茆家焱 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院
我们生活在一个“后真相”时代,事实的真相往往没有个人的情绪和信仰重要。所以,当一个重大的社会事件发生,总有部分民众对某些阴谋论的解释说法趋之若鹜、笃信不疑,从而造成另一部分民众亦步亦趋、人云亦云,阴谋论也由此传播得更为深远。从社会学的角度来看,阴谋论(conspiracy theory)将重大的社会和政治事件归咎为强大的组织、群体甚至是个人的恶意行为。到底是怎样的心理机制使得人们忽视证据寻求而选择笃信阴谋论?阴谋论又满足了人们怎样的心理需求?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似乎提供了一种理想的解释思路。
马斯洛认为,人的需要由从低到高的五个等级构成,分别是:生理需要(physiological need)、安全需要 (safety need)、归属与爱的需要(belongingness and love need)、尊重的需要(esteem need)和自我实现的需要(self-actualization need)。除去最低级的生理需要和最高级的自我实现的需要,阴谋论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人们其他三个等级的需要,从而使信众在心理上达到平衡状态。
首先,安全需要表现为人们要求安全、稳定、有秩序、受到保护和能避免焦虑等。当一件具有威胁性的社会事件发生,人们会感到外部世界是不安全的。这种不安全感主要由两方面心理因素构成——控制感的丧失和认知上的不确定性。当具有影响力的重大社会事件发生时,民众随即感受到了来自外部世界的威胁,丧失了控制感,因为他们感到无法控制事件的发生、结果和影响,而自身又无能为力。同时,民众对该事件的起因感到不确定,外部世界仿佛缺乏秩序,民众感到更加焦虑。此时的民众产生了强烈的安全需要,而各种阴谋论说法也随之四起。这些阴谋论的解释力和可信度不一,但都在一定程度上减少了民众认知上的不确定性,建立了外部世界的秩序,缓解了个体焦虑的情绪,补偿了控制感,从而满足了人们的安全需要。因此,可以说阴谋论成为了满足人们心理上安全需要的一种防御机制 (Green&Douglas,2018)。
其次,归属与爱的需要是指个人要求与其他人建立感情的联系或关系。所以,人们可能为了建立和维持与他人的关系而选择支持并保持与他人相同的态度、观点和信仰。Jost等人(2018)发现,保守派人更倾向于支持和分享阴谋论,这是因为保守派人更重视自己与他人之间的人际关系,而为了维持自己单一的社交网络和与他人的情感联系,他们便会更容易相信并传播自己所在的群体中大多数人持有的阴谋论观点。这种归属与爱的需要也可以泛化到普通人身上,比如当人们希望归属的群体中大多数甚至所有人都相信某一阴谋论时,出于归属与爱的需要,人们也会相信类似的阴谋论。此外,当对自己重要的人,如长辈、老师、领导等相信并传播某种阴谋论时,他们可能会在“身份”或“声誉”上给自己造成一定的压力,而自己不希望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想要维持良好的关系甚至是讨好他们时,人们也会在一定程度上接受这种阴谋论。
最后,尊重的需要包括自尊和希望受到别人的尊重。当人们感觉未受到充分尊重时更可能会相信阴谋论,大量的前人研究已经验证了这一点:有过被排斥经历的人出于尊重的需要更倾向于支持阴谋论;在选举中落败的人更倾向于将选举结果解释为有人暗箱操作或存在潜规则;当公司面临缩减规模或金融危机时,普通员工更可能会怀疑他们的领导已经私下决定牺牲员工的利益等。将个人层面上升到社会的群体层面,在主观或客观上处于低阶层的群体(如少数族裔)会认为高阶层群体具有威胁性,从而表现出对高阶层群体的偏见以及更高的信奉阴谋论的倾向。这可能也是由于低阶层渴望受到更多的尊重。而从自尊的角度来看,人们更愿意维护自身和自己所在群体的正面形象,从而将错误归咎于他人或其他群体。因而,无论是出于自尊还是渴望受到他人尊重的需要,人们都可能将现实中的负面结果归咎于他人以澄清自身和内群体,从而选择相信阴谋论的说法。
从安全需要到归属与爱的需要,再到尊重的需要,需要的等级在由低变高,人们对阴谋论的相信也会由最开始的对某一具体事件的理解逐渐发展为一种更为一般化的阴谋心态。并且,一旦某种阴谋论深入人心,人们的思想观念将很难被扭转。究竟该如何消弥阴谋心态带来的负面影响,还有待未来更深入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