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蕾
(中国传媒大学新闻学院,北京 100024)
人际传播是传播学研究中最古老、最重要的研究领域。在这一研究领域中,尽管主要内容涉及人类日常最频繁的传播行为,但在很长时间内都是传播学中较为冷门的部分。近几年,随着传播学视野向人类传播回归,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重新关注人际传播领域。本文就是产生于这样的背景之下,旨在重新聚焦人际传播领域,梳理国内外人际传播发展的历史与现状,以期对未来的进一步研究有所帮助。
人际传播是传播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它的被关注历史相当久远。人际传播知名学者萨拉·特伦霍姆(Sarah Trenholm)就曾指出,从两千多年之前至今,人类就一直试图寻求并理解传播的本质。在这一寻求真相的过程中,尽管选择了各种不同的路径,但是最终目标却是一致的,即发现并理解人类是如何共享思想并彼此互相影响的。
西方文明中,在理论层面探讨传播,最早可以追溯到古希腊及古罗马时代的修辞术。公元前5世纪,柏拉图的《高尔期亚篇》和《裴德若篇》,亚里士多德的《修辞学》,成为西方最初传播理论的基础。专门的传播研究,则出现于公元300~400年,而这些早期的传播理论主要是围绕劝服性论辩和公共传播两个领域而展开的。在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传播理论的研究并没有取得显著进展,直至17世纪,传播研究又再次重回修辞学领域。
因此,在20世纪以前,修辞学一直是传播研究的核心内容。而在当代的西方传播学术界,这样的研究传统依稀可以看到,美国知名的开设传播学的院校,很多都是由言语传播发展而来,而专业的主体内容都是与修辞、论辩、劝服有关的。而这些内容恰恰是人际传播的重要内容,所以说人际传播是传播学的基础,甚至是人类生活的基础,这样的评价应该是不过分的。
对于人际传播的概念,由于不同学者从不同理论视角介入,对概念核心的理解就出现了许多不同。这些不同反映出人际传播的复杂性和多样性,对于研究者有着相对更加丰富的启示,但对于人际传播的学科化却带来了不小的阻碍,因为对于普通大众和初次接触的人来说,一个清晰定义的概念可以说是认识这一事物本质最好的途径,但是国内学术界关于人际传播的定义,尚未形成统一而明确的认识。一般认为,人际传播是指个体与个体之间的信息传播活动,也是由两个不同的个体系统相互连接并构成新的信息传播系统。这种信息传播系统的核心要素是关系,而情景线索也是极为重要的影响因素。
美国学者理查德·L·威瓦尔认为传播是一种基于整体情境的信息交流,内含物质的、文化的和心理的等具体传播情境的影响。人际传播将传播主体的行为,聚焦在“人际传播”的范围内和“人际传播”的过程中,即是人际间纯粹个体的,点对点的双向沟通,而非大众传播层次上媒介与大众群体间点对面的单向传播,也非组织传播层次上,作为“点”的组织对作为“面”的公众的传播。同大众传播和组织传播相比较,人际传播具有非制度、非正式化且倾向情感表达的特点,而传播信息意义的丰富性和复杂性(包括语言和非语言),以及互动性都更强。
复旦大学胡春阳认为,西方的人际传播有两个主要的思想传统:一方面是始于西方文明中绵延至今的人文主义传统(古希腊时代就已奠定)。这种思想传统强调人际间沟通与互动的重要意义,追求个体间的互相理解,并反复表达对于这种沟通理想的期待。
并且,这一传统认为这种沟通理想有助于发挥个体的潜能,实现个体自由,进而最终达到生活本真状态。这一人文主义传统虽然传承至今,但也曾遭遇质疑和挑战,随着历史的前进与社会的发展,它还是回归主流视野,并促使人们重新审视社会生活高度技术化、工具理性化带来的人际与社会问题。
最终使得人们深刻意识到:发出清晰、明确的信息或者语义无误准确,未必有助于建立更好的关系;另一方面,是源于社会学的思想传统。这一学术研究视角深受20世纪芝加哥学派的影响,最大的贡献是将人际传播作为主要的研究对象,为该领域的学科化、专业化奠定基础。
在这一传统中,包括帕克、米德、库利等学者研究了都市化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并且重点关注人际传播和社会互动。人际传播的主要理论和课题是:20世纪60年代,以实用为主,后来提升到理论高度;20世纪70年代,主要集中在“不确定性递减” “规则理论” “意义协调管理理论” “建构主义” “传播匹配论”;20世纪80年代,重点放在“情谊”与“讯息”上;20世纪90年代,重点解释“非口语行为” “人际传播黑暗面”。进入21世纪,新的主题也不断出现,网络传播、文化研究以及女性主义为人际传播理论提供了新思维。
殷晓蓉、忻剑飞在2006年通过电子邮件对美国20世纪90年代末在“人际传播理论和研究”排名前50名的大学中的学者进行了调查和访谈,对美国人际传播学的历史与现状进行了回顾与梳理。问卷中主要包括6大方面的问题,包括人际传播的历史发展概况;学术流派及最有影响的学者和著作;人际传播理论背后涉及的哲学与文化问题;人际传播研究中最具影响的奖项以及最具权威的引用率统计;目前人际传播学科发展的形式和相关内容;未来研究的新方向及发展趋势。他们认为人际传播是“一片古老的、吸引不同学者驻足的土地”,融合了各学科的学术视野和实践要求;但作为一门制度化的学科而言,它具有短暂的历史,真正在美国研究领域确立地位是在20世纪70年代下半叶。
在这一时期内,人际传播作为一门独立的课程,在部分大学中的传播系中开设,随后独立的人际传播教科书也相继问世。在各种专业学会中,形成了人际和小群体互动兴趣小组,同时建立了由国家传播学会(NCA)资助的全国博士高级研讨班。
他们通过对各位学者回复的总结,将人际传播的基本理论分成了三大类:
一是以个体为中心的人际传播理论,包括归因理论、关系框架理论、想象互动论、建构主义理论、行为集合理论、计划理论、不确定性削减理论等;
二是以话语和互动为中心的人际传播理论,侧重于信息的内容、形式和功能以及互动双方之间的行为互动,主要包括行为内涵的话语分析理论、传播协调理论、期望破坏理论、戏剧符号互动论、人际欺骗理论、叙事理论、礼貌理论、言语符码理论等;
三是以关系为中心的人际传播理论,注重理解传播在发展、维持和终结社会与个人关系中的作用,主要包括社会交换理论、社会信息加工理论、情感交换理论、依附理论、传播隐私管理理论、批判的女权主义理论、关系辩证法理论等。
在此之后的2009年,殷晓蓉、赵高辉、刘蒙之三位合作翻译了一本著作,中文名为《人际传播:多元视角下》,该书系统梳理了自1990年至2005年间,美国人际传播研究领域的958项成果,介绍了28种相关理论。
在国外人际传播研究领域中,《人类传播研究》和《社会与人际关系杂志》是两本最主要的国际核心期刊,大量刊登人际传播研究的相关成果。胡春阳通过分析这两本期刊2012~2014年发表的论文以及国际传播学会(ICA)人际传播分会这三年的获奖论文发现,从国际学术前沿动态来看,当下人际传播研究领域的焦点议题有:网络人际传播如何改变面对面的沟通方式;各种亲密关系中存在的人际冲突;家庭传播中的亲子沟通;非语言符号与人际传播;人际传播中的欺骗及其相关内容;健康传播中医患间如何更有效地进行交流与互动;如何在跨阶层与跨文化的语境下进行传播以及传播能力在具体不同领域的应用。
从研究方法的使用上看,量化研究方法依然是主流,但质化研究方法也越来越多地被运用,因为研究者们认为质化研究方法可以更好地拓展研究视野,更好地适应研究需求,更好地探索个体传播与情境之间的整体联系。例如,家庭传播研究者认为质化研究方法并没有像量化研究方法一样将研究对象的行为从情境中抽离,而是能够还原情境,并在其中检视家庭活动,还可以观察家庭成员的行为并且了解其对关系的看法,也能够让处于边缘的家庭成员发声,最终能够帮助研究者更好地理解家庭互动和关系对于家庭成员的意义。而在这些热点议题中,亲密关系和经由网络中介的人际传播是最为突显的两个研究领域。
回顾中国悠久的文化与历史,关于人际传播的相关问题从来都是人们日常生活中不可回避的重要问题,无论是以差序格局为基础进行互动的亲密关系,还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终极个体发展模式,无不体现出以“仁”为核心要求的人际间的良好且有效的关系。由于中国人的社会行为都是镶嵌在人际关系上,每个人都懂得并不断实践“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 “生时靠人带,死时靠人拜”。所以,中国人从出生开始,就在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学习人际关系的处理,仿佛天生就是人际关系的专家,从而并不需要专门整理、学习、提升人际关系及其传播的知识。这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人际传播作为一个专门知识领域的发展。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传播学从西方被引入中国,人际传播也作为传播学的一个重要分支开始进入学者们的研究视野。
王怡红将中国人际传播发展分为三个阶段:1978至1987年是第一个阶段,此时现代人际传播概念与研究正式登陆中国大陆,而引入与介绍成为这一阶段的主题;1987至1997年,人际传播研究进入了解认识的第二个阶段。在这10年间,出版了一大批人际传播的著作与译作。许多传播学著作里开辟了专门章节介绍与讨论人际传播;1997至2008年间,人际传播研究进入快速发展时期,并且应用领域不断增加。此时人际传播的相关文献积累迅速增加,研究领域不断拓展,涉及的现实问题也越来越多,最重要的是,人际传播作为传播学的一个分支,已经开始经历学科化历程,逐步具备成为一个研究领域的学术特征。
在中国,人际传播研究是一个具有复杂多元研究视角的学术领域,包括历史、政治、社会、心理、医学、商业、新闻传播等。在1997至2008年间,人际传播研究已经在二十多个不同的领域中展开,并且还出现了新媒体、科技传播、文学艺术、中外历史、民俗研究等新兴的领域。虽然人际传播研究具有跨学科的特点,但是多种研究路径却未能形成学术层面的“共有知识”,学术研究群体分散而缺少交流,研究者也没有有意识的进行学术建设,将研究成果和问题彼此进行关联,从而不能分享已有的研究成果。
关于国内人际传播的主要议题,陈杰对1980年至2009年人际传播研究领域的1602篇文章进行梳理,将它们分为主要的六大类,分别是:对西方人际传播思想和理论的研究、中国古代人际传播研究、人际传播的本土化研究、人际传播在大众传播中的作用、人际传播在各领域的应用、新媒体背景下的人际传播研究。而王怡红老师根据构成人际传播研究的结构性要素,即关系、行为、时间为着眼点,归纳出较为重要的10类主题。在这些研究议题中,新媒体语境下的人际传播研究成为近年来的研究热点,在现有的国内人际传播研究中数量占比超过50%。这种现象一方面反映出当下社会中,新媒体技术发展对人际传播产生的重要影响;另一方面,也说明人际传播作为传播行为的基础,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出现新的变化并引起了学界的普遍关注。
西方人际传播研究于20世纪60年代起步,经过40多年的发展,已经成为传播学研究中一个重要的分支领域,建立了相对比较成熟的研究框架和方法,同时也解决了社会发展过程中许多的现实问题。与之相比,我国的人际传播研究在30多年的发展中,从被边缘化和不被关注的情况转变为向“人际传播”回归的研究趋势,这期间文献积累和研究成果数量猛增,不同学科背景的研究者纷纷加入,研究视角也不断丰富。但是我国人际传播研究还存在着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不能很好地被解决,未来这一领域的学科化进程和深入研究都会受到极大的影响。
首先,对于“人际传播”概念的清晰界定。人际传播是外来词语,对应于英语“interpersonal communication”的汉译名至少有人际传播、人际沟通、人际交往和人际交流。一种事物使用多个概念作为指称,每个概念又各具长短,为了不出现含混使用的问题,研究者应该选择属性较为清楚的概念。这一概念不仅应该清楚界定该名称所研究的对象,更要形成一个关于人际传播的科学概念,并借此来建构相关的传播理论。但是由于社会科学研究人及其相关问题的本质特征,人际传播研究的定义不可能像自然科学要求一样具有单义性的特点,而且这样的规则限制了人际传播的研究视角,会使研究本身趋于想象力的匮乏。如何解决这样的两难境况,王怡红将“人际传播”设定为一个多维度、多层次的概念。她根据美国政治学者加里·戈茨(Gary Goertz)的概念结构的建构方法,将“人际传播”概念分为3个层次。第一层次为核心概念,第二层次是可与核心概念替换使用的相似概念,第三层次是可以测量的指标或数据。
其次,是人际传播理论本土化的实践进程。国内人际传播研究的初期,主要是对国外人际传播思想和理论进行引介,但是当代的中国社会正处于一个剧烈转型的时期,社会、组织以及家庭结构的巨大变迁,改变了中国人人际传播的模式并推动了人际关系网络的重组。这些现实问题是西方理论不能完全解释的。而且西方人际传播理论中的关系视角和我国社会普遍使用的“关系”并不是同一含义,背后所代表的社会文化传统也是不一样的。西方的“关系”是以个体性为基本前提的,这与西方社会的科学传统是一脉相承的,个体性直接会导致理性、认知、人权、民主等概念的产生;而中国的“关系”更加倾向于整体性、网络化,这也与中国人对自然和社会的认知是一致的,翟学伟认为这种关联性的本质是,在交往中维护一种时间和空间上的两个结构性要素,即交往在时间上是连贯的并且无限延长,在空间上则是彼此要有过一次以上的相同地域认同。所以,在未来的研究中,人际传播的重点应该结合我国的具体国情,在了解国外研究进展的前提下,建立属于中国人自己的人际传播知识体系。同时搭建分享平台,促进研究者之间的交流,形成学术层面的共同体。
最后,要促进研究方法的多样化。国外人际传播的研究方法包括观察法、实验法、内容分析法、问卷调查法、个案分析法等等,而且定性与定量研究结合的趋势愈发突显。反观国内人际传播研究,研究方法的使用日趋多样化,实证经验研究中,质化与量化的方法皆有采用,但远远不能称之为“丰富”。在未来,需要学者们探索与尝试更多类型的研究方法,找到更加适合研究问题的方法,用扎实的研究资料支撑研究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