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美籍人类学家乔健

2019-03-25 05:37林卫国
文史月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香港中文大学费孝通人类学

乔健发表讲演

著名的美籍华人、人类学家乔健于2018年10月7日下午因病在台北去世,享年84岁。

乔健是山西省介休县洪山村人,虽持美国护照却长期居住香港,他是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的创系主任、讲座教授。除了在香港中文大学担任教职,他还曾担任国际瑶族研究协会主席,同时,还是台湾东华大学族群关系与文化研究所和台湾世新大学异文化研究中心创建者。2011年6月26日,在人类学高级论坛学术委员会第三次会议上,乔健当选为人类学高级论坛学术委员会主席,同时荣获人类学高级论坛新世纪“人类学终身成就奖”。这个奖项是海峡两岸22个人类学教学研究机构以及参加会议的数百名专家对乔健贡献人类学50多年的最大肯定和最高荣誉。

乔健生前与我有些交往。我长期从事涉侨工作,还从事华侨华人历史研究,曾专门为他建立一份档案。因公而言,他是海外晋人中的成功人士,我们一直将他列为海外重点联谊对象;因私而言,我除了研究华侨华人历史以外,对民俗学也有涉猎,而民俗学与人类学有许多交叉和关联,因而对他在人类学方面的研究活动和所获成果便格外关注,一直视他为良师益友。为了让更多人知道这位优秀的乡亲,我自1991年开始,便撰文在《山西外事》《太原晚报》《沧桑》等报刊报道乔健事迹。

他的去世,是山西侨界的重大损失,更是人类学界的重大损失!对我个人而言,失去了一位可敬可爱的良师益友,因而在痛惜之余,我还想用一些文字来表达缅怀之情。

乔健出生于1935年2月6日。其家族是介休的名門望族。祖父乔世杰是成功晋商,1906年在平遥创办“宝丰隆票号”,先后在全国开设了23个分号。父亲乔鹏书出生于四川成都,成长于介休县洪山村,1929年毕业于北京大学,曾任山西大学法学教授,系中华民国第一届立法委员会委员,1949年去了台湾,1963年在台北去世。母亲杨明姗是山西文水县人,1932年与乔鹏书结婚后,育有四子二女,均受过高等教育,乔健为他们的长子。

乔健的夫人李洁予,是民国军官后裔,1949年随父母先去了香港,1952年去了台湾。后来留美获得美国印第安纳大学“图书馆学”和“艺术史”双硕士学位。她跟随夫君到香港工作,退休前担任香港城市大学图书馆副馆长。

良好的家庭背景不一定能够出良好的人才,不思上进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也不罕见。但介休县洪山村的乔氏家族却有良好的家风祖训代代传承,乔健又是个勤奋的乔健,争气的乔健,所以他一路走来,始终刻苦努力,自强不息,最终成为享誉国际的人类学专家和教育家。

乔健童年时期在介休洪山村生活,1946年随父母到了北平和南京,1949年去了台湾读书。1954年考取台湾大学历史系,二年级时转读人类学系。1958年他放弃在台北过年,去屏东县调查排湾人殡葬习俗,亲眼目睹了排湾人部落里一位老人过世进行屈肢葬的全过程,完成了他的大学毕业论文《中国境内的屈肢葬》,从而获台湾大学考古人类学学士学位。1961年获硕士学位。

乔健决心继续深造,向美国高等院校提出留学申请,结果同时获得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和康奈尔大学的全额奖学金,他选择了后者。康奈尔大学虽然地理位置偏僻一些,但它是美国东部常春藤盟校中环境最漂亮的一座。在早期中国著名学者赵元任、胡适等都曾在此校攻读。在这里,他师从专门研究美国印第安人的约翰·罗伯茨教授,进行拿瓦侯人的研究,特别是拿瓦侯人祭仪的研究。他到拿瓦侯保留地常住近一年,进行深入详细的观察,终于完成了他的博士毕业论文《传统的延续:拿瓦侯与中国模式》,从而成为对印第安人做田野调查时间最长的一位中国学者,也是能够非常深入理解印第安人文化的极少数的中国学者之一。1969年,他顺利地获得美国康奈尔大学人类学系哲学博士学位。

获得康奈尔大学博士学位以后,乔健到印第安纳大学教书,主要教授印第安人有关文化变迁理论的课程,同时也开始教授关于中国方面的课程。

20世纪70年代初期,香港中文大学计划创设人类学系,到处物色能够担此重任的人才,终于选中了当时正担任美国印地安那大学副教授的乔健。聘请书发出以后,乔健毅然放弃了美国优裕的生活条件和良好的学术环境,随即应聘而来。

乔健被聘为中央民族学院名誉教授

本来,乔健打算在香港工作几年后还回美国去发展,但却一直留在了香港。香港回归祖国之前,有些人士对“一国两制”信心欠缺,萌发移民念头。有记者问乔健:“1997年香港就要回归中国了,你有什么看法?”乔健回答说:“我认为,安然过渡是没有问题的。”记者又问:“你会移民吗?”乔健回答:“没有必要。世界上再难找到一个像香港这样多姿多彩的迷人城市了!”

当时,我私下分析乔健那么痛快留在香港的原因,是“事业心”和“桑梓情”使然。一者,他对人类学情有独钟,他是个乐意在人类学“处女地”开垦的“拓荒人”,而香港中文大学当时正是这样一块人类学的“处女地”。二者,他一心一意想推动中国和山西的改革开放和对外文化交流,而身处香港就会有更多的便利条件。现在看来,“事业心”和“桑梓情”的分析固然不错,但他那种蕴含在灵魂深处的强烈的爱国爱港情结和对“一国两制”的坚定信心,更是令人感动不已,肃然起敬!

人类学从字面上理解,就是有关人类的知识学问。不过在19世纪以前,人类学侧重于对人体解剖学和生理学的研究。进入19世纪后,人类学才进一步从体质、文化、考古和语言诸方面对人类进行广泛综合的研究。因此,人类学就成为从生物和文化的角度对人类进行全面研究的学科。它熔历史学、民族学、文化学、考古学、民俗学、语言学于一炉,有广阔的研究天地,也有远大的发展前途。

由于人类学引进中国较晚,普通民众对于人类学普遍感到陌生。在台湾大学上人类学系时,乔健那个年级只有他一个人,选班代表时只好自己选自己,用他自己的话讲,是“唱了3年的独脚戏”。然而他的学习兴趣丝毫未受影响,老师授课也照样是那么一丝不苟。在香港,人们对于人类学开始也不理解,甚至还有些误会。某电视台曾经播放一出电视剧,剧中人有一段关于人类学的对话,颇有“意思”——

陈积问:“斌仔,你报读中大什么系呀?”斌仔答:“人类学系。”陈积感到惊讶:“什么?有工商管理系你不去读,却读什么人类学系,难道你只想研究猴子吗?”斌仔解释说:“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的成绩太差,其他系是不会收我的哩!”

提起这段“小插曲”,乔健报以苦笑。认为人类学系只是研究猴子,只招收成绩差的学生,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不过,乔健并不因为人们对人类学有误解而灰心。他坚信,人类学作为一门科学,一定会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承认和理解,事情一定能够越办越好。为此,他筚路蓝缕,万难不辞!

经过4年的努力,香港中文大学终于在1980年正式成立了人类学系,乔健担任创系主任。乔健在教学和研究中,非常注重实践,历来反对“纸上谈兵”,主张多多从事“田野调查”。他经常奔走于中外少数民族地区和考古现场,进行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至于经费,有时获得一些部门的资助,有时干脆自掏腰包。四川凉山自治州彝族同胞欢度“火把节”,在狂欢的人群中,可以见到乔健的身影;湖南省江永县大瑶乡地貌奇特,民风古朴,很有可能是广大瑶民数百年苦苦寻觅的圣地“千家峒”,是文学家笔下的“世外桃源”,众多的专家学者纷至沓来进行考察,这里留有乔健跋涉的足迹;福建惠安女虽属汉族,却有独特的服饰以及婚后长住娘家的奇异习俗,许多考察者研究者纷纷发表自己的见解,其中有乔健富有说服力的声音……

喬健还挑起科普的担子,不时接受记者的采访,通过新闻媒介,宣传人类学的重大意义。他曾对香港《明报》记者发表谈话,阐述了人类学的定义、基本内容、课程设置、入学条件以及毕业生的前程等等。在他的领导下,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每年都要隆重地举办一次“人类学周”,通过散发各种宣传品和举办一些生动活泼的活动,增加民众对人类学的认知,扩大人类学的影响。从而,澄清了社会上对于人类学的模糊认识和错误看法,使其更为深入人心。乔健说:“人类学是一门正在发展中的学科。根据现时社会发展趋势,结合人类学研究工作,深信在不久之将来,这门被认为是‘冷门的学科,将会广泛地建立自己的形象。”

光阴似箭,乔健在香港工作了数十年。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现在已经有了相当的规模和名气,跻身于世界高等院校知名学科行列。作为香港中文大学人类学系的创始人,乔健为了人类学的发展,究竟付出了多少心血,是难以具体计算的。1994年,香港中文大学为了表彰乔健为香港中文大学乃至为人类学的发展所做出的贡献,特授于他人类学“讲座教授”的荣誉称号,成为香港中文大学成立以来第21位“讲座教授”。时任香港中文大学校长、英国籍华裔科学家高锟(2009年诺贝尔物理学奖获得者)亲手给他颁发了证书。

乔健先后发表了学术论文百余篇,单独编撰和与他人合作的著作有30余种。据悉,在香港、台湾和大陆出版的乔健中文著作就有《中国人类学词典》《中国的民族社会与文化:芮浼夫教授八十寿庆论文集》《中国文化中的计策问题初探》《现代化与中国文化研讨会论文集汇编》《广东连南排瑶的男女平等与父系继嗣》《国际瑶族研究论文汇编》《中国家庭及其变迁》《惠东人研究》《人在江湖:略说赛场概念在研究中国人计策行为中的功能》《中国人的观念与行为》《社会科学的应用与中国现代化》《飘泊中的永恒》《乐户:田野调查与历史追踪》《廿一世纪的中国社会学与人类学》《底边阶级与边缘社会:一些概念、方法与理论的说明》《石璋如院士百岁祝寿论文集》《印第安人的诵歌》《中国人类学家对拿瓦侯、祖尼、玛雅等北美原住民族的研究》《文化、族群与社会反思——社会学人类学论丛》《底边阶级与边缘社会:传统与现代》等等。另外,乔健还有英文著作多种。

与某些急功近利的“学者”不同,乔健一贯反对闭门造车、东拼西凑、甚至雇佣“枪手”代劳、快出“成果”。他崇尚实践,强调多做田野调查,实地考察,亲历亲为。因此,他的论著来自实践,因而观点精辟独到,论据丰富翔实,不愧是人类学研究的权威力作。台湾中央研究院李亦园院士这样评价乔健:“乔健教授是国内人类学者中田野调查经验最丰富、调查接触族群最多的一位。”“他的文化视野非常深远辽阔,再加以近半个世纪连续不断的自我创新,开拓了许多新的领域与方向,确实是国内族群与社会研究的先驱与领航者。”

成功属于有志之士,荣誉伴随勤奋的人。从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乔健的生平事迹先后被选人《香港名人录》《美洲印第安人研究百科全书》《港澳名人精英录》《世界名人录》等等。

乔健与费孝通先生生前的交往,颇值一记。

在参政议政方面,费孝通先生曾任第七、八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副委员长,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六届全国委员会副主席,属国家级领导人,威望至高。在学术研究领域,费孝通先生是中国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奠基人之一,属泰斗级人物,贡献至伟。当众多学者有心向费孝通先生讨教却走投无门的时候,比费孝通先生小25岁的乔健却与他结为挚交,频频交往。

其实,乔健早在1954年在台湾大学念书的时候就知道费孝通先生了,并拜读过费孝通先生的博士论文《江村经济》一书(该书被誉为“人类学实地调查和理论工作发展中的一个里程碑”,是“国际人类学界的经典之作”),内心产生了由衷的敬意。

1972年,中美关系开始走向正常化,乔健应邀从美国回中国大陆访问,在北京提出要拜见仰慕已久的费孝通先生,可惜未能如愿。乔健第一次见到费孝通先生是1980年的春天,费孝通先生来到香港,乔健带着香港中文大学的两位同事去九龙尖沙嘴拜见了费孝通先生。第二天费孝通先生就来到香港中文大学。当时,乔健正忙于香港中文大学创设人类学系举行成立仪式,费孝通先生高兴地参加成立仪式,成为第一个在人类学系成立纪念薄上签名留念的嘉宾。乔健与费孝通先生的友谊也从此开始。

1981年4月,费孝通先生到澳大利亚讲学,途经香港,再次来到香港中文大学。乔健向费孝通先生介绍:自20世纪70年代末开始,香港和台湾的社会科学学者以及同行间已有密切的往来,并围绕“社会科学研究的中国化”等题目召开一系列座谈及学术会议。费孝通先生觉得乔健的作为很有意义,于是给予肯定和鼓励,并提议邀请一批大陆学者共同举办学术研讨会,沟通中国学者间的交流。于是,首届“现代化与中国文化研讨会”于1983年3月在香港中文大学召开。参加第一届研讨会的有来自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地区以及新加坡、美国等地的32位中国学者,盛况空前。这是1949年以后,第一次海峡两岸中国学者在中国人的地方,用中国话讨论中国人共同关心的问题,立即引起强烈反响。

此后,从1983年到2003年的20年间,在费孝通先生的大力推动下,由乔健具体组织,香港中文大学、北京大学、台湾东华大学、上海大学先后主办,在香港、花莲、台北、上海、苏州、吴江召开了8届“现代化与中国文化”研讨会,乔健共6次担任研讨会论文集主编。每次研讨会都邀请数十名在国际、国内有影响力的中国学者参加,如教育家、社会活动家雷洁琼,经济学家陈岱孙,人类学家芮逸夫、梁钊韬等等。“现代化与中国文化研讨会”在中国学术界里已经形成一座桥梁。而在交往中,费孝通先生对于乔健的事业心、社会责任感和组织能力都有进一步的了解,并十分赞赏。举办“现代化与中国文化研讨会”,成为乔健和费孝通先生合作的主要形式和交往的契机。乔健对媒体坦言:“就研讨会来说,我和费孝通先生总共合作了23年。我们合作得很愉快。这个研讨会是学者们进行交流的重要的渠道。费先生是主要的推动人,我是主要的跑腿人。”

乔健和费孝通先生在20多年的交往中,还留下了许多佳话。1983年,费孝通先生邀请乔健回中国大陆参观考察,并安排专人陪同他去了新疆天山天池、吐鲁番等地。在费孝通先生的帮助下,乔健的二舅和姐姐从山西被接到北京和他见了面,并且落实了他二舅的房产和户口问题,乔健夫人李洁予在广州的舅舅和舅妈也恢复了工作。1985年,费孝通先生又邀请乔健回来,回到家乡介休洪山村访问。1990年,由费孝通先生推荐,乔健和日本的著名人类学家中根千枝,担任了中央民族学院的荣誉教授。其间,费孝通先生还安排他们参观游览了福建省的武夷山名胜。一生与文字为伴的费老诗情勃发,还亲手书写一幅长诗赠给乔健:

谁说造化心无计,武夷山水如此奇。

兀兀独立成千峰,涓涓细流汇曲溪。

溪浅筏轻浮石过,峰高拔地与天齐。

人生难比九曲险,眼望东来筏向西。

仰叹危岩飘仙舟,千年古骨壁上栖。

传说从来多情意,仙境幻象亦可哂。

乔健(左四)与云南瑶族同胞合影

乔健博士访问故乡与乡亲亲切交谈

可羡玉女并肩立,鬓花丛丛从不稀。

笑我此生真短促,白发垂年犹栖栖。

那时候的费孝通先生已经担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但彼此之间仍然是理念志趣相同、友情牢固。乔健从1983年到北京访问起,费孝通先生总要邀请他到家里一聚,边吃饭边叙谈。乔健在中央民族大学为学生讲课的时候,费孝通先生还特意来听过课。费孝通先生到香港,乔健都请他到家里来热情招待。

1990年12月11日至14日,乔健和日本的著名人類学家中根千枝在日本东京组织召开了一次“东亚社会研究国际学术讨论会——纪念费孝通教授八十寿辰”小型研讨会,邀请了北京、香港、台北、汉城、伦敦、波士顿和东京的16名代表参加。费孝通先生和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司马义·艾买提参加了会议。费孝通先生以“人的研究在中国”为题作了主题发言,就东方社会人类学研究的方法论问题提出了他很有见地的看法,同时把自己的理念概括为一首四言诗:“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这就是他著名的“16字箴言”。

2003年费孝通先生因患肺炎住院以后,乔健经常从香港或台湾打电话询问他的病情。2004年春天,乔健到北京医院专门看望了住院的费孝通先生。2005年4月费孝通先生去世以后,乔健给费孝通先生家属寄了悼唁信,对他的逝世表示沉痛的哀悼。

费孝通先生辞世以后,乔健秉承费老遗愿,为学术与文化交流继续努力。2006年10月10日至11日,“纪念费孝通民族研究70年座谈会暨研讨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全国政协原副主席孙孚凌和一大批海内外知识界、学术界知名学者100余人参加。许嘉璐副委员长作了书面讲话。他说,费孝通先生一生经历的90多年,正是中国乃至全世界的大变革时代。费孝通先生不仅是时代重大事件的见证人,还是中国现代化建设这一伟大事业的活跃参与者。在这一过程中,费孝通先生为我们贡献出了社会经济和民族文化两方面的杰出智慧和研究成果。乔健做了《费孝通先生历史功能论》专题发言。乔健说:“费孝通先生早已超越了名人的境界,而正式进入了历史,成为在建立人类学、社会学或者综合地来说文化理论的世界级大师之一,奠定了永恒的与普世的历史地位,成为与拉德克利夫·布朗(英国)、马林诺夫斯基(英国)、列维·斯特劳斯(比利时)等并列为12位构建现代文化理论的主要贡献者。”他又说:“我把费孝通先生作为构建现代文化理论的12位大师之一。我觉得他开创了完全与西方不同的新天地,他的学说超越了过去的水准,他是世界社会学、人类学界的权威,是属于全世界的。”

2010年10月23日,由民盟中央、北京大学、上海大学与江苏省吴江市委、市政府共同举办的“纪念费孝通诞辰100周年暨统筹城乡发展构建和谐社会学术研讨会”,在吴江市隆重举行。乔健作为费孝通先生的生前好友应邀参加了大会,在开幕式上回忆了与费孝通先生交往的历程。

2010年12月5日,“中英学界纪念费孝通诞辰100周年”大会,在费孝通先生留学的母校——英国伦敦政治经济学院举行。来自海峡两岸以及日本、美国、西班牙、瑞士、比利时、荷兰和英国等国家和地区的200多位专家、学者参加了本次大会。乔健应邀出席并作了《文化自觉、历史功能论与智谋研究》的演讲,回顾了他和费孝通先生之间的友谊,表达了对费孝通先生的敬仰怀念之情。

乔健与费孝通先生频频交往,惺惺相惜,他们的深厚友谊,是完全抛弃世俗功利的、以学术研究为纽带的、建立在共同理想追求基础上的高尚情感,从而成为学术界和政界的一段令人羡慕的佳话。

纵观乔健一生,主要的生活轨迹如下:大陆生长——台湾读书——美国深造——香港任职——台湾辞世。在香港任职期间,他或持鞭执教,或田野调查,或考察交流,或主持研讨,或伏案著述……每时每刻都围绕着人类学科的发展进步,呕心沥血,躬身致力。其间他的创造性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生命绽放出最绚丽的光芒。他的视野宽阔,视角独特,不断开拓人类学研究新领域,其研究往往是别出心裁,独树一帜。

例如,乔健20世纪80年代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期间,即率先主持开展对瑶族进行研究。他主要研究的范围是广东省连南县的“排瑶”和广西大瑶山金秀县的“坳瑶”两群。曾多次带领学生们深入实地调查研究,以瑶族的亲属组织、婚姻制度、两性关系、妇女地位为研究重点进行深入的探讨,为学者们提供一个科学研究的典范。1987年他访问了湖南省西部江永县瑶族人传说中的发源地“千家峒”,寻根探源,写下了他著名的文章《漂泊中的永恒》。进入90年代后,他又把目光扩展到华南,特别是对婚姻制度与妇女地位更为关注。他为了沟通中西文化,促进各地对瑶族研究的交流合作,提升瑶族研究水平,于1986年鼎力与同道者创办了“国际瑶族研究协会”,并亲自任主席多年,充当重要角色,在香港、湖南郴州和法国召开了三届“瑶族研究国际研讨会”。第一届“瑶族研究国际研讨会”于1986年5月下旬在香港召开,中央民族学院为此出版了集刊。第二届“瑶族研究国际研讨会”于1988年11月在湖南省瑶族聚居地之一郴州召开,法国人类学家雅克·勒摩瓦纳出席了这次研讨会。第三届“瑶族研究国际研讨会”,于1990年6—7月在东南亚瑶族移居地——法国图鲁兹市召开。这一系列活动,都引起了国际学术界和瑶族社会的重视。

又如,乔健常常出人意外地选择一些不为常人注意、或者不是热门的项目,进行开拓性的研究。例如早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他就开始研究“三十六计”并发表了多篇中英文的论文,为以后其他学者研究“三十六计”作了铺垫。2000年以后,他又把“计策行为、谋略”的研究,上升到“智谋文化与文化自觉”进行研究,从而成为费孝通先生“文化自觉”忠诚实践者。香港中文大学前校长金耀基教授认为:“乔健教授研究中国人‘计策行为花了更大功夫,并且建立了一个理论架构。乔健教授做了很重要的开头工作,以后发展潜力很大,恐怕是人类学中国化必须走的一条路。”

再如,乔健以长远的眼光和非凡的魄力,倾力推动人类学国际化交流。1983年,第11届国际人类学民族学大会在加拿大温哥华和魁北克召开,乔健先生作为该组织的常务会员,组织了以“边缘中国的人类学研究”为题的研讨会。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大陆学者第一次参加的世界性的人类学与民族学大会。中国和许多国家的专家学者共同参与,对于进一步了解、认识、研究中国起到了推动作用。

1987年,乔健赴福建参加“崇武古城创建六百周年学术讨论会”,积极倡议闽、台、港人类学者共同研究海峡两岸的大蚱人,进而扩大到闽台惠安人。1988年,乔健在南斯拉夫召开的第13届国际人类学与民族学大会上,组织了一次以探讨中国少数民族为中心的研讨会,扩大了中国人类学在国际上的影响,推动了国际人类学界对中国少数民族研究的进程。

从1995年到2001年,北京大学连续举办了6届“社会文化人类学高级研讨班”。乔健和费孝通先生,日本国立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教授、国际人类民族學会副会长中根千枝,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人类学家李亦园,韩国首尔国立大学人类学终身教授、韩国“当代中国研究会”创建人兼首任会长金光亿等担任研讨班的主讲嘉宾。这种高规格、国际性的研讨班在中国大陆还是首次,它是我国的人类学、民族学学科发展史上一个重要里程碑,许许多多有志于人类学的中青年学者,通过世界各国著名人类学家的讲演“培训”,学习人类学的理论和方法,许多人因此走上了人类学的研究之路,成了中国人类学的学术中坚。

2002年初,由中国社科院、台湾东华大学、香港中文大学、中山大学等22家单位,联合发起创立“人类学高级论坛”,乔健和费孝通、李亦园、郑杭生(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研究所创所所长、中国人民大学原副校长)担任高级顾问,开启了台湾、香港、澳门人类学家与大陆学者学术研究、交流的新平台,是目前中国人类学学术水准最高、规模最大的交流场所。

2003年7月,乔健作为中国申办国际人类学、民族学联合会第16届世界大会代表(也是港、澳、台地区唯一代表)与中国社会科学院的郝时远、清华大学景军等6位代表团成员,在意大利佛罗伦萨举行的国际人类学民族学联合会申办大会上,与代表团共同努力,发挥其与国际人类学界联系密切的优势,获得2008年第16届国际人类学民族学世界大会在中国云南省昆明市的举办权。这是中国有人类学近百年历史以来第一次与全世界人类学家面对面交流的盛会,有世界人类学、民族学奥林匹克大会之称。

在从事人类学教学、研究过程中,乔健特别强调要多多进行“田野调查”。早在1955年,乔健在台湾大学选择转学人类学的时候,就把“田野调查”作为自己最大的乐趣。5年内,他常常追随着李济等教授们做“田野调查”,跑遍了岛内当时的九个族群。到香港中文大学任教以后,他一如既往重视“田野调查”。他说:“‘田野调查太重要了。我们人类学系的全体教师和研究人员,几乎都考察过内地的少数民族地区,都参加过香港、台湾等地的考古发掘活动。”有一次,内地一位研究中国神话的学者访问香港。在交谈中,乔健博士问他:你曾经调查过哪些少数民族地区?你参加过哪些遗址的发掘?这位学者一再摇头。乔健大为惊愕:“你一点没有‘田野调查的经验,怎么能够研究原始文化、古代神话?怎么能够参加人类学会?”这位内地学者深感羞愧,无言以答。

据悉1995年乔健从香港中文大学退休后,又到台湾东华大学创建族群关系与文化研究所,担任所长10年。2001年又协同创建台湾东华大学民族学院。鉴于他对中国人类学的重要贡献,台湾教育事务主管部门于2003年授予他最高学术荣誉——讲座教授。2005年他又应世新大学的邀请主持创办了异文化研究中心。

媒体和行家这样评价:“乔健在寂寞的人类学生涯中不停地耕耘,始终行走在中国人类学的前沿,为中国人类学学科建设、学科体系完备做了许多开拓性工作。”

对于山西家乡,乔健一直怀有深厚的情意。

他离开故乡后第一次回乡探亲是在1985年7月下旬。22日他由北京抵达太原,受到省委统战部和民盟等单位的热烈欢迎。在省城进行访问、交流之后,于当月26日回到了阔别30余年的家乡——介休县洪山村。他重游了童年的旧居和家乡的一些名胜,与乡亲们见面畅谈。对于人世沧桑他感慨万千,对于家乡新貌他激动不已。乡亲们用“猫耳朵”“莜面栲栳栳”“谷累”等家乡风味小吃招待他。他边吃边称赞:“这饭好吃!这饭好吃!”在故乡的怀抱里,乔健博士感到多么温馨和惬意呀!

此后,乔健博士又多次回山西访问、交流和观光。省里领导会见了他,给予相当高的礼遇。1990年5月,山西大学授予他名誉教授称号。从此乔健把自己当作山西大学的一分子,建议山西大学仿照香港中文大学的做法,在“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的基础上成立“华北文化研究中心”,为海内外学者研究华北文化设立平台。他表示要利用自己在香港的特殊地位,与国际学术界联络广泛的海外优势,为山西大学举办一些学术活动和共同合作申请项目,向老师和同学们传授国际上先进的知识,帮助老师和学生到香港中文大学访问进修。

乔健2012年回乡时的题词

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乔健口述史》

1992年,山西大学建校90周年校庆期间,乔健兄妹6人为纪念其父乔鹏书先生,共同捐资15000美元,设立“乔鹏书先生纪念奖学金”,奖励山西大学品学兼优的学生。

1994年7月,山西大学“华北文化研究中心”成立,乔健担任学术委员会主任。乔健为山西大学邀请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民盟中央主席费孝通先生,日本人类学家中根千枝先生,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李亦园先生参加揭牌仪式。乔健把自己的1500余册藏书捐赠给山西大学,在“华北文化研究中心”建立了“乔健图书资料室”,作為该中心的基础资料。

乔健还借助山西大学“华北文化研究中心”这个平台,利用台湾“蒋经国国际学术交流基金会”,拨付经费300万新台币,作为“山西乐户”调查费用。乔健亲自进行总体设计,开展历时两年的“山西乐户”的调查研究。邀请山西省社会科学院院长刘贯文教授全程参与调查,还从长治市、晋城市聘用了8名专职调查员。在乔健的具体指导和亲自带领下,到长治市、晋城市所辖的15个市区县的151个乐户家庭进行调查,作了详细的系谱与调查表,而且对20位主要乐户都作了自传,最后推出《乐户:田野调查与历史追踪》一书,由大陆和台湾先后出版,填补了学术界长期以来的一项研究空白。

据一位参加“山西乐户”调查的调查员回忆:1995年春季的一天,乔健教授和来自英国的两名留学生亲自带队,来到壶关与陵川交界处的柏林乡的一个偏僻村落进行调查。全村只有七八户人家。当日天气阴霾,下着淅淅春雨,道路泥泞。村北头的陈老汉家老伴故去,享年80岁。有来自壶关树掌村的八音会七八个人(过去老百姓都叫他们为“乐户”)在丧事现场“做场”。为全程记录这次的乐户调查,乔健与长治调查组一同来到陈老汉家里,现场进行拍照和记录,详细深入地了解“乐户”吹拉弹唱的乐谱和内涵,还上香为逝者祭奠。午餐时调查组一行5人吃了碗陈家的“大锅汤面”。最后乔健还特意为陈家丧事上礼100元港币,表示对逝者的哀悼和对“乐户”提供资料的感谢。那天乔健一行一直从早忙碌到傍晚,才从壶关回到了长治。可见,乔健对于“田野调查”是何等地专注和敬业!

对“山西乐户”的研究意义非凡,也属独树一帜。过去学者们认识中国社会都是从中层社会来看,从来没有从“底边阶级”来看这个社会,乔健倡导的“山西乐户”研究则是从“底边社会”来看中国传统的社会。从而提出了“底边社会”和“底边阶级”的新概念,给人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角度去看待和研究中国社会。

1994年lO月,山西省海外交流协会和三晋文化研究会联合编撰《山西海外名人录》,由山西科技出版社出版,书中收录了由我撰写的《人类学家乔健》。

自“华北文化研究中心”成立以来,乔健还多次邀请山西大学郭贵春校长,行龙副校长以及他们的同事、学生,到香港、台湾参加学术会议。1999年夏天,在乔健的热心帮助和支持下,山西大学、香港中文大学、台湾东华大学组成海峡两岸暨香港大学生互访团,利用暑假进行学术交流和访问,山西大学副校长行龙作为团长率本校的师生到香港中文大学、台湾东华大学参加了这次活动。

2001年,由乔健积极引荐,“华北文化研究中心”与欧盟奥克多姆中心合作开展“中国农村可持续发展研究计划”,选择毗邻晋祠的赤桥村城乡接合部开展研究。

2005年,为鼓励优秀山西学子从事文学创作和进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乔健的大妹妹乔晓芙与丈夫陈信义医师共同出资5万美元,捐赠给山西大学,设立“乔晓芙人文奖学金”,奖励全省高校从事文学创作和进行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研究生。先后设立两个奖励基金,都是由乔健组织牵头,弟妹们积极参与,体现了乔氏家族热爱家乡、热爱教育的一片赤心。

2006年下半年,中心专门请乔健为研究生开设了“文化人类学”专题课。行龙副校长看着乔健不辞辛劳呕心沥血的样子,深有感触地说:“乔健先生为扩展山西大学的对外学术交流所付出了大量心血难以计算啊!”

2011年4月1日,由民进中央、中国文联、山西省委和山西省政府主办的“第九届海峡两岸中华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研讨会暨第四届中国介休清明(寒食)文化节”在山西绵山隆重举行。3月26日,乔健博士为大会发来贺函。贺函称:“中国传统中的重要节日多与特定饮食有关,如中秋之于月饼,端午之于粽子,清明之于寒食。而后二者更与两位远古贤人——屈原与介之推之高风亮节誓死捍卫其高贵操守有关。后者更有明确的地域——介休绵山。在特定意义上这地域几与基督教之耶路撒冷相当,因而两千多年来,成为千万人民世世代代崇敬礼拜的圣地。今年民进中央决定将其第九届海峡两岸中华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研讨会暨第四届介休清明(寒食)文化节合并举行,足显中央之重视。承民进中央与介休市委及市政府共同邀请健前往参与盛典,至感荣幸。不幸因通知时间太短促,健与现任教之台北世新大学,早有若干安排,不及更改,无法成行,至感遗憾。谨驰函主办单位,遥祝研讨会与文化节召开成功,参与人士身体健康,心想事成。

“承张志东先生告称介休市委及市政府现正积极从事介休之文化建设。按与文化建设最有关之学科即文化人类学。健一生都在从事此学科之教学与研究工作,极愿将其余年贡献于家乡之文化建设。望能在近期内共同商定一时间,由健专程前往介休与有关人士就家乡文化建设提供方法上与理论上之意见并协助执行。”

2011年10月中旬,乔健全家应凯嘉古堡文化研究院的邀请回介休参观考察,介休市四大班子主要领导热情接待,市长王怀民与乔健先生就介休市的文化建设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交谈。乔健在新建成的介休一中学术报告厅作了“文化研究、文化自觉、智谋文化”的主题演讲。

2012年9月1日至5日,乔健受王怀民市长的委托,凭借自己在学术界的地位和威望,带领一批在国际上有影响的专家、学者,回到家乡介休市举办“维护文化遗产、发展城市文化”圆桌论坛。参加这个论坛的有著名建筑学家、台湾大学城乡建筑与研究所所长夏铸九教授,台湾世新大学副校长熊杰教授,还有中山大学、厦门大学、四川大學、日本等11位知名学者。会议期间,专家学者实地考察了介休绵山、后土庙、张壁古堡等文化遗产保存地,并就“维护文化遗产、发展城市文化”进行深入研究和探讨。9月4日上午台湾大学夏铸九教授在介休宾馆报告厅,为全市副科级以上干部举行了“文化遗产保存与地方发展”的专题演讲和人类学高级论坛“与乔健教授对话”活动。这次论坛的成功举办,在介休乃至全省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对于发展介休乃至山西的旅游产业,促进发展文化事业大发展有着重要的意义。

乔健教授给作者林卫国的信

2013年9月,“黄土文明、介休范例”的研究计划在中山大学正式启动,乔健组织中山大学、厦门大学、四川大学、复旦大学的18位专家、学者,用3年的时间,分别从历史、文化、民族、地理4个方面,对有2600年历史的介休深入田野进行调查、挖掘、考证,开展了研究工作,形成了15篇论文和80万字的4本专著,论文在各类期刊发表,其中四川大学徐新建的论文在法国巴黎研讨会上宣读。

2014年9月,在山西大学召开的“人类学与黄土文明”人类学高级论坛第13次会议上,中山大学的周大鸣、厦门大学的彭兆荣、四川大学的徐新建、复旦大学的安介生4位教授以《黄土文明、介休范例》的研究成果分别作了主题演讲,在2015年12月中国艺术研究院举行的学术研讨会上,举行了《黄土文明、介休范例》专著的首发式,进一步引起了海内外学者的兴趣和关注。

如果从学术层面来评价乔健,称他为“中国乃至世界知名的人类学大师”,他确实是当之无愧,实至名归。乔健对人类学的发展,推动中国人类学及相关学科机构的创建与开展卓有成效的活动,做出了特殊贡献,这是目前他人所难以企及的。

如果从更深层面来评价乔健,人们会发现他倡导的许多做法,是多么有远见卓识,意义重大。例如他数十年来,不辞辛苦,与海峡两岸暨香港以及与世界人类学界的同行专家学者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交流。这种以民促官、以学术交流推动上层交往的行为,对于推动“一国两制”的贯彻、促进祖国和平统一大业的实现,是多么有现实意义及深远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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