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巨山 陈英丽
(浙江师范大学文化创意与传播学院 浙江金华 321004)
博物馆(1)本文所讨论的博物馆主要指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博物馆和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为主题建设的博物馆。是文化保护、展示与传播的重要机构,其具有普适性,已经成为不同国家和地区开展文化遗产保护的主要方式。博物馆自诞生以来,无论是过去作为权贵精英收藏的“珍宝馆”,近代以来作为民众教育的“启蒙地”,还是当代社会发展的“服务部”,博物馆在国家和地区文化遗产保护与展示上发挥着无可替代的作用。现代博物馆的发展已有300多年(2)博物馆学界一般将英国阿什莫林博物馆视为第一个具有近代博物馆特征的博物馆,该馆于1682年向公众开放。的历程,在社会发展影响下和不断的自我反思中,博物馆发展理念不断进步,尤其是20世纪七八十年代以来,在新博物馆学的影响下,博物馆建馆理念、角色扮演和社会职责(3)博物馆功能指实际的工作与活动,博物馆职责则是指对民众与社区的义务与责任。G.Ellis Burcaw:《新博物馆学手册》,张云、曹志建等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5页。产生了“激进式”转变,博物馆的定义不断完善,功能不断拓展,类型不断丰富,社会职责也不断延伸,博物馆已经走出围墙,关注和参与社会发展中被赋予多重价值的文化遗产保护不仅成为博物馆自身发展的选择,也是当地社会发展对博物馆提出的要求。
作为博物馆领域的权威专业组织,国际博物馆协会(ICOM)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成为国际行动后,一直致力于推动博物馆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其对自身的定位也逐步修正:国际博物馆协会是促进国际博物馆事业发展和理论研究的专业机构,是代表博物馆和博物馆专业的学术性国际组织,肩负保护、延续和向社会传播世界的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有形遗产和无形遗产的重任。(4)根据国际博物馆协会网站翻译。原文如下:ICOM is the 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 of museums and museum professionals which is committed to the conservation, continuation and communication to society of the world’s natural and cultural heritage, present and future, tangible and intangible.http://icom.museum/mission.html。
在具体行动中,国际博物馆协会已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作为工作的重要内容。2002年10月20—24日,来自26个国家、地区和国际组织的150名代表参加了在上海举行的以“博物馆、无形遗产与全球化”为主题的国际博物馆协会亚太地区第七次大会,大会签署了《上海宪章》,《上海宪章》明确指出博物馆今后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需要开展的工作。《上海宪章》的签署宣告亚太地区博物馆开始了保护非物质遗产的国际联合行动,唤起亚太地区国家、社会和博物馆对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关注;启动了亚太地区博物馆保护非物质遗产的创新实践;提出了博物馆保护与保存非物质遗产的工作指南;落实了国际博物馆协会保护非物质遗产的战略部署,必将进一步推动亚太地区非物质遗产保护的实践。(5)苏东海:《〈上海宪章〉的意义》,《中国博物馆》2002年第4期,第91-92页。
2004年,国际博物馆协会将5月18日的国际博物馆日主题确定为“博物馆和无形遗产”。2004年10月在首尔举行的国际博物馆协会第20届大会主题也是“博物馆和无形遗产”。国际博物馆协会第20届大会通过了一系列的决议,其中第1号决议着重强调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问题,决议建议博物馆特别关注并抵制无形资料滥用的企图,特别是它的商业化;建议所有的博物馆培训项目强调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性并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理解作为职业要求。(6)国际博物馆协会:《汉城宣言》(1号决议),2004年。在2001年至2016年发布的相关战略规划中,均强调了国际博物馆协会保存、传播和交流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历史使命。2016年发布的《国际博物馆协会战略规划(2016-2022)》表明了国际博物馆协会的一贯立场:继续积极推进文化遗产,包括自然与文化遗产、物质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7)ICOM:《strategic plan 2016-2022》, http://icom.museum/the-vision/strategic-plan,2018-03-08。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最新修订的《实施〈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操作指南》中明确指出:“研究机构、专业中心、博物馆、档案馆、图书馆、文献中心和类似实体,在收集、记录、建档和保存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料数据,以及在提供信息和提高对其重要性认识等方面,发挥着重要作用。”同时,也积极鼓励博物馆等实体采取多种措施展示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不断演进的鲜活遗产,传播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意义和价值。(8)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实施〈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操作指南》,2016年。
国际博物馆协会对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积极响应和参与是博物馆关注社会发展的使命,同时也是对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要求的积极回应。在国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实践中,现有博物馆不仅主动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如2013年重建开放的南京博物院专门设立了非遗馆和民俗风情馆。同时各地也新建了一批不同形式的非遗主题博物馆。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走在全国前列的浙江为例,“十二五”期间,浙江省文化厅计划重点扶持全省非遗展馆100座,每年重点扶持20个场馆建设,争取打造10个在全国有重大影响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到2014年,浙江全省市、县两级已经建成和正在规划建设的非遗馆共有443座,(9)刘慧:《美丽非遗在身边:我省101个市县坐拥443座非遗馆》,《浙江日报》,2014年3月5日。既有较为大型的综合性非遗展示馆,也有单独的非遗项目展示馆(展示厅、传习所),既有政府投资,也有企业和个人投资,既有公益性质,也有收取一定费用的,既有以展示为主的,也有展示与体验相结合的。浙江非遗馆的建设与发展体现出 “类型多样、主题多样、门类多样、功能多样”的特色。《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发展“十三五”规划》提出到“十三五”末实现:“11个设区市全部建成具一定规模的综合性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全省三分之一的县(市、区)建成综合性或专题性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建成民办非物质文化遗产馆、传习所500家。有条件的地方建设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项目展示馆(传习所)。”(10)浙江省文化厅:《浙江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发展“十三五”规划》,2016年。
博物馆的发展要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现实要求已经将二者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密。面对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传承的保护要求,如何实现这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命力”和“可见度”是开展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博物馆面临的课题。博物馆(11)新博物馆学诞生以后,博物馆学界将博物馆划分两大类型:一类是传统博物馆,建筑、藏品、专家、公众参观者是这类博物馆的主要特征要素;一类是新型博物馆,其侧重博物馆的社会功能,改造博物馆与社会的关系,以生态博物馆和社区博物馆为代表。现有的收集、整理、研究等保护措施显然不能满足非物质文化遗产“活态保护”要求,因此,博物馆突破原有工作理念和保护思维,协调原有保护平台与新型文化遗产之间的关系,变革工作机制与保护手段,主动探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新途径,以历史赋予的使命审视博物馆在民族民间文化遗产保护中的责任,以在民族民间文化遗产保护中的责任审视博物馆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以在社会发展中的作用审视博物馆自身的建设方向,以博物馆的建设方向审视自身的工作与理念,是博物馆需要思考和以实际行动回答的问题。
毋庸置疑,时代发展的要求、博物馆形式与理念的演进及展示技术的发展,为博物馆参与多类型文化遗产提供了理论依据与技术支撑。长期以来,在对“物”的工作中,博物馆已经形成了自身相对完整的、科学的工作机制与运营体系,在各种制度、规则、规范和各种操作指南的约束下,藏品的征集、收藏、展示与阐释已经形成制序(12)所谓制序,可以把它理解“由制度规则调节着的秩序”。韦森:《文化与制序》,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8页。(institutions),空间、时间、藏品、阐释甚至展示对象背后的文化想象都被博物馆内在的制度与逻辑规则制约着,博物馆内,包括展示场景与氛围呈现“制序化”(13)所谓制序化(institutionalization)是从个人的习惯到群体的习俗(自发社会制序)、从习俗到惯例(非正式约束)、从惯例到制度(正式约束)这样一个内在于社会过程中的动态逻辑发展进程。制序化总是发生在一定的社会场景和文化氛围之中,其过程的实现和动态变迁,也自然甚至必然反映和投射在其存在的场景和氛围上,影响着、改变着和改造着制序化本身的场景和氛围。制序化本身的这种场景和氛围,从广义上来说就是文化,或者说文化传统和文化遗产。韦森:《文化与制序》,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9-10页。,而制序化的场景和氛围也会强化制序,并影响进入场景和氛围的参观者。当博物馆强化文化担当和社会担当,参与与物质文化遗产存在状态不同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时,必然对博物馆一直围绕“物”来开展工作并形成的制序产生冲击和影响。
博物馆的权威性是与生俱来的,并在发展中逐步强化。在博物馆权威性的构建过程中,藏品、专家和专业性及博物馆身份背景等因素是权威性形成的重要因素。
首先,博物馆藏品的垄断性造就了博物馆的权威性。长久以来,“物”是博物馆工作的中心,真实、丰富和独一无二的藏品成为博物馆权威性得以构建的重要因素,如西方媒体评选的世界四大博物馆、国内的国家博物馆和故宫等,其地位的确立均与藏品的丰富、广博和突出的价值有着密切的关系。占有更多“垄断性”的藏品也意味着占有更多文化展示主动权和话语权,且这种局面在以“物”为中心的传统博物馆会得到不断巩固和加强。
其次,专业性凸显了博物馆的权威性。博物馆发展至今,围绕藏品征集、展示、研究和阐释构建了一套专业的工作流程和科学体系,制序化、科学化、专业化和科技化展示成为博物馆展览呈现的重要特征,这种呈现背后隐含专业性的专家、方法、技术、研究等支撑,这些因素无形中塑造了博物馆的“一元的叙述权威”,使博物馆成为地方文化的权威机构。在博物馆专家和策展者的知识“表述”与文化意义阐释前,缺乏专业知识与教育背景的观众被动接受意义的呈现与观点的传达,并不能与专家、专业团队及其策划的展览开展平等对话与交流。
最后,博物馆背景塑造了博物馆的权威性。澳大利亚学者托尼·本尼特认为,博物馆“从福柯的理论来看,现代展示形式包含着深层的政治和社会意义。博物馆作为典型的现代文化展示机构,既在物质上表达,也象征着一种‘展示与叙述’的权力”(14)[澳]托尼·本尼特著,薛军伟译:《作为展示体系的博物馆》,王杰主编:《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第1辑,第135页。。这种政治意义和权力观念的形成与博物馆的国家、精英、机构等话语背景密不可分,由此,博物馆也被打上了权威的烙印。博物馆通过“软”与“硬”(15)所谓“硬”的手法是借助“系统化的知识和技术组织对具体观众进行系统宣传。”所谓“软”的手法则是“通过树立典型,而非教育;通过娱乐而非通过规范训练;通过耳濡目染而非通过激励”来实施。[澳]托尼·本尼特著,薛军伟译:《作为展示体系的博物馆》,王杰主编:《马克思主义美学研究》,中央编译出版社,2012年第1辑,第154-155页。两种对立手法所建立的“密集的规训制度”来构建博物馆的权力及展示的权威性。
多重维度构建起来的权威性使博物馆成为民众最信任的文化传播机构。长期以来,参观者也毫无疑义地接受并相信博物馆专家和专业团队构建的呈现与阐释。“在美国,博物馆被认为是用来教育下一代的所有机构中,最值得信任和最客观的那一个。根据美国博物馆联盟的一项最新调查显示,有87%的回答者认为博物馆是可信的。”(16)[美]惠妮特·马斯汀:《新博物馆理论与实践导论》,钱春霞、陈颖隽等译,凤凰出版传媒集团、江苏美术出版社2008年版,第5页。
随着博物馆人类学的发展和博物馆与非物质文化遗产关系的日益紧密,对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博物馆而言,其建立的制序正面临挑战,并出现去权威化态势。所谓去权威化是指,相对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主导地位而言,博物馆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主导地位的削弱,只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参与者和展示者,而非主导者。究其原因,主要有几个方面:
一是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资源不具垄断性。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活态性要求使其不能被“圈禁”在博物馆之中,不能成为博物馆独享的垄断资源,而传承人也不可能成为博物馆的“藏品”,在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与传播中,社区是遗产项目保护与展示的第一中心,“活”在社区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和传播更具意义,博物馆场域退居次要位置,甚至有时成为社区文化展示的“附属工具”。
二是专家和专业团队的话语权被分享。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传播实践特别强调社区和传承人的参与,强调由文化的主人解释其所持有的文化。社区和来自社区的传承人“由缺席的被表述向主动的自表述转型和提升”(17)徐新建:《博物馆的人类学——华盛顿国立美洲印第安人博物馆考察报告》,《文化遗产研究(第2辑)》,巴蜀书社2013年版,第87页。,社区和传承人成为展示场域的对象和主人,在权力与政治空间中展示和表述自己的文化。近年来涌现的社区博物馆和生态博物馆恰恰如此,博物馆专家主动“隐身”,“试图在制度上以公众参与削弱传统博物馆专业、专家的特权并使之大众化。”(18)黄春雨:《社区博物馆理论与实践的思考》,《中国博物馆》2011年Z1期,第40页。
此外,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强烈的“草根性”和活态性,博物馆参与非遗保护应“注重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所需知识和技能的持续创新和传承,而非仅注重与之相关联的实物”(19)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实施〈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操作指南》,2016年。,民众曾经熟悉的或日常生活中身边的文化事项走进博物馆,熟悉的展示内容消解了民众对展示文化的神秘感。因此,非物质文化遗产走进博物馆,博物馆走进社区时,“传统博物馆通过种种界限凸现自己的权威性的那个边界消除了。”(20)潘守永:《生态博物馆及其在中国的发展:历时性观察与思考》,《中国博物馆》2011年Z1期,第25页。
博物馆展览展示中需要对展品、展示内容进行合理适度的阐释,而整个展览也是对主题文化的阐释。虽然有些博物馆,如艺术馆不进行或很少进行阐释,但作为文化遗产保护专业机构的博物馆需要进行合理适度的阐释。历史学家弗里曼·蒂尔登提出博物馆阐释的六大原则:“(1)任何阐释,如果和所展示的材料不存在关系,或者与观众的性格或体验不存在关系,那么这种阐释是不会取得任何效果的。(2)信息,就其本身而论,并不是阐释。阐释是基于信息至上而进行的展示或揭露,两者是完全不相同的事物。然而,所有的阐释都肯定包括信息。(3)阐释是一种艺术,它涉及各种人文学科,无论是这些展示出的材料是科学的、历史的还是建筑的。(4)阐释的最主要目标不是教育,而是激发思考。(5)阐释应当展示整体而不是部分,并且应当针对的是一个完人,而不是某一年龄段的人。(6)针对儿童观众的阐释,不应当是针对成人观众阐释的简化版;相反,它应当采用一种完全不同的途径。”(21)[美]爱德华·P.亚历山大、玛丽·亚历山大:《博物馆变迁:博物馆历史与功能读本》,陈双双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285—286页。
弗里曼·蒂尔登又对上述表述进行了拓展,认为良好的阐释包括五大元素:“(1)阐释,旨在教育观众一些真理、揭示意义和增进理解。因此,阐释有着严肃的教育宗旨。(2)阐释是基于藏品之上的,无论是这些藏品是活体藏品抑或无生命物体,自然的或人工制造的,审美的、历史的或科学的。(3)阐释由良好的科学研究或历史研究支撑,它仔细检查博物馆的每一件藏品,为每一个项目提供支持,分析博物馆的观众,以及评估其展示方法,以确保更加有效的沟通与交流。(4)只要有可能,阐释就会利用感官知觉——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和运动肌肉感觉。这种感官方式及其情感寓意应当作为一种补充形式而存在,不能取代传统的理性方式——即由语言和文字所传递的理解信息;这二者相辅相成,共同构筑高效的学习过程。(5)阐释是一种非正式教育,不受教室空间的限制,它是自主的,且完全取决于观众的兴趣。阐释可能会促进观众带着好奇心继续阅读,继续参观其他地方,或寻找其他方式来满足刚刚被激发起来的好奇心。”(22)[美]爱德华·P.亚历山大、玛丽·亚历山大:《博物馆变迁:博物馆历史与功能读本》,陈双双译,译林出版社2014年版,第286-287页。
弗里曼·蒂尔登总结的阐释原则和阐释要素说明了博物馆阐释的专业性和阐释在展览中的重要作用。博物馆的阐释都是由专家策划和构建的,并通过展示、导游、讲座和其他方式传递给观众,观众理解多少取决于自身的知识水平和认知程度。换言之,博物馆的阐释源于专家的知识背景及在此基础上构建的展示,观众从专家构建的展览和阐释中理解文化的内容与意义,在这一过程中,博物馆专家是阐释的主体和主导,而非被展示文化主人的自我阐释。
对于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博物馆而言,由于传承人和社区在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的地位和作用,必然面临把社区和传承人引入策展体系中来,确立新的展览策划和阐释规则,形成新的策展与展示制序,社区专家和传承人参与展品遴选和展示策划,把属于社区的文化由“他者阐释”转向社区和传承人“自我阐释”。
随着非遗主题博物馆建设热潮的兴起,综合性非遗馆成为部分省、市的“标配”。甚至在一些民族聚居的地区也集合地方民族文化资源建立了综合博物馆。在地方文化建设中,博物馆的定位是藏品的收集与管理中心、展示与传播中心、研究中心,是本地文化的标志。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语境下,博物馆作为“中心地”的属性受到来自文化遗产地所在社区的影响,社区成为文化展示、体验与研究的中心地带,博物馆成为社区展示的辅助工具,甚至是附属。如浙江景宁畲族自治县是我国目前唯一的畲族自治县、华东地区唯一的少数民族自治县,是全国畲族主要聚居区之一。景宁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3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19项,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35项,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104项。(23)数据截至2014年6月。景宁县1997年建有畲族博物馆,2007年7月始建中国畲族博物馆,总占地面积26500平方米,是一座以畲族文化历史为切入点,展示中国畲族文化和民俗风情的博物馆。不可否认,中国畲族博物馆在建设者眼中肩负展示、传播和研究畲族文化的重要使命,理应是展示、传播和研究畲族文化的一个“中心”。而在畲族非物质文化遗产整体保护语境下,民族村寨已经发展成为畲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展示和文化体验的中心,博物馆成为观看畲族文化表演的一个景点和了解畲族历史与风情“辅助工具”。
虽然《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的出台时间相对较晚,但其对国际文化遗产保护格局影响巨大,这种影响不仅仅体现在文化遗产类型的丰富,也使国际文化遗产保护理念呈现与以往不同的发展路径。换言之,在从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保护向更繁杂的精神领域的文化遗产保护拓展过程中,自然遗产和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沿着原有路径继续深化和拓展,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则朝着与物质文化遗产迥异的方向拓展,在保护旨向上,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强调采取防御性手段对现状的维持或恢复原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强调采取更为主动的措施提升项目的生命力和能见度,促进其存续与创新。与物质文化遗产相比,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更关注如何促进文化传承发展的过程和人本身。因此,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博物馆或非遗主题博物馆不仅要分清两类遗产的“界限”,也要认清二者保护理念的不同,积极更新和适应新的文化遗产保护理念,建立与之相适应的工作机制和工作规则,为博物馆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建立新制序奠定基础。
社区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不能忽略的重要力量,也是保护成败的决定因素。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博物馆及非遗主题博物馆需要通过某种方式与社区建立互动与紧密的联系。在已有案例中,生态博物馆、社区博物馆是博物馆与社区互动的成果,但事实一再证明缺乏长久、有效的机制,博物馆与社区的互动很难深入,也很难维持。(24)段阳萍:《西南民族生态博物馆研究》,中央民族大学出版社2013年版;方李莉:《梭嘎日记——一个女人类学家在苗寨的考察》,学苑出版社2010年版。对于解决与社区的互动问题,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提出了具体建议,《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伦理原则》提出:“与创造、保护、延续和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社区、群体和个人的所有互动,应以透明的合作、对话、协商和咨询为特征,并取决于尊重其意愿,使其事先、持续知情并同意的前提而定。”(25)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伦理原则》,2016年。对于博物馆来说,尊重、透明、协商和社区知情并自愿是博物馆走进社区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前提,走进社区只是博物馆迈出的第一步,怎样提升社区民众对这种文化遗产的意识?博物馆如何表达社区的文化事项与文化记忆?博物馆如何通过遗产项目保护促进社区发展?对于社区和社区民众来说,他们与博物馆是什么样的关系?他们应该如何对待博物馆?他们在互动中能够获得什么?这些问题的答案潜藏在博物馆真正走入社区的行动中。
传统博物馆策展一般由专家和策展团队完成,专家和策展团队完成了展览从选题、策划、展品选择到阐释的全部过程,由此也可能带来了阐释不足或过度阐释的问题,同时,也可能引发文化解释权问题。面对展示的活态文化遗产,社区策展人参与机制建设是博物馆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展示的必由之路。“让非物质文化遗产从业者和持有者参与组织关于其遗产的展览、讲座、研讨会、辩论会和培训的工作”(26)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实施〈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操作指南》,2016年。,博物馆应积极吸纳社区文化保有者和项目传承人参与博物馆展览策划与实施中来,同时也可以扩大其参与范畴,“使从业者和持有者参与管理,将促进地方发展的参与性体系落实到位。”(27)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伦理原则》,2016年。《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公约》中明确提及:“缔约国在开展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活动时,应努力确保创造、延续和传承这种遗产的社区及群体,有时是个人的最大限度的参与,并吸收他们积极地参与有关的管理。”在美国,国立印第安人博物馆已经在与社区互动中进行了积极探索,社区策展人成为博物馆展览策划与实施的重要参与者,他们不仅遴选展品,也负责解释自己的文化。社区策展人的参与,不仅有利于博物馆开展科学有效的保护和展览阐释,也有助于实现文化持有者的自我价值,激发和提升社区民众的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