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美的创造与美的创造

2019-04-11 00:30木叶
南方文坛 2019年2期
关键词:百鸟批评家文学批评

木叶

七八年前的某个午后,一位朋友低声说,我们有谁目击过创造本身吗?见我无语,抑或原本便无意得到回应,朋友兀自说道,当我们看到诗文印在纸端或一座建筑落成,那已不是创造本身了,而是魔法的静止状态,而当我们目睹一个人就在眼前创作小说、音乐或建造楼宇,那又可能是一种表象……

后来我想,也许是目击、创造、静止、表象这样的语词令我一时无语的。随着文学批评做得渐渐多了起来,朋友的这一问不时会浮上心头。

某种意义上,文学批评首先就是一个“目击”创造的过程,从作品“终止”的地方溯流而上,然后再从多种维度探究这一作家作品狭义和广义上的真相与未明。也就是说,批评家是站在一个深度阅读者的角度努力去重构或还原,且不单单给出一层意思,一个面向,批评家将作品的种种可能,以及作者与文本所反对的东西,未曾想到的地方,抑或未参透的秘密一点点擦亮或照亮。就此,批评家经历了双重乃至多重的时间,包括追溯作者创作心迹的时间,自我审视的时间,以及建立新的世界的时间等。批评家由深度阅读转化为对文学创作的考古和拓展,并借此成为创造的参与者——这依旧是不够的,批评在最好的时候自足地成为一种诗性创造,它不是以一个文本一个作者一种风潮为起讫,而是超拔于此,有时甚至声东击西,一边僭越一边犯险,自成一格……终究升向、深入或辐射到更广阔的文本、生命和世界。

百鸟相会,少不了乌鸦一族——此语出自一位史学家之口,摇曳着一种带有荷尔蒙的智慧。而且我更愿意抛开关于乌鸦的种种成见,而在中性的意义上看待“乌鸦”,其与百鸟与万物面对同样的天和地,其独特在于不一样的色彩、声调,以及不一样的飞行。就此而言,这句话几乎可以视为关于文艺批评的一个譬喻,即面对世界说出自己独异而有锋芒的见解,尽管有时未必合时宜,未必有切实的结果,甚至未必“正确”。

李健吾的才情是多方位的,关于文学批评他曾有言,“一部伟大作品的仇敌,往往不是別人,而是同时代的批评家”。世间从来不曾缺少虚泛与媚曲,总要有一些人站在严苛一边。终究写作不易,批评亦不易,我希望自己是慷慨的,也希望自己是锋锐的,不过,两者均应基于准确与真诚。我们既不能赞美作家作品所不具备的美和力,也不能批评作家作品所不存在的缺点。同时,在进行文学以及艺术批评过程中希望能珍视直觉,珍视情感的锻造和智识的震撼。

批评不仅仅如博尔赫斯所言“可令作品丰富”,更在于丰富自身和世界。当然,那是有洞见、有说服力、归于美与创造的批评。也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批评才会由人们所说的“审美的创造”,升腾为“美的创造”。

波德莱尔说,“一切伟大的诗人本来注定了就是批评家”。我特别心仪那些诗人、作家、艺术家充满了实践性的感悟,以及充满了感悟的实践。在另一端,所有的创作都是对世界广义的批评:批评具体的作者与作品,也批评批评家,批评这个阔大而不安的世界。

如今有太多的变量和加速度在影响文学和艺术创作,譬如科技尤其是人工智能AI的突进,我们对于“人学”“后人类学”以及“宇宙学”要有更深的敏感、体认,以及赋形。

终究,写作和批评都是始于局限和困惑,具具体体地从真实或虚构的生命出发,探讨并追索“灵魂的深”,美的无远弗届,以及宇宙的未知未明。在这条路上走得远的人,可能无不保有一种创造性的爱,一种在光与暗之中不断升起的自由。

2018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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