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荣恩 浙江传媒学院
作为韩国JTBC 电视台的开年月火剧,《耀眼》的播出成绩不俗,不仅成为JTBC月火时段收视第一的作品,也收获了类似返老还童的神级反转等优秀口碑。《耀眼》的故事内核可以概括为“庄周梦蝶”,它讲述了25 岁的金惠子不甘父亲遭遇车祸而亡的家庭变故,无数次拨动手表倒流时光,终于成功营救了父亲但自己也付出了一夜变老的代价,所有生活的美好在衰老面前不堪一击,丧到极致的金惠子却徒然发现眼前一切不过是75 岁的自己的梦境而已……又暖又丧的治愈神剧,是大多数观众对《耀眼》的第一观感,它以家庭剧的类型为蓝本,混入了编剧对人生的哲理思考和爱情的奇幻浪漫,杂糅出了超越家庭剧的立意,给观众带来新的思考。
众所周知,家庭剧以温暖视点消解生活的无奈和痛苦,一场场琐碎生活的平戏、一句句人生感悟的台词,能让人感受到家庭的温暖和力量。但不可否认,家庭剧细腻的情感表达手法往往会拖慢整体剧情节奏,造成五十甚至是上百集的庞大篇幅。《耀眼》故事起点的编织遵循了常规家庭剧以血缘为中心展开人际关系的创作原则,编剧把女主角金惠子的爸妈、哥哥构建成一条主线关系,以此为核心再发散出闺蜜关系和邻里关系,情节设置上不乏家人相互扶持的温暖,如果仅凭这一点,《耀眼》或许不能做到如今成绩。《耀眼》之所以耀眼,在于编剧在叙事过程中融入了伏笔铺排、叙事角度切换以及剧情反转的娴熟技巧,使得它不同于戏剧结构相对薄弱的常规家庭剧,悬疑紧凑的剧情结构、大逆转的戏剧张力让《耀眼》成为家庭剧叙事创新与突破的佳作。
《耀眼》被封为年度神剧的原因,大概是观众无一例外都被前十集“欺骗”了,当观众进入故事情境,感同身受地对一夜衰老的金惠子发出同情之时,就纷纷坠入了编剧提前设置好的陷阱。
拨动指针就可以倒流时光的手表、与当下时代格格不入的老土名字、被救的父亲常常流露的冷漠眼神、孝子宣传馆里害怕俊夏的老头……一切看似不合理的逻辑漏铜,编剧全部在最后两集合理化,原来前十集都是罹患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年惠子的一场梦境。梦是压抑的现实潜意识的折射,是幻象是虚无,但对于年轻时便痛失丈夫,独自含辛茹苦地养大儿子,浑浑噩噩度过一生的75 岁金惠子来说又是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带着不甘和遗憾,在梦中倾其所有感情,始终真实,所以前十集的叙事才如此具有真实感。
“以某角色或观众为全知视点的手法来安排伏笔,故事的展开将会更有趣。灵活运用伏笔,也是延伸电视剧剧情的技巧”[1]。《耀眼》的伏笔设置明显没有遵循传统叙事策略,编剧将观众和剧中人物的视点统一,从而把全知视点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操控观众情绪跟随剧情去感受人物的悲喜,如此做出叙事突破。此外,编剧还从第一集到第十集精心进行连贯性的伏笔铺排,一次次推进剧情的同时不停埋下新线索,不仅在叙事上形成回合感,还巧妙地全部服务于第十一集的剧情反转。
比如,第一集的故事开端,25 岁的金惠子首先自述有一个不合时宜的老土名字,不明白父母起名的用意何在,尽管这处伏笔一闪而过,但这恰恰对应了现实,患有阿尔茨海默症的老年惠子25 岁的时候正值1970年,起名金惠子恰如其分对应了那个动乱的时代。再者,让惠子倒流时光的重要道具手表,表盘背面刻有HJ&JH 的字样,对应了现实中手表是惠子对俊夏的订婚礼物,后来俊夏遭遇不测,手表被坏警察顺走,惠子对此耿耿于怀,于是手表在老年惠子的记忆里成为了一个回到过去的传送门,手表让惠子重回25 岁,重回那段和俊夏相识相恋的美好时光,这是惠子臆想和现实记忆的交织。
第二集惠子爸爸车祸丧生,惠子为了挽回爸爸,数百上千次地拨动手表倒流时光,最后终于让爸爸免遭车祸,但劫后余生的爸爸对惠子的态度却始终有些淡漠,甚至是嫌弃,与此相反的是妈妈对惠子一如既往的关爱。此处伏笔随着父女线的情感进阶不停出现,令观众十分费解,而这正是对应了现实中儿子幼年车祸失去了一条腿,惠子冷漠严苛的教育令母子关系淡薄,但其实惠子对此十分内疚,这种亏欠构成了她哪怕等价交换也要救父成功的行为动机。想救爸爸是惠子的臆想,她真正想救的是儿子,发自心底的自责让现实里的母子关系错位,当惠子抱着爸爸的假腿跪地哭泣,这是老年惠子对儿子迟来的道歉,是对过去生活的不甘和悔恨,也是再为人女对世事变幻莫测的无能为力。
第三集惠子无法接受衰老事实,只好一走了之。混吃等死的废物哥哥着急地寻找惠子下落,他对着警察说的是“我的奶奶不见了”,现实中的哥哥其实就是惠子的孙子。被警察强行送回家的惠子,尽管不肯接受也只好接受了成为老年人的现实,她开始积极帮妈妈打理美容院,偶尔和废物哥哥搞直播小赚一笔,生活似乎正在走上正轨。然而面对那个长相和丈夫一模一样也叫俊夏的邻居小哥,惠子一夜变老的焦虑感卷土重来,因为衰老,两人刚刚建立的暧昧消失不见,不管惠子怎样努力都无法劝说俊夏走出不负责任父亲留下的阴影,更别谈关系更近一步了。极度绝望之下,编剧在第六集绝地反击——惠子成功变回年轻模样,并且和俊夏开始了初次约会,只不过在刚要亲吻的甜蜜时刻,惠子突然醒来,观众也随之明白一切不过是梦罢了,惠子还是没有变年轻。此处伏笔手法直击观众痛点,惠子和俊夏果然是怎样都不可能长久在一起的。属于他们的幸福转瞬即逝,正如现实中老年惠子新婚不久便痛失丈夫的遭遇,支撑她度过坎坷一生的不过是两人之间零星的甜蜜。就如惠子所说“我以为我的人生是不幸的,觉得很委屈,不过现在一想,从跟你幸福的回忆开始,直到不幸的回忆,我是靠所有的回忆撑到了现在”。尽管幸福短暂,但那是最耀眼和难忘的时刻。
闺蜜们平静接受了惠子一夜变老的事实,姐妹三人决定跟平时一样去唱K,然而心智25 岁但体力不支的惠子吃了各种保健品还是没能撑到夜场,早早地趴在桌台上呼呼大睡。朋友们嗨唱之余转头看到睡着的惠子,一边给她小心披衣服,一边感叹岁月不饶人。睡醒的惠子和姐妹们结伴回家,跟在她们身后气喘吁吁,朋友们察觉她的辛苦,镜头一转三人静静地坐在石板上,身边朋友告诉惠子“不着急,你休息好了我们再走”,这种日常生活中流动出的细节叙事,使得难能可贵的友情倍加感人和真实。
编剧在细节叙事上的成熟技巧同样体现在剧情稍显拖沓的中后段,也正因为细节叙事,原本聚焦于疗养院老人心理问题的社会敏感议题有了能触发观众共鸣的真实感。从惠子尝试倒流时光失败,编剧用了三集的空间去做惠子真正融入疗养院,开始名副其实的老年生活。和妈妈逛商场的惠子遇到突发警报,本能地往电梯方向跑,可惜电梯超载必须走出一个人,所有年轻人都用怪异的眼神审视惠子,那一刻,社会对老人的歧视和偏见深深刺痛了惠子,令她不得不接受自己的老人身份。随后她坦然走进疗养院,端着餐盘经过座无虚席的餐桌,以为在空位放包的老人会慷慨让座,但没想到对方冷冷地说“你没看到香奈儿放在这里吗?”陷入窘态的惠子尴尬之余,旁边的老太善意地擦擦嘴巴离开了,临走前还不忘吐槽一下“香奈儿”哪里来的优越感。
编剧用了很多看似无关琐碎,实则遥相呼应的细节叙事来处理惠子对衰老的恐惧,把她慢慢接受自己变老的心理过程一一表达了出来。第七、八、九集通过细节叙事来刻画不同老年人的生活状态,镜头所至之处,每一秒都是温情,每一个老人都那么生动,对惠子有好感但长相怪异的功夫大叔、举止优雅但性格孤傲的香奈儿奶奶、虽为盲人但听力超乎常人的残疾爷爷……疗养院的老人们看似体态龙钟,但干瘪的肉体里也有着有趣的灵魂,有着成为累赘但依然对人生念念不忘的渴望。
《耀眼》不仅有母子、婆媳、夫妻、兄妹、祖孙关系的温馨故事线,编剧在完成情感叙事的主线之外,也娴熟地完成了从情感叙事到细节叙事的自然转换,创造了闺蜜友情、老人院里的傲慢与偏见等引发观众共鸣的旁支内容,从而对老年话题甚至是人生进行了深入探讨。可以说细节叙事拔高了《耀眼》的选材立意,赋予它社会话题剧的深度。
剧情反转是编剧推动叙事时用来打破预期、满足期待的常用做法,《耀眼》最后两集的反转不仅出色完成了形成意外、制造悬念的戏剧目的,其充满戏剧性且勾连情节的反套路做法更是增强了全剧的悬念感,令观众纷纷发出“原来如此”的唏嘘和感叹。
编剧把《耀眼》前十集作为梦境的开始,惠子不停营救车祸而亡的父亲,其实真正想救的是儿子,深埋心底的愧疚触发了她鲜少流露的母爱,最后营救成功完成自我的救赎。同样,在第十集结尾,作为梦境的结束,编剧让惠子同样营救了遍体鳞伤的俊夏,带着俊夏来到了海边,俊夏望着惠子仿佛走出了原生家庭带来的阴影和痛苦,迎来新的生活。当观众沉浸在劫后余生的温情时刻,“事实上观众看的不是现实,却在心理上把看到的当作了现实,从而被带入情境”[2]。感同身受的观众并不知道,编剧精心设置的剧情逆转就此发生——害怕俊夏的老头突然把手表摘下来还给惠子,手表落地的那刻,惠子开始耳鸣,周边的一切开始失真……直到镜头切换到疗养院,老年惠子躺在病床上昏睡,长相酷似俊夏的主治医生金尚仁告知惠子的阿尔茨海默症已到晚期,并且最近病情加重,恐怕她会遗忘更多的事情。至此,观众才恍然大悟,前十集不过是惠子臆想和现实的交织,是一场怀着对过去生活的不甘和遗憾而编织的梦。
最后两集,现实中的儿子、儿媳、孙子、金尚仁、脾气很坏的疗养院护工等随之出场,惠子梦境中的错位人物关系一一被捋顺:冷漠爸爸实为她的儿子,热情妈妈是她的儿媳,搞直播的废物哥哥是她的孙子,金尚仁是她的主治医生,骗保的疗养院老板其实是一名脾气很差的护工,害怕俊夏的老头是当年迫害俊夏的坏警察。编剧用充满戏剧性的剧情逆转详细揭开前十集的伏笔铺排,并且巧妙地串联成一个闭环叙事的故事结构。
《耀眼》十二集的剧情篇幅,编剧高度概括了金惠子既不幸又耀眼的一生。剧中涉及许多人物对人生的感悟和选择,情节有时沉重让人感到窒息,有时又搞笑让人温暖治愈,全剧饱含了太多生活的悲喜。正如惠子在结局所说的话“过去一个没什么了不起的一天,又会迎来没什么特别的一天,但人生值得一活,满满都是后悔的过去还有让人不安的未来,不要因为这些而毁了现在,爱每一个今天吧,请活在当下,耀眼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