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远哲
青鸾的清醒,要归功于那一股暖流的经过。
只是短短一个瞬间,青鸾身边的温度骤升了六十多摄氏度,虽然仍处于低温,但青鸾体内沉眠已久的生物本能已经迫不及待地唤醒了她。虽然眼睛都睁不开,但是对温暖的渴望让刚刚苏醒不久的青鸾迅速连滚带爬地离开了她冬眠的寒冰窖。
青鸾费了很大力气才睁开双眼,一片漆黑,青鸾知道这是正常的,她的瞳孔开始本能地收缩,对低波段的光源展开捕捉,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她终于看清了自己身边的环境。
和冬眠前不一样了。
身边本该是数以亿计的和自己一样进入冬眠的族人以及他们的保护膜,但此刻她一个都看不到。
正常,这很正常,慌乱的青鸾安慰着自己。
沧海桑田的巨变而已,为了渡过大灾变,自己和亲人们迫不得已全体进入了冬眠,缺乏人为保护的冬眠者在这个世界上自然脆弱得如同婴儿一般。
但是,亲人们一定还活着,青鸾告诉自己,仔细看看自己,不还是活得好好的么,往好的方向想,说不定其他的族人都已经复苏很久了,自己只不过冬眠的时间更长了一点而已。
至少,大灾变结束了。青鸾努力适应着周围陌生的环境,让自己麻木的肢体得以活动开。
就在青鸾恐惧且紧张的同时,她眼前掠过了一个黑影。黑影并没有加深青鸾的恐惧,反而刺激了青鸾的神经。
这是橡。深埋于青鸾体内的基因让青鸾对这个动物倍加熟悉,青鸾的族人是天生的捕猎高手,而橡正是青鸾族人最喜欢的美食之一。
长时间冬眠带来的饥饿感让青鸾几乎本能地高高跃起,以一个优美的弧度追上了飞速逃离的橡,青鸾很是轻松地用手缠住了橡,卷入嘴里,一口吃下。
味道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味道,有点儿咸,有点儿苦,但是青鸾吃得津津有味。
猎人的血液在青鸾体内开始沸腾了,这个世界虽然有过大灾变,但还是青鸾熟悉的世界。
青鸾本能地感觉到自己的亲人还存在于这个世界。
青鸾的族人属于集群生活的部落文明,他们对于亲人有着很强的感应力,随着冬眠对青鸾身体的控制一步步解开,青鸾开始感受到了亲人的呼唤。
青鸾静下心来开始感受亲人的呼唤,来自六个方向的呼唤力大小不一,青鸾用念力确定了一个方向,开始奋力奔跑。
青鸾越来越熟悉这个世界了。
一路上,青鸾捕食了好几个橡,还有奎和牟,这些猎物都还存在于世界上,它们似乎并未受到大灾变的影响,又似乎已经改变了太多太多,它们的滋味在青鸾的嘴里好像变了很多,可青鸾没有精力去管这么多了,体内血液在沸腾,她知道,自己离亲人的距离越来越近了。
突然,一阵恐惧感充斥了青鸾的心头,她疾奔的速度陡然变慢,在黑暗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望向她。
是漳,青鸾反应了过来,那阻隔了青鸾强悍视线的黑色物体正是漳的武器——小范围隐藏自己,阻隔一切中低波段的光线,是克制青鸾族人的最佳武器。擅长通过超低波光观察周遭的青鸾会在这样的黑雾面前束手无策,变成盲猎人。
青鸾刚刚反应过来,漳就缠了上来,这只漳显然也是身经百战,天生的嗜血性让他疯了一般不计代价地用数不清的触手控制住了青鸾。青鸾立刻开始了反击,她用胳膊上突出的骨刺不断厮磨着漳的触手,青鸾一族的防御技巧在这一刻得到了最大体现。
让青鸾惊讶的是,针对青鸾的这套防御,一只成熟且经验丰富的漳应该立刻改变战术,用触手控制青鸾的胳膊,而不是身体,但这只看似身经百战的漳却仍然死死缠住青鸾的身体,并试图用嘴撕咬青鸾。
青鸾理了理思绪,猛地一挣,胳膊上的骨刺暴起,将漳的两条巨大触手凌空斩断,身体宛如蛇一般脱离了漳的控制,漳的大嘴只是咬伤了青鸾的小腿,而青鸾随之一脚飞踹却踢中了漳脆弱的眼睛。
身为一个猎手,接下来只需要缠斗片刻,就可以杀死这个漳,虽然此刻被重创的漳仍具有一定威胁,但青鸾却对这只漳没有丝毫的兴趣,此刻的她只想找到自己的亲人。
青鸾迅速离开了这片战场。
随着青鸾奔跑得越来越远,她感觉到了压力的变化。
是的,朝着这个方向,她体外压力会越来越小,青鸾的胸腔里产生了一股巨大的爆炸感。这种爆炸感并非不可控制,青鸾族人本身很擅长调整体内体外的压力平衡,不过青鸾才经历过长时间的冬眠,身体一时还没有开启这个功能。
青鸾缓缓前进,一边忍受外界压力变小的痛苦,一边调节身体机能,激发自己内调压力的本能,可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后方传来的呜呜声。
是漳,是刚才那只巨大的漳,不对,还有其他漳。
青鸾的神经一下子绷紧了,漳很少集体活动,一般是独行主义者。如果同时遇到两只漳,青鸾可以说是必死无疑。而且漳并不畏惧压力的变化,他们的身体和青鸾族人一样,可以轻松调节体内体外压力以保持平衡,这也是漳成为青鸾族天敌的原因之一。
青鸾咬了咬牙,猛地窜了出去。
她感受到了亲人的呼唤,她迫切地想找到自己的族人,想了解这个世界的变化,想得到亲人、族人们的保护。
就在巨大的内压导致青鸾眼睛发黑的时候,她的体内压力调节功能也被开启了,器官里的压强开始迅速减小,努力和外界保持平衡,不至于压爆青鸾娇弱的身躯。
后方的呜呜声愈加巨大,三只,是三只漳,青鸞确定了后方的威胁后,一步不敢停留,快如闪电般地向着亲人的方向靠近着。
青鸾感觉到漳的恐惧了。
漳似乎很怕青鸾的亲人,这不废话吗!喜爱集群生活的青鸾如果抱团起来,对付漳还是很轻松的。
青鸾身边的环境却越来越差,有不少她以前从未见过的方方正正的物体被她发现,还有很多闪耀着光芒的小玩意儿。若是平时,喜欢新鲜的青鸾一定会停下仔细把玩这些从未见过的小物件,但现在,她没时间也没精力去看这些东西,她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亲人,躲开身后危险的三只漳。
嗯,如果可以,要听亲人们好好说说冬眠后世界的变化。
青鸾依稀记得,在族人所创建的文明的鼎盛时期,遭遇了一场大灾变,气温急剧降低,周围的一切都将要凝固,那是青鸾族人文明创建数千年以来从未有过的现象,没人知道这一场大灾变爆发的原因。
当然,族里的大巫师说了,那是天神的愤怒,因为青鸾一族过于强大而降下的灾难,可青鸾不信。
开玩笑吧,这场大灾變又不止针对青鸾一族,整个世界上所有的生物,对,包括漳,都因为气温的急剧变低而大量死亡,最后青鸾一族决定在一处极寒、压力极大的冰窖中进行大规模的冬眠,希望能逃脱大灾变带来的文明覆灭。
在冬眠前,熟悉冬眠程序的巫师们就不断地告诫每一个冬眠者,冬眠的时间可能会很长,不稳定性因素会很多,而冬眠者也会不定期地受到干扰而苏醒。这一次是全族冬眠,所有的巫师和技术人员也将会沉沉睡去,所以意外苏醒后的冬眠者将无法再度进入冬眠,他们只能融入到苏醒后的世界里,尝试着活下去。
而其他的生物,包括漳,都将因为大灾变而纷纷死亡,至于他们能不能有自己的办法躲过这场灾变,巫师们也不确定。
只有一点可以肯定,大部分的青鸾族人苏醒后都将面对一个崭新的世界,而所有入眠的青鸾族人都在入眠前信誓旦旦,一旦苏醒,一定要设法联络到其他幸存的族人,继续抱团,在新的世界里生活。
想到这里,青鸾更加渴望亲人了。她体内的血液沸腾得更厉害了,她知道,亲人离她已经不远了。
亲人会是什么模样?他们会有变化吗?他们还认得出自己吗?会的,他们也会感受到青鸾体内的感应。青鸾相信,这是青鸾族人在世界上独有的种群联系方式,一定没问题的。
这时,青鸾突然发现,身后的漳停止了前进,他们对着青鸾,发出了畏惧的呜呜声。
他们似乎在畏惧着青鸾的亲人。
这一点更加让青鸾坚信,前方,就是自己的亲人们,不管他们在何时解除冬眠,不管他们又重新生存了多少个年代,他们一定就是自己的亲人,他们会保护青鸾,会让青鸾重新了解这个世界,并且一起开心地生活下去。
直到青鸾一头撞上了一个无比坚硬的,彻底隔绝了各种低波段、中波段、高波段光线的物体为止……
青鸾有点儿疼。
对于青鸾来说这很不可思议,因为按照她的生存经验,如此坚硬的物体只存在于压力巨大的地方,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压力已然很小,小到可以忽略,这里不应该存在着如此坚硬的物质。更何况,这个物质还无比巨大,占据了很大的一片地方。
而这个坚硬的物体后,有强烈的感应传来,那就是自己的亲人。
不会有错,莫非……他们遇到了新世界里更强的敌人?他们被困住了?青鸾有点儿紧张,她后退了十几步,一个加速,用头顶的突刺奋力撞向了那个坚硬的物体。
能够轻松击破石块的冲击,对这个物体而言不过是推动了一点而已。青鸾感觉到了莫名的疼痛。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声音,这些声音来自于自己的亲人,并且带有一丝恐惧。
不过声音想表述的内容是什么,青鸾听不懂,她知道,自己确实是苏醒得很晚了,错过了大部分族人的最佳苏醒时间,所以,很可能自己的这些亲人已经在新世界度过了很长的时光,他们可能已经变了样子,改了语言。但这都不是问题,青鸾自信地散发感应,这独有的交流方式可以传递给自己的亲人,告诉他们不用害怕,自己也是青鸾一族,自己刚刚从冬眠中苏醒,想和他们团聚。
可是突然的袭击却打晕了青鸾,那是一记重击,一个不明物体从那巨大而又坚硬的物体后出现,飞速地打穿了青鸾的胸骨。
青鸾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声响,她的生命在快速地流逝,她努力地张了张嘴,想要发出一声悲鸣,可胸腔的破裂让她的基本生理机能开始丧失,最重要的是,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亲人们……会是什么样子?残留在青鸾脑海里的最后一个念头萦绕不去,她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搬运了起来。
“我只想看看亲人的样子。”青鸾睁开了眼睛,虽然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已经接收不到任何信息了……
“救命啊……”
瑞洋丸号上,人们惊恐万分。
不知道是触礁还是别的原因,船只发生了巨大的震动,这个震动甚至让躲在水手室里偷情的大副和一个女水手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报告船长,船只下方,出现了一个海……海怪!”一个惊魂未定的水手匆匆奔向船长室,“通过水下摄像头和雷达,我们看到了一个巨大的海怪,她在撞击我们的船只。”
“混蛋,海叉呢?”船长勃然大怒,“什么海怪?让它试试钢叉!”
“船长,要不要启动应急方案,向海军部门求援?如果钢叉对付不了……”水手小心翼翼,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船长凌厉的眼神!
“出海捕个鱼还嫌费用不高啊,还把海军喊来,你给钱啊?”船长破口大骂起来,“叉死这玩意,我倒要看看这是哪门子海怪!”
……
“船长,抓住了,海怪被我们叉死了!”甲板上大声欢呼了起来。
“这是个什么玩意啊?丑成这副鬼样子!”船长皱了皱眉,“去,去把古教授喊来,让他辨认下这是什么鱼,值多少钱,要是不值钱就扔了,这么大块头,浪费空间。”
匆匆而来的古教授看到这条死去的怪鱼,眼睛都瞪大了。他摇了摇头,“这条鱼找不到记录,应该是深海鱼。”
船长不屑地说:“深海鱼会跑到海面攻击船只?深海鱼上了浅海就得死,能克服这种巨大压力差的动物可不多。”
“你看,船长你看,这条鱼尾部的伤痕,还有鱼鳍的伤痕,这都是大王乌贼留下的。伤口还很新,这说明它刚和大王乌贼交过手,似乎还胜了,大王乌贼嘴下是不会留活口的。”
“还真的是。”经验丰富的船长一下子就看出了那几道明显的伤痕。
“而且,我有种感觉,这条鱼对我有一种亲切感。”古教授喃喃地说道。
“亲切感?是因为值钱吧?”一边的水手们大声地笑了起来。
“我们人类,不对,应该说所有的地球生物,都是从海里进化而来的。”古教授据理力争,“说不定我们和它也有着血缘关系呢。”
“哈哈哈哈,血缘关系,古教授,那它是你的远房大侄子咯?”衣衫不整的大副也在一旁大笑了起来。
古教授的脸胀得通红,还没来得及开口反驳,一声惊呼突然炸了起来。
“吓死了,你们快看,这鱼没死,它,它睁开眼睛了!”
发白的鱼眼睁得很大,在那放大涣散的瞳孔里,明晃晃地映照出了众人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