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阿尔托及其残酷戏剧

2019-03-28 10:50周千愉
戏剧之家 2019年4期
关键词:阿尔托

周千愉

【摘 要】作为对后世影响甚广的法国导演、演员、戏剧理论家、诗人及“残酷戏剧”的创始人——安托南·阿尔托,其戏剧理论先后影响了包括耶日·格罗托夫斯基、彼得·布鲁克、查尔斯·马罗威茨等在内的多位戏剧家、导演,对二战后的法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都产生了重大影响,开创了20世纪欧洲先锋戏剧舞台。

【关键词】阿尔托;残酷戏剧;先锋戏剧;戏剧瘟疫

中图分类号:J83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04-0042-02

一、残酷戏剧与瘟疫

(一)残酷的定义

以阿尔托所发表的《残酷戏剧第一宣言》为标志,残酷戏剧正式诞生于1931年。何谓残酷?我们不妨体会一下阿尔托的这句论述:“戏剧将不成其为戏剧,除非给观众以梦的真实的沉淀,这梦中有着他对犯罪的兴趣,他的纵欲,暴行和妄想,以及对生命和事物的乌托邦式的感觉……这一切不是在一个虚假和错觉的水平上,而是从心底倾泻而出。假使戏剧像梦那样血腥残酷,它就包含了更丰富的内容。”①在这一段论述中,我们可以简单分析出以下三点:

首先,“这梦中有着他对犯罪的兴趣……”,说明人人都有犯罪的冲动和作恶的欲念,即人类心中存在残酷的想法;其次,“在梦中”三个字概括了当人类被社会、文明、政治、宗教、礼法等所赋予的条条框框禁锢住自己内心中最真实的想法并只能将其付诸于梦境的时候,这是一种因外界的强加状态而形成的被动式的残酷;再次,“从心底倾泻而出”和“假使戏剧像梦那样血腥残酷”,是阿尔托所提倡的人类应该在戏剧中将自己内心深处一切残酷的丑恶欲念不加掩饰地宣泄出去,而这种方式可能因太过直白而对观众构成残酷的被动接受。

综上,“残酷”表现在戏剧与生活的关系上,应当是将被外界条件所残酷束缚住的人类所共有的残酷欲念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展现在观众面前。所以,这种残酷绝不是“要我们去互相残杀,碎尸万段那样的残酷”,而是对宇宙必然性法则的揭示和顺从,是对恶的直面和暴露。

之外,残酷又具体指什么呢?阿尔托指出:“我们认为在残酷中存在着一种更高的宿命论……施行者就是受刑人,大限一到,就要去承受这一切安排……是一种对必然的服从。”②

宇宙本身就是残酷的,残酷是一种全方位的存在。生而为人,却只能屈从于命运的必然,在命运对个体的吞噬中、袭裹中,我们当然可以选择进行自由的搏击与反抗,但却注定无法享受到这自由所能带来的圆满,所谓“自由”不过是命运欺骗我们的虚假把戏。

(二)理想的瘟疫

基于残酷,阿尔托获得了戏剧与瘟疫的灵感想象。在他看来,戏剧的理想是瘟疫。戏剧与瘟疫都是将脓疮从机体中排泄出去,具有精神净化的作用,瘟疫在危机中以死亡或极端的净化告终,戏剧则使精神进入谵妄而释放出能量。因此,他将剧场与瘟疫相提并论,人一旦面临死亡,就能打破生活的正常框架,做出于平常而言并不可能的行为,将潜藏在内心的残酷激发出来,正视真实的自我,从而在束缚中得到解脱。瘟疫具有洗涤作用,而戏剧如同瘟疫一样,是对某种精神性力量的强大召唤。

二、文本的淡化与仪式

(一)对文本的反抗

阿尔托认为,西方戏剧固有的僵化模式已使戏剧沦为文学的奴隶。

首先,语言终究只是真实事物的替代品,无论怎样精确,终究并非艺术所要表达的真实本身,甚至也绝非艺术本身,故而语言所表达的意义始终都只是一种近似的精确,永远包含有歧义和含糊,使艺术创作过程受到曲解。

其次,艺术创作本身是感性状态下的情感迸发,而戏剧性与诉诸理性的言语与对话无关,在文学驾驭戏剧的模式中,人们习惯于通过理性和逻辑讲求台词的字斟字酌,习惯通过文本对世界进行逼真的模仿;当这一条路穷尽,也代表着戏剧创作走到了尽头,艺术创作过程便受到限制。

再次,一部拥有庞杂文学语言系统的戏剧势必会造成观众的依赖甚至迷惑,从而剥夺了观众参与艺术创作的主动性。

所以,他从巴厘戏剧获得灵感,开始扩展文本之外的戏剧语言,延伸为音乐、舞蹈、绘画、哑剧、物体、灯光等,希望摆脱文本对戏剧创作的曲解、限制、扼杀以及对观众自由参与创作过程的剥夺。

(二)残酷戏剧的实践及拓展

阿尔托真正将残酷戏剧理想付诸现实的只有一部《桑西一家》,根据雪莱诗剧和司汤达小说《意大利遗事》改编,讲述文艺复兴时期一个贵族强暴自己女儿而后被妻女杀害的故事。舞台被置于剧场中央,除了极力展现暴虐、谋杀、犯罪、乱伦、色情等极端戏剧情境,还运用芭蕾动作、慢节奏的动作、人与木偶同台、强烈的手势、畸形的布景和聚光照明灯等大量残酷戏剧手段。其中,声音被尤为关注,但不同于雪莱诗剧中的诗歌语言,阿尔托所设置的角色台词非常精简,甚至以叫喊替代,阿尔托致力于使演员的声音系统成为刺激其他演员和观众感官的最有效方式。他曾以印度“耍蛇人”对此做出了生动的诠释,他认为音乐之所以能让蛇起舞,并不是透过音乐所含的精神意念,而是因为蛇身很长,在地面盘缠扭曲,与地面几乎全面接觸,声音的颤动通过地面传到蛇身,如同一种细微到极致的按摩。剧场对观众也应如此,要透过身体直达最细微的意念。

阿尔托反对文本并不意味着否定语言的全部意义,而是要减少对语言的依赖,打破传统戏剧逻辑,回归语言最原始、最物质的层面,重新赋予它以震撼身体的力量。阿尔托所追求的是语言赋予的生命真实的呈现,这种呈现主要通过身体传达,文本和动作、手势、声音等居于同等地位。

(三)仪式及其社会功能

在此基础上,他要求取消舞台,使演员和观众之间没有任何形式的隔阂。当超越了传统模拟的表演模式,戏剧便具有仪式的概念。

阿尔托用“穿过火焰的艺术”来形容表演艺术,在他看来,演员穿过火焰、牺牲自己,这本身是一种强迫观众共同参与的仪式化体验,当演员剥除了文明的掩盖而挣开了道德和理智的约束重新回到原始的凶残与暴力状态之中时,传统剧场中那种戏剧与观众之间的“理性关系”(即观众以一种被动的状态参与剧情)被打破,强烈的戏剧效果使观众和演员之间建立起了直接的对话,观众从而达到解脱和解放,戏剧在此后完成了其精神治疗的社会功能。

在阿尔托的理想中,获得了彻底自由的戏剧不再是一种单纯的艺术,需要以一种代表宇宙固有残酷性的宗教典仪的方式来组合各种因素,正是来自宇宙不可控的力量控制着戏剧,而不再是导演本人。残酷戏剧运用各种古老艺术手段和原始仪式的魔力去袭裹观众并且迫使观众面对它,突破他们的戒备,直捣心灵深处,把观众暴露在他们自己隐蔽的罪恶、纠葛和仇恨面前,将人的潜意识解放出来,以此洗涤并净化观众内心深处的罪恶感,从而对社会和人起一种精神治疗作用。

三、结语

阿尔托理想中“戏剧”的范畴超越了普通概念上对“戏剧”的定义,戏剧不再是艺术的分支与附庸,而成为一种人类文明中普遍存在的状态。

阿尔托终其一生所追求的“残酷戏剧”,在某种意味上仿佛是对自己一生的概括:缠绵病榻、精神错乱、生活潦倒、戏剧生涯的挫败。二战后经历了战争洗礼的人们开始理解在灾难中引申出残酷戏剧概念的阿尔托,公众将他因过度电击而饱受摧残、日已枯朽的面庞视作上帝选中的布道者并为之疯狂,然而,这次回归却依旧以一次失败的演讲而告终。从此以后,阿尔托再也不期待得到公众的理解和接受,他唯一的知己只剩文字。

1948年,阿尔托死于直肠癌。

是的,“他的一生不被人们所理解,到死时还是一个孤独者。”③虽然阿尔托至死都未能完成自己残酷戏剧的理想,甚至在其理论中也存有相悖之处,但这种理论和他对于艺术所投注的全部生命,却哺育了当代剧场和无数的戏剧工作者。在19世纪60年代,人们才重新开启了对阿尔托的重视,除却其作为反叛先锋的残酷戏剧美学思想,人们开始意识到,当一个人拥有打破陈规旧制的、突破藩篱的心愿时,剧场可以作为一个再也并非单纯供人消遣的场所,在某种意义上,它等同于宗教,等同于信仰。

注释:

①安托南·阿尔托.残酷戏剧(戏剧及其重影)[M].桂裕芬译.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6年12月.

②吴光耀.残酷戏剧和它的两个宣言[J].上海:戏剧艺术,1988年02期.

③陈世雄.导演者:从梅宁根到巴尔巴[M].厦门:厦门大学出版社,2006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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