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人类本质学

阿树 尚嵘峥

万物皆可酸  

最近，沙雕网友们纷纷用一种散发柠檬味的口气，四处喊“我酸了”，“我柠檬了”，迅速进化为柠檬精。

接着，修为深厚的柠檬精老前辈制作了专属表情包。酸到发狂，酸到呲牙，酸到犯困，可谓是酸样百出，酸姿百态。

所以柠檬到底是怎么成精的？

柠檬精有史可查最早的用法是在去年的4月，从电竞圈演化而来的。当时WE战队成绩不佳时，看到RNG等战队获奖，WE战队的粉丝也总会吐槽，说出酸气十足的话，有种见不得人好的架勢。于是“柠檬精”这个帽子就被扣到了WE战队的粉丝头上。

今年年初，柠檬精占领了社交媒体，像一株病毒基因，感染了一大波沙雕网友。

2019年可以说是柠檬的幸运之年，不仅在中国成精，在国外也成了网红，走红之路非常之迷。去年7月，Reddit 上有一位叫blueberrybrown的网友翻出了一张 2009 年上传的图片柠檬车图片，煞有介事地说，这是一个来自未来的 meme ，你们要到 2019 年之后才会懂它。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根本没人听说过柠檬车是啥玩意。果然，到了2018年最后一天， Reddit网友着了魔一样传播柠檬。在国外，没人能总结出柠檬的含义，人们凑热闹，像一场无意义的狂欢。

但在中国，这个酸得要命的水果，却在短时间里，发展成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

柠檬精可以用来骂人，那些见不得人好的，全家都是柠檬精;当然，也可以用来自嘲。柠檬的酸楚和遥不可及的甜蜜生活，两相对比，柠檬精们为自己流下了酸涩的苦泪。

关注一个美女主播，天天熬夜游戏皮肤还是那么好，“我酸了”;别人家的小朋友，明明家里有矿自己还很努力，我又吃着柠檬了。爱情是柠檬酸泛滥最严重的话题。看到这位小哥贴心地给异地恋女朋友点热奶茶，柠檬精们就酸倒了一片。

柠檬精浑身散发着酸味，酸力高强的柠檬精，可以抵达万物皆可酸的境界，柠檬精看到任何比自身境遇要好的事，只有酸一下，心里才舒服一些。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同样是普通人，别人的幸福对我没有任何参考价值，柠檬精只能暗自寻思，酸溜溜的一天怎么还不赶紧过去。

人类四大本质    

2018年以来，沙雕文化盛行。简单粗暴的哈哈哈，消除不了沙雕网友们的焦虑。社交媒体上哈完，转头就开始思（调）考（侃）什么是人类的本质。

柠檬精的世界里没有哈哈哈，但这种辛酸的自嘲，也让他们思考一个无数哲学家都在追寻的命题——人类的本质是什么？

“人类本质上是不是柠檬精”这个灵魂的拷问，把“柠檬精”构建成一大网络哲学理论。与柠檬精并列的人类四大本质还有鸽子王、真香怪和复读机。

鸽子王好理解，和别人约好做某事，却总是临时爽约。每个人都是鸽子王，很难选出个代表。在网易云音乐搜索这三个字，会自动匹配Avicii，这位DJ无数次放中国粉丝的鸽子，直到去世也没有来演出。

真香怪起源于湖南卫视的真人秀《变形计》，在2014年6月的某一期，城市主人公王境泽嫌弃农村条件不好，放出豪言“打死也不吃饭”。不料镜头一切，只见他手捧米饭吃得不亦乐乎，口中蹦出了那两个传世之字—“真香”。

去年网友们把王境泽的快速打脸做成搞笑表情包，随着“沙雕图”一起爆红。因为创造了“真香定理”，王境泽被网友们称为“著名哲学家”。2018年3月，这位哲学家在微博回应，“4年前我不应该吃那口饭。”火辣辣的打脸，王境泽鲜活地演绎了这样一个定理：当初话放得有多狠，打脸就有多快。人类逃脱不了真香理论，我们都是真香怪！

至于复读机，按照知名二次元百科萌娘的解释：一旦某个人物发话，其他人纷纷重复他的话语，造成了刷屏现象，即为复读。而参与复读的人就被称作了复读机。早前，一位主播玩一款无脑重复操作的游戏，猛然喊出一句“人类的本质是复读机”，之后就被粉丝迅速扩散。

去年下半年以来，文体两开花的六小龄童老师，突然间成了复读机的代言人。网友们翻出了六老师大量的复读言论，也跟着他一起复读，研习复读机学。从“中美合拍西游记”到“孙悟空有几个女朋友”，“复读就完事了”这个粗暴的口号淋漓尽致地展现出一个复读机的本性。

四大本质理论原本各不相干，后来也像超级英雄电影那样，被网友打通了宇宙。

为什么逃脱不了人类四大本质    

为什么鸽子王、真香怪、复读机和柠檬精会成为人类的本质？

事实上，鸽子王即不守约，失信于人;真香怪对应言行不一;复读机讲的是跟风和从众，柠檬精的心态是嫉妒和羡慕，他们不过是一些简单平常的人类心理活动和行为。遇到自己打脸的行为，我们不过尴尬一笑，看到别人在甜美的爱情里不断发糖，也不过绕道而行。

不过在充满自我调侃和自嘲的网络语境里，我们主动被这些词汇所感染。然后我们发现，它们居然那么具有普遍性——小样，你逃不掉的。

其实，鸽子王、真香怪、复读机和柠檬精，只是几个速朽的流行语，信息万变的时代，这些词很快就会被更替掉。但这些流行语在学术界有个统一的称谓，迷因（meme）。迷因就是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的想法、行为或风格。你随便说句口头禅，做一个动作，只要被大规模模仿、复制，并且传播开来，而不用深究背后的意义，它就是迷因。

1976年，演化生物学家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这样描述迷因：它们快速复制、繁殖和变异，迅猛生长，像病毒一样感染宿主。

25岁的美国青年泽迪·里特尔（Zeddie Little）就深有体会，他只是一个普通人，顶多想在公关行业做出点成绩。2012年他参加了一场跑步，就被病毒盯上了。有人拍下他的照片，传到Reddit，被命名为“不能更上镜的男子”。之后，这张照片被配上“服务员给了小费”、“甘道夫让他过了”、“跑龙套拿了奥斯卡”等文字。这场网络狂欢让里特尔拥有接近6000万谷歌条目。但他并没有成名，他只是一个迷因的宿主，这一切有他无关。

像解释流行病学那样解释网络文化，后来成为一门学问——迷因学。它的核心论据是，我们的观点往往不是自己创造出来的。从他人那里接收，或受到思维病毒的影响，从而被“感染”了。

其实，早在迷因之前，科学家们也用基因编码的原理认识眼花缭乱的现代资讯。1965年诺贝尔奖的生物学家雅克·莫诺（Jacques Monod）就认为，思想（信息的一种）具有有机体的特性，拥有传染性和扩张能力，可以自行繁衍后代。

英国普利茅斯大学（University of Plymouth）的客座教授，迷因学者布莱克·摩尔（ Susan Blackmore）写了一本《迷因机器》，她认为，在互联网世界里，我们的大脑会变成一部运转越来越良好的“迷因复印机”，是迷因在驱动着我们的行为，我们的大脑不过是迷因的产物。

当然，迷因得以生长还有赖于网友们的模仿，就像复读机学的追随者们那样，他们看不惯六老师的无限复读，反击的方法，却也只能是重复。以及花样重复。

这是一场Ctrl+C和Ctrl+V的狂欢，没有模仿就没有迷因。

从鸽子王、真香怪到柠檬精，沙雕网友们之所以中毒，还有另一种动力，就是芝加哥大学社会心理学教授科尔曼（James S Coleman）的理论：时尚潮流导向者和追随者各自的奖励和报酬。在迷因的感染中，追随者和导向者竞相追逐潮流控制权，获取报酬，这驱使我们成为迷因的献祭者。

我们之所以感到难以逃脱四大本质，不是我们天性具备不守诺言或者从众的属性，而是它们作为网络迷因感染了我们，驱动着我们的行为，使我们认知这一点。

鸽子王、真香怪、复读机和柠檬精的病毒式感染下，你会发现，这四个原本不相干的概念，突然间形成了一个生活的怪圈，我们被牢牢套住了。

当然，摆脱这个怪圈很简单，关上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