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历史的叩问和重写

2019-03-22 02:28黄莉莉
关键词:巴恩斯朱利安

黄莉莉

摘要:朱利安·巴恩斯是英国当代文坛最具特色的作家之一,他游刃于各类文体写作,颇具成就。其小说创作往往于主题和形式上刻意求新,具有一定的实验性,被视为后现代主义之代表。巴恩斯偏爱采用历史题材,譬如其代表作《101/2章的世界历史》《刺猬》《亚瑟与乔治》《福楼拜的鹦鹉》《终结的感觉》等,均可归于哈琴所谓“新历史主义小说”之列。在巴恩斯的此类创作中,可以看到一种独具魅力的历史书写,它既是后现代的代言,又与传统心心相惜,从而构建了一个丰富复杂的文本世界。在这个文本系统中,“历史”一再出场,不断自我彰显,同时又不断自我质疑,表达着作者对此问题的独特思考。

关键词:朱利安·巴恩斯;历史重写;历史小说

中图分类号: I561.074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1672-0539(2019)01-0081-05

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1964-),英国当代作家,2012年曼布克奖得主,其小说创作多采用历史题材,却非传统意义之历史小说,而是不断对于“历史”这一概念本身的深刻反思,充满了对“历史”的叩问和重写。巴恩斯本人对“后现代”这一理论标签不甚在意,其作品表面看来具有鲜明的后现代特色,其间细节之处又似乎不断微妙地与传统观念暗通款曲,文本因此含韵更复杂丰富。

一、将历史真相的追寻作为一个被延宕的过程

历史真相之追寻的起点,必然涉及真相的象征与隐喻。巴恩斯认为,“客观真相”是存在的,但对其找寻和揭示却是一个困难的过程,被凸显的只能是过程——“客观真相”被追寻、被挖掘与被书写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各种版本的“主观真相”不断出场,反而遮蔽了真相本身,造成指涉行为的困难处境,导致“客观真相”在巴恩斯小说中虽是不可及而且不可述的,却往往拥有一个象征性的载体,象征之物与对历史的碎片式讲述,二者互相填补着对方的巨大空白,共同完成对真相的隐喻式揭秘。但是在追寻的过程中,自我质疑造就一种永远无解的指涉回环。真相无法按时出场,因为它的难以被触及,任何轻易就被讲述的真相都不能逃脱被质疑的宿命,叙事者一边讲述历史,一边又不断对于其追寻之旅的每一个阶段进行自我反思,不断强迫自己重返追寻的起点,这就形成了循环往复的指涉之圈。于是,必然的结局就是揭秘的延宕与真相的不在场。对真相的追寻需要一个逻辑和文本意义上的结局,而真相的揭示就成为一个不断被暗示又总是隐匿难见的被刻意延宕的过程。当质疑的声音反复出场,延宕最终可能使对真相的揭秘无疾而终。这种不断被质疑和延宕的追寻,必然赋予真相以同时既在场又缺席的宿命。巴恩斯对此结果相当清楚:“对生活的本质的搜寻和揭示是难以完成的”[1]19。

《福楼拜的鹦鹉》是巴恩斯历史小说的代表作。福楼拜是巴恩斯最为推崇的作家:“他是一位我愿意非常仔细地去推敲其语言的作家,我认为他说出了关于写作的大部分真相。”[2]21但是他对传统的纪传体写作没有兴趣:“我恨一部传记的开头是:‘他的曾祖父出生于……然后接着是童年趣事之类的,我知道这些挺重要,可我就是不耐烦写这个。”[3]53他认为传记体的真实性和文学性是无法兼顾的:“传记在某种层面上说确实应该无趣一点” [3]55,因而宁愿选择另辟蹊径。“福楼拜埋葬的地方竖着巨大的墓碑,人们鱼贯而来,在官方入口处花一块六,买张票,绕着尸体走一圈,然后出来,我的计划却是找个别的地点沉潜下去观察。”[2]23于是《福楼拜的鹦鹉》似乎成了反传记的传记、无法界定的杂糅文体。尽管有争议,但巴恩斯个人认为:“我没法认为《福楼拜的鹦鹉》不是一部小说。我认为如果你去除虚构性的基础部分,它就成了一团散沙了。”[4]50这部非传统意义上小说的作品,有着看似散乱而漫无逻辑的叙事结构,第一人称的叙述者是一位名叫布雷斯维特的英国外科医生,他横跨英吉利海峡去瞻仰福楼拜的生活遗迹,对其生平和写作产生各种联想和思索。叙事起始于“我”对一只鹦鹉标本的寻找。“我”在鲁昂的福楼拜纪念馆偶遇一只福楼拜在写作《一颗质朴的心》时曾置于案头的鹦鹉标本,这是一部讲述老妇人和她养的名叫“露露”的鹦鹉的小说,会说话的“露露”曾被批评家解读为圣灵、纯粹的语言、作者的声音或作者本人,它成为叙事的真正起点——“我呆呆地注视着这只鹦鹉,吃惊地感觉到,自己对作家产生了火热的激情”[1]37。鹦鹉标本的魔力在于它是留存于世的现实之物,却能将早已逝去的福楼拜生活真相、他的创作体验和其小说文本神秘地连接在一起,并巧妙而深刻地暗示它们之间复杂而微妙的相互印证和转化的关系,如微弱烛火般照见早已被湮没在黑暗中的真相的暗影。这个象征之物,提供了一个既具体而同时具隐喻色彩的历史真相的追寻起点。“我”沉溺于对福楼拜曾经邂逅的活鹦鹉、标本鹦鹉与“露露”之间关系的苦苦思索中,不料在克鲁瓦塞福楼拜的故居遗址,“我”又与另一只鹦鹉标本不期而遇,一只模样更温和的“露露”标本。孰真孰假?“我寻思着,是否有人知道答案。我寻思着,除了我在追究以外,这对于别人来说是否有意义。”[5]16本应作为真相的预兆之物,其自身的真实性却受到了挑战。在这一过程中,“我”不断质疑,质疑“寻找”本身——“为什么我们不放过作家本人?”也质疑这种寻找的意义——“我能找到什么呢?”质疑使文本的焦点不断从外部指涉转向了自我指涉,形成一个指涉的回环,并使得结局迟迟不能登场。

在叙事的结尾,“我”发现,真相不仅仅在于二者之间的抉择,多达数十只的鹦鹉标本,它们中的每一只身上都存有暧昧的难以抹掉又难以证实的可能性——可能曾栖息于他的斗室,可能成为“露露”的模特——也可能完全并非如此,“露露”可能并非来自其中任何一只。一切都是难以确定的,延宕的解谜似乎是无果的。但巴恩斯否认这是一场失败的寻找:“我以为,就我的理解,面对难以找到唯一的那只鹦鹉的事实,布雷斯维特可能会得到一种微弱的隐秘的快感。并没有一个那么容易的答案浮出水面,这个事实反而將会带给他安慰。”[2]23对鹦鹉的寻找出场于文本的首尾部分,二者之间的各章罗列着和福楼拜有关的各种类型的叙事片段——年表、引言、寓言故事、指控、试题、词典、虚构性叙述等,它们颠覆着传统传记的叙事,将历史碎片、想象与事实拼接在一起,并未去掩饰其间的裂缝,反而将其放大。真相在其中吗?在,又不在。可以想见,巴恩斯努力想要表达的——不断对寻找本身的质疑和难以得到结果的结果。福楼拜的鹦鹉既是现实之物,又是一个隐喻,对福楼拜过去的思考和书写起始于兹,终结于兹,不断发出的问题“过去怎样才能被捕捉到?”消解了任意可能的确定答案。真相散落在记忆和文献的碎片之海中,谁都不能声称自己捕捉到了完整和唯一。

二、对“世界历史”的质疑和重写

巴恩斯对“世界历史”这一存在怀有强烈的质疑和否定冲动,认为他只是一种遮蔽了自我建构性本质的文本,而非客观现实,它遵循着一种似乎不言自明的统一的、连贯的、同质的、因果的、中心化的、普遍性的原则。它遮蔽了真相本身,一重重的“世界历史”似乎将真相搅得更加浑浊了。对这种“世界历史”所讲述的内容和它的建构逻辑,以及其背后体现出来的以追求普遍性为旨归的历史意识,巴恩斯进行了全面的质疑。而以小说“重写”历史,这并非在现实意义上进行实践性的历史事件重述,而是一种启示性的对历史文本和历史题材的利用和重构,通过刻意采用的特殊叙事策略,打破历史叙事中的真实性错觉,对“世界历史”的建构性真相予以揭示。在这一过程中,后现代叙事策略被普遍采用,反讽与戏拟是主要方式,破碎的时空,断裂的因果,视角的缺失与增补是常见的文本特征。然而这种书写中,又透露着“反历史”的潜意识,于是形成了一种具有悖论性的历史叙事。 “反历史”的姿态不仅仅是对传统历史写作方式的质疑,更是对一种由来已久的历史意识的质疑。如果因为任何一种版本的历史书写中都渗透着“统一的、连贯的、同质的、因果的、中心化的、普遍性”的因素而必须去颠覆它,由此带来的不断流溢的充满差异性的历史,是否是可认知的?——这也是科林伍德提出的早在古希腊思想中就存在的反历史倾向[6]21,巴恩斯一面用尽后现代的技巧对历史进行反讽式重写,一边又对自己的这种“历史书写”行为本身予以质疑,这种质疑实际上源于一种他自己可能并未意识到的古老传统,这种姿态也和当代存在主义的某些观点不谋而合,造就一种整体上颇具讽刺性意味的悖论式叙事。

传统意义上的“世界历史”是一个在时间和空间上过于宏大的概念,意欲写一部世界史是复杂而似乎不可为之的,但巴恩斯却将其完成了一部以“101/2章世界历史”为题目的小说,题目本身就预示着它的后现代特色:“101/2””作为分数,如何用来划分历史?而“世界历史”又如何在一部小说中被涵容于十个半的章节中? 从标题到结构再到内容,《101/2章世界历史》全面体现了对“世界历史”这一概念本身的质疑。虽然巴恩斯坚持它是一部长篇小说:“它是作为一个整体被设想,也是作为一个整体被实施的。”[7]45但难以排除“短篇小说集”之嫌,因为《101/2章世界历史》几乎弃绝了任何的传统意义上的长篇小说叙事线索,在十个章节外加一个“插曲”中,作者叙述了互相之间完全没有时间、空间与逻辑上联系的各自独立的故事,而且,这十一个叙事片段也并非都在讲述传统意义上的历史故事,某些故事明显是虚构的。过于鲜明的名不副实,提示着对“世界历史”这一概念的反思,这一反思在形式、内容和历史意识自身的各个层面皆有所揭示。

首先,文本结构的整体无序性,挑战了传统的历史文本形态,也颠覆了其背后的历史观念——整体性、综合性、目的性、时序性、道德性、主体性等概念经常出没于这种历史观,《101/2章世界历史》中的十一个故事的排列组合中,看不到中心、等级和秩序,它们彼此间是平等的共存关系,这种叙事结构否定了被中心化的同一性冲动,对抗了哈琴所称的对“整体历史”和“普遍真相”的渴望[8]120。然后,需注意到,叙事并未被完全和彻底地放弃,每个独立故事相对而言其情节和主题都是可解读与阐释的,其文本特征,包括语言特征和叙事特征都更完整,更规则,时空和逻辑关系完整合理。这说明作者对另一种历史书写的方式存有信心——非同质性的历史书写——他倾向于采用特殊的视角和方式,来揭示历史中的差异性、某种历史文本被建构的政治与性别背景、弱者的声音如何被遮蔽,更残酷的历史真相如何被艺术化改写或被刻意遗忘、神话的荒谬之处……这些故事都以自己的方式完成对“世界历史”概念的质疑,以微弱而具体的力量揭示被掩盖的真相。以《不速之客》为例,这个故事位于小说的第二章,紧接着对诺亚方舟故事的戏拟式重写,时空上却位于现代的爱琴海,以一场真实的阿拉伯恐怖分子袭击游轮事件为原型,讲述了游轮导游弗兰克为拯救女友与恐怖分子做了场交易,为其代言而做演讲的故事。这个故事,首先是对一个真实事件的讲述,其间主要呈现了主人公为恐怖袭击代言幕后的道德抉择,呈现历史事件中个体可能面临的道德困境和历史行为逻辑。其次,它成为历史建构真相的一个隐喻,文本中细致呈现了弗兰克各个阶段说话的内容和方式,揭示出任何一种话语的出场(包括对历史和文化的书写),其背后必然具有的可能复杂或严苛的现实或文本背景,忽略这个背景,话语本身是无可自证其真伪的。再次,它在整个小说中的独立性,标明对差异性历史叙事的立场。在叙事的不同层面,它都切入对历史问题的思考——十一个独立的叙事片段都可做此类分析。而对历史意识本身的质疑在《插曲》一章中登场,一种“反历史”的姿态显露无疑,对其余十章中的历史书写进行总结性反思,对于“爱情”这一同样具有历史阶段性的建构性的人文主义概念,巴恩斯拒绝将其解构,他执意建立一种反宗教的宗教式信念对象——一种似乎可以给以人类生存信心和倚赖的永恒之物,它实实在在地存在于人现时的感觉中,可以被触摸和感觉,与无可捉摸无可证实的过往历史完全不同,在其文本中,它存在于夫妻间夜晚的拥抱中,于是,“在夜间,这世界是可以抗拒的,是的,没错,可以这么做,我们可以和历史对着干”[1]228。

三、个人历史的讲述策略与自我塑造

巴恩斯认为,记忆在个人叙事中很重要。在他的小说中,记忆总是作为个人历史起点而出场,譬如《亚瑟与乔治》的开篇:“他在那里所看到的一切,成了他最初的记忆。”[10]2——充满启示性的死亡场景预示着亚瑟充满活力和想象力的性格与传奇性的一生。“乔治没有最初的记忆,当人们都以为拥有最初记忆理所应当时,已经为时太晚。”[10]3——而记忆的缺失解释或揭示了乔治务实而谨慎的个人形象。在自传性作品Nothing to be Frightened of中,对记忆的反思也自始至终地存在。England,England开篇的第一句话就是“你的最初记忆是什么?”[11]3记忆在这些叙事中,似乎成为叙事的保证或先决条件,但对于其自身的质疑却总不能消除,于是记忆在个人历史叙事中不断现身,表达着对记忆自身的怀疑。于是记忆作为个人历史讲述而言只能是必要而不充分的条件。而对记忆的质疑在于它总是与自我建构中的“我”暗通款曲,將事实的历史材料在人的头脑中予以修正,实现一种自我整合功能。在Nothing to be Frightened of中,作者反思“我”与哥哥之间差异甚大的对于记忆中祖母的表述:“娇弱还是矮小,自信还是跋扈,我们对不同形容词的选用暗示着对半遗忘中的感觉的精力旺盛的记忆。”[12]29——记忆的修正是一种无意识中的程序复杂的行为, 它总是在默默地进行着对于感觉、事件的选择和过滤,然后选择某种方式进行讲述,这个过程是否遵循某种难以被发现的规律?“我”如何将过往与现在链接起来,完成对于一个连贯的、完整的,具有合理成长过程的“自我”的整合和塑造?关于此问题,也许难以给出精确的答案,但巴恩斯毕竟对其发出了自己的质疑声。

《终结的意义》是巴恩斯于2012年获得曼布克奖的作品,虽斩获大奖,但这部小说貌似平庸的叙事也引得一些评论家“江郎才尽”的唏嘘,这部小说确实少了巴恩斯早期作品令人炫目的实验色彩。其实在巴恩斯的创作生涯中并不缺乏叙事方式较为传统的小说,而《终结的意义》在其此类作品中可算精炼成熟之作,其叙事过程中展现了对个人历史讲述策略的不事张扬的揭示,不失为一部巧妙对叙事真实性进行自我指涉的小说。小说讲述托尼从少年到老年的人生经历,叙事主线是托尼与好友艾德里安和女友维罗妮卡之间的情感纠葛。结构上分为两部,叙事者表面上看都是主人公托尼的第一人称“我”,实际上却有所不同。第一部中,老年之“我”对少年时代经历的讲述,并没有强调现在之“我”对于过去的审视与批评,“我”似乎只是在努力呈现记忆中的过去,同时力图对这种讲述进行自我保证。在这一过程中,老年之“我”似乎代入性地进入记忆中,模拟了少年的自我,叙事视角拉近读者与“我”之间的心理距离,不断出现对于记忆真实性的思考,一方面具有自我反涉作用,暗中与第二部相通;另一方面在阅读效果上,又强化了真诚的叙事态度的伪象。第二部中,老年之“我”直接出场,对自我和现在进行讲述,叙事口吻温和、稳重、自信、自我感觉良好,叙事中并没有刻意对自我讲述的真实性进行保证或质疑,似乎一个现在时态的“我”本身就是一种保证,这是一位从懵懂无知的少年成功地成长起来,并拥有了无可置疑的人生定位的“我”——其中包括社会身份与自我认同。这一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关键之物——少年之“我”的一封信——而老年之“我”对此發起了质疑。信作为实存的历史文献,可以打破自我讲述,对真相进行客观的揭示,信的内容在“我”的记忆和叙事中被刻意地过滤掉了,因为信中呈现的恶毒卑劣的“我”,既不符合“我”对于过去讲述中所塑造出来的受害者自我形象,也不符合现在之“我”的自我定位。它在记忆和自我讲述中缺席,某种程度而言,有利于完成个体的自我塑造——虽然它是虚假的——记忆的选择和修正可以发生在无意识之中,目的是保证自我主体性的连贯性、完整性幻觉,这个过程的牺牲品是真相。

小说揭示了两种面对真相的态度,洞察力深刻、生性严谨而道德感极强的的艾德里安不愿回避真相,不愿逃避一场不伦之恋中自己所应承担的责任,他拒绝在接下来的人生中通过不断修正记忆来换取虚假的历史书写和自我形象,于是选择自杀。但是“我”却成功地完成了艾德里安拒绝做的一切,在托尼的个人历史叙事中,可以看到记忆的不断修正与合理自我形象的被塑造。由此揭示出,所有的自我历史讲述都不过是一种真实的幻象,它其中充斥着虚构、伪造、篡改,但这是自我建构的必经之途,在此层面上,无论是个人历史还是民族集体历史,都是意识形态的集聚地,所谓的客观真实,在其中都是暧昧难明的。

四、结语

在巴恩斯的历史小说中,我们看到一种对传统历史文本的不信任,这一不信任感似乎构成重建历史文本的动力,但是在重构过程中,它又不断进行着自我质疑,不断自发地推翻自我讲述的权威性,提醒读者目之所见不过依然是并不可信之物。这是后现代写作者常见的一种姿态。然而在这种结果和过程均不可信的书写行为之中,却可见巴恩斯对于历史真相所怀有的一种并非那么后现代的真挚的执着之情,就如他在《101/2章的世界历史》中所写:“我们必须相信43%的客观真实总比41%的客观真实好。”[1]227坚守真相的姿态使他似乎具有了一种后现代主义者少有的道德感:“我是一个道德主义者……你不能把我说得好像一个没有是非对错观念的老嬉皮士一样……小说家的部分责任在于尽可能地了解人类的各种可能性……但这不代表对于怎样生活、对于是非你没有强烈明确的个人观点……”这或许就是巴恩斯小说最值得被关注的复杂之处:对历史的质疑和重写,以明确的后现代姿态和方式,力图颠覆和挑战某种传统,而与此同时,对历史之真的信念和道德主义的立场又悄悄使其折返向某种传统,于巴恩斯本人,不论这是一种无意识还是一种自觉,这种矛盾和悖论也许恰巧暗示了后现代自身的某种秘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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