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贯
【摘 要】古代的书院教育对“浙派语文”有着深远的影响,其影响表现在讲习内容、教研文化、教育理念、教学方式、师生关系和学术交流等层面。书院的存在与发展,不仅深度推动了古代的教育事业,承载了文化传承的能量,还与现代的人才培育工程有着一脉相承的联系,给予其正面的启示。
【关键词】浙派语文;书院教育;传统文化
2018年6月17日,中华文化促进会书院联盟在浙江省绍兴市举行揭牌仪式。这标志着以弘扬中华传统优秀文化为目的的中华书院联盟正式成立。千百年来,书院不仅是传统人文教育的重要基地、读书人学习研究发展的处所,也是中国传统文化传播的重要载体,成为中华文化教育的一个特殊符号,是独具一格的教育机构。
书院或称精舍、书堂、讲舍等,是我国古代的一种教育场所。最早的书院出现在唐开元六年(718),朝廷设立丽正修书院,后改名为集贤殿书院。早期的书院为修书、校书、藏书之所,也会有一些讲学活动。之后,私人的隐居读书地或聚集讲学之所,也有名为书院或精舍的。唐末五代战乱,官学衰落,学者隐居山林,择圣地营建书院之风渐起。到了宋代,在官府奖励民间办学的风气推动下,讲学、求学的书院进一步兴盛起来。书院成了中国古代民间教育的实体。明朝初期因力兴官学,民间的书院冷落了百余年,直到咸丰年间才逐渐恢复。清初为防书院广聚生徒,反清复明,官府下令不许新建。雍正时始拨款建省城书院,各地又竞相效仿,至清末已达数千所,但荐聘多属督抚、学政等官员,生徒也多由官方选录考核,并以课试时文为主。至此,书院已基本官学化。直至清末“新政”,光绪二十七年(1901)诏改书院为书堂,书院遂废。由此可见,书院教育曾是中国古代教育的一种基本形式,其所教内容是以语文为载体的读经论道,它对教育特别是对语文教育的影响自然是不言而喻的。即使在今天,全国各种书院也有上万家,成为传承民族优秀文化、提高中华文化软实力的一支重要力量。
浙江的书院教育发轫较早,可谓源远流长,是浙江乃文化之邦的重要见证。宋以前除汉代建的天台高察读书堂之外,比较著名的还有南齐永明二年(484)建的顾欢读书堂,南齐年间建的龙游蒙山精舍,唐代的龙游九峰书院、寿昌青山书院,唐开元十一年(723)建的越州丽正书院,大中四年(850)建的象山蓬莱书院,中和元年(881)建的诸暨溪山书院,五代的淳安上贵精舍等。由于南宋建都临安和朱熹在浙江任职时常常去浙地多所书院讲学,书院更见兴盛了。据当时统计,全省各地已建有书院191所。金华吕祖谦创办的丽泽书院更被誉为全国四大著名书院之一。至元代,浙江的书院数略有减少,全省仅90所,其中55所为元代所建。至明代,书院又有了较大发展,先后有301所,其中243所为明代所建。清代书院更有长远的发展,共有568所,其中476所属清代新建,比明代多了近一倍。其中,还出现了一些以习武为主的书院,如玉环镇筠堂武书院等。
历史上浙江的书院多是名师宿儒研究学术、创立学派和课徒传习的场所,对古代教育、人才培养、学术繁荣等产生过重要的作用。鉴于中国古代语文并不独立设科,而有与经学、哲学、史学、文学结为一体的特点,书院的主要活动读经论道便有了很强的语文性。这就决定了书院教育与语文教育有着特别的血缘联系。在对“浙派语文”作探究溯流的研究时,浙江书院无疑是一个不容小觑的视点。中华文化促进会书院联盟的揭牌放置在浙江绍兴与这应该不无关系。
那么,古代的书院教育有哪些特点,对“浙派语文”的历史发展又有着怎样的深层次的影响呢?从大的方面来说,有以下一些。
一、书院的讲习内容
书院的讲习内容以儒家经籍为主。这和中国语文教育在教学内容上有着血脉一统的联系。我们知道中国的传统文化是以儒家为主,以儒、释、道三家为主干的。四书五经、诸子百家基本承载了中华五千年灿烂文化的丰富内涵。而语文是人类文化的基本载体,语言文字更是人类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2011年版)》就明确指出语文课程“应通过优秀文化的熏陶感染,促进学生和谐发展,使他们提高思想道德修养和审美情趣,逐步形成良好的个性和健全的人格”。正是中华优秀文化的这种强大的连续性,使得中国古代的书院教育和现代的人才培育工程有着割不断的一脉相承的联系。因此,在“浙派语文”的发展进程中,我们是无法排除旧时书院教育的强大影响力的。
从另一方面看,语文课程在古代教育中一直不独立设科,单列语文课程设置只是近百年的事。语文不独立设科并不等于语文不存在,而是与哲学、经学、文学、史学结合在一起。这在现在看来,近乎是一种朴素的“全科教育”观念。所以,书院教育基本上就是以语文教育活动为基础的,所有的讲学、研习、论争乃至著书、践行都与语文教育难分彼此。“浙派语文”也就成了书院教育的应有之义。书院教育发展的历史,自然也就是“浙派语文”的发展历史。
二、书院的教研文化
书院的教育与研究相结合,深刻地引领着“浙派语文”的进步和发展。中国古代書院教育的基本特色,并不指向师生之间传授和接受的关系,而在于它既是教育机构又是学术机构。在现代我们都认识到教育、教学活动要依靠教育科研的推进,学生最有效的学习方式也应该是研究性学习而非接受性学习。所以,教育科研是发展教育的“第一生产力”。可喜的是几千年以前的书院教育中,就有了这种教育与研究相结合的萌芽。书院的主持人称为“洞主”或“山长”,大多为学养丰足的著名学者,自然也是教育研究的引领人。书院并不要求学生按照“日课表”上课,而是采用不定期听名家讲学的形式,为学生提供研究的方向和方法指导,大部分时间让学生自行读书、思考、翻检资料、讨论、访学等等。显然,这样的教学方式是比较进步的,可以极大地推动学业提升和学术繁荣。如当时浙江金华丽泽书院的吕祖谦鉴于朱熹、陆九渊两派学说论点不同,常有争论,还特地发起约会,集会于鹅湖寺,使其展开面对面的辩论,于是有了历史上“鹅湖之会”的教坛佳话。另外,书院也是学者著书立说、创立学派的场所,学术气氛浓厚。朱熹的《大学章句集注》是在永康五峰书院完成的,又在石洞书院改定。吕祖谦在金华的丽泽书院时著有《东莱左氏博议》,作为书院学生习作的范文,另外还有《吕氏家塾读书记》《丽泽论说集录》《近思录》等19种共531卷问世。程端礼的《程氏家塾读书分年日程》《集庆路江东书院讲义》也是在书院的教育生涯中形成的。陈亮在书院执教时著有《龙川文集》《龙川词》等。应当说,这种教育与研究相结合的书院文化,大大提高了教育质量。“浙派语文”能够名师辈出,教学精良,受其影响也是深远的。
三、书院的教育理念
书院教育注重讲明义理、躬行实践,有明确的教育宗旨、教育信仰。如在浙江绍兴主持蕺山书院的刘宗周(1578—1645),因讲学蕺山,人称蕺山先生。他在学术上反对宋儒“理在气先”说,便在书院的教育实践中提出证人主义的教育思想,以为教育的目的应是教人学做圣人,学做一个有完全性格的人,其方法就是学习“证其所以为人”“ 证其所以为心”——人的性格完全就是他的心。他还提出证人、证心的主要途径是“慎独”,人要能够慎独,就要在无人督察时亦能择善克恶,而能贯彻始终的功夫则是“敬”。他认为“敬肆之分,人禽之辩也,此证人第一义也”“为学之要,一诚尽之矣,而主敬其功也。敬则诚,诚则天”。刘宗周这种义理不是止于嘴上,而是付之身体力行,因而人称之为“千秋正学”。当清军攻陷杭州时,刘宗周正在进餐,一听到这个消息,便推食恸哭,由此开始绝食二十三天而亡。其他,如以王开组、薛季宣、陈傅良、叶适为代表的永嘉学派,主张以事功经世为主;吕祖谦、吕祖俭创立“吕学”,又称“婺学”“金华学派”,倡导致用之学,主张“讲实理”“育实才而求实用”,注重史学和文献学;以陈亮为代表的永康学派主张“义利双行,王霸并用”,努力让儒家之学更有实用之效。更闻名的如明代王阳明创立姚江学派,亦称阳明学派,以“知行合一”“ 致良知”为学说主旨,讲学授徒二十余年,弟子遍布各地,在明代中叶之后影响很大。他躬身践行自己的教育理念,自然为天下人所敬重,因而称其为“泰山北斗”。应当说书院这种谨守义理,并提倡躬行始终、付诸实践的教育精神,在中国教育史上曾传递了一定的正能量。它对“浙派语文”的积极影响也是不可抹杀的。
四、书院的教学方式
书院的教学方式采取个人自学为主,集中讲解和质疑问难相结合,也值得称道。书院的生源多数来自学塾,有一定基础,一般在蒙学之上,初通诗、书、礼、乐和伦理纲常,也有具有较高学术水平,为继续深造、追慕名师而来求学的四方游学之士。入学生员无定额,少则几人,多则几百。据记载,许谦主讲东阳八华书院时,“及门之士,著录者千余人”。书院多为本地、本省较高学府。但书院也有属于族学、义学、私塾性质的。不论何种书院,均以学生个人自学为主,不全是师生授受的形式,至少在这点上实在要优于之后的学堂教学。为了方便个人自学,书院亦为藏书之所,有的书院还有大量藏书,为生员博览群书创造了条件。如浙江南国书院的藏书就达三万余卷,为书院推行自学为主的教育方式提供了必要环境。黄岩九峰书院兴建于清同治八年(1869),县令孙熹建名山阁藏书,藏经史百家之书,光绪十年(1884),山长王棻购赠《古今图书集成》一部计一万卷。黄岩南峰书院有藏书1950余册。在龙游凤梧书院,知县张炤购书311部共8375册,藏于书院东西两院。东阳吴崇福建高塘书院,院内建有高阁,藏书万卷供诸生阅览。虽然以学生自学为主,但书院并不放任自流,为师多以集中指导、集中讲解的方式,引领生员自学,同时又给质疑问难的机会,让大家有充分讨论疑处、交流心得体会的平台。这种着眼于学习者的教学方式也一直给“浙派语文”以正面的影响和启示。
五、书院的师生关系
书院的师生关系体现为以道相交,关系相当融洽,彼此之间培育了深厚感情。这多是由当时生徒的求学条件所决定的,虽然就数量看,当时书院已经不少,但与希望求学的民众比,还是杯水车薪。所以上书院进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求学者来说,往往是慕名而来,需要背乡离村去书院求学,吃住自然只能在书院;从书院这方面看,只是由一位宿儒或知名学者主持,不存在有数位教师在院,提供员工服务的条件。这就形成了书院中一种类似家庭的关系。如道光六年(1826),临安县知县在《禀定锦城书院规定》中规定,每年二月朔日甄别,决定通过考试取内肄业生、童生各16人,外肄业生、童生各8名,附课生、童生各8名,共64名。嘉兴陶甄书院定额为20名。还有的书院学生更少,也有只有三五人的。说白了,书院的学生是住在教师的家里从学。所以,师生关系亲密和友好,就可以“亲如家人”来形容。当时书院里求学的也有女生,据清代《常山县志》载,常山定阳书院有女生曹椿龄,她所作《定阳春夜书怀》诗云:“萧条孤馆一灯红,百感都来此夜中。千里归期三月雨,半生心事五更风。吴山花柳他乡梦,越水波涛远客衷。囊橐已空春又去,不堪搔首问苍穹。”这里所记述的异地女子在书院读书的感慨,也从另一个方面说明书院师生关系的重要性,否则怎么管得住这些来自四方的学子。所以,凭借师生关系的融洽,发挥教育的推进作用,也就成了书院教育的一大特点,这无疑也对“浙派语文”的发展施以良好的影响。
六、书院的学术交流
书院允许不同学派之间互相讲学,学者亦可往来问学,比较提倡学术自由。这无疑是书院教育的又一大优势。教育是需要切磋交流的,进行思想碰撞大有好处,加上书院本来就有延聘师席的制度,自然也有助于学术的交流。宋代礼聘名师大儒到书院讲学之风甚盛,朱熹就曾在稽山、月林、鹿门、樊川、石洞、五峰、美化、独峰、月泉、明正、逸平、丽泽、瀛山、明善等浙江的各家书院讲学过。自宋至清,这种书院讲学的传统,历传不衰,極大地促进不同学派之间的学术交流,在“浙派语文”的发展过程中产生了重大作用。先后在浙江的书院讲学的名师宿儒,宋代有范仲淹、王开祖、王致、王说、楼郁、周行己、詹安、徐存、王十朋、乔行简、薛季宣、唐仲友、沈焕、舒璘、吕祖谦、陈傅良、杨简、陈良、钱文子、叶适、何基、王柏、方逢辰等。元代有金履祥、许谦、柳贯、程端礼等。明代有宋濂、方孝孺、章懋、王阳明、商辂、王畿、王宗沫、沈国模、刘宗周、史孝咸、卢格、黄绾、金贲亨等。清代有黄宗羲、全祖望、卢文弨、章学诚、阮元、刘璈、孙衣言、孙蒋鸣、俞樾、孙熹、王棻、冯浩、龚自珍、夏震武等。须知这些贤者大师能如此频繁地在书院间流动,会点燃多少年轻生员的火种。
有观点认为,书院文化的优势在于大多能体现以人为本,主张经世致用,有着在当时可以被认为是自由宽松的生存环境:自由聘师、自选教材、自由讲学、自由交流。对此笔者十分赞同。对于现代教育来说,书院不仅在当时深度推动了教育事业,即使在后来也仍然具有不少文化传承的能量。现在书院的发展更注重与人们的日常生活深度融合。在中华文化促进会书院联盟的研讨会上,“现代书院”运营体系进行了展示:除习读、研究古代经典文献之外,还与琴、棋、书、画、诗、酒、花、茶等这些既与当代人们生活息息相关,又与传统文化不可或缺的元素结合起来,极大地激活了书院文化长久的生命力。从这样的角度看,书院文化的存在与流布,也代表了“浙派语文”一直以来对这种教育文化信仰的认可与坚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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