无处安放的手臂和灵魂

程彬

《Hello，树先生！》讲述了东北农村一个个性张扬的青年的精神世界。

树在村里的摩托车汽修厂工作，他心不在焉吊儿郎当的个性让老板很不满意。

树家的土地被村长的瑞阳矿业霸占了。树的大哥在1986年以流氓罪被抓，他爸失手把大哥勒死，这给树留下了极深的心理阴影。

树是孤独的，他想融入村中的上层阶级——二猪和村长的矿场，却被无情漠视。自尊心极强的树最初想以体面的方式融入二猪和他的“上层阶级”，然而换来的是二猪的不屑一顾。树的好友小庄剐蹭了二猪的皇冠车，树说：“小庄是哥的好哥们，就这么算了吧。”不料二猪把他推开：“有你什么事。”

在树的心里，人和人之间是平等的，任何问题都能体面地解决。在这个萧条破败的东北小村，深冬的灰色雾霭笼罩着凌乱土旧的房屋，干冷的空气吮吸着灰黑色的积雪。影片中导演将此衰败的背景和树标志性的富有生命力的挥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树先生的手臂就像是他灵魂的使者，摸寻探索，伴随着羞愧、尴尬、迷茫与激动，他所触碰的不是无限的自由，而是无所不在的束缚。这种束缚，来自从小威严的父亲，来自如今村长和二猪的强势阶级。

在高朋的婚宴上，树第一次向权威发起了挑战，直言二猪“仗着你姐夫是村长”。可在强势群体中，没人会在乎你敏感脆弱的尊严，因此他给二猪下跪的结局并不意外。树的精神世界已经处于濒临崩溃的边缘。下跪的树，紧闭双眼，却止不住两行热泪。“活着没意思”，是他了解这个世界的真相后的切实感受。

好友艺馨是树逃离这个由强势阶级统治的领地的唯一希望，也是支撑树精神世界的唯一支柱。逃离后的树焕然新生，展现了敏感而又浪漫的一面，他喜欢文静的哑女小梅。他给小梅发短信：“相思是烟，相忆是酒，你就像那烟酒，搞得我烟不离手，酒不离口！”影片中最打动人心的就是树和小梅的爱情。在树的眼中，小梅就是那个不被现实束缚的女孩，“让别人决定你的命运，那不可悲吗？！”

虽然小梅无法讲话，但她用几张字条就让树感到自己不再孤独。只可惜，美好的时光如同水中花镜中月。树再一次倒在了他敏感的自尊上，这一次，他再也没有站起来。弟弟没有借到他想要的婚车，树迁怒于弟弟，然后被弟弟痛打，至此他的尊严彻底瓦解，他的世界彻底崩溃。

树先生真的上“树”了。

从此，他活在一个想象的世界里。在这个世界中。他的大哥没有死，还带着漂亮的女朋友来参加他的婚礼，给他跳舞助兴。村長和二猪亲自来参加婚礼，二猪还开来了树结婚想要的婚车。最后，他甚至想象自己变成了算命先生，连新矿长都要来找他算一算。这后来的世界，虚虚实实，分辨不清。

妄想乃是源于欲望的，目的是安抚自我。导演在影片的后半段将观众完全带入了树的精神世界，让观众沉浸在这样一种虚假难辨的世界中，感受树如何通过妄想来满足自己内心的原欲。树不知道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观众也分辨不出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

在树的想象里，小梅会说话了，怀了他的孩子，抓着他迷茫挥舞的手臂。树很高兴，“把孩子生在新房子里吧”。一个如此简单朴实的生活愿景，却只能在一个农村青年的臆想世界里实现，这正是这部电影带给观众最大的震撼。

影片最后，导演将镜头拉远，幻想和小梅手牵手的树在土坡上行走，挥舞的手臂依然无处安放。开面包车的三愣看到了一如往常举止奇怪的树，仅仅是大声嘲笑道：“Hello啊，树哥！你干啥呢？”

远处是村里的安置小区“太阳新城”——一个多么让人燃起生活希望的名字，可幸福却离树越来越远。

树，他的名字，正如他的人生，头顶是红色的太阳，脚下是沉重的大地，他想追求幸福，也想逃避束缚，但他无路可走，他挥舞的双臂，犹如肆意生长的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