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摆渡人的别样人生

2019-03-21 08:39付强
畅谈 2019年1期
关键词:张莉代驾乘客

付强

夜晚的城市里,总游荡着这样一群人,在餐厅、在夜店、在KTV,他们往往在夜生活的结尾出现,载着意兴阑珊的人们回家。他们的职业叫代驾。

在城市的每个夜晚,代驾司机穿梭大街小巷,在狭小的车厢里,在弥散的酒精中,他们围观着一个个或疲惫、或兴奋、或失落、或不省人事的人生片段。

他们有人说,自己的工作像个摆渡人,过客的故事,就是自己的生活。

“老司机”

凌晨1点,北京三里屯酒吧街,代驾司机何伟正等待着新单。

之前几小时里,他一共拉到两拨客人,净赚165元。“不好也不坏”,何伟淡淡地说。

和大多数代驾司机一样,何伟只在晚上兼职开工。白天,他是一座写字楼的物业维修工。

大約4年前,为了多挣钱补贴家用,同时避开更年期太太每晚固定的唠叨,何伟注册成为了一名代驾司机。每个月,除去平台费用,他的收入大概是四五千元。

在中国的大城市,机动车保有量逐年递增。自2011年“醉驾入刑”之后,代驾需求更呈现几何式增长。

这些想到叫代驾的人,虽多还保留着意识,但在酒精作用下,人变得话多、亢奋,多愁善感。

多少个夜里,何伟看遍了形形色色的人生。

一位漂亮女孩,柔声柔气地述说对身旁男人的崇拜,不经意地说起最近在工作中的困难,男人痛快地答应帮她搞定;三个中年男子,一上车就分析起公司里的权力纷争,看谁不爽准备整他、谁最近得势应该拉拢……

人潮拥挤的城市街头,狭小的车厢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似乎更易让人们卸下伪装,倾诉些什么。

一位离了婚的女人,至今对丈夫出轨耿耿于怀,告诉何伟自己天天借酒浇愁,没法接受现实。一个壮年男子,车没开多久就开始抹眼泪,一问才知道,公司破产了、媳妇儿跑了、拆迁款败光了……何伟把车停在路上,陪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直到把两人身上的烟都抽光,抬头一看,天快亮了。

代驾4年,何伟几乎开遍各款车型、听遍各地方言;见过各式各样的人,也遭遇过不少突发事件。

他的乘客,也并不都来自灯红酒绿的街头。有新手司机,不知道怎么把车开出车位,向代驾求救;有人加班太过疲劳,担心开车睡着有危险,找代驾图个心安。

大多数情况下,当这些人坐在何伟身边,往往是一天中最失意、疲惫的时候;他们有意无意间流露出的感情,总会影响到他。

“有时候,‘万人皆醉我独醒真不是好事,这意味着所有乘客的负面情绪,都要我一个人吸收。”

“女汉子”

两年、1866笔订单、订单几乎都是男乘客一一这是代驾司机张莉的“成绩单”。

在男性从业者占多数的行业里,今年42岁的张莉是为数不多的女代驾。在服务客人的同时,保证自身安全,也是她时刻谨记的事。

作为全职代驾司机,张莉每天下午1点多出门,看情况拉上一两个活儿,然后回家给孩子做好晚餐,等六点后再出门,一直忙到凌晨三四点。如此全月无休,大概能挣到七八千元。

下午、上半夜盯饭店,下半夜蹲娱乐场所。北京冬天零下十几度的低温没让她退缩,真正难以承受的,是有些客人对她身份的冒犯。

有些怀疑,从电话的语气里就能感受到;有人喝了酒,一见她动作稍慢就大呼小叫:“你行不行?不行换个爷们来!”

更多客人则好奇,让一个女人做代驾,她丈夫到底怎么想的?

刚开始张莉总是回答“老公在外地工作”,后来只有两个字“没了”。

3年前,丈夫和张莉离了婚,孩子判给了她;为了多挣些钱,张莉辞掉了仓库管理员的工作,当起全职代驾。

深更半夜的车里充满未知。一个看着瘦小怯懦的男人,借着酒劲伸手抓住她的胳膊,让她停车“谈谈心”。还有人不怀好意地反复问她,女人出来做代驾,不怕有危险?

每当这时,张莉通常会大声提醒对方尊重自己,如果无效,她就会狠踩刹车,让对方“清醒一下”。

虽然工作时几乎没碰到过女同行,但女代驾们会用微信群互相交流。在群里,她们常称呼自己是“女汉子”。

张莉对她们了解不多,但她直觉上认为,做女代驾的人,多半都有家庭方面的难言之隐。

“小菜鸟”

来北京前,孙强在老家开了几年货车。初来乍到,这个“80后”一脸茫然,经老乡介绍,决定先当代驾安身立命。

报名、考试顺利通过,一系列代驾礼仪很快掌握,第一单完成结算……有那么一瞬间,孙强恍惚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合格的代驾司机。

但这种兴奋并未维持多久。正式上岗的第二周,他就遭遇了逃单一一一个150多元的长途单,看车主没醒酒就没当场确认收款,不料之后再无音讯。

“客户大多是喝了酒的,他找个理由就能让你下车,不下车就投诉,听说有不少司机因此被解约。”孙强说,在他供职的第一家平台上,一共有三单没有付款;向平台反映,回复是“自己通过法律途径解决”,但一张代驾单顶多100多元,连立案都困难。

从业半年,孙强更换了三家平台,最终感觉大同小异:代驾司机的话语权微乎其微,权益得不到保障。

比如,乘客在平台并不需要实名注册,遇到不诚信的人,换个号照样可以享受平台的服务,而司机的损失往往很难追回。

再比如,有乘客投诉时,平台不是第一时间核实真相,而是先扣司机的代驾分,还要司机自己提供证据证明自己没错。

比起开车,更让孙强发愁的,是收工后的回程路。一次,他接到一笔去通州的订单,心想能赶上地铁,回程不是问题,没想到目的地在东六环外再向东10多公里远,没有任何公共交通,四周一片漆黑。

到达目的地后,他打开便携自行车,拼命往有灯光的地方骑,到通州梨园后只觉得筋疲力尽。后来查询移动轨迹,发现自己当晚足足骑了17公里。

多数情况下,代驾司机常选择拼车、夜班公交和便携交通工具回家,而为了省钱,孙强通常只选择后两种。

通州这件事后,他买了一辆电动滑板车,想着“对自己好一点”,没想到又赶上北京出台新规,明文禁止电动滑板车、平衡车、独轮车违法上路。

这让孙强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进行式

最近,何伟把凌晨2点的收工时间提前到了1点。对于年纪越来越大的他来说,熬夜奔波久了,身体越发吃不消,就连第二天的工作也受影响。

“家里那口子劝我干脆别干了,但我真是舍不得这些钱。”何伟很纠结。

在北京零下十度的夜里,张莉裹紧军大衣骑车回家,只感觉冷风刀子一般往衣服里灌,没几天就感冒头痛。

女儿马上初二,功课吃紧需要辅导,当妈的晚上总不在家也不好。想到这些,张莉开始查询招聘信息,却发现自己除了司机,好像什么都干不了。

曾经,她干过保洁、服务员和管理员,但如今这些压根负担不起娘俩的生活,更别提女儿补习班的开销。

孙强的代驾账号最近被封了,原因是有一次在上线时间手机没电关机了,再上线就被判做了私单,账户被冻结。

被封之前,孙强的代驾工作刚刚有了起色,正准备模仿其他老司机,偷偷接些私活、避开平台多赚些钱,不料却戛然而止。

陆续找了些人,账号仍然没解封。孙强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要继续做下去,还是索性趁这个机会,找些其他出路。

北京的凌晨很冷。夜班公交车里,坐满了刚刚下班的代驾司机。

他们或许从未相识,却总能很快聊得热络;分享着最近冒出的抢单点,笑骂着刚刚遇到的奇葩事,感慨着一起奋斗几年的朋友,前两天突然转了行。

旧人走,新人来,代驾注定只是多数人事业的中转站。但至少,有人靠它度过了-一段困难的日子,有人靠它重新找到了为生活打拼的狠劲。(资料来源:中国新闻网,应受访人要求,文中名字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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