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县伞头秧歌的功能弱化及其传承与发展

2019-03-26 13:16王晓静
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集刊 2019年0期
关键词:临县秧歌村落

王晓静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 浙江温州 325006)

临县位于山西省西北方吕梁山西侧,西靠黄河,南与柳林交界,是黄河文明的发祥地之一。临县伞头秧歌是临县当地一项传统的民间艺术活动,它的表演内容涵盖了舞蹈、音乐和曲艺三部分,作为全民可参与的一项活动,在当地的日常生活中曾占有重要地位。2008年,临县伞头秧歌被列为首批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其价值获得了肯定。然而和大部分的非遗遭遇一样,伞头秧歌的传承与发展面临着同样的危机。通过分析伞头秧歌在现代社会中功能的弱化,可以了解其危机产生的根源,并针对性地制定具体应对措施,使得伞头秧歌能够得到更好的保护,从而传承发展下去。

一、伞头秧歌的功能

功能主义概念来自于功能主义学派,该学派出现于20世纪20年代的英国,最早的代表作是两个调查专刊,分别是马林诺夫斯基的《西太平洋航海者》和布朗的《安达曼岛人》。马林诺夫斯基对自己的功能主义方法论阐释道:“此种学说的目的在以功能的眼光来解释一切‘在发展水准上’的人类学事实,看这些事实在完整的文化体系内占什么位置;在这个体系内的各部分怎样地互相联系,而这体系又以何种方式与周围的物质环境互相连接”。(1)吴文藻:《吴文藻人类学社会学研究文集》,民族出版社1990年版。另外,在《文化论》一书中,具体的解释功能的概念说:“我们所谓功能,就是一物质器具在一社会制度中的所有作用,及一风俗和物质设备所有的相关,它使我们得到更明确而深刻的认识。”

本文借鉴马林诺夫斯基的方法论,将临县伞头秧歌置身于整个社区内,论述其在整个社区中的功能及功能的变化情况,使我们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临县伞头秧歌的传承及其本身的意义内涵有更深厚的认识。杨利慧在梳理和阐述诸多社区的概念后,对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所涉及的概念界定为:“无论其规模如何,社区所指涉的都是直接或者间接地参与相关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的施行和传承,并认同该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是其文化遗产的一部分的人。”(2)杨利慧:《以社区为中心——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政策中社区的地位及其界定》, 《西北民族研究》2016 年第4期。因此本文提到的社区概念是指对于临县伞头秧歌认同的所有民众,包括所有直接参与或观看的观众,还有伞头秧歌活动所占据的空间,这种空间既包括实在的地理空间,也包括靠记忆参与的想象空间。

传说中,伞头秧歌已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根据民间艺人们的口述分析,其起源于民间祭祀活动,是为了向神灵祈求五谷丰登,是一种趋吉辟邪的“娱神”性质的演出活动,发展到后来则更多以“娱人”为主。秧歌表演内容集歌、乐、舞为一体,形式组成上则以“队”为单位,要组成一队秧歌,至少需要三方面的成员,分为是乐队、伞头和扭手。乐队的要求最少要一个锣鼓手和唢呐手,其余的可以自由加入。伞头人数为二、四、六不等,手举花伞,即兴演唱,他们是整个秧歌队表演的指挥者,在队伍中除了起指挥作用外,还兼任编唱秧歌的任务,要求在各种场合中即兴发挥演唱,演唱唱词可以分为四字句、七字句、九字句和十二字句,韵律则有固定套路。扭手相对来说动作简单,人人都可参与进去。

改革开放以前,临县地区经济相对落后,大部分村民生活依旧是自给自足,村落外出人员较少,村民数量保持较高水平线。伞头秧歌作为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承担着社会中部分功能,维系着当地社会文化生活,其功能可分为社交、教化和调节三部分。

首先是社交功能。伞头秧歌具有的社交功能,具体表现为村落之间的社交和村民之间的社交。农历正月的伞头秧歌,是当地在春节期间最为隆重和参与人数最多的一项活动。伞头秧歌的组成以“队”为单位,队的人数不等,多的时候可以达到一二百,少的时候三五十人。过去秧歌队的组织都是以村落为单位组织起来的,所以每个村落至少拥有一“队”秧歌。伞头秧歌在表演中,场地选择有三种:一是本村村民院落;二是村落里有神庙或最宽阔的地方;三是进行“串村”表演时,去别的村落。在本村村民院落的表演,一般优先选择过去一年家有喜事的或者村内德高望重的家庭,在表演队伍到来之前,户主准备鞭炮迎接,结束后对伞头、乐手、扭手进行奖赏,在这个过程中,村民与村民之间进行有序的互动。而在神庙或聚集地表演时,开始之前各方人员处于混乱无序状态,这时村民三三两两成群聚集在一起,相互交换着彼此之间知道的信息,进行社交。“串村”是伞头秧歌的另外一种方式。是指本村的秧歌去别的村子表演,或者别的村子来本村进行表演。旧时由于交通工具的局限,串村仅仅局限于附近的几个村子,一般来说,关系较好的村子更有可能会发生串村拜访表演。在准备“串村”时,首先会发帖,表达交流的意愿,收到邻村的回复后,双方进行准备,这中间如果发生了差错就会导致双方的不满和村落关系的恶化。这种村落与村落之间的社交可以被看作当地民众自身对于礼仪规范的朴素要求和自我约束。

其次是教化功能。民俗文化自身可以被看作是一种生活化的教育资源,在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从人出生开始,就会受到周围民俗文化潜移默化的影响。临县伞头秧歌的教化功能表现在民众参与过程中,不知不觉地受到影响。伞头秧歌在表演过程中,会穿插伞头大段的演唱,其主题涉及范围广,而且由于伞头一般由村内的知识分子担当,内容也有一定保证。既有对祖先的感谢之情,表达生养之恩,也有对村内好人好事的宣传,还有对于美好生活的祝愿和祈求,以及“家和万事兴”之类的道理性宣传。同时,伞头秧歌表演时有序的步伐和进场的先后顺序对于村民秩序感的塑造也起着一定的作用。

最后是调节功能。个体在集体生活中必然会受到某种程度的压抑,这些压抑需要得到一个宣泄出口。在娱乐活动有限的情况下,伞头秧歌成了不二之选,人们在参与表演伞头秧歌的过程中,情绪和压力得到了一定的释放、宣泄和缓解。改革开放之前的临县地处山区,经济落后,靠农业种植生活的人占了当地人口的大多数,一年四季农忙,只有过年正月的时间大家比较空闲。辛苦劳动一年的压力在这段时间内通过伞头秧歌得到了释放,表演过程中模糊的阶级、轻松的氛围和浓厚的娱乐色彩使得人们从身到心得到了真正的放松。

二、伞头秧歌功能弱化及其原因

临县伞头秧歌能够从古至今代代流传下来离不开其功能性发挥作用。然而,随着现代社会经济的发展和人们生活方式的改变,原有的功能已经慢慢不足以支撑其生命力,究其缘由,是因为原有功能性弱化且自身调节跟不上新需求而导致的。

伞头秧歌原有的社交功能逐渐弱化。临县伞头秧歌传承的第一次分离出现于20世纪50年代,契机在于各种比赛活动的开展,这类比赛背后有着不少政府和县文化宣传部门的影子,在该种比赛中,伞头秧歌不再被视为一个群体性的完整表演,而是将伞头单独分离出来,从此伞头作为一个单独的表演个体独立发展起来。在以前的村镇表演中,伞头一般为男性,偶尔出现个别女性,自从伞头上了舞台之后,涌现出了一批女伞头。女伞头的出现与当时的时代背景有很大的关系。改革开放后,男女平等的思想逐渐吹向了这个相对闭塞的西北小县城,加之比赛中的奖励让一部分勇敢的女性站出来,从此登上舞台,将业余性爱好发展成为以此谋生的职业。比赛的形式无疑使更多的人将目光聚集于伞头,同时也淡化了表演的时间,改变了演出的场合。比赛是商业化的催化剂,在比赛中脱颖而出的伞头得到了更多的机会去各种场合表演如生日宴会、开业典礼、婚丧嫁娶场合等等。表演被明码标价,演唱的内容也丰富多彩,与日常生活联系日益密切,在资本的驱动下,对于伞头的要求也严格起来,除了要求内容贴合现场,对现场氛围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资本的介入使得伞头秧歌由原来的群体性活动逐渐向个人靠拢。“伞头秧歌”也开始变成了“伞头”的秧歌。一部分伞头利用自己的优势将其变为自己赖以生存的谋生技能,为了迎合市场,使自己占据更大的优势,他们不断提高自己的业务能力和表演水平。如果说原来的伞头秧歌,阶层分化相对模糊的话,经过市场筛选后的伞头秧歌,已经开始明显的两极分化。优秀的伞头得到了更高的社会地位,受人追捧,而那些相对一般以爱好为主的伞头,则退出了主流市场的舞台,寻求别的出路。伞头的脱颖而出,使得伞头秧歌也被渐渐分化成两部分——伞头和秧歌。城镇化的发展更是加剧了这一现象,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外出打工谋生,村落人口急剧减少,这也意味着“扭手”数量的减少。而当演出场合已经不局限于村落,伞头秧歌的社交功能也开始被商业化取代,村落人口的减少,许多村落甚至组建不起一“队”秧歌,村落之间的社交也已成为过去式。

过去由于教育资源的匮乏和地理经济条件的限制,临县大部分村落内消息闭塞,文化教育水平低下,人们思想普遍比较单纯。村落内伞头秧歌和生活有关的演唱内容,很多都对年轻一辈产生过深刻的影响。随着伞头越来越商业化,其演出场合更多倾向于私人场所,内容也开始迎合主人,流于应酬和场面。随着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和外出打工人员眼界的开阔,伞头的演唱内容已经不再充当一个教化者的角色,而是和听众平起平坐,甚至接受他们挑剔的眼光。在这过程当中,也偶尔会有政府牵头举办一些伞头秧歌比赛与汇演,其内容也更多倾向于歌颂社会主义政策和谐生活而较少与具体的民众事件产生关联,严重脱离民众生活。伞头秧歌作为曾经“教化者”角色的功能,在村落生活中起过一定作用,现在却无法承担该重任。

在社会发展和生存压力的影响下,越来越多的农村人员涌入城市。临县人也不例外,作为吕梁人口最多的一个县,举家搬迁者不在少数。年轻的打工群体从相对落后的地区到了相对发达的城市,在现代工业文明和都市生活中,开始转变自身角色和原有的价值观念。高密度的劳动生活和生存压力需要更快节奏的娱乐活动来满足,伞头秧歌无疑已经不能满足他们的需求,活动的组织和场所还有人员都成为问题,同时隐藏在背后的还有时间问题,生活节奏的加快,使年轻人不愿意牺牲自己时间去现场观看和参与。21世纪以来网络的发展让人们的生活方式拥有更多可选择性,足不出户就可以通过电视、电脑等进行娱乐休闲活动。这对于伞头秧歌来说无疑是一种冲击,多样化的娱乐休闲选择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伞头秧歌对于人们娱乐的调节功能。

2008年,临县伞头秧歌申请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成功,这也意味着伞头秧歌的文化价值和内涵得到了社会的一致认可。然而,现在的伞头秧歌,对于民众来说意味着什么?在传承与保护的过程中,我们应该针对原有的功能弱化问题制定怎样的针对性的策略,才能使临县伞头秧歌拥有更好的传承土壤并发展下去?

三、伞头秧歌的传承与发展

科技的发展在推动人们生活水平提高的同时,更是为有文字载体的伞头秧歌提供了新的传播形式。智能手机的出现,带来的是人与人更为便捷的交流。由于村里外出人员越来越多,为了方便村内事务,现在几乎村村都有微信群,除了重要的事情,平常人们在闲聊的时候,有时候也会选择在群内语音唱伞头秧歌。伞头秧歌的传承从专业伞头和业余爱好者的手里传到了每一个曾经的参与者手中,那些曾经只能在现实伞头后面跟着的扭手也终于有机会成为“伞头”,这样一种身份的扭转除了带来心理的满足感之外,更是激励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进来。也有部分人员选择静静欣赏别人演唱,用“记忆”来完成对伞头秧歌的参与。虽然有了新的传播方式,但是却有参与人员单一的问题。老一辈的老年人智能手机普及率低,新一代的年轻人成长受伞头秧歌的影响少,伞头秧歌的传承与发展面临尴尬的境地。

但微信有一个问题是不能支持多人同时视频,同时演唱的受众单一,时间长了不免有些乏味。网络视频直播的出现解决了这个问题。直播平台最近两年呈现火爆式增长,越来越多的伞头利用业余时间投身直播,这种新的平台成本低,只需要一个账号,就可以开一个房间进行直播表演,对设备要求也不高,一台电脑或手机都可以。视频直播的优点是受众广,不再局限于认识的人,只要下载该软件的人都有机会随时进去观看,熟人也可以通过精准搜索查找到想找的人,更重要的是平台有打赏功能,如果喜欢该节目,可以直接通过刷礼物来表达,收到的礼物则可以兑换成金钱。这种有偿式的表演,更进一步让不出名的“伞头”利用业余时间自发进行传承。有名的伞头也会利用业余时间进行直播表演,答谢一直喜欢他们的朋友们。毕竟他们的现场表演难得一见,通过网络媒体,近距离地观看成为可能。

新的传播方式是民众基于现代传媒技术做出的自我调整与适应。但是这种调整与适应是为了方便个人演唱或者收听。从长久考虑,这种调整与适应还需要政府和有关部门从宏观上把握方向。但是政府也不能占据主体地位,非物质文化的传承和保护,还是应该靠民众“唱戏”。

今天,新的技术革命正在改变着我们周围的世界,5G时代的来临也意味着我们的非遗面临着更大的机遇与挑战。如何利用新的技术为非遗传承与保护提供更为便捷的通道将是相关部门重点考虑的。应该注意到的问题是很多当地民众是出于爱好自发学习伞头秧歌的,学习过程中不免面对效率低、走弯路等问题,相关部门应该鼓励优秀的伞头传承人以行政社区为单位,招募志愿者,进行免费的推广教学活动,同时与地方性高职院校进行合作,利用高校人才和现代化技术手段,为那些想要在网上通过各种形式推广当地非遗的人士提供技术性的科学指导。这个过程,除了可以使更多的人加入到非遗的保护与传承中,也增强了民众的参与感和使命感,虽然部分群众不会唱伞头秧歌,但是却能用这种方式与伞头秧歌保持深度联系,丰富自己的日常生活,加强地方精神文明建设。

当地政府应该关注2000年以后出生的这一代人的精神诉求,因为临县伞头秧歌作为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承载着地方风俗民情,蕴含着当地民众对于生活和自然及生命的理解或感悟,理所应当被“00后”这一代所了解。笔者认为,对下一代的培养,应该将本地的非遗纳入学校课程,以选修课的形式出现,加强学生对本地非遗的认识与了解,同时要求拿过补贴的非遗传承人进行义务授课。这种授课也方便传承人和下一代直接进行面对面交流,三者之间形成直接互动,使得传承活动流动起来,解决传承断层问题。伞头秧歌也可以编进校本课程,这样的音乐选修课能提高学生学习的兴趣。另外,临县伞头秧歌要想得到更好的发展,必须适应环境变化;保护者必须根据其实际的生存现状采取具有针对性的保护措施。

四、结 语

从功能角度考察,临县伞头秧歌在临县拥有悠久的历史,根植于当地水土,孕育了一方风俗文化,在群众生活中占有着重要的位置。伞头秧歌在村落和村落、村民和村民之间社交中发挥了重要作用,调节着民众单调的日常娱乐生活。但是在城镇化大势所趋下,其原有功能弱化,不再适应新的社会环境。保护和传承优秀的地域文化,显然也不能只靠部分个人或者某一机构独立完成,归根到底,我们需要动员各方面的力量,针对其功能进行优化,从社区到个人再到青少年,使得更多的人参与到保护的行动中来。只有这样,我们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才能得到更好的传承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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