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异化理论的演进

2019-04-01 06:12孙子墨
世纪桥 2019年2期

孙子墨

【摘要】从劳动异化到商品异化再到符号消费的异化,这个过程其内在逻辑是劳动的异化决定了商品的异化,劳动异化是生产环节中的发生的异化;消费异化是消费环节中发生的异化现象,商品作为生产与消费的对象,发生畀化,同时商品异化为资本,构成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经济探讨的骨架。在被生产与消费全面操控的后工业时代,整个社会体系在马克思所构筑的资本主义经济框架上发生了全面异化,社会成为非人的存在,这是资本主义至今也没有解开的症结。生活在消费社会中的人,受到异化的符号的统治,发展成为与马克思所处时代相比异化的更全面的人:从劳动至消费甚至人的思想都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异化。

【关键词】劳动异化;拜物教;符号消费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0475(2019)02-0031-03

一、《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论劳动异化

“异化”一词来源于拉丁语中的,“alienation”,词意为“疏离、逃脱。”“异化既表现为我的生活资料属于别人,也表现为每个事物本身都是不同于它本身的另一个东西,还表现为一种非人的力量统治一切。”如马克思所述,“异化”是指,人创造出的、与人自身相对立的力量。这种力量由人创造,却走向人的对立面,成为统治人自身的异己力量。马克思认为真正的劳动是物质与精神的双重活动,是属人的。异化的劳动是对于人与物的关系的颠倒,人不再是自由的人,而是被物支配的人。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描述了异化劳动的以下四个方面: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者与劳动活动本身的异化、劳动者与其类本质的异化、人与人的异化。

(一)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

资本家占有了生产资料和劳动产品,人为割裂了产品与劳动者之间的所属关系,使劳动成为不属于劳动者的活动。劳动者为了维持生命,必须付出消耗生命时间兑现的金钱。通过这种等价交换的形式获得由自己劳动生产的、却被资本家掠夺的商品。一旦停止劳动,劳动者便失去了失去了换取维持生命的物质基础。在这个过程中,劳动产品成为与劳动者抗衡的力量、制约着人的基本生存。随着劳动者生产效率的提高,劳动产品越多,与劳动者对立的异己力量越大,劳动者越发成为被商品禁锢的奴隶,异化越发成为不可摆脱的现实。

(二)劳动者与劳动本身的异化

劳动产品作为劳动过程的结果,是对于劳动的总结。产品的异化是劳动过程的异化以及劳动者异化的结果,劳动者与劳动本身的异化决定了劳动者与劳动产品的异化。劳动的自我异化表现为人的本质与需要之间的异化:由于劳动產品被剥夺,异化劳动中的人,并非是在自由地发挥人的智力与体力,而是在生存需要的强迫下进行的。在这样的劳动中,劳动者是不能将自我意识现实化,是不幸的。并且,劳动产品被剥夺,加重了劳动者的自我否定。这种情绪伴随着劳动过程的始终,只有在逃离劳动以外的时间里,劳动者才感觉到不被束缚。但是,一旦劳动活动停止,工人的生存无法维持,自由与生存产生矛盾,唯有通过不停地异化劳动来换取生命。丧失了自由维度的劳动成为动物式的生存活动,不再具有自由自觉性。异化劳动成为绑架自由的活动,造成了人的自由本质与人的生存需要之间的矛盾,人在劳动过程中丧失了自我。

(三)劳动者与其类本质的异化

马克思认为,人的类本质是自由自觉的意识,是人的根本特质。非异化的劳动是使人的类本质对象化,是“生活乐趣”的劳动,是“作为自由的生命的活动”。在这种具有自然属性的劳动活动中,人能够充分发挥自己的自由意识,并且创造维持生命的物质资料。对象世界,也按照人的自由意志被改造成为适合人的世界,人在其中发展成为更为自由的人,人的生命活动与人存在的意义分离,即人的存在不仅仅是为了维持生命。然而,在异化劳动中,劳动产品成为与人相对立的异己力量,劳动者失去了对象,人的类生活退化为动物式的生存活动,人的一切劳动皆以生存为目的,生存成为最重要的意义。劳动成为强迫性的生存活动,人失去了对于对象世界的主动创造的能力,生存成为劳动唯一能够解决的问题。人的一切劳动围绕着动物式的生存,人的所思所想都被生存问题牵绊着,除此以外别无他想。

(四)人与人的异化

资本家存在于生产过程之外,却占有着生产资料与产品,是异化劳动的产物,是人与人的类本质异化的结果。劳动者与其类本质的异化,对象化到社会关系中便是自己的类本质与他人的类本质的异化,即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异化:劳动产品和自由被资本家剥夺,劳动者的类本质也被资本家剥夺,劳动者与资本家相对立,处于异化的关系中;同时,劳动者、资本家与人的本质发生异化,体现在人的自由自觉意识被当作生存手段,对象化到社会关系中,人将他人的类本质也视作维持生命的手段。人失去了自我意识,失去了自我的本质,成了抽象的人。异化劳动导致人的类本质发生异化,人的类本质与人本身相异化,成了相互对立的状态。

二、《资本论》论商品异化

生产过程中的劳动异化并没有伴随着商品的诞生而终结,异化随着劳动产品进入到了商品交换领域中,消费活动也发生了异化。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将消费领域中出现的异化现象称为三大拜物教。拜物教一词来源于宗教学,对于宗教信仰者而言,神的存在是独立的、先验的,并且神支配着、决定着人的生存。这种神的属性,在异化消费中,被赋予给了商品,商品成为与神一样的独立于人之外的存在,即拜物教。

(一)商品拜物教形成及其演变

商品的二因素,是商品的使用价值与价值:使用价值指的是商品的有用性,价值指的是商品之中的劳动。脱离于生产过程的产品,进入消费领域中后,要通过交换,来转让使用价值,获得价值。这种交换过程是能够维持生命的唯一途径。如若商品没有成功完成交换,将成为威胁生存的炸弹。因畏惧死亡,人对商品产生了造物主般的情感,将其视为决定生死的“神”。因此,在异化的劳动过程结束后,人仍旧受到商品的束缚。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指出,隐藏在商品背后的人与人关系的交换,才是商品交换的本质。商品的“神性”是人赋予的。

随着商品交换的日益繁盛,体积庞大的商品出现在交换市场中,十分不便。为了便捷交换过程,出现了作为商品交换媒介的货币,物一物交换演变为物一货币一物的形式。货币作为商品交换的中间物出现,本身不具有使用价值,却被赋予了衡量其他商品大小的功能。货币的出现使商品交换的过程脱离了商品,货币是异化的商品,货币代替商品出现在流通中,商品交换过程看上去成了货币与货币的交换。久而久之,商品被忽略,商品交换的目的变成了获取货币,货币凌驾于一切商品之上,成为最昂贵的商品。时至今日,很多人依然忘记了货币是商品。商品被埋藏在货币身后。人们将无法占有商品而产生的死亡恐惧投向货币,失去货币意味着失去生命,货币因此具有神秘性,商品拜物教发展为新的形式——货币拜物教。

(二)商品拜物教的实质

首先,商品拜物教颠倒了商品与人之间的主客体关系。商品所具有的交换价值是由其使用价值决定的,而使用价值由劳动者的抽象劳动决定。商品的价值产生于人的劳动活动,是人与人之间生产关系的缩影。故而商品的价值具有的人的社会属性,主宰人生命的神秘性来源于人的劳动。商品、货币、资本成为独立于人之外的存在物,获得了人的社会关系,成为主体。人唯有通过商品交换来确认自己的存在,并且逐步丧失了主体地位,退居客体成为依赖于商品、货币、资本而生存的奴隶,人的异化加深。

其次,商品拜物教是物化的异化。商品交换的等价基础,是建立在量化的劳动基础上,当人的劳动被度量为简单的数值,判断价值大小的标准就发生了异化。这种异化的标准,将人物化为类似的量化物。然而人的劳动与机器的劳动之间的区别,在于人在劳动中不仅是进行物质生产,同时也在创造着自身、创造着人际关系。

三、《消费社会》论消费异化

异化的范围由劳动扩大到消费领域,人即使逃离了劳动,也无法获得自由。在进入后现代社会以后,商品的异化表现为普遍性的异化,此时,出现了消费异化的新形式——符号消费的异化。符号价值原本是商品的属性,异化的符号价值独立于商品本身,将物掩盖。符号的消费具有积极的文化意义,但是异化的符号消费产生了消费主义,加深了人的异化。符号拜物教代替了马克思论述的商品拜物教,使人存在于符码编制的更加虚假却无所知的世界中。

(一)消费的符号

如今,人的基本需要无一不被满足,商品不再能够威胁生存,但是商品依然在支配着人。人们开始追求物的有用性以外的、“更高”的属性,例如商品的品牌、商品表达的态度等非实用性功能。这种将使用价值与价值排除在外的、商品的第三个属性——商品的符号价值。鲍德里亚认为,在消费社会中,商品交换的过程脱离了使用价值,消费对象蕴藏的文化价值、文化意义,是消费的主要动机。

(二)符号操纵下的消费

鲍德里亚在《消费社会》一书中指出,异化的符号消费是被符号操纵下的消费行为,分别从物、文化、服务三个方面的符号化来论证。

首先,鲍德里亚将物的符号化消费概括为两种形式:第一,以系列方式呈现的物的组合。由一个物所具有的意义价值延伸至该物所属的整个系统中;第二,杂货店形式。如杂货店中的货物一般纷繁复杂,物与不同符号意义进行组合,形成多元化的符号系统。这种形式的符号化与前者相比更复杂多变,其中物与人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单一的某种符号意义。正如在《消费社会》中,鲍德里亚以帕尔利二号购物中心为例所讲述的那样,“橱窗、广告、生产的商号和商标在这里起着主要作用,并强加着一种一致的集体观念,好似一条链子、一个无法分离的整体,它们不再是一串简单的商品,而是一串意义,因为它们相互暗示着更复杂的高档商品,并使消費者产生一系列更为复杂的动机。”商品的符号意义决定商品之间的关系,符号将原本互不关联的不同商品组合在一起,透过符号价值形成紧密联系的层级意识链,在意识链的操纵下,符号对人的控制呈现出系统性、不可抗拒性。“当你购买一件高档商品的时候,这一商品在某种意义上会与相关的商品形成一个紧密的商品链,它们是‘一串意义相互暗示以生成对人的欲望的控制和支配。”这种符号意义链在控制人的消费欲望的同时,也对社会阶层进行符号化的重构:不同商品代表不同的阶层,占有相应商品即代表着进入某种阶层。符号对人的控制深入至思想意识层面,使人的价值判断符号化,人不再是人,而是会呼吸的符号,人与人之间的社会交往也成为符号的互动。

其次,鲍德里亚从五个方面论证文化消费的符号化:第一,文化消费方式的符号化。游戏是文化消费的主要形式,游戏的世界是由符号构建的虚假世界,在游戏中的人,通过各种符码与他人进行交往,在游戏中产生的痛苦与幸福都是由符号编制的虚幻意象。第二,文化消费内容的符号化。大量的备份作品,成为成品进入到消费领域。第三,文化消费动机的符号化。在消费社会中,大批量雷同文化作品、低俗文化作品的出现,目的是为了制造新的符号以代替旧的符号,从而满足消费者对于符号的新需要。第四,文化规则的符号化。作为消费社会中的个体,盲目地追逐着“潮流”,并且将这种行为视为对生活的热爱。然而实质上,一切都是符号的编排。第五,大众传媒的符号化。工业化生产本身并不产生符号价值,而大众传媒才是始作俑者。无处不在的广告,以强制性的隐形逻辑,为商品贴上虚假的符号价值。广告通过简短的表达方式,传递给消费者一种非买不可的心理,并且以这样的方式持续不断地对人进行“符号传输”。

最后,鲍德里亚从三个方面论证服务消费的符号化。在服务对象方面,针对不同服务对象制定不同的服务内容,通过个性化、专门化的服务内容来显示对象的社会地位;在服务方式上,消费者出于享受服务带来的舒适与关怀而进行服务消费,然而在符号操控之下的,消费者感受到的来自商家的体贴与关怀,都是为了牟利而采取的营销手段,被过分渲染;在服务功能方面,服务存在的依据是人的需求,而符号化的服务方式使服务本身不再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

(三)符号消费的异化

在异化的符号消费中,作为消费主体的人,首先发生异化。存人在物的体系中丧失了主体性与自由,并且产生了物化的社会关系。繁多的商品加之大众媒体铺天盖地的灌输,人看似是根据自己的欲望进行自由的选择,消费被标榜成为实现自由、获得满足感的途径。然而,这一切是由符号制造的假象。消费社会中的人与物具有同构性。处于主体地位的人物化成为客体,从而使得人在心理层面上甘愿接受符号创造的虚假需求,认同消费社会的内在逻辑。同时,物化的人产生了物化的人际关系,所有的人际关系均可依照“平等交换”的原则进行消费,人际关系出现了功能化的特点:人将他人视作实现个人利益的工具。

此时人的异化,已不再局限于劳动者变成机器的附庸,如此的简单。符号操纵下的人,通过主动异化自身来适应异化的符号。符号的异化以一种概念系统的方式,对人的操控呈现出连续不断性和全面性,人一旦踏入符号的创造的虚幻中,便无法摆脱。符号制造的伪平等加剧了社会分化。符号通过对人的思想意识进行重新排序,重构出一个由符号划分的社会等级,即人通过占有标榜着不同阶层符号的物来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在这个序列中,人与物的关系是平等的,物不再是人膜拜的对象,看似是人获得了自由。然而,物是人的创造品,人是物的主人,二者本就不是平等的关系。这伪平等的假象皆是异化的符号制造的,符号代替了资本家,藏身于物的背后奴役人的劳动与人的思想。

人在异化的同时,符号也发生了异化。符号价值原本作为物所具有的属性,依附于物而存在。并且符号消费本身是文化意象性消费,是对于物的使用价值与物本身的分离,但是符号始终作为物的一部分出现,脱离于物,符号不能进行交换。然而在异化的符号消费中,是否被符号化,决定着能否被消费,不能顺利完成符号化的物,便丧失了存在意义。物的存在价值被符号掩盖,符号操纵着物。消费主义是符号异化的极端形态。消费主义提倡无节制的象征性消费、夸耀性消费、奢侈消费,消费成为人生的目的,对于彼岸世界的追问被人们遗忘,精神全面沦陷在消费的神话中。后现代社会中的人,成为了与此前任何时代相比,更为全面异化的人。

结语

随着消费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异化的消费对于我们的影响日益加深。此时发生在中国社会中的消费异化现状,与彼时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所处的时代有着相同之处,当下需要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引导,需要唤起人们反思的意识,不再沉溺于异化的消费世界中,成为真正具有自由性和主体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