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杰钰 苏州大学传媒学院
“新新闻主义”是20世纪50年代初起源于美国的一种新的写作主张,它将文学创作与新闻写作相结合,把文学的写作手法应用于新闻报道,这类作品被成为“新新闻报道”。[1]
如今随着新媒体的快速发展,纸媒受到了严重冲击。但新媒体报道在有着传播速度快、范围广的优势的同时,也存在着内容同质化严重的问题。纸媒为了增强其自身竞争力以继续生存和发展,开始寻找突破口,这时,新新闻主义文学化的写作手法开始被媒体人们运用于新闻报道当中,特稿、深度报道等体裁应运而生。这类带有“故事”成分的新闻报道拥有更强的可读性,更好地满足了读者的阅读需求。
在这样的形势下,《人物》杂志于2012年5月改版,随后推出了一批优秀的特稿,而钱杨所写的《霾困北京时》正是其中引起了较大反响的一篇。这篇特稿其实是借鉴了新新闻主义先锋实践者盖·特立斯的写作风格,同时作者在操作过程中也进行了自己的改进与创新。
对于新新闻主义报道的争议,主要就在于其文学性与新闻真实性之间的冲突,而《霾困北京时》这篇呈现了大量细节以反映主题的特稿自然也需要面对并解决这个问题。因此,本文将以《霾困北京时》一文为例,从新新闻主义视角分析其操作策略,探究作者在运用细节时,如何使文学性与真实性共存于文章且达到一种较好的平衡。
《霾困北京时》一文七千多字中,总共出现了三十多个人物,作者通过每个人各具特色的故事来展现主题。文章前部分写到操作飞机转场的飞行员陈戈、打电话给电台说因为雾大看不清红绿灯的司机、控制路灯的工作人员、戴GPS 手表跑步的长跑爱好者等一系列人物来展现雾霾对北京航班、交通、照明以及对人们日常生活各方面的影响;而后写到清洁工杨少杰、面食店经营者肖先生、拍摄北京天空的市民卢为薇和范涛等人物来展示政府面对雾霾所采取的措施以及措施成效;后半部分又通过带着儿子躲进图书馆看漫画的李浩先生、离职去广州“避尘”的钟峪女士、在家里装了一套空气净化系统的李宇任先生等人物来展现人们是如何应对雾霾的。
这篇文章的作者钱杨对此也解释道:“一个人是单薄的,无论他的故事多么戏剧化,但一个群体能够提炼出一个意向。”[2]因此作者有针对性地选取了许多生活在北京的小人物,并将展现他们在雾霾中的生活状态的细节串联起来,给读者更加深刻的印象以及更加切身的感受。这些具有典型性的、与主题相关的有效细节帮助揭露了雾霾带来的社会影响、雾霾产生的原因以及各方应对雾霾的措施,达到“以小见大”的效果,并给读者以真实感。
通过大量的小人物群像描写的铺垫,在文章结尾,作者表达出了一种人文关怀,希望引起人们对雾霾这一现象的反思。若只读这部分,其中的一些表述,如“它(雾霾)就像一个吸附了希望、绝望、乐观、幻想、贪婪、惊慌、无奈、恐惧、无惧等种种情绪的水泥洞穴”[3],可能会显得主观性较强。但笔者认为,首先纵观整篇文章,这类表述占比有限;其次文章更大一部分是基于了作者非常扎实的资料搜集与采访之上,最后的这种表述在前部分文章中有足够的事例材料来证明,让这种主观也能显得较为公允。
《霾困北京时》一文运用了大量数据,其中一些是权威方发布的数据,另外更多的是通过作者的调查及采访所得。杜鲁门·卡珀帝曾指出,从事新新闻写作,不在于它的“小说化形式”,而在于事前巨细无遗的“饱和采访”。[4]文章中的许多数据都体现出作者调查与采访工作的精细与充分,这些无疑能为文章的准确度和深度加分。如在提及雾霾对北京照明的影响时,文章中这样写道:“今年1月到10月,路灯提前开启了149 次,延后关闭了132 次,一共为这座深陷黑暗的城市多带来了近66 小时的光亮。”[5]这样精确的数据组合在一起就具有了较大的冲击力,作者用这些数据细节来代替一些抽象的形容词描述,能让读者对雾霾的严重程度有更加直观的感受,也提升了文章的精确性。
作者在运用数据时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对一些数据进行了形象的转换,如:“在这一天,北京城上空1000 米范围内,空气中悬浮着的5042.4 吨污染物质(这几乎相当于1000 只成年非洲象的总重量)”[6]。经过这样的换算,读者对“5042.4 吨污染物”会有更加具体的感知和更加深刻的印象,达到一种共情的效果,作者通过这种方式能够将信息更加有效地传递给读者。
当然,运用好数据的关键还是在于处理好这些数据背后所要讲述的故事。数据是依存于这些故事的,当文章中的故事能够有效服务于主题,且被流畅地连接组合在一起时,数据的使用才能起到“画龙点睛”的效果,而不会显得冰冷、生硬。
但是,作者在使用数据细节方面仍然有一些不足,文章中的一些数据与主题相关度并不高,如“能见度下降到3 米时,这座城市里的超过46.4 万个可以横向旋转360 度和竖向移动180 度的摄像头全成了瞎子”[7],这里的“横向旋转360 度和竖向移动180 度”与展现雾霾严重程度并无关系。《华盛顿邮报》伦理规范中提到一点:“如果以牺牲有意义的事实为代价而报道那些无关的信息,是不公平的,公平包括相关性。”文章中一些与主题无关的数据就使文章显得“臃肿”,数据不应该是抓人眼球的工具,而只是传递有效信息的一种方式,每个数据都应展现其存在的价值,因此在使用数据细节时,作者应该进行更好的筛选。
在进行新新闻主义写作中,作者们常常会加入“我”的主观感受与体验,这使得文章表述中会出现较多评论性、情绪性的表达,从而让文章作为一篇新闻报道所应当具有的真实客观性大打折扣。而纵观《霾困北京时》这篇特稿,笔者认为作者在用新新闻主义写作手法操作报道时,对于新新闻主义报道常加入“第三者的观点”这一方面进行了一定的改进。
在整篇文章中,作者没有作为“参与者”,而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尽量不掺杂个人情绪,以比较克制的语言去呈现通过采访和调查所得到的事实,如使用直接引语来呈现被采访者对雾霾的看法或是其他媒体中的相关内容及评价、使用采访调查中所得或是官方发布的数据等等。作者通过这些方式比较客观地来展现北京雾霾的严重,而非以同样受到雾霾影响的市民身份直接表达自己的情绪或观点。作者尽量客观地去描写每个人物、每个场景、每个故事,并挖掘其中不为人知的细节,比如每天有多少航班因为雾霾延误、取消或转场,有多少路段陷入瘫痪等等,并通过较为平实的语言将这些细节描述给读者,而避免使用带有自己情绪和判断的形容词去形容这些细节,让这些细节有了更高的可信度。这就做到了在确保文章有较高可读性的同时,也有了较高的客观性、准确性。
在操作一篇可读性较强的新新闻主义报道时,细节描写是不可或缺的,作者常常通过象征性细节来勾画人物、情节、场景等;但当文章又是作为一篇向读者传递事实真相的新闻报道时,真实性更是不可或缺的。此时,如何使文学性与客观真实性并存于报道当中且达到一种较好的平衡就显得尤为重要。
新新闻主义报道即使是使用了文学化的写作手法来呈现,但究其本质仍然是一篇新闻报道,而非“小说”,不可在报道中加入“创作”的成分,把握好事实、保证新闻的真实性才是新闻写作最基本的原则。新闻作品借鉴文学进行写作时主要还是呈现在写作技巧方面,如进行叙事的故事化、细节化等,从而增强文本可读性。但作者也不可一味为了追求文本可读性、丰富文本内容而虚构细节,这样有损报道真实性的做法是不可取的。
当文章通过大量细节来反映主题时,要对使用的细节进行一定的筛选,选取有效细节,舍弃无用细节,细节是用来展现报道深度的,不恰当的使用只能适得其反,使文章显得繁琐臃肿。所谓有效细节,就是能够服务于文章主题、与主题相关性较高的细节,是能够展现描写对象特点、传达有效信息、加深读者印象的细节。文章中的细节描写在于“精”而不在于“多”,过多的细节描写可能会产生堆砌材料的效果,从而显得刻意、生硬,也无法对重点细节进行突出展示。一些只是展现了作者文笔、吸引读者眼球、甚至带有“炫技”色彩的细节应当舍弃。
此外,作者还应对筛选出的细节进行巧妙合理的安排,从而使文章叙事拥有较强的节奏感、较高的流畅度,这也是增加文章可读性的一种方式。
尽管新新闻主义在被提出时,“第三者的观点”即作者在文章中的主观介入被认为是新新闻主义报道的主要特征之一,而后随着新新闻主义的不断发展,学者也意识到这种操作所带来的问题,即作者主观情绪的表达与新闻客观性之间的冲突。学者范以锦也曾提到:“随意性的煽情、主观色彩太重、不客观的预设立场,都不是新闻叙事应有的品质。”[8]在操作新新闻主义报道时,作者还是应当尽量避免主观介入、减少带有主观情绪的叙述。在进行细节描写时,作者应用平实的语言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传递给读者,减少使用带有自己情感和判断的描述,而让读者自己对其中包含的信息进行感知与总结。作者要坚持新闻报道的客观性原则,将所要描述的人或事件的原本面貌展现在读者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