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晓风
读周汝昌著、周汝昌之女周伦玲整理的《师友襟期》一书,心中生出若干感慨。周汝昌先生是继胡适等诸先生之后新中国红学研究第一人,被誉为当代“红学泰斗”。该书是周汝昌先生晚年忆及自己在治学道路中与良师益友之间交往的一些“旧事”,但是越“旧”,则越显得可贵。
书中写胡适,说他“仁者待人,必以宽厚,不忮刻,不猜忌,无自大之态势,有热情之心肠。信任别人,尊重别人。朗爽,平易真诚,大度”,寥寥几个短语,胡适先生的立体形象已跃然纸上。当年,周汝昌还是燕京大学的学生时,就因研究《红楼梦》而名气日隆。胡适先生看到作者的文章,便第一时间通信讨论切磋。随后,胡适先生知道周汝昌只是一介后生时,依然以平等的态度相待,信札的语气一贯客气委婉,真率关切。随后,周汝昌向胡适先生借阅他珍藏的《甲戌本石头记》乾隆抄本,这可是研究红楼梦的“连城之璧”“无价之宝”,但是胡适先生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并且借过以后,再无一言询及,书是否还用,何时归还……这些情理之中的惦念之意,半字皆无,简直好像忘了它!胡适先生热心关怀青年学子的博大情怀以及他的人格魅力由此可见一斑。
作者与聂绀弩先生的交往也可称为一段佳话。聂先生对周汝昌有知遇之恩,周汝昌《红楼梦新证》问世时,还是四川大学外文系的一名讲师,正是因为时任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古典部主任的聂老的举荐,周汝昌得以率全家北上,到人民文学出版社任职。到京后,聂绀弩安排了当时条件最好的宿舍,但工作中,完全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一切围绕古典文化的普及和研究展开。无奈,好景不長,当时的政治运动让两人都未能“幸免于难”。作者记述在特殊年代里,两人落魄时的相遇,“时值中午,我与妻向回家路上走,他跟着一同走———意思可能是到寒舍去”,可是作者那时境遇也很差,一贫如洗,家里没有任何菜肴,“聂老只好转身向北了……”望着这位恩人的背影与步态,作者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和辛酸。但就是这样一种“简单”的关系,却让作者与聂老有“高山流水、知音永在”的感叹,也不由得让我们掩卷沉思。
更为可贵的是,作者还因《红楼梦》与周总理有过一次“近距离”接触。作者认为周总理在文艺上有很高的天才,这天才又流溢出一脉英气,所以他是伟人,也是俊彦。正是基于这样的情感,作者写周总理在1962年1月亲临《红楼梦》曲艺专场看戏的场面,更是情景交融,堪称妙笔。当日地点是在天津文联礼堂,台上,名角济济,台下,满座名流。当时,卢派梅花大鼓演员花五宝把《黛玉葬花》刚刚唱完,鞠躬下台,接场的还未上,忽见满座的那种赞、议、说、笑之声一下子截断,“大家的目光很快集中了,都向同一个聚集之点谛观”“那时的‘空气真是奇妙无比———明明一无声响,却又清楚地感到一种惊讶喜悦的‘发现的幸福之情”,原来周总理到了。他“悄然进来,随便在一个空座上坐了(与作者隔一走道),绝不向前排走,也绝不肯丝毫妨碍大家的凝神聆曲”。总理的风度气质,让曾经身在其中的人有一种持久的发自内心的幸福感,这是真正的风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