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北京 100037)
图书作为语言文字的载体,是传承人类文明、推动人类进步的重要工具。几十年来,我国出版业飞速发展,特别是近年来出版事业和出版产业不断改革创新,进行了一系列体制和机制方面的改革,极大促进了出版产品的生产,丰富了文化市场和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因此,“提质增效”是新闻出版业在新体制、新业态下坚持文化自信,持续健康发展的保证。
质量是发展的基础。文化建设要靠优秀的文化产品做支撑,文化强国战略要靠质量效益作为保证,加强质量管理为强国战略发展保驾护航。我们要更加增强文化自信心,努力提高出版产品的质量水平。为督促出版单位提高出版质量意识,多出精品图书,维护读者的文化消费权益,出版管理部门加大质量管理力度,从2011年起持续开展出版物质量检查专项年活动。
图书质量包括:内容质量、编校质量、印刷复制质量、设计质量和环保质量。内容质量是出版物的内涵质量和核心质量,编校质量是内容质量的基础保障。印刷复制质量、设计质量和环保质量是出版物的物理质量(外在质量)。出版产品质量的基本要求是导向正确,内容健康有益,设计美观,印制精良,低碳环保。
编校质量是图书质量的基础,也是编辑基本功的体现。编校质量检查主要包括以下几方面:①内容编辑加工情况;②所含知识性、逻辑性、科学性、常识性的正确性、准确性情况;③对文字加工、语法应用、文法使用、标点符号、数字用法等的应用情况;④出版形式规范的应用情况。
为保证图书出版的质量,出版管理部门及各出版单位会定期或不定期地对图书编校质量进行检查,检查结果分合格和不合格。图书差错率为万分之一及以下,为编校质量合格;图书差错率万分之一以上,为编校质量不合格。可以说,图书质检的结果关系到图书的命运,也对编辑和出版社有着很大的影响。
质检不是单纯地挑刺儿、找麻烦,它是编辑出版的工作流程,是日常监管的重要手段,也是图书推优评优的重要程序和依据。这么重要的工作,却给编辑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好事”变“坏事”,以致大部分编辑都“谈质检色变”。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在目前的编校质检工作中,笔者发现了一些问题和误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某些质检人员的思维定式。这些误区或多或少影响了很多编辑的日常工作,使其下笔改稿时畏首畏尾:从自己的专业知识和语感来讲,要这样处理;从害怕质检扣分的角度来讲,要那样处理。因此,笔者将这些问题一一罗列,做一讨论。
这种情况往往表现为,句法结构要完整,一句话的主语要连贯统一,不能混乱。
例1:我的调研覆盖了美国东海岸和西海岸,还去了几座日本城市,最终来到遥远的西太平洋小岛天宁岛。(《广岛倒计时》)
以上例句,质检认为是主语不一致,该句主语为“我的调研”,然而后面两个句子的主语从意思上理解应该是“我”,因为“调研”怎么可能“去”日本,“来到”天宁岛呢?这种情况,下手狠一点就会因为语法错误扣两分。
再看以下这个例句:
例2: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辞退不得,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鲁迅《孔乙己》)
当然,这是鲁迅的作品,编辑是不会再处理了。但如果是无名小辈的作品呢?要补句子成分吗?如果我们把这个跳跃式承前主语省略的主语补出来,就是:
所以过了几天,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幸亏荐头的情面大,(掌柜)辞退不得,(我)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
补充完主语后,句子成分完整了,对编辑来说,“安全”了。但是,该作品的文学性也降低了不少,语句的简洁性和跳跃性减弱了,作者的写作风格被抹杀了,留给读者的想象空间也消失了,从而变得呆板、“规矩”。如果什么都按照主谓宾定状补来判断,那么人写出来的语言和机器语言有什么区别?语言受语法约束,但同时应该高于语法而存在。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是我国第一部规范性的语文词典,目前已经出版发行至第7版。《现汉》以规范性、科学性和实用性为主要特点,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具有重要价值和在词典学上具有重要地位的一部中型词语类词典,成为其他词典的母本,并开创了辞书编纂的“现汉精神”。因此,《现汉》是编辑、校对工作最主要的词语工具书。
《现汉》虽然如此重要,但也不能将其奉为唯一标准。《现汉》并不“完美”,也存在着一些问题。《现汉》“中型词典”的篇幅决定了它的收词量,不可能涵盖我们日常语言使用中所有的词语。《现汉》中没收的词不一定是不规范或不能用的词。《现汉》里现在没有的不代表永远不会有,仅有的不代表唯一的和排他的。
例3:厘清——理清
笔者某本书在质检中,其中出现的“理清”一词都改为了“厘清”,理由是《现汉》中只有“厘清”,没有“理清”。这就明显犯了“唯《现汉》论”的毛病。词典上没有的就不能用?每次下笔之前必须先翻翻词典?那我们恐怕无法好好说话了。从语法上分析,“厘清”是一个粘合度更高的词语,是“梳理清楚”的意思;而“理清”是一个动补式的词语,诸如“看清”“听清”等,《现汉》没必要一一收录,但并不表示不能使用。
沈家煊先生说:“词典的规范只能是指导性的,告诉使用者有这种说法写法,没有那种说法写法,或一般是这种说法写法,很少有那种说法写法。”出版工作者应该把《现汉》作为重要参考,而不是唯一标准、绝对标准。
语言要做到尽可能的简练,避免重复、啰嗦。但是,汉语中是否允许某些“重复”的存在呢?
例4:亲眼目睹 凯旋归来 高声喧哗 免费赠送 提出质疑 新的起色 成功地拯救了地球 进一步提高
乍一看,这些表达都不符合规范。“目睹”的意思是“亲眼看到”,怎么前面还加上“亲眼”呢?“喧哗”本就大声,前面还需强调“高声”?“赠送”当然是免费的,何必多此一举再加一个“免费”?……
其实,这是语言的叠架形式,“是指一种含有重复出现的语义成分而又结构紧凑的固定形式或准固定形式”。
这种汉语中的“羡余”成分,十分普遍。比如,“差点儿没摔倒”和“差点儿摔倒”同义(类似的有“几乎”“险些”);“他没来以前”和“他来以前”同义;“好不热闹”和“好热闹”同义;“难免不犯错”和“难免犯错”同义,等等。
羡余又叫冗余或多余,它指语句中使用了超出语义表达成分的一种语法和语用现象。一般来说,我们说话或写文章、表达思想,都力求简单明了。但有时,出于修辞方面的考虑,或者是语言习惯的影响和语言发展演变的因素,不可避免地会出现羡余成分。
例5:这里约有二三十人。
类似这样的句子经常会被判语言重复而扣分,因此很多编辑会将此句改成“这里有二三十人”或“这里约有二十人”“这里约有三十人”。笔者对此觉得很费解,“约有”强调的是表述者的不确定性,后面的“二三十人”是对这个人数的估计,怎么就不能放一起了?修改后是没错,但是在表达意思上,总归是欠缺了一些“血肉”。
语言的使用除了遵循语法原则外,还要遵循语用原则,语法是死的,语言是活的。质检工作中,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太过死板。
鲁迅先生曾说:“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变成了路。”同理,某些词语、某些话语,说的人多了,也就合理了。语言除了遵守语法规则外,还遵守“约定俗成”的原则。这是很重要的一点,却往往被人忽略。
例6:七月流火 空穴来风
这两个词语在意思上都有一定的改变,甚至朝着相反的意思变化。“七月流火”出自《诗经》:“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火指星座名,即心宿,每年农历六月出现于正南方,位置最高,七月后逐渐偏西下沉,故称“流火”。本来的意思是指夏去秋来,天气转凉。但是,现代人在运用这个成语时,出现了“偏差”,将“七月”认为是公历7月,把“火”理解为炎热,因此,现在用来形容天气炎热。
“空穴来风”出自宋玉的《风赋》,字面意思是有了洞穴才有风进来,比喻消息和传说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但是,现代人们常说“这件事并非空穴来风”,多指消息和传说毫无根据。
我们的语言是从群众中来,为人民服务的。质检工作时,要看到语言的动态性,把握好语言的“稳”和“变”以及“理性”和“习性”之间的关系,要与时俱进。
“统一”是编辑在处理稿件中经常犯的一种“强迫症”,因为一个不小心,稍有“漏网之鱼”,就会被扣分。比如数字用法的统一,人名、地名等各个名称的统一,全称简称的统一,同义词(近义词)的统一,异形词的统一,等等。有些是必须要统一的,比如人名地名等。而有些,则未必需要编辑多此一举。
例7:两人 二人
笔者的某个稿子,其中出现了多处“二人”和多处“两人”,在质检中,被要求全部统一为“二人”或“两人”。笔者纳闷的是,为什么这两个词不能都用呢?作者根据某句话的语境及语感,挑选自己想用的词语,不对读者的理解造成歧义,为什么不行?如果什么都要强行统一,将给编辑工作造成很大的负担。
例8:C罗 小小罗 罗纳尔多 克里斯蒂亚诺克里斯蒂亚诺 罗纳尔多
一般来说,一本书的人名是需要统一的,但是,名字有时往往不是只有一个,特别是外国人名,有名和姓氏的问题,有简称昵称的问题等。笔者的一本关于C罗的书中,出现了有关他的多个名字,其中“小小罗”在特殊语境下出现一次,其他“C罗”“罗纳尔多”“克里斯蒂亚诺”以及“克里斯蒂亚诺·罗纳尔多”各出现若干次。质检老师要求外国人名的翻译尽量做到统一,不要一会儿出现名,一会儿出现姓,一会儿名和姓同时出现。然而,如果参看外文原版书,我们会发现,外国人写文章习惯于将名和姓交替着来使用,而且考虑到某些语境,或者不同的人对其的称呼不同,这样混合使用并不会不妥。读者又不傻,在读到曼联的“罗纳尔多”时,应该不会想到是巴西的“大罗”吧?
黑马校对是一款用来找出文中编校差错的实用性工具软件,是编辑在工作中经常使用的“好帮手”。一般来说,每一个稿子至少会过一遍黑马,编辑才放心。黑马也确实好眼力,能揪出编辑肉眼疏忽了的错误。但是,我们在判断黑马标出的错误时,应该有自己的标准和尺度,不能盲从,不能迷信。
经常跑黑马的编辑一定深有体会,某些错误黑马会固执地帮你牢牢把关,但是在你这儿却也许并不算什么问题。比如“成为了”一词,每次黑马都会标红,提示你改成“成为”或者“成了”。因此,某些质检人员也牢牢坚守这一点,看见“成为了”就揪出来“毙掉”。笔者就莫名其妙了,“成为了”怎么就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呢?有人煞有其事地给出理由,“成为”已经是完成时态了,再加“了”,就多余了。汉语和英语等印欧语系不一样,无法在词语上完成时态的变化,表示时态的词语也仅有“了”“着”“过”等为数不多的几个。“成为”是一个词语,“了”是表完成时态的助词,二者可以一起用。
术语是在特定学科领域用来表示概念的称谓的集合。术语是通过语音或文字来表达或限定科学概念的约定性语言符号,是思想和认识交流的工具,是科学知识和科学概念实现交流传播的重要工具。
1990年6月,国家科委、中国科学院、国家教委、新闻出版署联合下发,要求:各新闻单位要带头使用已公布的名词。特别是各种工具书,应把是否使用已公布的规范词作为衡量该书质量的标准之一。
然而,某些术语太过专业,非该专业的普通群众似乎更喜欢使用已经习惯了的名词和称谓。
例9:麦粒肿/睑腺炎 噪音/噪声 剖腹产/剖宫产心肌梗塞/心肌梗死
这四组医学术语,斜杠后面的是官方的标准用法,前面的是非官方的习惯用法。使用语料库查询发现,前者的使用率明显高于后者。强行纠正,是否合理呢?笔者认为,我们使用术语时要尽量做到规范、准确、统一。但是,切忌不分场合、不分语境地一刀切。对于相关领域专业性的书籍,一定要使用规范的专业术语;对一般类读物或者社科类、文艺类图书,术语的使用不应该做强行的约定。
前文说过,语言是不断发展变化的,我们也要与时俱进地看待语言的变化。但是,这是不是意味着过去的语言就必须按照现在的标准来进行规范呢?显然是不可能的。距离我们比较久远的与现代汉语区别较大的古诗词、古文,我们肯定无法去规范。但是,距离现在比较近的,与现代汉语相似度极高,又在词汇、语法上有略微差别的民国时期的语言,编辑在处理时却极为头痛。改了会破坏语言的时代感,不改又怕质检算错。
笔者认为,如何修改过去时代的语言,不必做非此即彼的判断,应该注意读者对象和文体。如果出版定位是研究性、资料性的,或者其他非少年儿童读物,可以保留原貌。
质检工作和编辑加工工作有着本质的区别,但是作为一个文字评改者,本着提高稿件质量的原则,适当提出自己的修改意见,也无可厚非。这对编辑来说也是一个很好的学习交流和提高的机会。但是,修改是一回事,扣分则是另一回事了。
例10:在人物的描写方法上,许多同学都很好地掌握了一些。
质检人员将此句改成了:“在人物描写方面,许多同学都掌握了一些很好的方法。”同时因为语法错误扣了两分。这样的情况在质检时数不胜数。的确,修改后语句是更通顺、更好,但原句也并不能算错。“不够好”和“错误”还是存在本质上的差别的。扣分要扣在真正的无法辩驳的“硬伤”上,要让人心服口服。有争议的、可改可不改或改了更好的则以提醒改正为主。
对于责任编辑来说,自己做的书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谁都不想自己的孩子被人说三道四、指手画脚。当然,有理有据的意见我们虚心接受,但是莫须有的罪名我们也绝不妥协。编辑和质检工作都不容易,二者不是对立的,而是互助的,都是为了保证书稿的质量,为读者提供合格的图书产品。质检工作要把握好原则和尺度,更全面、专业、历史、辩证地看待问题,三思而扣分。质检工作应该是编辑工作的一个助力,而非压力,双方应互相促进,共同促进图书质量的提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