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女英雄传》中的ABB式状态词及其在现代汉语中的继承与发展

聂志平

(浙江师范大学 人文学院， 浙江 金华 321004)

成书于19世纪中叶的旗人作家文康的小说《儿女英雄传》，属于近代汉语晚期作品，[1]被语法学家龚千炎先生称之为“从《红楼梦》通向现代北京话的中途站”，[2]王力先生写作汉语语法学名著《中国现代语法》《中国语法理论》，更以《红楼梦》为主、以《儿女英雄传》为辅，作为现代汉语语法描写的语料来源，这说明《儿女英雄传》在汉语史上有着重要的价值。

一、《儿女英雄传》ABB式状态词的基本情况

较早关注《儿女英雄传》中状态词的是齐沪扬先生的《谈〈儿女英雄传〉中形容词的重迭》,[3]该文将ABB看作形容词重迭的一个小类，把BB看作是重迭词缀。硕士论文有两篇，一篇是陈烁的《〈儿女英雄传〉状态词研究——从〈儿女英雄传〉与〈红楼梦〉的比较看〈儿女英雄传〉的若干特点》，[4]一篇是杨倩的《〈儿女英雄传〉形容词重迭形式研究》。[5]两篇论文都列出了《儿女英雄传》中作为状态词小类的ABB式词语并标明出现例次，说明作为状态词或形容词重迭小类的ABB的构词和句法功能。陈文将其分作迭词式和附缀式两小类，并把表音的ABB如“咕噜噜”类包括在内。杨文统计出ABB共有100个，出现218例次，根据是否有AB对应式将ABB分作两类，BB性质又分：(1)BB有某种词汇意义，但意义发生了虚化，如“齐臻臻、静悄悄”等；(2)没有具体的词汇意义，且词汇意义完全虚化，BB只是音节的重迭，只起结构作用，像“滴溜溜、硬触触”等。

我们根据人民文学出版社弥松颐校注本《儿女英雄传》2014年第2版，参考新疆人民出版社根据光绪十二年(1906年)上海书局石印本出版的《儿女英雄传》(1996年)，对杨倩所列出的100个ABB词语进行逐个核查，重新检索，并根据语言单位同一性原则，对意义相同、读音相近的形式进行归并，找出杨文单列为两个不同的词语而实际应看作异形词的词语三组：

怒轰轰～～怒吽吽

忙叨叨～～忙兜兜

齐臻臻～～齐整整

第一组两个词读音相同，后两组BB读音相近，但意义相同，试对比：

手里提着他那根压妆的虎尾钢鞭，进了二门，怒吽吽的一直奔东耳房去。(第三十一回)

那和尚尽他哀告，总不理他，怒轰轰的走进房去，把外面大衣甩了，又拿了一根大绳出来……(第五回)

语音形式相近，但意义没有关联，不能算异形词，例如：

鼓逢逢，第一声，莫争喧，仔细听，人生世上浑如梦。(第三十八回)

安老爷进门儿，一眼就看见他那对鼓蓬蓬的大咂儿……(第三十九回)

“鼓逢逢”中的“逢逢”是鼓声的摹写，因此“鼓逢逢”不是ABB式状态词。

同时，我们也把拟音性的ABB形式排除于ABB式状态词之外，如“当啷啷、呼噜噜、忒楞楞、拍喇喇”。

经核查，杨文共搜集到的ABB词语有97个，根据其论文附录中的ABB词表中所标注的例次统计，不是218例次，而是214例次。通过逐词核对和重新检索，我们补充“文绉绉”“兴匆匆”“直挺挺”各1例次,还收集到ABB词语3个(括号内为出现例次)：

簇新新(1) 鼓蓬蓬(1) 闪烁烁(1)

具体句子如下：(“鼓蓬蓬”例见上列第三十九回例子)

(1)公子打开一看，却是簇新新的一分龙凤庚帖，从那帖套里抽出来，从头至尾看了一遍……(第二十三回)

(2)却说那凶僧手执尖刀，望定了安公子的心窝儿才要下手，只见斜刺里一道白光儿，闪烁烁从半空里扑了来，他一见，就知道有了暗器了。(第六回)

这样，《儿女英雄传》中共出现ABB式状态词100个，共出现220例次。

《儿女英雄传》中的100个ABB式状态词，在第7版《现代汉语词典》(2016)出现的有42个：

颤巍巍 喘吁吁 滴溜溜 恶狠狠 光溜溜

好端端 黑洞洞 黑漆漆 黑魆魆 黑压压

红扑扑 黄橙橙 假惺惺 娇滴滴 静悄悄

空落落 冷清清 冷森森 乱哄哄 乱蓬蓬

乱腾腾 乱糟糟 忙叨叨 明晃晃 明闪闪

气昂昂 轻飘飘 热腾腾 湿漉漉 酸溜溜

文绉绉 香喷喷 笑呵呵 笑嘻嘻 笑吟吟

笑盈盈 雄赳赳 羞答答 血淋淋 眼巴巴

眼睁睁 直挺挺

此外，还有9个异形词：

沉颠颠(沉甸甸) 孤另另(孤零零)

闹轰轰(闹哄哄) 暖溶溶(暖融融)

热呼呼(热乎乎) 热剌剌(热辣辣)

兴匆匆(兴冲冲) 粘糊糊(黏糊糊)

直柳柳(直溜溜)

两者合计，《儿女英雄传》中的100个ABB式状态词，被第7版《现代汉语词典》收录者共有51个，占《儿女英雄传》51%。反过来说，《现代汉语词典》中收录的208个ABB式状态词近1/4在《儿女英雄传》中被使用，这个比例是比较高的。

这也从词法角度，说明《儿女英雄传》在从近代汉语到现代汉语发展过程中的重要地位。

二、《儿女英雄传》ABB式状态词的词法分析

(一)ABB式状态词中的A的情况

《儿女英雄传》中处于A位置的成分分别是形容词、动词、名词、区别词和不成词成分。

1.形容词

进入ABB式状态词A位置的形容词有41个，具体如下(括号内为构成词语数量)：

颜色类：

白(1) 黑(6) 红(2) 黄(2) 青(1)

感知类：

急(1) 冷(3) 闷(1) 热(4) 暖(1) 臊(1)

湿(1) 酸(1) 香(1) 慌(1) 硬(3) 软(1)

粘(1)

一般性质类：

沉(1) 大(1) 小(1) 光(1) 好(1) 假(1)

尖(1) 娇(2) 静(1) 空(1) 乱(4) 忙(2)

明(3) 嫩(1) 俏(1) 齐(1) 轻(1) 瘦(1)

旺(1) 细(1) 圆(1) 窄(2) 直(4)

这些形容词构成的ABB式状态词有66个，占ABB式状态词总数的66%；出现124例次，占220总例次数的56.36%。无论是从形容词构成的ABB式状态词数量(占总词量的2/3)还是从出现的例次(占总例次的56.36%)来看，一般认为ABB式状态词是由形容词构成的观点，是有很强的语言心理基础的。

《儿女英雄传》由形容词构成的ABB式状态词，被《现代汉语词典》收录33个，占ABB式状态词总量的33%；这33个词出现79例次，占总例次的35.9%。由形容词构成的ABB式状态词被《现代汉语词典》收录比例以及出现例次，均占三分之一左右。此外，《儿女英雄传》由形容词构成的ABB式状态词在该类词语总量的比例，与《现代汉语词典》中由形容词构成的ABB式状态词在该类词语总量的比例相近。这两点说明《儿女英雄传》与现代汉语普通话的高度一致性。

还有一些ABB式状态词，在北京话里，不仅A可以独立成词，AB也可以成词：

白嫩嫩光溜溜黑暗暗慌张张冷静静

冷清清忙碌碌忙叨叨明亮亮嫩绰绰

齐整整轻飘飘热呼呼细条条窄巴巴

粘糊糊直柳柳

2.动词

能进入ABB式状态词A位置的动词有以下11个：

颤(1) 喘(1) 鼓(1) 闹(1) 活(1) 飘(1)

闪(1) 怒(1) 笑(4) 羞(1) 着(1)

其中“着”是{燃烧}义：

通共一间屋子，上下两层楼，底下倒生着着烘烘的个大连二灶。(第三十二回)

这11个动词构成ABB式状态词14个，占ABB式状态词的14%；出现55例次，占《儿女英雄传》ABB式状态词出现总例次的25%。

由这11个动词构成的ABB式状态词，被《现代汉语词典》收录7个；这7个词在《儿女英雄传》中出现47例次，占总例次的21.36%。

3.名词

进入ABB式状态词A位置的名词有以下6个：

气(1) 文(1) 铁(1) 血(1) 眼(2) 年(1)

由这6个名词构成ABB式状态词有7个，占总词量的7%；出现21例次，占《儿女英雄传》ABB式状态词出现总例次的9.55%。

由名词构成的ABB式状态词《现代汉语词典》收录5个，收录比例最高，占71.43%。

4.区别词

出现BB前的区别词只有一个“金”；构成的状态词只有一个“金烘烘”，出现1例次。

5.不成词语素

《儿女英雄传》中进入ABB式状态词A位置的不成词语素有12个，构成的ABB式状态词12个，出现19例次，占总例次的8.64%。全部词语情况如下：

悲切切簇新新滴溜溜恶狠狠孤另另

和蔼霭凄惨惨威凛凛兴匆匆雄赳赳

絮叨叨战兢兢

此类ABB式状态词中，有些AB成词，如“悲切、簇新、滴溜、和蔼、凄惨、絮叨”；而“悲、恶、兴”在古汉语中是成词语素。

由不成词语素构成的ABB式状态词，《现代汉语词典》收录“滴溜溜、恶狠狠、孤另另、兴匆匆、雄赳赳”5个，出现10例次，占总例次的4.55%。

对上述分析进行综汇，用下表1所示。

在《儿女英雄传》的ABB式状态词中，A是成词语素的占A总数的83.1%，构成的ABB式状态词占状态词总数88%，所构成词语的出现例次数占总例次数的91.36%。这说明，在ABB式状态词构成中，A为成词语素的，占有绝对优势。

这种趋势，在现代汉民族共同语中得到了继承。《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收录ABB式状态词208个，其中不同性质的A共有102个。其构词情况见下页表2。

表1 《儿女英雄传》中ABB式状态词构构词情况表

表2 《现代汉语词典》中ABB式状态词构词情况分析

从表1与表2的对比中，可以看出ABB式状态词中A从《儿女英雄传》到现代汉民族共同语的继承与发展：

第一，在作为近代汉语晚期代表作的《儿女英雄传》以及现代汉语中，无论是进入BB前A的位置，还是作为A构成的ABB式状态词，形容词都是最多的，占ABB式状态词总量的2/3。

第二，在现代汉语中，无论是作为ABB式状态词中的A，还是构成ABB式状态词，A基本都是成词语素，所占比例分别为88%和92%左右，从近代汉语晚期到现代汉语，分别提高5个百分点和4个百分点，提高幅度不大。

第三，在现代汉语中，在ABB式状态词中，A为形容词和名词者，比例有所提高，分别提高6个百分点和4个百分点；而A为动词的比例有所降低，降低幅度为7个百分点左右。

第四，在现代汉语中，A为形容词和名词构成的ABB词语比例有所提高，分别提高3和7个百分点左右；而A为动词者的构词比例有所降低，降低幅度为5个百分点左右。

(二)ABB式状态词中BB的情况

《儿女英雄传》的ABB式状态词中，出现在BB位置的成分绝大多数具有特异性，只有一个搭配成分的有70个，有2个及以上搭配成分的，只占30%；最多的有6个搭配成分，不过只有1个。以下分别说明(方括号内为异形形式，圆括号内为能与之搭配的成分A)：

1.只有1个搭配成分的，有70个，例如：

(白)嫩嫩 (悲)切切 (颤)巍巍 (沉)颠颠

(喘)吁吁 (簇)新新 (恶)狠狠 (孤)另另

(好)端端 (和)蔼霭 (黑)暗暗 (黑)洞洞

2.有2个搭配成分的，有以下7个：

(眼、窄)巴巴 (大、热)剌剌 (忙、絮)叨叨

(红、热)扑扑 (热、粘)呼呼 [糊糊]

(硬、直)橛橛 (鼓、乱)蓬蓬

3.有3个搭配成分的，有以下2个：

(尖、俏、窄)生生 (乱、热、旺)腾腾

4.有4个搭配成分的，有以下1个：

(滴、光、酸、直)溜溜 [柳柳]

5.有6个搭配成分的，只有1个：

(金、乱、闹、怒、臊、着)哄哄 [烘烘/轰轰/吽吽]

100个ABB式状态词，处于BB位置上的成分共有81个，平均每个BB构词1.23个，BB与A组合搭配的特异性很强，不具有类推性。

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208个ABB式状态词中， BB共有116个；不同的BB出现的情况亦即构成ABB式状态词有很大不同，其中构词最多的是15个，而绝大部分只出现1次，亦即只构成1个ABB式状态词，平均每个BB构词1.79个。对比如下表3：

表3 《儿女英雄传》与《现代汉语词典》ABB式状态词中BB的对比情况表

从表3的对比中可以看出从《儿女英雄传》到《现代汉语词典》ABB式状态词中BB构词能力的继承与发展情况：(1)BB与A组合搭配的特异性很强，不具有类推性，平均构词量只有1.23和1.79个词语；(2)与《儿女英雄传》相比，现代汉民族共同语中BB构成ABB式状态词的特异性降低了20个百分点，降低幅度较大，可类推性有所增强，平均构词量提高0.56，构词有增长的趋势。

(三)ABB式状态词的内部结构

对于ABB式状态词中的BB，王力《汉语史稿》[6]、赵元任《汉语口语语法》[7]、吕叔湘主编的《现代汉语八百词》[8]、朱德熙《语法讲义》[9]等都看成是重迭词缀，高校通行现代汉语教科书提到这个问题的，一般也是这样看的；②有的看作意义有些虚化的重叠的词根语素，邵敬敏先生把它看作处于向词缀发展过程中的成分,称之为“类后缀”或“准后缀”；[10]马庆株先生将“白皑皑”“光闪闪”和“喘吁吁”“硬邦邦”中的“皑皑”“闪闪”“吁吁”“邦邦”看作叠音实义成词语素，因为这些形式可以作为一个词来使用，而将其他形式，如“黑乎乎”“红通通”“羞答答”“直瞪瞪”中后边的重叠形式看作词缀。[11]我们不同意这种观点。理由有以下三点：

第一，词缀具有构词的普遍性，比如单音节动词后边加“-子”构成名词；而ABB式状态词中的BB特异性很强，组合能力很低，最多只构成6个ABB式状态词，而构成一个词的比例竟高达70%。

第二，后缀读轻声，而BB不读轻声，即便是AB中B读轻声，如“忙叨”“絮叨”，但“忙叨叨”“絮叨叨”中的“叨叨”并不读轻声，而读高平调(阴平)。

第三，作为词缀，在构词上表达附加的意义或色彩，而ABB式状态词的BB很多都有比较实在的意义，与典型的词缀不同。比较下边的例子：

(3)真个的，热呼呼的。(第三十五回)

(4)大家热剌剌的听了“作别”二字，受恩深处，都不觉滴下泪来。(第十回)

(5)老爷转过身来，才合他对了面儿，便觉那阵酒蒜味儿往鼻子里直灌不算外，还夹杂着热扑扑的一股子狐臭气。(第三十八回)

(6)那一个里面是香喷喷②热腾腾的两碗热汤儿面。(第二十八回)

“热呼呼”表示热的触感，“热剌剌”(形容像被火烫着一样)[12]1094在这里表示一种强烈的心理刺激，“热扑扑”表示温热的挥发感，而“热腾腾”形容热气蒸腾的样子。[12]1095

从以上三点考虑，我们认为，《儿女英雄传》ABB式状态词中的BB不是词缀，而是实义性的重叠式构词语素。

BB不是词缀，那么BB与A之间就不是附加关系；那么，两者之间是什么性质的构词关系呢？我们认为，BB与A之间，是描写说明性关系。如上面所列举的含有“热”的ABB式状态词，“呼呼”“剌剌”“扑扑”“腾腾”从不同的角度对前边的“热”进行描写说明，从而形成各自词义上的差别。再如，《儿女英雄传》中出现以“直”为A构成的ABB式状态词有4个“直矗矗、直橛橛、直柳柳、直挺挺”：

(7)他拳头已经打出去了，一眼看见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矗矗的掖着把刀……(第六回)

(8)大爷直橛橛的跪着给老爷磕头陪不是呢！(第四十回)

(9)姑娘此时是怎么教怎么唱，捧了香炉，恭恭敬敬直柳柳的跪在那边。(第二十四回)

(10)说着，扎煞着两只胳膊，直挺挺的就请了一个单腿儿安。(第十五回)

《现代汉语词典》收录了上列中的3个词，其中一个作为方言词收录：

【直橛橛】(～的)<方>形状态词。形容挺直。

【直溜溜】(～的)形状态词。形容笔直的样子。

【直挺挺】(～的)形状态词。形容僵直的样子。[12]1681

从《现代汉语词典》上的释义结合《儿女英雄传》中的用法，我们知道，“直撅撅”中的“橛橛”从僵硬而不弯角度描写说明“直”，“直溜溜”中的“溜溜”是从光滑笔直角度描写说明“直”，“直挺挺”中的“挺”是从僵直角度描写说明“直”，而“直矗矗”中的“矗矗”是从高高突起角度描写说明“直”。因此把ABB式状态词中的BB说成词缀，没法解释带有同一个“直”的不同的ABB式状态词的区别。

(四)带“的”的情况

在《儿女英雄传》中，220例次的ABB式状态词运用中，带有“的”有180例次(含共带，例如上文例(6))，不带“的”的用法有40例次。其分布情况如下表4所示：

表4 《儿女英雄传》ABB式状态词带“的”的情况对比表

在《儿女英雄传》中，ABB式状态词带“的”的用法占出现总例次的81.82%，应该说这个比例是比较高的。也就是说，ABB式状态词在运用中，以带“的”为常态。

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所有单列词条的ABB式状态词，都是这样标注的：

【XXX】(～的)形状态词。

以字母C类的ABB式状态词词条为例：

【颤巍巍】(～的)形状态词。抖动摇晃的样子(多形容老年人或病人)。[12]144

【颤悠悠】(～的)形状态词。颤动摇晃的样子。[12]144

【潮乎乎】(～的)形状态词。微湿的样子。也作潮呼呼。[12]154

【沉甸甸】(～的)形状态词。形容沉重。[12]159

可见，《现代汉语词典》认为ABB式状态词，实际上应该是“ABB+的”式状态词。也就是说，在《儿女英雄传》为代表的近代汉语晚期，ABB以后附“的”为常态，而在现代汉语中，“的”是必带的构词成分，作为状态词语的不是ABB，而是“ABB的”。

这也说明，在处于近代汉语晚期的《儿女英雄传》中，与古汉语中的ABB式状态词相比较，更接近以《现代汉语词典》为代表的现代汉语状态词“ABB的”。

三、 《儿女英雄传》ABB式状态词的句法分析

在《儿女英雄传》中，ABB式状态词可以做谓语、定语、状语、补语、宾语和小句，没有做主语的用法。

(一)做谓语

ABB式状态词做谓语，共有45例次，占总例次的20.45%。例如：

(11)到了家，只见门前冷静静的，众家人都不在跟前，只有个刘住儿在那里看门。(第三十六回)

(12)你们这么年轻轻儿的，心里就肯送到这件事上头，难为你们俩。(第四十回)

(二)做定语

ABB式状态词做谓语，共有63例次，占总例次的28.64%。例如：

(13)我看姐姐这等细条条的个身子，这等娇娜娜的个模样儿，况又是官宦人家的千金，怎生有这般的本领？(第八回)

(14)只见黑压压的树木丛杂，烟雾弥漫，气象十分凶恶。(第十一回))

(三)做状语

ABB式状态词做状语，共有98例次，占总例次的44.55%。例如：

(15)(那女子)那副热泪就在眼眶儿里滴溜溜的乱转，只是不好意思哭出来。(第五回)

(16)(那少妇)便在方才安太太坐的那个坐褥上跪下，娇滴滴悲切切叫了声：“姐姐，你想得我好苦！”

(四)做宾语

ABB式状态词做宾语，共有4例次，占总例次的1.81%：

(17)不怕星光月下，看着那人家是黑洞洞的，下去必得手……(第三十一回)

(18)张太太又是一番气象了，除了绸裙儿缎衫儿不算外，头上是金烘烘黄块块，莫讲别的，只那根烟袋，比旧日长了足有一尺多，(第二十九回)

在《儿女英雄传》中，ABB式状态词作宾语很受限制，只出现做判断词“是”的宾语一种用法。

(五)做补语

ABB式状态词做补语(含补语的中心语)，共有6例次，占总例次的2.73%：

(19)我听你说的要紧，方才闹得那等乱哄哄的，我只怕有些失闪，如今幸而无事，原包交还。(第九回)

(20)一段话，说了个乱糟糟，驴唇不对马嘴，更来的不着要！(第二十五回)

ABB式状态词作补语或补语中心语，都是组合式述补短语的补语，前边有结构助词“得(的)”或结构助词“个”，后者如例(20)。

(六)做小句

作为话语的构成成分，小句可以简单界定为“话语中，处于前后两个停顿之间，书面上有逗号或分号与其它成分隔开的言语片段”。全部ABB式状态词做小句的用法，共有4例次，占总例次的1.81%，例如：

(21)姑娘上了轿子，只觉四围捂盖了个严密，里边静悄悄的，黑暗暗的，只听得咕咚咕咚的鼓声振耳……(第二十七回)

(22)(只听说金子是件宝贝……)你看看，黄澄澄的，怪爱人儿。(第九回)

据上述分析，ABB式状态词在《儿女英雄传》中最主要的功能是做状语，它高于处于第二位的做定语功能近16个百分点。使用例次占20%以上的是状语、定语和谓语三种功能；三种功能合计达93.64%，这说明ABB式状态词的语用功能基本是描写。

(本文2018年6月在“第十六届全国高校现代汉语教学研讨会”(贵阳)上，曾得到过刁晏斌、邵敬敏、赵春利先生的指正，谨致谢意。)

注释：

①黄伯荣、廖序东主编《现代汉语》(国家十一五、十二五规划教材，增订六版，下)，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年，第13页；刘叔新主编《现代汉语理论教程》，国家九五规划教材，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46页；周一民主编《现代汉语》(国家十一五规划教材)，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36页；邵敬敏主编《现代汉语通论》(国家十一五、十二五规划教材，第三版，下)，上海：上海教育出版集团，2016年，第10页。

②人民文学出版社弥松颐校注本《儿女英雄传》2014年第2版第542页作“香啧啧”， 新疆人民出版社根据光绪十二年(1906年)上海书局石印本出版的《儿女英雄传》(1996年)第396页作“香喷喷”。笔者向张涌泉先生请教，张先生认为应该是人民文学出版社本排版错误。我们采信张先生的说法并致谢意。另外，现代北京话中也没有“香啧啧”这种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