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少庚
当我冒着严寒,奔波千里来到这里的时候,街上正行人匆匆,少有人言语,冬日的冷峭使天空也变得灰暗起来。
一抬头,看见了这棵脱光叶子的老树,正孤独地傲立在这里,纷乱的枝子自由地伸向天空,似有不屈不挠之意。
此刻是2018年12月12日的上午9时。
我止住了脚步,心际掠过一丝微微的叹息或是悲凉。脑海里倏然闪现出2015年在北京这个叫安贞医院心术室第八病房住院时的情景。
那应该是7月份的月末,北京的天空炎热无比,连蝉儿的鸣叫也有些揪心。我住的4楼病房恰好是临街的那一间,站在窗前,便看到了这棵枝叶伸到窗边的古槐树。望着它的叶子和枝干,我的心绪便有些开朗起来,细闻能嗅到它的槐香从窗缝中渗入到病房中。每每在早晨和夜晚的时候,这种诱人的暗香或是更浓。白天,我凝视着它,心绪却飘向了遥远的南蛇湾村,闪现出那里童年时的欢乐和村庄,还有河湾里的树木,河流,鱼虾,老桥。更清晰的却是村庄里家家户户柴火锅烧出的炊烟,盘绕在天空,弥漫交织在一起,那味道、那意境、那感觉真是把“村庄”二字写活了。但更能感觉到的是母亲的身影,一望无际的麦田里她挥镰收割,深秋的庄稼地里,她在苞谷地里摘套种的绿豆,冬日的夜里能听到她纺花的声音。那一年母亲还健在,我让她进城去住,她总是不肯,说离了这个老院子心里空落落的,进城了没有人说话,闷哩慌。夜里,我躺在靠窗的那张病床上,在似睡非睡的状态中又回到了村庄,白天在心中展现的那些片段又复活起来,串联起来,在河湾里逮鱼摸虾,在树上偷枣摘柿,跟在妈妈的身后在麦场里、秋田里玩耍,总有欢乐和幸福在梦里流淌。还有,奔波岁月中的汗水,泪水,困惑……早上醒来,又凝视着窗外这棵槐树,臆想起梦境,心境便豁然开朗起来,心里便对这棵老树怀有了敬畏之心,是它把我的心绪送回了家乡,是它让我在沉甸甸的病房中找到了一些安慰,是它让我体会到了生命的困顿和生活的艰难与快乐。
那时节却又想,一棵树默默地承受着风雨雪霜,无怨无悔,却也享受着生长奋斗的快乐。而人呢?大多数时候还不如一棵树的厚重,包括它的生命。
不!我的心际掠过这样一句话:与它有厚重或包容的,或只有母亲。
出院的时候,北京炎热的天空似乎又添了一把燃烧着的干柴,我站在这棵树下,却感觉到了一丝凉意,我伸出双臂去拥抱它,久久不愿放手。有感激的泪水淌下。
回到唐河后,剛开始遵守医嘱,戒烟限酒,按时吃药,定时锻炼,不急躁不暴躁。可慢慢地,恶习又缠绕而来,总是挥之不去,脑海里偶尔闪现出北京安贞医院窗外的这棵老树,却又倏然走远了。
仅仅3年,说长千余天,话短一霎时,心脏虽然已植入了6个支架,但仍阻挡不了日益严重的堵塞,当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胸闷气短的症状后,最终决定再来医院复查,虽然我十二分的不情愿。奇怪的是,来的途中,我竟然没有想起这棵老树。或许是今年5月,77岁的妈妈远行后,我陷入了难以自拔的悲绪之中吧?
此刻,时隔3年,我突然又凝视着这棵老树,心绪悲凉,或许是它在冬日里脱落了叶子的样子?或者是我想起了母亲?只是,树还在,母亲已走,树来春仍然发芽,母亲却已远行不归。
排队挂号,医生诊断,查档立案,办住院手续,虽有儿子来回奔波,却也是忙了一上午。原本想着仍然住心术室八病房,电脑挂号却选在了十五病房。问了几个人,才摸到这个十五病房。
这是安贞医院的老病房,仅有3层。虽是提前找了个关系,想到京就住院,但到跟前仍没有床位,手续办完,在走廊里坐了几个小时,中午困意难受却也只能忍着,心中不由长叹一声,这病,不都是自己找的吗?怨不得别人。
下午4时,有患者需做开胸手术转外科,方腾出一张床位。12房靠窗的第3张床。在这期间,为了赶着明天手术,抽了3次血,做了4次心电图。
我把简单的洗刷用品放好,躺在了床上,想好好地休息一会儿,谁知一安顿下来却睡意全无。
我无意间向窗外望去,心境刹那间有些明亮起来,一棵枝繁叶茂的青松老树昂然挺立,它的梢尖高高地超越了3楼,枝干上的松枝在轻拂着它周围病房的窗口,夕阳的余晖洒落在它的身上,似乎有些金光闪烁的星点在闪烁不停地跳跃着。我仔细地凝视着它,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夕阳落下了,明日才有朝阳升起,或者是历经磨难了,才懂得人生不易,犹如一棵树,你在冬天落叶,我在冬天开花,你在秋日灿烂,我在春天芬芳。人生,何不似这树木呢?
夜里,我又在似睡非睡的梦境中回到了南蛇湾村,慈祥健壮的妈妈向我走来,我拉着她的手却站在了医院的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下,槐香飘落了我们母子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