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玉洁 朱慧涓
(首都师范大学,北京 100048)
国际科学史大会(International Congress of History of Science,ICHS)是科学史研究领域重要的国际学术会议。自1929年起至今,该系列国际学术会议已经成功地举办了25届,其中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于1956年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召开。这是中国代表团首次参加此国际会议。会议上,中国代表团和国际科学史学家们就一些重要的中国古代科技史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这次中国代表团的参会直接促成中国作为成员国加入国际科学史组织。代表团回国后即向科学院做了总结报告,科学院在讨论并通过代表团的总结报告后做出成立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的决定。可以说,此次参会对中国的科技史学科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关于中国代表团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迄今为止有数十篇文章进行过介绍。席泽宗院士就曾多次提及1956年中国代表团赴意大利参加国际科学史大会这段历史,在诸如《中国参加国际科学史组织的回忆》([1],页20—21)、《第十六届国际科学史大会简况》[2]和《参加第十七届国际科学史大会的情况》[3]等文章中分别做了篇幅不等的介绍。郭金海研究员在其涉及中国科学院院史研究的多篇文章中也或多或少地提及了这段历史,如《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与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的成立》([4],页282—285)、《竺可桢与新中国的科学史研究事业——基于档案和日记的新考察》([5],页16)等。但是从目前已发表的文章来看,它们仅对中国代表团此次意大利之行做了简要介绍,并肯定了它的重要地位,对中国参加此次大会的全过程没有详加介绍。
在这样的背景下,本文基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的档案资料、中国科学院档案资料、竺可桢日记以及席泽宗院士、郭金海研究员等人的相关记述,试图梳理中国代表团参与此次大会的前因后果,包括从大会组委会来函邀请中方参会,中方决定参会并准备作为会员国加入国际科学史协会,中方赴意大利参会等一系列过程。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年元旦,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室挂牌成立。本文试图分析中方参加此会的促成因素及其对中国的科技史学科建制化的促进作用。
国际科学史大会于1928年在第六届国际历史科学大会上成立。自1929年始,此会议每三年举行一次,最初由国际科学史研究院(International Association of History of Science,IAHS)召集(1)国际科学史研究院于1928年在巴黎成立,它是科学史学家的会员组织,其任务是通过世界各国专家团结的道路协助自然科学史的发展。。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前,大会共举办了四次:巴黎(1929年),伦敦(1931年),里斯本(1934年),布拉格(1937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大会也随之中断。
“二战”结束后,第五届大会会议于1947年10月在瑞士洛桑举行,此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ited Nations Educational, Scientific and Cultural Organization,UNESCO)及其下层机构国际科联理事会(International Council for Science,ICSU)已经成立,国际科学史研究院成为国际科联理事会的下属成员。国际科联理事会规定理事会的下层成员必须由国家成员组成,但负责召集国际科学史大会的国际科学史研究院成员是由院士和通讯院士等个人成员组成,这种个人成员的办法在国际科联理事会的规定下就不再可行。于是在这次大会上另行成立了国际科学史联合会(IUHPS),成为ICSU下属26个成员之一。其后每三年一次的国际科学史大会即由这个新的组织召集。从此国际科学史研究院卸下了管理职能,成为了一个单纯的荣誉性机构,只是在每次大会期间召开半天的院士会议([1],页20)。
新中国成立后,第七届国际科学史大会曾向中国抛出橄榄枝。当时的大会主席波登海墨(F.S.Bodenheimer)于1952年2月20日致函中国教育部,希望中国可以派代表团参加次年8月在耶路撒冷举行的科学史大会,并希望有一名代表在大会上作有关“中国科学之本质与历史”的报告。教育部依据职责将此事转交给科学院办理。因大会的主办机构早在第五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后就已隶属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而受邀之际中国还未加入联合国,所以科学院拒绝了波登海墨的邀请[6]。
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定于1956年9月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召开。此次大会组委会方面有意邀请中国代表参会。1954年12月,国际科学史大会的会议组织委员会给中国科学院寄了一份邀请中国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的通知(2)第八届国际科学史会议第一次通知函,1954年12月.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7.。次年7月29日,国际科学史协会秘书长达东教授(R. Taton)给郭沫若院长来函,邀请中国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3)国际科学史协会致郭院长函,1955年7月29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6.。半个月后,英国李约瑟博士受大会秘书长之托,致信郭沫若院长,邀请中国参加此次大会(4)李约瑟致郭院长函,1955年8月3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5.。由这一系列的邀请举动可见,国际科学史大会是想极力促成中国参会的[7]。
此前,中国没有派代表参加过国际科学史大会,中国与国际科学史组织的关系亦称不上紧密。在1950年之前,入选国际科学史研究院通讯院士的中国学者仅两人,分别是1935年入选的伍连德和1949年入选的王吉民。面对大会此次的盛情邀请,中方并未立即给予答复。从1954年12月中方第一次接到邀请到1956年7月中方最终接受邀请,中方做了仔细考量,反复斟酌,其间还经历了一次态度的转变。
1955年9月28日,中国科学院按照惯例,把接到国际科学史大会邀请的情况上报中央国际活动指挥委员会(5)报告国际司关于出席国际科学史协会大会事,1955年10月24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8.,并表明科学院对于此次大会邀请的态度是拟不出席(6)上报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1955年10月20日函字第368号.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2.。但是,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收到科学院的文件后给出的建议则是希望科学院重新考虑此事。
在接到国际科学史大会的邀请后,中国科学院初始的态度是不出席此会议。中国科学院方面之所以拟定不出席此会议是经过多番考量的,这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1)此次会议的邀请函来自国际科学史大会会议组织委员会——国际科学史协会,而国际科学史协会从成立之初的性质就是非正式的(7)介绍国际科学史协会情况.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3.。若中国想参加此次会议的全体大会,需作为团体会员加入此组织,而当时苏联也并未作为团体会员参加此组织,这作为中方判断的一大重要依据,成为科学院最初拒绝邀请的原因之一。
(2)新中国成立不久,国内各方面事业百废待兴。中国是新兴的社会主义国家,当时还尚未和美国、意大利这样的资本主义国家建立外交关系。考虑到中国当时的外交情况,科学院觉得在派出人员方面的政治条件不成熟,不宜去像意大利这样的国家,此乃拒绝邀请的原因之二。
(3)当时一些国际组织仍承认蒋介石所代表的中华民国政府,而新中国秉承“一个中国”的原则,概不出席此类组织召开的会议。在并不清楚该会议是否有蒋介石方面的人参会的情况下,科学院拒绝参加此次会议。
科学院综合上述考虑,决定不出席此次会议。
在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的建议下,科学院决定重新考虑是否出席此次会议。在接到邀请时,科学院暂不清楚苏联方面是否也收到了会议的邀请。若苏联方面也被邀请,那苏联方面对此次会议态度是怎么样的?当时与中国建交的国家并不多,苏联作为与中国建交的重要的社会主义国家,其态度对中国有一定的参考意义。1955年11月5日,科学院向中国驻苏联大使馆了解苏联方面对此次会议邀请的态度(8)了解苏态度及情况电函,1955年11月5日外发戍1217号电档.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13.,后接到中国驻苏联大使馆回电称苏联方面正考虑参加此次会议(9)了解苏态度及情况回函,1955年11月15日外收戍468号电档.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14.。经过多方斟酌,1956年3月20日,科学院决定参加此次会议并请示中央(10)上报决定出席此次会议一事信,1956年3月22日口字第176号.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15.。科学院之所以改变决定,同意出席会议,是基于以下五个重要因素:
(1)科学院报告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拟不出席国际科学史大会之后,收到了来自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的建议。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认为:国际科学史大会的宗旨是研究科学史,而中国科学院在此方面的研究是有成就的,因此可以考虑参加此会。
(2)中央1955年关于开展国际活动的指示精神表示,中国要积极争取参加国际会议,从交流学术研究的方面来加强中国的国际影响。从中、意、美关系方面考虑,中国和意大利、美国虽然在政治上目前未建交,但可以考虑通过非官方活动加强两国人民之间的交流。
(3)外交部通过中国驻苏联大使馆了解苏联方面对此次大会的态度。根据外交部的档案,1955年11月15日,莫斯科发来电文:苏联科学机构已被邀请参加国际科学史协会大会,正考虑出席。当时的中国和苏联关系非常密切,苏联准备参加此次会议的态度也是中国考虑出席此次大会的一个重要原因。
(4)国际科学史协会秘书长在1955年11月8日的来函上写道:未邀请台湾方面的人员参加此次会议。这打消了中国在此方面的顾虑,新中国在国际上坚持“一个中国”的原则得以贯彻。在这封信件中,大会秘书长还希望中国提出加入国际科学史协会的申请(11)中国科学院为出席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再批示,1955年11月8日(56)党组联字38号.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16.。关于这个建议,中国一直在郑重考虑。
(5)当时中国已经和英国建立了友好的联系,英国著名科学史家李约瑟先生对中国科技史学科的发展始终保持着非常关注的态度。他还曾受国际科学史协会秘书长达东教授所托给郭沫若院长写信,邀请中国派代表参加此次会议。对于是否要出席此次大会,中方也曾向中国驻英国代办处了解关于国际科学史协会的情况,收到的回复公函表示中国应该参加此会(12)致英了解情况:关于世界科学史协会,1956年1月17日英交(50)字第30号.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21.。
综合以上意见,科学院决定派出代表团参加此次会议。在得到中央批示后,6月26日,科学院请代表团准备论文(13)中国科学院致本院历史研究所第二所、清华大学、北大信,1956年6月27日(56)院联字1944号.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45.。
在确定出席会议后,接下来的重要事件就是确定中方代表团成员。李约瑟博士曾给出过一个推荐的成员名单,他在寄给中国大使馆的邀请信件中提到了几位中国科学家,其中包括:物理学家钱临照、数学家李俨、故宫博物院王振铎、医学史家李涛和气象学家竺可桢等人。李约瑟在信件中不遗余力地对中国科学家大加赞扬,同时希望在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上可以见到几位来自中国的科学家(14)李约瑟致宦乡博士信,1956年1月15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24.。
中国科学院在确定代表团成员人选时有诸多考虑。李约瑟推荐的人选有部分也是中科院合意的人选,如竺可桢、李俨、王振铎,科学院还希望历史研究所二所副所长侯外庐加入。但侯外庐因在八月间有其他任务,不能出席此次大会(15)中科院致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更动人选,1956年6月28日(56)党组联字94号.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47.。同时文化部又提出不同意文物局处长王振铎出席此会。在经过深入考虑之后,科学院最后决定让科学院副院长竺可桢(气象学)作为团长,带领由北大物理系教授叶企孙(物理学)、历史二所研究员李俨(数学)、清华副校长刘仙洲(机械工程)和工作人员尤芳湖组成代表团参加此次会议。
这样的人选安排也得到了中央国际活动指导委员会的认可。后叶企孙先生因故不能参加此次会议,改由田德旺先生参加此会(16)中科院致中国驻苏联大使馆,1956年8月11日(56)院联密字842号.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58.。田德旺先生是北京大学西方语文学教授,懂英文和意大利文,也可担任翻译职务。至此代表团全部人员得以确定:团长为科学院副院长竺可桢、团员包括清华大学副校长刘仙洲、中科院历史研究所二所研究员李俨、北京大学西方语文学教授田德旺和中国科学院秘书尤芳湖。
中国把拟参会的消息告知国际科学史协会([4],页284),大会理事兼秘书长达东教授得知中国接受此次邀请后非常激动。在1955年11月8日致陈康白先生的信件中,他表达了得知中国将要参会的激动心情,并对中国参加此次会议的方式提出了两种方案。第一种方案是只参加此会议,不加入国际科学史协会。但若按这种方案,中国不能参加全体大会。第二种方案是参加会议并且入会,这样中国就可以参加全体大会。达东教授建议并且也希望中国能够选择第二种方案(17)国际科学史协会达东教授致陈康白先生信,1955年11月8日.中国外交部档案馆,113- 00355- 02—22.。中国科学院在经过考虑后采用了达东教授的这一建议,决定作为成员国加入国际科学史协会组织。正是在此次国际科学史会议上,中国提出入会申请并成功通过表决,正式作为国际科学史协会的成员国。
代表团成员于8月20日从北京出发,9月1日到达此次会议开幕地点——佛罗伦萨。会议从9月3日持续到9月9日,其中9月3日至9月7日,会议在佛罗伦萨的法瓦尔别墅举行,之后会议又转往米兰的国立科学技术博物馆继续召开,直至9月9日闭幕。此次会议预计参加国家三十二个,预计出席和提交论文人数共三百六十三人[8],而最终出席会议的仅二十四个国家的两百多名代表,以及以个人名义出席的日本和菲律宾等国学者。
会议分为六个小组进行,分别是:数学史、物理学史和天文学史小组;化学及药学史小组;地理学及地质学史小组;医学及生物学史小组;技术及应用科学史小组;一般科学史小组。中国代表团提交了五篇论文,但因为有两位作者并未出席会议,所以只在会上宣读了三篇论文。这三篇论文分别为竺可桢教授的《廿八宿的起源》(天文史组)、刘仙洲教授的《中国在计时器方面的发明》(天文史组)、李俨教授的《古代中算家内插法计算》(数学史组)。
廿八宿的起源问题是古代天文历法的基本问题,竺可桢教授的文章《廿八宿的起源》在天文史组的会议上引起了广泛关注。竺可桢教授在其文章中系统地评述了自法国天文学家比奥特以来各国学者对这一问题的看法,比较了印度廿八宿与我国廿八宿的异同,认为廿八宿的起源应不早于公元前四世纪。竺可桢教授在多年研究的基础上提出廿八宿的“中国起源说”,但在会上遭到普赖斯和李约瑟的质疑。他们认为:“在亚洲有些天文体系中二十八宿占有重要的位置,关于这一点,唯一可信的解释是它们都起源于巴比伦。”后来双方在此问题上的意见一直存在分歧,有待更加深入的研究方能解决。
李约瑟博士宣读《中国天文钟》后,紧接着刘仙洲教授宣读了《中国在计时器方面的发明》一文。这样的报告顺序也许是大会刻意安排的,因为刘仙洲教授在会上发表的观点恰好可以弥补在此之前宣读的《中国天文钟》的不足。其实早在1953年和1954年的《中国机械工程学报》上,刘仙洲教授就已经介绍过苏颂主持建造的水运仪象台是中国古代在计时器方面的一大发明。在这次会议上,他对中国在计时器方面的发明做了进一步的阐释。中国最早的计时器为日晷和漏壶,后来发展为开始采用齿轮系和凸轮等机构来显示时间,这是中国机械性时钟的最早开端。这一现象出现的时间目前尚未明确,只能推断它极可能始于张衡所处的时代。但是这一推断不被欧洲人认可,他们认为的中国机械时钟出现最早时期是唐代开元年间。从张衡时期到唐初这之间的六百多年里,中国机械时钟一直在不断发展,尤其是记里鼓车的发明和改进,对后世机械时钟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作用。明清时期,独立的机械时钟在元代已经有了很好的展现,比如郭守敬的大明殿灯漏。独立的机械时钟的发展更趋完善和精美,明初出现了詹希元的五轮沙漏[9]。刘仙洲教授在会上完整地展现了中国三千年来发明与改进计时器的历程,同时也使更多人思考中国机械时钟和欧洲机械时钟的关系。刘仙洲教授在会下与李约瑟博士交流,指出了李约瑟对于苏颂的天衡机构理解有误的地方。李约瑟认可刘仙洲对苏颂天衡机构的解释,并表示会对自己的图稿加以改正。
李俨教授的文章《古代中算家内插法计算》是在数学史小组会议上宣读的。他用现代数学公式简明扼要地总结了我国古代的内插法计算问题。内插法在我国已经存在一千多年了,它至今还被用于解决各种理论和实际问题。除李俨教授外,在数学史小组会议上宣读文章的中国人还有中国留英学生王铃,他主要论述了中国小数记数的发展历史。
中国代表团成员仅参加了两个小组会议,没有参加其他组的讨论,因此不能全面了解各国科技史的研究情况。但通过会上聆听他国代表的报告,以及与其他国家的科学史界同行的交流讨论,代表团成员们认识到中国在科技史研究方面还是有较多不足之处的。他们在回国后向科学院提交的总结报告中举了三个例子:首先,李约瑟博士组织编写了《中国古代文化科学史》这样的科学史巨著,他在书中试图阐明中国古代曾有过辉煌的科技史发明创造,以宣扬中国古代对世界科技的贡献。虽然此书在介绍中国古代科学思想时有一些错误,但对比之下中国国内的科技史著作却非常贫乏。其次,在研究科学名人的发明创造及近代科学发展过程的基础上,意大利建立了规模巨大的国立科学技术博物馆。这不仅有利于向公众普及科学,而且可以帮助相关人员更好地掌握已经获得的成就,推动科学前进。中国目前没有科学技术博物馆,建成这样高水平的科学技术博物馆显然需要相当一段时间。第三,苏联的科技史研究有专门的研究机构——苏联科学院的自然科学与技术史研究所。它研究苏联及世界各国科技史,出版了很多专业论文集刊。中国目前没有独立的科学史研究所,这一点引起了代表团成员们的注意。中国国内科学史著作贫乏,没有科学技术博物馆和独立的科学史研究所,对科学史的研究也不够全面和系统,这些都表明中国在科学史研究上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10]。
除宣读文章和参观科学机构外,代表团也做了很多其他工作。争取留学生回国就是其中一项重要工作。此次会议也有一些留学生参与其中,包括王铃(留英)、鲁桂珍(留英)、黄光明(留法)以及在罗马东方学院做教授的杨凤岐等。代表团成员在会下与这些留学生接触。竺可桢教授表示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会正在积极开展研究工作,亟需有较高级的研究人员前来参加和指导,希望这些留学生可以回国帮助中国建设科技史学科[11]。他们听了后都表示要回国。此外,竺可桢教授在此次会议上被选入大会主席团,并主持了最后一次分组会会议。大会悬挂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旗[12]。
代表团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归国后即向科学院提交了总结报告。此次代表团成员中竺可桢、刘仙洲、李俨是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的成员,他们的研究成果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着中国当时的科技史研究水平和发展方向。代表团归国后的总结报告中记录了竺可桢等人的参会行程和参会感悟,他们在参会过程中看到了中国科技史的不足之处,且注意到中国还没有一个独立的科技史研究机构。此种情况很不利于中国科技史的研究,并提出中国应扩大与国外交换科学技术刊物的规模、将争取留学生返国工作作为出国科学代表团的任务之一等建议。而后科学院于11月6日召开第28次院务常务会议。此次会议讨论并通过了代表团的总结报告[13],进而做出成立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的决定[14]。会议还讨论通过了此前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提出的《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筹建方案(草案)》定稿[15]。1957年元旦,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室在北京挂牌正式成立[16]。
中方能够参加此会有多个促成因素,包括中央与科学院方面的支持、外交部与苏联沟通、国际科学史协会力邀参会等。这其中李约瑟博士和竺可桢院长在中方做出参会决定中发挥了显著的积极作用。从影响上来看,中方参加此次会议有力促进了中国的科技史学科的发展。
(1)李约瑟博士对中方参加此会的积极作用
李约瑟博士对中国科学院派遣代表团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起到了直接作用,其与中方就参会一事的具体书信往来见表1:
表1 李约瑟与中方就参会一事的书信往来
具体而言如下:1954年12月,国际科学史大会的会议组织委员会给中国科学院寄了一份邀请中国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的通知。由于第七届大会召开之际未能成功邀请中国参会,所以此次国际科学史大会想极力促成中国参会。1955年7月29日,国际科学史协会秘书长达东教授致信郭沫若院长,邀请中国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同时大会秘书长委托李约瑟博士写信邀请中国参会。五天后,李约瑟博士致信郭沫若院长,力邀中国派代表出席此次会议。在信中,他表明自己将会出席此会,希望到时可以见到几位中国科学家,并提到中国有一位学者研究《墨子》的光学与物理学,希望这位学者可以提供一篇论文。
因中方有其他方面的顾虑,在接到大会以及李约瑟的邀请函时并未立即回复。之后,李约瑟得知科学院委托中国驻英代办处收集有关国际科学史协会的材料后([4],页283),他于1956年1月15日致信宦乡,就国际科学史协会的性质、宗旨、任务,以及历史沿革等作了详细介绍,并列出几位想要见到的中国科学家名单。正是通过李约瑟博士的此次来信,中方了解了国际科学史协会的情况,并于这之后综合考虑,做出派代表团参加此次大会的决定。1956年1月20日,竺可桢写信告知李约瑟科学院已采纳其建议,将出席8月在意大利召开的国际科学史大会。因国际科学史协会规定入会要以成立一个科学史的全国委员会为前提,科学院委托李约瑟将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成立的消息和委员名单转呈给国际科学史协会。同年6月29日,郭沫若院长致信李约瑟,对其积极促使中国派代表团参加此会一事表示感谢并告知他,中国将会在此次大会上提出入会申请。此后,中国代表团成功赴意大利参会。
李约瑟博士对中国科技史学科的发展始终保持着积极关注的态度。中方最终决定派代表团参会,李约瑟博士的多次致信力邀起着重要的作用。
(2)竺可桢的倡导和支持
中国派代表团出席此国际会议有赖于竺可桢的倡导和支持。竺可桢一直致力于中国科技史学科的发展。自然科学史委员会成立前,他积极主持召开相关大小会议若干,同时为科学院物色招揽科学史人才。在他的努力下,叶企孙于1954年来科学院做合聘教授,钱宝琮于1956年6月4日调入中科院专门从事科学史研究[17]。此外,数学史家李俨、严敦杰分别于1955年、1956年调入,壮大了科学史组的研究力量([5],页15)。1954年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成立,竺可桢出任主任委员。他组织人员评介了李约瑟的《中国科学技术史》第一卷,并领导规划了《中国古代自然科学及技术史》的撰著工作。
在中方确认出席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后,竺可桢也为参会做了积极的筹备工作。1956年2月,竺可桢主持召开专家座谈会,讨论制定科学史学科发展规划。同年7月,他主持中国自然科学史第一次科学讨论会。此次会议商讨了代表团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的各项准备事宜。9月,竺可桢作为团长率领代表团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竺可桢、刘仙洲、李俨三人在大会上宣读论文并作报告,竺可桢被选入大会主席团并主持大会最后一次分组会议。
(1)加快了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的成立
早在科学院接到大会的邀请函之前,科学院就有意组建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以期为以后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的成立做准备。1956年是中国科技史学科发展极为重要的一年。这一年召开了有关科技史发展的大小会议若干(表2),推动了中国科技史学科的建制化。代表团回国后,在科学院召开的第28次院务常务会议上做了总结报告。会上讨论并通过了代表团的总结报告,并接纳了代表团提出的促进科技史学科发展的部分建议。此次会议结束后,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委员会决定向中科院提出申请:在历史研究所第二所科学史组的基础上正式建立中国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由此看来,虽然科学院早有成立自然科学史研究室的计划,但中国代表团此次参会使中方专家认识到国内科技史研究缺乏制度支撑,因而有意早日促成这一学科完成建制化,由此加快了自然科学史研究室(后发展为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的成立。
表2 1956年召开的促进中国科技史发展的会议
(2)加强了与国际科技史界的联系
在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上,中国首次登上国际科技史舞台。这次参会,中国作为成员国加入国际科学史组织,加强了中国科技史学界与国际科技史学界的联系。
此次参会,代表团成员竺可桢、刘仙洲、李俨三人宣读论文并作大会报告,扩大了中国在国际上的学术影响。中国成功加入国际科学史协会,从而与国际科学史协会建立正式关系。通过参观科学机构,与国际科技史专家们交流等活动,代表团了解到国际上科技史的研究情况,由此意识到中国科技史研究存在多方面的不足,在回国后的总结报告中提出并给予建议。此后科学院成立自然科学史研究室,这个研究室成为中国科技史界与国际科技史界沟通交流的桥梁。
在此次大会上已成为会员国的新中国并没有继续出席国际科学史会议,直到1981年在罗马尼亚布加勒斯特举行的第十六届国际科学史大会上,中国才又派代表团出席会议。此时距离中国第一次参加国际科学史大会已经过去25年了。中间的25年未参会主要是因为中国代表团在参加第八届国际科学史大会后发现这个协会的上级组织ICSU的席位被中国台湾地区代表以“中华民国”的名义占据着。当时新中国成立不久,为了避免给外界造成“两个中国”的误会影响,祖国大陆代表团经过再三考虑,决定在台湾未退出ICSU之前断绝和国际科学史协会联合会的来往。再次参加此会议时,院长竺可桢、团员刘仙洲和李俨都已溘然长逝。由席泽宗等人组成的新代表团在此次会议上再次向世界展现中国科技史的最新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