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军
瀑河之水山中来
天蓝得深邃纯净,飘游而来的洁白云朵犹如裙裾曼舞,这样心旷神怡的天气,去看小黄山身前的瀑河,正是时候。在网上查看了早晨公交车的时间,八点一刻,黄绿相间的无污染公交车,载着一颗期待许久、想一睹瀑河水别致风韵的心灵,在草绿交织的田野上如一滴水自由徜徉。
瀑河的历史远比河畔一座座村庄、众多生灵久远。
早在六千多年前,这一带的瀑河,水势汹涌澎湃,树林阴翳,野兽出没,跋涉而至的先民们,停下荒乱疲惫的脚步,在此刀耕火种,旧石器时代和新时期时代的文明之光在漆黑寥廓的夜空中如微微星光闪烁。而今,这些先民们埋头烧陶、田间收粟、篝火中舞蹈的背影远逝如风,那河岸遗存的文明遗迹面对流淌不息的河水,沉静无语。
至辽代,“泽州,广济军,下,刺史。本汉土垠县地。太祖俘蔚州民,立寨居之,采炼陷河银冶。隶中京留守司。开泰中置泽州……统县二:神山县。神山在西南。”这是《辽史?地理志》留给后人的历史记载,瀑河在辽代称为“陷河”。公元916年寒冷彻骨的冬天,契丹弯刀猎猎、驰骋北方,攻下战略重镇蔚州(今河北张家口蔚县),返回草原的路途上数万大军与北来的民众栖息于陷河沿岸,篝火点亮历史的星空,冰冷的寒气凝结透骨,难以入睡的工匠们敏锐嗅到了一丝丝奇异的气息,他们随手拿起山岭上的一块石头,转眼间双眸闪现兴奋的光芒,在陷河沿岸发现了银矿,这消息好像夜空掠过天空的流星,在陷河沿岸迅疾散播。阿保机立即下令,在陷河沿岸设立木寨,银冶之火从此一直在燃烧到明朝初年,陷河给予辽、金、元无限丰富的物质与精神的滋养。
往事越千年,如今,银冶的矿洞外长满了厚密的丛草,黑暗的空间宛如一部厚重神秘的历史书,等待后人阅读幽深的文字,一点点再现传奇的光影。
时值盛夏,前些日子雨水滂沱、河岸水流漫涨的痕迹留在了河流浅处丛生蔓延的芦苇身上了,黄紫交织的水渍印,好像不歇奔涌的瀑河水的生命纹路。
小黄山依河而立,曲折蜿蜒的山路贴着河岸、沿山而蔓延至远方。山脚,岩石密布,水泥桥横卧嶙峋突兀的岩石上,河水从上游云集至此,则势如猎豹,呼啸如风。若雨势连绵不绝,则水襄河谷,淹没水泥桥,冲击错综相连的诸多岩石,俨如飞瀑,跌落如花。现在,水势趋缓,水泥桥下的几眼孔洞,湍急如奔马的河水无可遏止,乱石激荡,宛如水龙飞舞,耳畔铿锵激昂的鼓点炫舞轰鸣。越是阻碍,河水之气势越盛,越迸发激情与豪迈。
我在河水一侧小心翼翼踩着岩石挨近瀑河,耳畔澎湃鏦铮,犹如铿锵悦耳的奋进曲子,一泻千里。瞬间,急遽浩荡的水流跌落下滩,回溯宛转,则动如蛟龙,一路向南。
河谷里,杨柳怡然,谷粟健壮,沿河岸下行,见青翠的玉米秧上已经结了玉米棒,红缨簇簇。除草的农人,凉帽遮掩,坐在荫蔽的树下,沉静安详。岸边,几个垂钓者坐在绿草丛,好半天,也看不见一只鱼儿上钩,这幅闲适不拘的情景,颇有“钓之乐不在鱼也”的境界了。眺望下游,见一渔人,身穿齐腰深的雨衣,手执丈许的竹竿,杆头悬渔网,在水中捕捞河鱼。我心隐隐作痛,担心起来。紧盯着他缓缓浮起的渔网,见一小鱼,他瞬间抖了抖,小鱼回到了河里。水孕万物,人也应护佑河水的大小生灵才是正途。这个渔人懂得这个理。
我坐在河边一块石头上休憩,艾草的清香随黑翅膀的蜻蜓一起飞舞,厚密的艾草丛宛如绿毯子,铺展在河岸。水泽草木,草木孕水,瀑河之水永葆年轻。
我的目光与心灵在水花翻卷的水面。直到天空中一声长鸣,视线所及,几只白翅膀的水鸟翱翔蓝天,那一刻,我心飞翔。
一棵松树的筋骨
江南黄山以奇松怪石云海闻名遐迩,此地位于冀北燕山余脉,何以得名小黄山?一下车,无意中就望见了一棵送树长在山巅,巍巍挺立,张开臂膀,真像黄山顶上的迎客松啊!
小黄山,山间多灌木杂草,只有这一棵树傲然屹立。黑墨一样的树冠与宝石蓝的天空互相映衬。远道慕名而来的白云在它的头顶驻足,是与它窃窃私语千年往事,还是敬佩于松树的顽强坚韧呢?是钦佩此地瀑河之水的奔涌不息,还是留恋瀑河两岸草木葳蕤、瓦屋祥和的和谐安宁?
眺望四面山岭,河岸西南,山岭皴染,逶迤连绵起伏,草木葱茏,一片片挺拔高耸的松树杂居其中,未有小黄山顶那棵婆娑柔曲的线条之美与临绝壁而巍然之风骨。
走近小黄山,需仰视这棵松树。它风姿绰约,沉默不语,任风来人去,鸟飞水流,在山顶独自生长,枝干如遒劲的游龙,有的盘曲嶙峋,好像在天地间翱翔。粗壮的树干挺拔,不惧风雨寒霜,不惧雷震电闪。筋骨铮铮,屹立于世。
我看见几个女子在本没有道路的草木之间向上攀登,匍匐的身影时隐时现。一会儿,已经听见了她们在山巅松树边爽朗招呼同伴的笑声:“有胆量的就上来啊!这儿可好看了”,山下路边的几个女子就噗嗤噗嗤地笑了,回应:“我才不惜的上去呢,好像谁没去过似的”。山巅的几位女子,站在树下,时而眺望远方,时而环抱松树合影。路边一女子骑车过来问路,停下与山下这几位交谈。头戴凉帽、倚在摩托车边的一女子快言快语:没事儿转转挺好,一会儿,咱们一起去山里面的水库看看吧。等到山上的几个农妇下来,她们骑着摩托车,消失在那边的山脚。
看到质朴憨厚坚毅的她们,在看看山巅的那棵松树,我感觉,她们也像一棵筋骨巍巍的松树,躬耕田园、相夫教子。在这大山深处,为生活谱写靓丽的乐章。
坐公交车,路过几个农庄,瓦屋安详沉静,院落干净整洁,虚掩的屋门,吐着舌头的狮子狗卧在门前,外墙水墨勾勒,一幅幅画疏远闲适。
岩石的密码
山岭犹如勇士的褶皱,亿万年的自然生命依然蓬勃,她繁复有序的基因密码只有山岭之间的草木生灵能懂。
面朝东方朝阳升起的一侧山,宛如刀割斧劈,绝壁陡崖,硬朗倔强的花岗岩层层叠叠,仿佛一部细密厚重的天书,里面隐藏了亿万年沧海桑田的岁月册页。每一页都是我们几辈子也不能完全读懂的内容。在岩石的脚下,我如此弱小,不仰望,不能看见它的神情,不等听到它站在河畔,啸啸长鸣。
在一处凹陷的石崖处,我竟望见了一尊形似海螺的野蜂巢紧紧粘附着,小孔微露,一只黄褐色的蜂子弓背弯腰,伏在海螺壳上,埋头工作。这一带河谷山岭,草木一个劲儿疯长,大团大团的绿色淹没了山野。荆条花细碎如珠,正竞相开放,野蜂子们忙碌一个盛夏初秋,海螺里盛满了一冬的储蓄,再加上岩石的护佑风寒雪落,安然无恙,享受自然生命的美好吧!岩石天生拥有庇护生灵的姿态与思想。
阅读岩石,需要屏气凝神,闪烁的思维火花就像万千精灵,穿越漫漫时空,倾听岩石的娓娓诉说。
“快看,那是天书!”我惊异地向伙伴们道出我的发现。“在哪里?什么天书?”人们顺着我手指方向仔细查看。我颇洋洋得意地說:“真像甲骨文,也像楔形文字。”“要我看,这哪里是什么文字,不过日久风化的痕迹罢了!”有人不屑地反驳。我笑了:“岩石也是万千生灵的一种,它怎么会没有语言呢?只不过,除了它和大自然,谁还能听懂呢?这岩石就像一本书,上面留下的文字,就是岩石的密码。”
我沉浸于自己的想象与思维中。离开石崖,远远地注视小黄山顶的那棵迎客松,发现我之前忽略的突兀岩石,宛如负势竞上的三五只海豚,昂头挺胸,憨态怡人,又像匍匐于地的虔诚信众,向天膜拜。奇松、异石,相得益彰。岩石还是一个胸中有丘壑的美学家吗?这是一幅和谐的图画。
岩石的密码无处不在。在河岸乱石丛生之地,一些褐色的岩石嵌在灰白色的世界里,格外醒目。这是画师挥毫作画时的神来之笔吗?点染的色泽,灵巧秀丽,遐思飞扬。它们好像负重前行的海獭、海龟。越过横亘的重重障碍,步步向前。
每一块岩石都是凝固了外形的生命体,它们的内心依然涌动着生命的蓬勃。
——选自《平泉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