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 悦
据鲁网2018年12月4日报道,山东博物馆有三件文物入选中央电视台 “国家宝藏”节目,它们分别是银雀山西汉竹简、明代衍圣公朝服和战国时代的一套青铜餐具。这几件 (套)文物近期都曾在山东博物馆展出,吸引了不少观众驻足观赏。银雀山汉简的出土解决了历史上 《孙子兵法》与 《孙膑兵法》究竟是一部还是两部兵书的悬案,明代衍圣公朝服因其保存完好,对于研究唐宋以来朝服的形制、沿革意义重大,而这套青铜餐具既无当时重要青铜器上常见的铭文,又无装饰精美的纹饰,为何能在数百件展品中脱颖而出,一举入围 “国家宝藏”栏目?要知道,迄今入围央视 “国家宝藏”栏目的文物,可都是价值连城、师出有名的著名文物藏品。带着这样的疑问,我多次前往山东博物馆展厅仔细观察,查阅有关资料,开始对其重要价值有了初步认识。
一
据报道,这套青铜餐具1992年出土于山东临淄张家庄战国墓。该墓葬曾遭盗掘,棺椁之内所剩余的随葬品较少,这套餐具被放置于一座陪葬坑之中,从而幸免于难。餐具共由62件大大小小的器具组成,器形包括盘、碗、盒、碟、耳杯等。出土时所有餐具都是互相套叠在一起,密集地装在一个直径只有25厘米、器高约14厘米的铜罐之内。若非亲眼所见,你很难相信这么多大大小小形状各异的餐具,竟然可以塞进这么一个并不起眼的铜罐之中 (图一)。
“文物是人类在社会活动中遗留下来的具有历史、艺术、科学价值的遗物。”按照这一定义,大凡文物一般应具有历史、艺术和科学价值,或至少具备其中的一两项。我们眼前的这套战国铜餐具,便具有以上三个方面的价值。
图一 临淄张家庄战国墓出土青铜餐具
我们先看这套器物的科学价值。据了解,这套餐具出土时是被放置在一件青铜铜罐之内的。细心的观众或许会问,铜罐的口径明显小于大多数的碗、盘,它们是如何被放置进去的呢?原来,这件铜罐从腹部被分成了上、下两部分,待碗盘等器物层叠放入之后,再把上、下两部分密切扣合,从而做到天衣无缝。这样的设计可谓匠心独具!显然,这62件器物的形状、大小,肯定是需要经过精密的几何、代数计算才能完成。若叠放顺序不正确,是不可能把它们统统放置进去的。由此不难看出这套器物设计者所达到的科学水平!
不但如此,从这套青铜餐具我们还可以领略到古人的工艺水平。尽管餐具的器物造型简单,外表光素无纹,似乎比不上那些造型复杂、纹样繁缛的青铜礼器,但考虑到这套器物的胎壁极薄,而且件件器物的胎壁都是厚薄均匀,其铸造工艺的难度要大大超过那些器壁厚实的鼎、簋等礼器。要知道,古代的青铜铸造是由 “模”和 “范”工艺完成的,模、范之间的空隙越薄,铸造难度就越大。模、范的尺寸大小要做到精益求精,铸造时也要格外小心,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知道了这些,就不难理解战国时期齐国青铜铸造工艺所达到的水平了。
在灿烂的华夏文明中,餐饮器物又是繁衍、维系华夏民族重要的,融审美、功就、美味于一体的文化载体。具体到这套青铜餐具的历史价值,则要放到当时的历史背景中加以考察。
战国时代已经处于我国青铜时代的后期,经过春秋时代的列国争霸,周天子已是威严扫地,礼崩乐坏,西周以来形成的 “周礼”也不再具有往常的约束力。表现在考古学上,考古发掘出土的鼎、簋等礼器组合数量也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生活日用器具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墓葬随葬品之中。山东博物馆的这套青铜餐具就反映了这一历史背景。
我们观察这套餐具,大小两种碗、盒应是盛放主食、汤食的饮食器具,盘、碟是盛放肉食、蔬菜的盛器,而10件耳背则是饮酒的器具。也就是说,这套餐具竟然可以同时供应10人的宴饮。博物馆解说员由此联系到古代齐国有 “十人为宴”的习俗,似乎不无道理。 “摆出来一大片,收起来一铜罐”,收放如此自如便捷,这套青铜餐具显然是为方便户外 “野炊”而制作的。
熟悉青铜器的读者一定知道战国时期的流行的画像青铜壶,上面的画像内容往往有水陆攻战、采桑和宴饮的场景。其中的宴饮场面一般多以亭台楼阁为背景,辅之于乐舞表演,画面所表现的就是贵族们野炊宴乐的场面 (图二)。只不过画面上的人物大都是忙碌中的侍者,宴会的主人反而不是画像重点表现的内容,因而也就看不到他们所使用的器具。不过,透过这幅画像,我们仍然不难体会到战国时期贵族们野炊宴乐之盛况!
图二 四川省博物馆所藏宴乐水陆攻战纹铜壶
三
这套青铜餐具所具有的实用性、世俗化倾向,还可以从时代相同且一并展览的一套铜帷架构件加以说明。
所谓帷架,也就是帷幄构架,而帷幄按照通俗的称呼也就是今天的帐篷。帷架构件,指的是古代装置帷幄的金属构件。 《尔雅·释名》释床帐记载:“幄,屋也,以帛、衣、板施之,形如屋也。”帷幄是古代上层贵族在朝觐、会盟、军旅、狩猎等户外活动中必要的设施,到战国时期已经发展出一套形状固定的青铜构件,便于野外快速搭建。展览中的一套帷幄构件是1975年在济南市长清岗辛一座大型战国墓葬出土的,共12种27件,另有帷钩37件。它们形状各异,功能互补。考古学家根据构件的出土位置及残存的木杆等遗迹,将其复原成为面宽2.64米、进深2米、背高2米、檐高1.63米的四坡顶帷幄,让我们有幸目睹2300多年之前帷幄的实物 (图三)。
图三 长清岗辛战国墓出土帷架示意图
二
这套帷幄构架作为随葬品,当年肯定是连同布帛、木板之类一起下葬的,但因年长日久,这类有机质文物均已化为灰土,留下来的就只有这套青铜帷架构件了。试想,由这套帷幄构件搭建起野外住房,加上张家庄出土的那套青铜餐具,不就可以畅快地享受户外活动的乐趣了吗!
进一步搜罗网络信息,我们发现从战国到西汉,帷幄构件十分常见,如战国时代的中山王墓、曾侯乙墓和新近发现的海昏侯墓,都出土有帷架构件,说明帷幄这种移动式建筑在当时贵族中是比较流行的。
明白了上述道理,我们就会理解张家庄战国墓全套青铜餐具为什么会在众多珍贵文物中脱颖而出,入选央视 “国家宝藏”栏目了。它与青铜帷幄构架一样,都是战国以降直至西汉时期青铜器实用化、世俗性倾向的直接代表,因而具有重要的科学、艺术与历史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