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莓于我是留有学生时代回忆的。清晰地记得,大学时代在学校的草莓园中尝到一颗草莓,唇齿之间余香半日。在往后近30年的岁月中,我再也没有找回这种感觉。
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旧时的记忆,更不相信学生时代的那颗草莓会超过我近30年尝过的所有草莓。就像初恋,那可能只是一种美好的回忆而已。
在春节后的这段时间,我在江浙一带转了几家草莓园,尝到了一些草莓新品种,比如甜而不俗的“越心”,娇媚动人的“越秀”,秀美温馨的“粉玉”,还有口感一流的新品系;也看到了一些新技术和新模式,比如草莓立架栽培,“农业+教育+旅游”经营模式,或引进提升,或自主创新,都给我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这些新品种、新技术和新模式串成一条线,探讨一下中国草莓产业正在酝酿的新方向。
▲ 赵雨阳和她的立架草莓园
“有男朋友了吗?”我问面前这位清新可人的90后女孩。
“没有,现在没有时间考虑这个问题,我得先把草莓种好。”那天正值情人节,她笑得挺尴尬的。
她叫赵雨阳,2018年6月硕士毕业,在苏州大学读了7年的“运动康复”。按理说,她应该去哪个运动队当队医,或者去医院当康复理疗师,但她放弃了这么多年的专业修养,也没有像她父亲一样去机关当公务员,而是出人意料地去了农村,当起了农民。
“家里人不反对吗?”不光是专业跨度大,连形象气质我都觉得她跟农民沾不上边。
“除了我爸爸,其他所有人都反对,包括我奶奶也反对。我奶奶跟我讲过这样一句话:你回乡下后不要跟人讲你在种地。她说人家都知道我孙女是研究生毕业,结果一问干嘛的,种地的。她觉得丢人。”
不光是不识字的奶奶反对,连父亲早年就读的扬州大学农学院的老师也普遍反对,都劝她不要干农业,理由是 “农业很苦”“农业不赚钱”“农业没有什么好发展”……
唯一支持赵雨阳投身农业的是她的父亲。
2017年4月,毕业于扬州大学农学院的父亲为了筹办毕业30周年同学会,找到在扬州大学园艺与植物保护学院任教的大学同学——高红胜教授。他们会面的地方是扬州大学在扬州市广陵区沙头镇打造的产学研基地,高红胜在那里建了一个草莓立架种植示范园。
跟着去玩的赵雨阳第一次看到这种现代化的草莓种植模式,也是第一次尝到这么好吃的草莓。“我们家之前是很少买草莓的,它留给我的印象就是口感不好。虽然过春节时我爷爷也常常会买一些洗完放到桌上,但一盘草莓我能挑出一个能吃的就不错了。”
除了觉得不好吃,赵雨阳也只去过一次草莓园,和朋友一起去采摘地上的草莓。
“回来后我爸就跟我说,他花了3秒钟就决定要做这个事情。说等我毕业了,他也做这样一块‘高大上’的草莓园。”当了一辈子公务员的父亲似乎已经厌倦了那种朝九晚五的工作节奏,希望自己在退休之后能过上他向往的田园生活。
半年过后,父女俩再次来到扬州,在高红胜的陪同下考察了好几个草莓立架种植基地,其中,留给赵雨阳的印象最深是吴桥基地:“20多亩(1.33 hm2)地就几个老婆婆在管,省工省力高效,确实是一个非常好的项目。”
“当时就决定要做了。”接下来的半年时间,赵雨阳回到学校准备自己的毕业论文;父亲开始找地,几经周折,终于在常州市新北区奔牛镇找到一片合适的地块。
“这个地方不管是武进区、新北区还是钟楼区,半小时车程之内都可以到这里,交通比较便利,而且旁边有个丰奕家园酒店,春节期间的人流量很大,有很多吃饭的客人都会来采草莓,可以分担我们的销售。”
我到草莓园的时间是正月初十。早在3天前,赵雨阳创办的上田草莓园,12亩(0.8 hm2)立架草莓第一批果实就被采摘一空。赵雨阳正带着工人在剥老叶、疏花疏果,为下一批果实的成熟做准备。
“做农业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我问她。
“苦!农业真的很苦!”赵雨阳脸上泛起一丝苦笑:“跟我之前预想的有很大差距。原来总觉得生产全自动,自己什么都不用干的,或者是省工省力,自己动手生产的机会少,我们搞好营销,想好后面怎么卖就好了。真正做起来才发现,什么都是要自己干的,扒侧芽、剥叶、疏果……总觉得人家干我都不放心,恨不得每一件事情都自己干,做得还是挺苦的,腰酸背痛是家常便饭。”
“夏天和秋天的太阳很厉害,女孩子一般都很顾忌晒黑的……”我问了一个女孩们都敏感的话题。
“黑不黑我已经无所谓了,干完活,手上全是茧,泡也有,我奶奶都说这哪是小姑娘的手。我们也是能省人工就省人工,能省钱就省钱。每天一来就开始干活,有干不完的活。家里的人几乎全出动了,能帮忙的事情都帮忙干了。后来才发现你不能所有事情都亲力亲为,你要放心让工人来做,这样才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把一件事情做完。”
还有,像公司注册,税务申报,包装盒设计,LOGO设计,跟政府沟通,联系媒体宣传,送货,这些事情也都落在赵雨阳的身上,忙得团团转。
高红胜(右)在指导草莓立架栽培的关键技术▲
除了经验和精力,赵雨阳还有一个短板:技术。尽管有高红胜团队的精心指导,第一次接触草莓的赵雨阳还是遇到了各种意外。比如,从云南调过来的草莓苗易发白粉病,没有打侧芽导致第一批果小果率很高……
“大家对你的草莓评价怎么样?”
“吃过我们‘红颜’的人,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说不好吃。而且出乎我们意料的是,有一批顾客特别喜欢我们的小果子,他们说大果子都是打了膨大剂的,而且我们的价格高,你一个大果子他可以吃三个小果子。”她开心地笑了,脸上浮现出小女孩应有的烂漫。
“什么价格?”我问道。
“我们开园是80元钱一斤,春节期间是70元钱一斤,那个时候我们的草莓规格都不大,就把价格降了一点。”
“周边传统的草莓园是什么价格?”我来的时候留意到旁边就有一家地栽草莓园。
“我们周围有很多地栽草莓园,他们现在的售价是30元一斤。”
“这个跟你们有冲突吗?你卖70元,人家才卖30元。”
“没有冲突。”赵雨阳很痛快地讲:“我们的理念是服务于金字塔上端20%的人群——那种买东西不看价格只看品质的人。来问价格的也有,但是进我们草莓园问完价格转身出去的不超过5个,顶多会问为什么这么贵?”
赵雨阳(中)和工人们一起疏果剥叶▲
“那为什么这么贵呢?”我觉得回答这个问题挺难的。
“跟普通消费者沟通,不能跟他讲得太专业,他们最喜欢听到的是不用激素不用膨大剂不用甜蜜素,这也是事实啊!而且我们的口感还很不一般。”
她举了大年初一的一个案例:本村的一群妇女,本来只是来看稀奇的,她们早晨在菜市场买了25元一斤的草莓,结果吃了一对比,说味道确实不一样。“后来她们也在这里买了些,尽管她们的经济收入并不高。”
“现在是第一批果全部销售结束了,卖了多少钱?”
“除了‘桃熏’还没成熟上市外,其他品种全部结束了,一共卖了二十几万。”上田草莓园今年一共种了4个品种,当家的是赵雨阳引为自豪的“红颜”,还有“口感有点绵”的“章姬”、“有特殊香气但干巴巴”的“香野”,这些品种的第一批果都已经结束,只剩下“有水蜜桃味”的“桃熏”还在努力开花中。
“达到你们的期望了吗?”
“没有。”赵雨阳笑着回答:“我们的期望是春节前能卖40万,还差三分之一。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种得太晚,上市晚了。如果12月1日能上市的话,40万绝对能达到。”
农业的意外很多。赵雨阳原来计划一个月建造完成的大棚,拖到9月草莓开始种植时都还没有完工,进而导致种植时间整整推迟了一个月。
“第一年不求赚钱,只希望把品牌打出去,这是我们的理念。我要让大家知道,常州有一个高端的草莓园叫‘上田草莓’,我要让所有买过我草莓的人都觉得我们的草莓品质很好,很好吃。这就够了。”
▲种草莓的博士——刘东华
“整个项目投资了多少钱?”
“300多万吧,而且没有政府补贴。我们家是卖了市区的一套房子来做这个的,那套房子是我的嫁妆。”赵雨阳笑着说:“我现在的目标就是努力把自己的嫁妆收回来,无所谓赚多少,回本就行了。”
“估计几年能收回成本?”
“四年。”赵雨阳说得挺小声的,似乎挺没底气的:“我们原来的预想是三年内收回成本,但根据开园到现在的收益情况我们估算了一下,可能要三年半到四年,三年内很难。现在资金压力挺大的。”
“还有信心吗?”
“有!”这次她的语气非常肯定:“如果在资金允许的情况下,我们想更快地扩张起来,我们觉得常州应该不止12亩(0.8 hm2)这样的消费空间。”
“有喜悦感吗?就像第一次看到立架草莓的那种丰收的喜悦。”
“有!肯定有!特别是第一批果子上来的时候,看到满园的红果果,就特别高兴。”赵雨阳得意地说:“今年还有一件特别开心的事情,我们把全国和全省的金奖都拿到手了,还被评为江苏省首批十佳草莓园。我跟妈妈说我能拿到这些荣誉,不管今年能不能赚钱我都成功了,我已经满足了。”
“尽管苦也有,压力也有,但我还是愿意干下去的,不后悔干了这件事情,更没有后悔没去坐办公室当老师当公务员,从头到尾都没有后悔过。”她的语气非常坚定。
“你觉得读博对你现在从事的职业有没有帮助?”这趟草莓专题行在江苏的草莓园里已经见了两位硕士,今天在昆山见到这位种草莓的学历又上了一个台阶——博士。
▲采草莓的游客
他叫刘东华,1982年出生在安徽省淮北市,2008年毕业于华中农业大学(博士学历),毕业后在浙江省萧山棉麻研究所工作了3年,主要研究黄麻。2010年辞去本应“终老一生”的科研岗位,在江苏省昆山市的金谷农庄承包了28亩(1.87 hm2)土地,当起了“刘博士生态农场”的农场主。
“有的,我们读博不在于学到多少专业知识,而是知道一个方法论,知道怎么去改变。”刘东华略加思索,又补充道:“优缺点都有,优点是我敢于把一些新东西用到现有的种植上面,缺点是太专注于技术层面上的东西。”
从2010年到2013年,刘东华种植黄秋葵获得第一桶金后,开始看好草莓市场,于是就拜了一位来自浙江建德的农民当师傅,跟着这位只有高中学历的师傅种起了草莓。
“第一年他种了 10亩(0.67 hm2),我种了 2亩(0.13 hm2)。虽说我是博士,但是隔行如隔山,不敢多种,我就把土地免费给他种,让他教我种草莓。”在学习的过程中,刘东华很快就发现草莓的用药存在很大的问题,就有意识地减少那些成分相同或者功效相同的农药,并逐渐与师傅的传统种植理念分道扬镳,自己往零农残的目标发展。
“现在达到零农残的目标了吗?”我问他。
“我们去年达到了,常规的200多种农药残留都检测不到。实际上我们在前期还是使用化学农药的,只是后期在果实中没有检测到。”他说得很实事求是:“今年我们又用了一些日本的技术,让前期的用药又减少了一部分……”
“这样的天气灰霉病怎么办?”没等他说完,我先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去年冬天南方老天爷“悲伤”过度,阴雨绵绵,灰霉病全面失控。
“我们今年的灰霉病发生率总体而言比去年低。我分析有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我们用了一种叫‘植物免疫’的药剂来提高草莓自身的抵抗力;另一方面我们用的是日本的一种经过离子化的肥料,也是化学肥料。他们有项技术叫‘分子有序化’,我们传统的肥料包括水分子都是无序的,各个方向都有,这会影响植物的吸引。它经过分子有序化后,就是把分子和离子经过排序……”
“就是提高肥水吸收率么!”我接触过这种理论,几个日本人和台湾人都在推销类似的产品,听起来挺玄的。
“对!它还增加了很多微量元素。植物跟人体一样,营养比较均衡的话,自身就比较强壮,对病虫害的抵抗力也会增加。今年苏州这边的阴雨天太多了,基本上一个月晴不到两三天,但是我们的灰霉病还没有去年严重,我觉得可能跟用肥相关吧。”
“你现在防灰霉病用什么药?”我听了好大一通的植物学理论,还没听到药名。
“一种生物杀菌剂,主要成分是蛇床子,是经过有机认证的。”他说。
“这种药剂防治灰霉病的效果跟传统的化学农药相比……”
没等我问完,刘东华就明白我想知道的内容。他说:“它的效果比传统化学农药要差很多,只能预防,出现灰霉病时需要用矿物油加这种生物杀菌剂来治疗。杀虫主要用藜芦碱,它有两种类型,一种是纯藜芦碱,达到有机要求的;另一种是复配的,加了一个渗透剂,可以把害虫的表皮撕开,让藜芦碱直接渗透到虫子体内致死。”
“我曾向师傅推荐过这种肥料和农药,他都不敢用,他不愿意改变既有的生产模式,即便让他改变也需要很长的过程。而我比较喜欢折腾,愿意尝试新产品,效果可能会好,可能会坏,但是需要用过之后才知道。这可能是我这个 ‘博士’的优点。”
“按照你现有的技术体系搞下来,产量方面跟你原来的师傅相比差多少?”我问实际的成果。
“今年没有可比性,炭疽病大暴发。”刘东华答道:“按照现有的长势,这种肥料加这种农药,今年的产量不会比传统的低多少。”
“前几年呢?”
“我们的亩(667 m2)产在1 200~1 500 kg,我师傅的亩产达到2 500 kg左右。”
“那产量还是相差挺多的。”
“但是口感上差别很大。”刘东华说:“我们的草莓会有浓郁的草莓香味,而且这个香味会持续到整个草莓季结束。”
“你觉得关键在哪里?”
“关键还是用肥,营养均衡、微量元素充足的情况下,它的香味就会突出。”
“价格差异大吗?”我继续问道。
“我的草莓卖45元一斤,全部采摘或配送;农民的草莓采摘卖25元,批发10~12元。”
“从市场角度来说,你的价格比人家贵一倍,同样是采摘,你的吸引力在哪里?或者说你是怎么样去做营销的?”
“我们可能用的是最笨的方法。”刘东华说:“我们的习惯是先不告诉价格,先让顾客尝,尝过后再告诉他价格。第一次来的顾客在听到这个价格后大概有一半以上会选择不买,到别的草莓园再问一下,问过了后大概有三之一的人会再返回来买。”
“你觉得再返回来买的那部分人一般是什么样的人?”
“经济实力肯定是第一因素。根据我们的分析,我们的客户绝大部分都是中产阶段以上;另外,家里基本上都有小孩。”
“你觉得你的产品能卖高价的原因,是零农残重要还是口感重要?”
▲草莓立架栽培模式(扬州大学)
“口感重要。”刘东华回答地非常干脆:“先有口感后,你才能把你的一些理念传输给他。如果他不接受你的口感他不会听你的,你说我们不使用化学农药,后期我们可以达到什么样的安全程度,他们会说隔壁对他也是这样讲的。”
“对啊!”我附和道。接着又问:“你有没有去做有机认证?”
“不做有机认证,它的限制条件太多了,所有的化学加工品都不能用。”刘东华又给我讲了一大通土壤微生物理论,然后说:“不是‘有机’了就可以提高品质,包括我们现在适度使用一些人工合成的化学肥料,把微量元素添加进去,反而会使植物的营养成分提高,品质提高。”
“怎么想起做草莓立架栽培?”我这趟草莓专题行的核心就是新品种、新技术和新模式,所以我特别关注这种新型种植模式。
“我这么多年种草莓发现,地栽草莓用工量比较大,特别是前期管理过程中很费工,而且活儿还很重,一般人是吃不消的。所以种草莓的人都是非常能吃苦的。随着社会的发展,愿意干这种重体力活的人越来越少。像我们现在就发愁招不到工人。”
“如果按照常规种植模式一个人能管好几亩草莓?”
“一个人 2~3 亩(1 333~2 000 hm2)。 ”刘东华答道:“去年6个人才种了15亩(1 hm2)。我和我老婆,还有4个工人。”
“那像现在的立架种植,一个人能管多少面积?”我继续问道。
“基本上可以翻一倍。”刘东华说:“而且如果按照日本的技术全部还原的话,产量可以是普通地栽的2倍。按照日本的产品标准,亩(667 m2)产基本上在3 000 kg左右。如果按照国内批发市场的那种标准,产量会更高。”
“那品质方面呢,跟常规栽培差别大吗?”
“跟地栽的口感差别不大,有的时候甚至比地栽的还要甜一点。”刘东华介绍说,前几天立架草莓采摘试开放时,60元一斤,而地栽的45元一斤,不过,消费者还是愿意采摘立架上的草莓。“采摘体验好太多了。”刘东华补充道。
▲多层立架草莓结果状
顾晓明在查看草莓结果情况▲
“这个投资需要花多少钱?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收回成本?”
“如果从零基础开始投资,包括大棚在内一亩(667 m2)需要25万元左右,一年半时间可以收回成本。”刘东华今年是在原有的单栋大棚上做的,架子、基质、肥料一整套设备一亩地花了15万元左右。“单栋大棚不好,边界效应太明显了。”
“那投资回报很快啊!你以后会不会做这种发展规划?”我尝试性地问了一下。
“我刚签下一个合同,新承包了10亩(0.67 hm2)地,有 5 亩(0.33 hm2)连栋大棚,原来也是做草莓立架栽培的,我们计划收购后进行改造,整个投资大概在100万元左右。”
“你觉得立架草莓会是一个产业发展方向吗?”
“是草莓采摘行业的发展方向。”刘东华说:“特别是在江浙沪经济发达地区,立架栽培会是非农民以公司形式种植草莓的必选模式。农民种的话,夫妻俩起早摸黑,地栽草莓可以赚点人工费;但如果是公司化运作,那你种地栽草莓的收益就全用在发人工工资上了。”
“我们可以聊聊大棚房的话题吗?”在我走进大棚的时候,就看见几个工人正在拆一些儿童娱乐设施、扒水泥地面。这是顾晓明在去年下半年刚建成的草莓主题农场的配套设施,主要做一些亲子活动,让孩子和家长们有寓教于乐的场所。
“我觉得可以啊!这个话题应该聊得开的。”顾晓明心里完全没有装着我的担心——事情发酵后可能会引来更多的麻烦。他说:“利用农业设施发展第三产业本来是农业系统鼓励的做法,一二三产融合么。根据我个人肤浅的想法,‘三产’就是做一些简单的增值服务,客人来了有个地方坐一坐,哪怕喝个茶,但现在这些都不允许,定性为‘挪做他用’。”
“中央白纸黑字写明的,大棚内建别墅房屋,用于出租出售,这叫大棚房。现在到了地方上,就是‘咔’的一刀,也确实误伤了很多必要的农业配套设施。”顾晓明无奈地说。
▲ “草莓君”主题农场中的草莓卡通娃娃
“拆了就拆了,我也不怨谁,谁叫我一开始就是不合法的。虽说我们这片也属于耕地,但这一块原来是个林子,又不能种植,就像树下养鸡养鸭一样,适当利用一下,作为我们经营者来说是有种投机取巧的想法。而且总的来讲也没有违背农业生产这个根本,我们没有出租出售嘛。”
“那现在亲子活动还能做吗?”我问道。
“还能做。”顾晓明说:“我刚刚联系了一家做便当的,我叫他给我送。变通嘛!至少今年这一季的草莓我要把它做下来。”
做农业能与亲子活动相结合的都不是寻常的农民,顾晓明也不是。他开过汽车装潢店,经营过钢材,2005年因为儿时情节才进入农业领域的。
“那年我26岁,还是‘小鲜肉’。”顾晓明笑着说:“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搓泥丸,打弹弓,摸鱼,抓鸟……在这里留下了太多小时候的美好回忆。但是2005年回来的时候,我发现这个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垃圾场,所以就想着要把这块土地承包下来。这个其实是有情结的。”
先养鸡,后养羊。顾晓明2008年开始种植草莓,面积不大,几亩地。第一年种出来的草莓很小,没人要,就运到菜市场门口去卖,到超山景区门口去卖。还打出了一个横幅:“赏超山梅花,品绿鹰草莓”。那时他注册的企业名称就叫“绿鹰养殖场”。
“第一年亏了,但是也触发了我们做品牌农产品的一个开关,把我们点亮了。因为那年草莓虽然小,但口感好,原汁原味的,那些来超山赏梅的上海老太太们都非常认可。原来不是我们的东西不好吃没人要,只是没有找准客户群。”
第二年,顾晓明就请了一个场长去建德学了半年回来再种;2011年,申报无公害农产品认证,并开始在当地做品牌营销,主攻集团消费,做得风生水起;2013年扩大规模后,却遇到“八项规定”出台……
顾晓明开始尝试微博营销,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年保本,而且还收获了1 000多个微博粉丝。2014年,顾晓明开始做微信营销,申报绿色食品认证。
“无公害和绿色认证对你们的销售有没有比较明显的影响?”我好奇这个。
“对品牌的发散有非常大的帮助。”顾晓明说:“我们拿到无公害农产品认证的那年刚好出了‘三鹿奶粉’那档子事,食品安全这根弦一下子绷紧了;到2015年我们拿到绿色食品认证时,食品安全已经深入人心了。现在我们周边的人都知道要吃好吃又安全的草莓就到‘绿鹰’。”
“我原来有个目标——坐在家里,翘着二郎腿,就能把草莓卖出去。农产品永远不要说要赚多少钱,这是不可预测的。我只能说不愁卖,不需要凌晨两点钟拉到批发市场去叫卖,人家吃你一个草莓就扭头走开了。这种感觉是很差的,就像站在冰窟窿里,冷不是身体上的冷,而是精神上刺骨的冷。我跟我的场长说,我们千万不能走这一步,我们一定要做品牌农产品,要让人主动来买我们的产品。”
而今顾晓明这个目标似乎已经实现了:我进农场的时候,没有预先跟他打招呼,远远地就看见他翘着二郎腿,守在草莓园的门口等客上门。旁边的牌子上写着:草莓采摘价,80元一斤。
“草莓主题农场的概念是哪一年提出来的?”
“2017年下半年。”顾晓明说:“我自称为‘草莓君’,很多做草莓的人都会用这个名字,我觉得这个名称比我原来用的‘派缇’要好,朗朗上口,而且通俗易懂,所以我们在2017年拿到这个商标后就打造 ‘草莓君’主题农场。”
农场中最有意思的是12个草莓娃娃,是顾晓明根据整个家族中的12个孩子设计的文创产品,每一个孩子都代表一个草莓品种,他的女儿奇奇就代表农场中品质最好的“越心”草莓。
“农业是一个载体,仅仅当作‘一产’来看是很狭隘的。我们想做的是一个模式,一个小型综合体,比如我们这个大棚里面就分区域的,每个区域有一个主题。中间那个区域是国学主题,我们跟中国美院的老师合作的,可以教镌刻、书法之类的;对面那块是小植物课堂,教小朋友种多肉植物和一些盆栽;这边是个科普长廊,想搞一个草莓的小科普,介绍草莓品种、开花结果过程以及草莓的一些妙用,不过这个还没搞起来就赶上大棚房整治了。”
“这些活动对草莓采摘有没有增值作用?”我问道。
“绝对有。”顾晓明肯定地说:“那样种出来的草莓就是有文化的草莓。如果没有这样的团队活动,纯粹散客采摘的话,草莓的销量就会减半。我们很大一部分是靠这样的团队活动。比如一个幼儿园来了20个孩子,而一个孩子后面至少会有一两个大人,这样一下子就会变成了五六十个人采摘。”
“在价格上有没有……?”
“跟草莓价格没有关联的。”没等我问完,顾晓明就接上了:“草莓价格我们有一个单独的结算体系的。对我们整个‘一产’来说,肯定是有提升作用的,一方面可以促进草莓销售,另一方面也提升了品牌的知名度。”
“拿去年来说,你这园子‘一产’和‘三产’的产值各占多少?”
▲草莓吊蔓栽培模式(江苏丘陵地区镇江农业科学研究所)
▲ 游客在绿鹰草莓园采摘草莓
“一比一。”
“那利润率呢?”
“利润率肯定是‘三产’高。‘一产’投入大,如果光靠农产品的话目前还不能赚钱;‘三产’基本上是零投入,找个人就行了。”
顾晓明告诉我,今年下半年会把这个主题农场搬到一个新地方,也是30多亩地 (2 hm2多),有400 m2的院子,有2 000 m2的建设用地,侧重做乡村研学——“农业+教育+旅游”。
“为什么看中这样的种植模式?”我指着立架上的草莓问顾晓明。
“我自己一直在反思,种了这么多年草莓,能不能有所突破。传统种植模式感觉有点看运气,运气好,苗好一点,这一年就有收成;运气不好,就会出现各种状况。”绿鹰草莓园从2016年开始就进行小范围试验了,采用椰糠栽培,但效果并不理想,后期植株徒长,果实品质明显下降。在经过多点考察之后,顾晓明最后决定采用高红胜的这套草莓立架栽培系统。
“我觉得这种模式最大的优势是能够跟休闲观光相结合,符合我们的发展定位。如果搞农业,你投入几百万去做这种模式风险是很大的。这个草莓种出来,江苏卖六七十元一斤,我们卖80元一斤,如果没有这样的定位和高端客户群,这种模式种出来的草莓到最后肯定是没有人埋单的。”
“正是因为我们有这样的定位,有这样的发展思路,所以这一次拆大棚房我们虽然也有不少损失,但拆也不是我们一家拆,大家都要拆。如果我有这么一个合法的场所,反而优势资源会集中凸显出来。这个事情就会变成好事情。”顾晓明乐观地说:“危机危机,有危就有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