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爱我的（组诗）

李易农

这个世界是爱我的

它爱我微笑时，唇角皱纹里的波澜

它爱我眉心处，目光夹缝中的忧郁

不论我有着怎样的失落

它都一如既往地把阳光洒在我身上

走过春天时，丁香花默无声息地

吻着我的额头

那里，属于我的时光在变稀薄

而秋天，那些枯草从冷意中挣扎出来

执意裹着我的脚踝

让我的足印，不再沉重

它们这么爱我，爱着我大大的缺点

和，小小的优点

我满心疲惫，还夹杂着沮丧、无望

但这个世界还是爱我的

那些鸟儿飞向天空的影子

让我又一次，模糊了双眼

我仰望着这个世界

唇齿间，爱的表达却迟迟没有说出来

如同岁月的河流，任由它汹涌在怀里

从窗棂望过去

夜很深了，而我不曾睡去

在窗前那些灯光，还有着足够的故事上演

倾心打造的情节总是会出其不意地

从你视角盲区溜走

左侧，突然有人从暗处走出来

站在灯下对着手机吼叫

整个夜晚都听到了

他的吼声里，有多少不被人理解的绝望

而站在窗前的我

整个夜晚都看到了，我的眼角

因为一些脆弱，还跳跃有星星

乡下的母亲

夜很深了，但是乡下的母亲

还没有睡

她给她所有的孩子打电话

轮到我时，母亲竟然生气地说

只有你不听话，天这么冷了

还不穿上我为你缝制的棉靴

说到棉靴，我笑了

乡下的母亲啊，数十年来

她总是固执地认为

只有她做的衣物，最能抵抗

孩子出门在外时满身心的风寒

而我，只看一眼这样寄托了爱的信物

便觉得满身温暖

我和父亲坐在火炉边

我和父亲距离很近

只隔着一盆火

我们谁也不说话

只是看着火焰一点点升高

不约而同地，把手拢向火苗

无意间，我们两手相碰

在火炉上方

父亲毫不犹豫地，用粗糙握住了我的手

哦，父亲体内的火炉

这么多年来，还像我小时候那样

从来不曾有过熄灭

儿子和他的一朵小雪花

他刚把手心摊开，一朵小雪花

就落了下来

他惊讶的模样

仿佛是第一次看到雪花

而雪花的安静，恰到好处

这让我看到了远方

看到了那个从远方走来的孩子

多年前，也是这样

他在雪中捧着雪花看

世界安静得，只有风的歌唱

一切都是这样恰到好处地延续着

刚一出门，雪花就落下来了

刚有了感动，儿子的手掌心里

春天的水流，就开始萌动了

雪地里的行人

他前脚从乡下秋收的疲惫里拔出

后脚紧接着又踏进了城市的寒冬

就像此时，他刚从雪窝里抬起的脚

又踏进了另一个雪窝

他紧裹着衣领，衣领顶着下巴

唯恐锥子般的风，会刺进他的心里

他力挺着身子

仿佛泄下一口气，肩上鼓囊囊的行囊

就会将他压倒在雪地里

他走得很快，因为雪下得越来

越大

窗前的雪花

在室内，坐得久了

就要站起来。一抬头

便看到了雪花

雪花无声息地落满了窗棂

不由得一声赞叹

多年前，和老朋友的一声招呼

也是这样，让我的内心

不再有秘密可言

隔着玻璃，只是看着那些雪花

人世间，再也没有比这更纯粹的世界了

那些白，将一个中年人的思绪

拉得很远。落脚的时候

总在醒悟处，总在突然的疼痛处

雪花落下来了

雪花落下来了

所有的等待，都有了结果

远处，山川被雪用语言涂白

近处，田野被雪用轻盈遮掩

生活里的那些凌乱，你都看不到了

还有我们体内的河流

在雪花落下来时

有了相反于季节的激动

那些被滋润的赞美

都不及我们早年栽的梅花

此时，呼呼啦啦地全就开了

一轮明月

夜幕下，月光是夜色最好的胭脂

花儿和枯草在一起，依然美好

高楼下的路，可以绕向更深处的夜色

而思念的人，哪怕你佯装着无所谓

也会有疼，让你無所适从

明月可以照在山峦，田野

可以让那些藏在暗处的牵挂

清澈起来。身边的流水

有着碎银般的心思

走了很久了

一抬头，又看到了月光

一如我们人间的爱，只要展开手

都有温暖的怀抱

路遇，蒹葭

秋日，阳光铺满山峦的额头。一条河流

继续保持原有的沉静，愈是走近它们

我们愈是把脚步放轻。那些轻柔的蒹葭

在秋风中做着最虔诚的凝望

曾经葱茏如一幕青纱

曾经内心的梦想，日夜拔节

我们都不能拒绝一种植物内心的爱

不能让它们的情话，和风一样冷下去

蒹葭的影子愈加浓厚起来

我们展开手掌，那些逝去的光阴

在斜阳偏离的主题里一寸寸

获得了新生

山中石

无论是近处，还是远方

它们从来没有对自己所处的环境

抱以欢喜或者忧伤

一副坦然的样子，静若处子

它们是整座山最坚硬的部分

雷电、风雨，都不能打断它们的思维

它们内心的修炼

可以和一个人的决绝相比

但它们又是温情的

草儿可以在着附于它们身上的尘埃里

摇曳绿色。树根可以不用招呼，穿肠而过

甚至那些苔藓，也可以和它们心有灵犀

从石头旁经过

我按捺不住内心的苍茫

这些无名无姓的石头，多像一些爱

容得下山间云雾的仰望

山中路

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我依旧会遇到很多悲喜

四周的叶子，用高贵的金色簇拥着我

时光里，那个可以用来怀念的细节

便是这山路上仅有的花朵

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没有谁可以抛开这些和努力相关的词语

早就不存在的起跑线，一个人坚持前往

坚持前往。坑洼，石头，荆棘

面临着你的磨难，注定让你

在拳頭紧握时丰收在望

站在桥上

桥下的流水

再好的刀刃，也难以砍断

柔波里的月光，总是顺着你的心思

往远方淌

站在桥上

我就是那个看风景的人

不论身边头顶雾色的事物

所持何种态度，我的沉默

也许是最佳的选择

我微微驼背的影子，一直往暗处躲

抚过脸颊的风，丝丝的凉意

足以将曾经的荼蘼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