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者”的身份认同困境
——解读亚蒂·卡拉的《平安,柏林》

2019-03-19 15:10徐琴琴
产业与科技论坛 2019年22期

□徐琴琴

近年来,具有移民背景的女性作家成为德国文坛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她们一般是第二三代移民作家,能够熟练运用德语进行创作,新世纪以来她们所获得的各大文学奖项表明了这批女性移民作家的群体性崛起[1]。亚蒂·卡拉(Yadé Kara)也是这一股文坛新势力的一员,《平安,柏林》是她的处女作。

小说以第一人称视角讲述了主人公哈桑(Hasan)在柏林墙倒塌之后选择来到柏林开启他人生的另一段旅程,然而在柏林的生活却未如他曾想象的那样如意和轻松,他越想要抓住什么,却越被浇熄了行动的热情。哈桑是一个出生在柏林的土耳其人,但被送到母亲的家乡伊斯坦布尔的德国学校上学,从小哈桑就过着“双城生活”——在伊斯坦布尔上学,在柏林度假。该小说故事发生于哈桑十九岁时。在通过了文理中学考试(Abitur)后,他不顾家人的劝阻,毅然决定去柏林发展。因为他想要成为这一历史的见证者,他怀着满腔热情想要融入这个新生的德国社会。“我一定要参加这场柏林的盛会,是的,一定要。伊斯坦布尔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2]

小说一开始,主人公就是一个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没有明确生活目标的人。虽然他不知道在柏林有什么样的生活在等待着他,但在柏林和伊斯坦布尔“双城”之间哈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柏林,因为他确定伊斯坦布尔不是他想继续待下去的地方。他认为他的真正的家乡一切都是混乱的,阴暗的,而柏林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又蓬勃朝气的。“疆域、边界的界定往往能够产生身份认同。”选择去柏林父亲那里的这一决定似乎是他迈出找寻自我定位的第一步。他想要一个特定的归属,而柏林正是他心中认定的家乡,他觉得来到这里,融入这里他就是柏林人了。初到柏林,哈桑是以主人眼光来审视和观察在边界开放后而涌入西德的东德人。在潜意识中他认为自己对西柏林的熟悉程度足以能够让他能以西柏林人自居,所以他从内心对东柏林人喊出一句了“欢迎来到西德”,并觉得他们还有许多需要学习和适应的地方。柏林墙倒塌之后的柏林正处在一个转折期,他觉得这是一个融入这个新生社会的绝佳契机,甚至喊出了“我要征服它(指柏林)”的口号。

然而事实远非他想象地那么简单:柏林墙倒塌这个貌似只是与德国人相关的历史事件却给哈桑的家庭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随着柏林墙的消失,其父亲一个隐藏多年的秘密却浮出了水面——他在东柏林有一位女人,并与之育有一子。哈桑的母亲因为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最终选择与其父亲分开,哈桑弟弟也去了美国,而哈桑也选择搬出父亲的住所,一家人都疏离了其父亲。然而祸不单行,之后发生的种种困境更加让他体会到异族人在德国社会的艰辛,远没有之前想象的那样幸福欢乐。

哈桑搬出之后,为了能够找到房子,他在电话询问时是故意将名字的最后一个音节-an去掉,目的是为了不让对方听出来这是一个外来人的名字。当他按照预约的时间来到房东家时,房东却只是根据他的长相就以为他是挨家按户兜售商品的推销人员,并打算马上将他撵走。当哈桑说明租房来意之后,女主人并没有马上要带领他参观房子,反而询问了他来自哪里。而哈桑的“来自柏林”,“我是柏林人”的回答显然并不是她内心想要的答案。最终她自己也猜出了哈桑是土耳其人,并回答说“房间已经没有了”。女房东这么说的原因昭然若揭,因为其对土耳其人有明显的种族偏见,所以她不想把房子租给一个土耳其人,即便他能说着一口流利的德语。一位导演找到哈桑代替一位临时退出的演员时,居然让他在电影中扮演土耳其毒贩子。并且说影片中土耳其人的形象都是土耳其人应该有的形象来塑造的,这一形象与传统电影中阿拉伯人好色又充满暴力的形象无异。小说中还有许许多多这样类似的情节,充满了种族歧视的压抑氛围。

亚蒂·卡拉的这本小说是第一部土耳其—德语文学中的转折小说。德国的转折小说通常以两德统一的历史转折带来的冲击和凸显的社会问题为主题,主人公往往是德国人。而作者把柏林墙倒塌作为贯穿小说的主线似乎也是想强调,两德统一并不简单是德国人之间的事,它也会涉及到在德国社会中生活的各类人,全部都卷入其中,特别是外来移民。对于主人公哈桑来说柏林墙虽然倒了,但其印象中柏林的宽容却仿佛一夜消失了一般,东西德之间界限的消失并没有使柏林变得更加开放,这座城市反而显得更加拥挤不堪。多年的意识形态上的不同并未给东西德之间的融合带来多大的障碍。柏林墙存在时让许多德国家庭饱受分离之苦,在其消失后这些家庭又能团聚在一起,还是一家人。东西柏林就像失散多年的兄弟很快熟络起来,并一起联合起来排斥着“他者”。

后殖民主义理论家萨义德在其著作《东方学》中认为“每一文化的发展和维护都需要一种与其相异质与其相竞争的另一个自我存在。”也就是说,一切文化的发展离不开与其他文化的联系。他认为进入后现代社会以后,东方的形象在西方社会中类型化的趋势不断增强。西方社会在确定自身文化时必然与其他文化发生联系,然而长久以来东方一直都作为西方的对立面存在。西方文化优越性是建立在“妖魔化东方”的基础之上。所以东方不能与西方平等地对话,特别是由于经济上实力的悬殊和受到制约等因素,导致东方在很多情况下只能是沉默的“他者”。正如小说中哈桑对于导演关于土耳其人形象简单粗暴的设定始终无法赞同,却又从内心无力驳斥。作者亚蒂·卡拉借哈桑这个在东西德夹缝中生存的人物道出了二代移民在德国社会的身份认同的“他者”困境。他们满怀热情地想要融入这个新生的德国社会,却因为种族、信仰、肤色等问题而处处碰壁,在寻求获得生活尊严和身份认可、追求享受平等待遇的道路上困难重重。他们的身份往往介于于本族文化脱离而又难以被德国社会所接受之间的“他者”状态,这样的处境往往让他们迷失了自我,找不到人生的目标和方向。在这个全球化的时代,个人身份多元化的特征似乎并没有得到普遍的认可,反而越来越多地被限制到某一个身份中。小说中,对于德国人来说,不管哈桑的德语说得多么流利,有多么遵守德国的秩序,多么愿意融入德国社会,他始终是土耳其人,在很多德国人眼里始终贴上“外来人”、“异己者”这样的种族歧视标签。

一个人,若无他人,这个人便不会存在。如果不将人置于与他人的关系中不可能产生自我。同理,一个国家的文化与他国的文化也处于这样的张力联系之中。所以一个国家文化要发展不能一味地排斥异己,只有不断吸收外来的新鲜东西,建立一个包容“他者”的求同存异的社会,才能源源不断激发自身的生机和吸取其他外来移民的力量,共同创造一个和谐发展的充满活力和魅力的国度。主动拥抱全球化,这才是一个生生不息的文化应该有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