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语境下节日的集体记忆与文化变迁
——以双华畲族“二月二”会亲节为例

2019-03-26 13:16范译馨
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集刊 2019年0期
关键词:畲族文化遗产记忆

范译馨

(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 浙江金华 321004)

前 言

节日是民众和宗族乃至整个族群依据传统的宗教祭祀、农事生产、历法等因素形成的有相对凝固的时间地点及活动方式的社群活动日(1)黄泽:《民族节日文化》,云南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49页。。中国作为典型的农耕文明国家,我们的民俗节日大都源于天文历法、季节物候,因而通常被称为岁时节日,呈现出周期性、民族性、群众性、地域性等特征。中国传统节日不仅坐落在时间坐标上,而且体现出中国人特有的时间观念,以及人与时间的密切关系(2)刘魁立:《中国人的时间制度和传统节日体系》,《节日研究》2010年第1期。,体现着、传承着也形塑着中国人的“时间观念”(3)萧放:《传统节日与非物质文化遗产》, 学苑出版社 2011年版。。节日是文化传承的价值符号,交融于民众的日常生活当中,表达了人们的信仰、道德、理想等精神诉求,凝聚着族群的文化认同和集体记忆。集体记忆,又称群体记忆,最早是由法国社会学家哈布瓦赫(Maurice Halb-wachs)于1925年提出的,他将其定义为“一个特定社会群体之成员共享往事的过程和结果,保证集体记忆传承的条件是社会交往及群体意识需要提取该记忆的延续性”。记忆的延续性在民众的节日当中有所体现,集体记忆连接着群体的过去、现在与将来。而村落作为传统节日留存的主要场域,对节日的传承发展具有关键性作用。刘铁梁学者提出,村落作为一个具有实体性的时空单元,是“民俗传承的空间”(4)刘铁梁:《村落——民俗传承的生活空间》,《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1996年第6期。。因此,节日的集体记忆在村落的时空领域内传承,节日的文化功能也在此过程中逐步变迁。

近十年来,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背景下,非遗对民俗节庆的传统样态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因此研究者对新型民俗节庆的关注更为密切。特别是少数民族地区的民族特色节日,在保有传统形式内涵的前提下,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身份增添了新内容,获得了更多的话语权。但多方力量的介入也可能使节日产生异化现象,因此政府需要在文化生态保护中突出文化主体即民众的主体地位。乌丙安认为政府在节日文化活动中的主导作用首先应当在保护民众享有节日文化权益上充分体现,而不应该片面利用节日文化空间和平台无限制地推行节日市场的商业垄断,把精神文化节日办成纯物质消费节日。(5)乌丙安:《关于节日民俗的文化记忆、文化修复和文化主体地位》,《节日研究》2010年第1期。在利用好非物质文化遗产对节日的保护功能的同时,不破坏节日原有的文化秩序,彰显节日蕴含的文化特征与民族情感。

本文选取的研究对象为福建省福鼎市双华村畲族“二月二”会亲节,而如此大规模的“二月二”集体节日仪式在当今的畲族村落中并不多见。笔者认为,节日的存续不仅与区域密不可分,同时也体现了族群的集体记忆和生活逻辑。而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无疑也是双华畲族“二月二”会亲节获得现代生命力的重要原因。因此,本文通过梳理岁时节日“二月二”在中国历史中的产生和演变,将双华村“二月二”会亲节还原到历史时空当中加以对照,通过对节日源流追溯、对仪式活动解读等内容加以分析,来探讨集体记忆所蕴含的结构性功能对节日的保存传留所具有的特殊意义,以及非遗保护语境中节日的现代化所带来的文化变迁,从而为节日的活态保护寻找合理的发展路径。

一、双华“二月二”会亲节集体记忆的文化表征

“二月二”作为春耕开始的标志,与农事活动密切相关。我国作为农业大国,“二月二”的雏形最早可追溯至先秦时期的惊蛰节、春社日等,经过节俗不断的演变复合,学界一般认为其节期定型于唐朝。中唐以后,“二月二”逐步成为一个具有稳定节俗的节日,踏青、挑菜、迎富是其主要节俗活动。《秦中岁时记》记载,每到“二月二”,“曲江采菜,士民游观极盛”。至元明时期,“二月二”在保留原有节俗的基础上,又增添了撒灰、引龙、熏虫、迎女等新节俗,也开始与龙抬头关联起来。隆庆《赵州志》卷九载当地:“以灶灰围房屋,辟百虫,具鲤鱼猪脯馈新归之女,曰开素。”此时“二月二”的节日性质已具备了崇龙祀土、驱虫避害、亲人团聚、祈求福祉等丰富内涵,并在清代、民国时期进入发展的顶峰。丁世良、赵放主编的《中国地方志民俗资料汇编》记载:明清以来,全国各地除新疆、西藏和青海以外,其余均有关于“二月二”的记载。“二月二”作为全国性的节日,其节俗在不同区域有一定共性但也有所差别。时至今日,全国仍普遍保留着剃头、祭祀、会亲、庙会等节俗。而福鼎双华“二月二”会亲节在保留了“二月二”传统节俗祭祀(做春福)、会亲等形式外,也因地域、民族、时代变迁为节日增添了新的内容,呈现自己独特的节日集体记忆。

双华村位于福鼎市东北部, 背靠风景秀丽的天湖山,面临深海良港沙埕港,东与浙江省温州市马站镇岱岭畲族乡毗邻,为佳阳畲族乡12个行政村之一,其中包括华阳和华双等自然村,是福鼎市9个畲族村中人口最集中的一个。这里聚集着蓝、雷、钟三姓畲族同胞,并于2012年被确立为省级畲族特色村寨。据族谱记载,清顺治年间族人从浙南蒲门、甘溪一带迁徙至双华,至今已传18代。在岁月的交替中,位于闽浙交界处的双华山哈子孙娶进嫁出、繁衍蔓延(“山哈”即畲族),通过世代的集体记忆传递着情感认同,延续着民族心性。“二月二”会亲节作为当地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之一,早在明末清初就已形成融对歌、会亲、祭祀活动于一体的形式,传承至今已有360余年,是双华畲族村民祭奉先祖、祈佑平安的重要节日。这一天,分布于闽东霞浦、福安、柘荣和浙南苍南、平阳、瑞安、泰顺等地的畲族子孙与亲友,都要回到双华村会亲、会歌。要分析和理解一个节日,关键是要抓住核心节日行为和核心节日意义(6)简涛:《节日行为的社会系统:阿村的复活节》,《节日研究》2010年第1期。,双华“二月二”会亲节融合了会亲、对歌、祭祀、集会等多种节日行为,具备当地解释性的节日起源和多重节日意义。

据当地一位畲族文化精英所述:

畲族祖公初至双华开基时,在地里挖出两条赤黄、青蓝的大蛇。乡人将它们两次送到水口放生,它们都在第二天又回到此地。后来,族人在夜里被托梦这里来了两位神灵,要为他们修建宫庙供奉起来安居。于是,雷、蓝、钟三姓族人商议,择定“二月二”破土开工在水口建盖石宫,名为“石板宫”,塑红面和蓝面将军各一尊,予以奉祀膜拜。之后由该村祖公头(指当地畲族人的祖辈)率领族人以挂红大箩筐一路吹吹打打将蛇送到水口,这两条大蛇便没有再回来。后来,这里又从天上飞来一个香炉,据说为五显大帝的香炉。《南游记》(又名《五显灵官大帝华光天王传》《南游华光传》)中记载,红面将军和蓝面将军是五显大帝身边的两员大将。而这两位神仙正是千里眼和顺风耳。后来,这座石板宫里就供奉起了五显大帝和旁边的红面蓝面将军千里眼和顺风耳。每年在二月初二,当地人都会为他们祈福。最早是为他们作福(即祭祀),后来也有做社戏即当地的木偶戏,到今天为止已有369年历史。

这一传说故事在当地村民中流传百年,从精神信仰层面为双华“二月二”会亲节的游神等仪式提供了解释性依据。现今的会亲节在农历正月二十八左右开始,活动由华阳和华双两村每年轮流举办。整个节日由多个空间和内容构成:

(一)游神祭祀

目前仪式举办的地域范围为整个双华村,早年还涉及周边其他村落如罗唇、马站等,仪式过程包括请神下殿、游神、送神回殿三部分。其具体仪式包括:(1)做“福头”的主家在农历正月二十八左右到石板宫请五显大帝、千里眼、顺风耳三尊神下殿,将其放于红色神灵轿当中;(2)游神队伍分白天和夜晚两种不同形式,白天的游神队伍从前到后分别为三角彩旗队、香炉轿(7)香炉轿,内置香炉,是当地村民为神灵供奉香火的轿子。(包括四名抬轿人员)、童子(8)童子,为当地的神职人员。、神灵轿(9)神灵轿,为红色带顶棚轿子,中间放置五显大帝,两旁放置千里眼和顺风耳,共三尊神。(包括四名抬轿人员)、游神跟随人员,晚上的游神队伍将打头阵的彩旗队替换为提灯笼的形式,提灯笼者多为妇女和儿童,这种活动在当地叫“游太平灯”;(3)凡是轿子经过各家各户的门口,主人都会出来在自家门口点香许愿来朝拜三尊神;(4)“二月二”集会活动结束以后鸣礼炮,由作福的主事家将三尊神送回石板宫。

(二)以歌会亲

畲家人常道:“歌是山哈传家宝。” 能歌善歌的畲家人在重大的节日时刻更要以歌会亲、以歌待友、以歌代言,自由地唱歌、对歌是“二月二”节期中主要的娱乐活动之一。以前村里鲜有文化活动,闭塞的交通、语言的阻碍使得畲族人与外界很少接触。“二月二”就像一个小庙会,将十里八乡(最远到马站、前岐镇、福鼎等地)的畲家人聚集到一起对歌,前来双华会亲访友的畲民有的三五成群的你一句我一句,边走边唱;有的在路上被拦下开始对歌;夜晚茶余饭后在庭院堂屋中通宵达旦盘歌也不足为奇。时至今日,会亲节中的对歌会在特定节日空间“对歌广场”上举行,村民自发前来唱歌对歌,还会开展盘歌赛歌活动。对歌仍然在“二月二”会亲节中承载着畲民淳朴好客的天性和真挚美好的情感。

(三)社戏祈福

社戏作为双华“二月二”娱神娱人的活动,村民每年都会在节期里为五显大帝、千里眼、顺风耳三尊神请唱社戏。社戏分为两种,一种为大剧,另一种为提线木偶戏。大剧一般在村中马仙宫的戏台上举行,木偶戏戏台则搭建在正对本村“做福头”主事家堂屋的大门口。据说,其中一班木偶剧团是祖公头世交,当年祖公头到双华开基送蛇放生,盖宫祀神,请的就是这班浙江省泰顺县仕洋乡蓝姓木偶剧团。两三百年来,年年“二月二”都要请这班木偶剧团演出祀神。这班木偶剧团也世世代代交代子孙,年年“二月二”一定要赶到双华演出。(10)赖艳华: 《闽东畲族二月二会亲节由来及节俗文化探析》,《宁德师专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3期。

(四)会亲待客

会亲待客是双华“二月二”历来必不可少的民俗活动,同时也在其他地域的历史文献当中有所记载,如民国广西《桂平县志》《全县志》都载此俗:“春社多在 (二月)一二两日。女子初嫁,外家备舆接归,享以糕饵,谓之‘接社’” ;“ (二月) 社日, 初嫁女归宁”。以前,从二月初一大清早开始,后门坪、双华等畲村四周的山路上就会传来阵阵歌声。出嫁的女儿、亲朋好友等都会在这一天从闽浙等地云集到双华,近的来自周边村庄,远的来自柘荣、福安、霞浦,浙江的苍南、平阳、瑞安、泰顺等地。喝酒待客是畲民热情招待的重要环节,哪家来了客人,周边邻居也会拿上一壶酒、一盘菜前来招待。“二月二”成为连接宗族情感、调节血缘姻缘关系、积聚社会力量的纽带,形成社会交往、礼俗互动的交际圈。

(五)歌舞集会

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推动下,双华“二月二”在2005年以“畲歌会”的形式成功申报为福建省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随着双华“二月二”名声的扩大,佳阳畲族乡政府与其他相关单位开始共同协办大型歌舞展演,发展至今已有十余年。现今的双华“二月二”已成为远近闻名的双华畲族“二月二”会亲节,节日当天在村落北部的中心广场上上演畲族婚嫁表演、畲歌畲舞、提线木偶等节目,还会邀请其他中国港澳台等地的民族同胞来此献歌献舞,共度佳节。大型歌舞集会融合了畲族传统的民俗文化,同时也发展了现代的表演形式,可以说是“二月二”对歌会亲的一种延伸。

双华“二月二”的节日活动流传至今,是本区域内的畲民作为一个群体共有的集体记忆呈现。(1)从信仰祭祀的角度分析,双华“二月二”游神、社戏等祈福仪式是人与神、人与人之间的双向互动。仪式的主要结构中包含着空间、时间、物体、言语和行动(11)Jun Jing, The Temple of Memories: History, Power, and Morality in A Chinese Village,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p.145.,在节日这一特殊的时空内,他们将这样的仪式作为整个祭祀圈的核心行为,是本地人民间信仰的体现。双华畲民世代尊崇五显大帝和千里眼、顺风耳,从某种意义上说寄托了山地民族对人寿年丰的祈盼,他们希望得到神灵的庇佑,同时也是当地农耕生产生活技艺精神层面的传承。(2)从族群认同的社会功能分析,双华“二月二”融祭祀、会亲、对歌、宴饮、娱乐等活动为一体,在百年传承中,在共同的血缘种族、神话传说、历史叙事、集体记忆、风俗习惯、语言表达等基础上,人们形成了共同体的行为认同和情感认同,是族群力量的凝聚。畲族几百年的迁徙历程形成了“大分散小聚居”的居住格局,且畲族住处大都分散在深山幽谷之中,以血缘关系为纽带,聚族而居,“所居住在丛菁邃谷,或三四里,或七八里始见一舍,无比屋而居者”。(12)蒋炳钊:《畲族史稿》,厦门大学出版社1998年版,第230页。艰苦的迁徙记忆让畲族人形成了强烈的团结意识和认亲情结。每逢“二月二”,无论身在何处,双华人都会尽力回到这座小山村共度佳节、互相祝愿、祭祀祈福。中国作为典型的礼俗社会,节日为民众提供了礼俗互动的交际场所,强化了信仰圈、婚姻圈、礼物流动圈之中人们彼此的沟通交往。(3)从民族文化的传承发展分析,节日的集体记忆囊括了区域内的俗信观念、畲歌畲舞、传统服饰、民间技艺、特色饮食等各种文化基因。双华“二月二”作为一个复合型的节日,综合了日常生活中提炼出的文化元素,节日传承了民族地域的集体文化记忆,展现了生生不息的民族文化自觉。

二、非遗保护下双华“二月二”会亲节的文化变迁

所谓文化变迁是指一个民族内部发展的结果或两个具有不同生活方式的民族之间接触所引起的,在一个民族生活方式上发生的任何改变(13)露易丝·S.史宾德勒、乔治·D、史宾德勒:《文化变迁》,载B.J.西尔编《两年来的人类学回顾》,斯坦福大学出版社1959年版,第37页。。伍兹在《文化变迁》一书中指出,变迁在所有社会文化系统中是一个永恒的现象,变迁一般是由社会文化环境或自然环境的改变引起的。其中,社会文化环境是指人、文化和社会,而自然环境指的是某一特征的生态环境,包括天然的和人造的(14)[美]克莱德·M.伍兹:《文化变迁》,施惟达、胡华生译,河北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而霍默·巴尼特则认为创新为所有文化变迁的基础。(15)霍默·G.巴尼特:《创新:文化变迁的基础》,纽约,1953年,第7页。由经济、政治、自然等原因导致的社会文化环境的改变赋予了双华“二月二”结构内容的多重变迁,特别是在双华“二月二”歌会(16)现今的福鼎双华畲族二月二会亲节于2005年以“福鼎双华畲族二月二歌会”的名称成功申报省级非遗,“会亲节”为后来通用的节日名称,以下统称为“会亲节”。确立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后,其节日名称、主导力量、节日内容、传承空间、节日性质、人员构成等方面都较以往有所不同,其中也包含了创造性的新形势加入,为节日本身与当地的发展带来了机遇与挑战。

其一,文化主体的变迁。2005年双华“二月二”以歌会的形式被纳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其表述由普通的民间岁时节日转换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为进一步申报国家级非遗,福鼎双华畲族“二月二”歌会继而以“会亲节”的名称更广泛地进入大众公共领域。会亲节的举办由村民或宗族的自发组织,成了村民、当地政府及相关单位多方承办的节日,获得了广泛的社会力量支持。同时,在便捷的交通和发达的网络社会推动下,吸引了大量的外界媒体、游客、研究者、小商贩甚至是中国港澳台和其他地区的民族同胞走近双华这座山坳中的小山村,文化主体由本村村民逐渐扩大到社会各界人士。

其二,文化内容的变迁。一方面,会亲节在保留原有生活性习俗基础之上增添了策划组织周密、形式内容盛大的舞台化“民俗节庆表演活动”。以主打节目婚嫁表演为例,这里传统的婚嫁仪式已丢失近几十年。在人们对传统文化的恢复保护和非遗热的背景下,当地领导提倡挖掘还原畲族传统婚嫁仪式,在此基础上编排出适合的婚嫁表演节目,为传统节日植入了创新性内容。另一方面,随着社会经济的变化发展,村落的社会结构和人员构成都有所改变。村落人口的外迁让原有的游神队伍从二三百人锐减到如今的几十人,游神的时空范围也大大缩小。据当地人讲述,游神仪式最早是选在农历正月二十四、二十五左右开始,巡游范围涉及周边福鼎罗唇、浙江苍南马站等地。早年公路较少,路线多为山间小径,游神队伍从岭脚一直蜿蜒至山顶,长达上千米。游神队伍中午和晚上游到哪里就会选择在此地落脚,当地村民都会热情招待。如今村落的人员较少,游神的经济成本也在提高,难以承受巨大的人员和时间消化成本,因而持续时间更为紧凑。

其三,文化职能的变迁。首先,“常”与“非常”之间的循环交替使民众的生活流形成工作与休闲起伏的节律(17)李丰楙:《由常入非常:中国节日庆典中的狂文化》,《中外文学》1993年第22卷第3期。,岁时节日“二月二”作为“非常”的时间节点,时在二十四节气惊蛰前后,“惊蛰地气通”,此后万物复苏,一年的农耕即将开始,因此双华畲民对土地神的祭祀游神主要的文化心理与自然崇拜、农业生产密不可分。随着社会生产生活方式的变革,现在的游神仪式更多地承担了娱神娱人和祈求保佑的精神诉求。其次,会亲节中的会歌从不限地域时间的即兴演唱逐渐转换为特定会歌广场上的赛歌会,畲歌已逐渐退出畲民的日常生活。会歌主要的情感叙述表达职能增添了更多的娱乐和表演目的,但也在很大程度上起到了对畲族传统文化的传承保护作用。另外,会亲节以歌会的形式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后,节日文化的影响力超越了血缘、地理和族群的边界,对民族文化的传播和促进异文化之间的理解起到了积极的作用。总而言之,会亲节的节日文化职能更多的是精神、生活的调节和文化审美。

三、双华“二月二”会亲节活态保护的可持续路径

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学界对节日展开了相关的系统性研究。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角度,认为应该充分发挥被保护对象的价值,甚至要创造新的价值。因此,对作为非遗重要类型的传统节日进行保护应该是动态的“生产式保护”,要主动融入实际生活和生产(18)潘文焰、仲富兰:《我国传统节日文化的生产性保护路径》,《文化遗产》2014年第1期。。结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保护中“真实性、整体性、传承性”的三大原则,我们需要厘清非遗保护中继承与创新、历史与当下之间的辩证关系。一方面,非遗保护必须尊重非物质文化遗产独特的历史风貌,不能丢失非遗项目所蕴含的历史记忆与文化基因;另一方面,非遗保护在延续古老的文化传统的同时,又必须使非遗项目与当代生活建立起真实自然的内在联系,促使它们真正进入现代人的日常生活。(19)曾平:《论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基本立场与核心理念》,《中华文化论坛》2011年第5期。对双华“二月二”会亲节的传承保护,需要秉承“真实性、整体性、传承性”的原则,在特定的时空范围内从民众的真实生活出发,尊重节日的文化生态,协调节日中各方力量的关系,让双华“二月二”会亲节在新的时代中得以活态地传承发展。以下是笔者就双华畲族“二月二”会亲节做出的几点思考。

首先,从民众的日常生活出发。节日习俗并非一成不变,其内容、职能、主体等,都随时代、民族、地域等因素不断流动。“传统民俗”只是一个相对概念,民俗事象总是处于不断变化发展当中。(20)毕旭玲: 《流动的日常生活——“新民俗”“泛民俗”和“伪民俗”的关系及其循环过程》,《学术月刊》2011年第6期。因此,对会亲节的保护要尊重文化生态的变化,遵从当地民众的生活发展及心理需求,顺应其中的生活逻辑。不需要为了恢复所谓的“传统”而强制严格遵循过去的所有形式,但也要有意识地培养民众的文化自觉,让他们增强文化保护意识,自觉承担起文化传承的使命,将会亲节的来历、节俗等传递给下一代。因为节日只有保持民众信仰的基本特质和文化内涵,才能作为具有文化凝聚力的象征符号生生不息地传递下去。

其次,协调官方力量与民间主体的关系。一方面,地方需要依托政府的力量为节日文化的保护搭建良好的平台,如对会亲节进行影音资料收集、文本资料整理、民间艺人培养扶持等。另一方面,政府也要关照到节日的主体力量依旧是当地民众,对节日的保护必须充分调动发挥本民族民众的主体性,避免非遗保护中政府力量的过多介入导致对节日的“保护性”破坏。双华“二月二”会亲节目前由乡镇政府和民宗局等官方力量共同承办,为节日的开展投入了更多人力、物力、财力等方面的支持,目前获得了较好的保护发展成效。

最后,合理创新利用节日文化资源。在文化资源化的社会背景下,我们需要正视节日文化的创新,在保留原有节日优秀的传统文化基础之上,适当为传统节日输入时代的新鲜血液,综合培育节日的经济、社会、文化功能,把节日更好地传承发展下去。但也要防止对节日商业化、标签化地过度开发,不能任意加以改造使其丧失其中的集体文化记忆,要突出民间节日的地方化和乡土性。要避免搞形式主义和机械化,从而把节日办得有声有色,以达到宣传地方文化和丰富当地人民的精神文化生活的目的(21)王宵冰:《文化记忆、传统创新与节日遗产保护》,《中国人民大学报》2007年第1期。。

四、结 语

双华畲族“二月二”会亲节是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对民族地区节日保护中较为成功的个案。双华“二月二”会亲节基于独特的少数民族文化和集体文化记忆,蕴涵着历史变迁中畲族民众的文化肌理和生活逻辑,凝聚着双华畲家人世代的族群认同情感。通过对会亲节中集体记忆文化表征的解读,并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角度对这一节日以歌会的形式从普通岁时节日转变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后产生的文化变迁加以分析,从而对双华“二月二”会亲节提出活态的传承保护路径。在节日的传承保护中,我们需要意识到节日是民众信仰观念、民族心性和生活逻辑等多方面的体现,族群的集体记忆是节日文化经久流传、生生不息的源泉。随着时代的发展,传统节日的形式内涵有所改变。因此,我们对节日的传承保护要从当地的民众主体出发,在继承节日中优秀的传统文化基因基础上,适当结合外界力量,寻找新时代中传统节日的发展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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