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世界的复杂性分析

2019-03-19 15:10:53李冠福
产业与科技论坛 2019年22期

□李冠福

存在论哲学思想先驱,古希腊哲学家巴门尼德认为,存在是惟一的,而且存在伴随着真理。对于存在的存在方式,巴门尼德曾经说过,存在“作为整体存在,”[1]“要注视那些事,它们尽管遥远,然而牢牢地存在于思维中;因为你不能将存在者从存在者的紧密联系中割裂,它不会以任何方式在任何地方分崩瓦解或者聚合。”因而,在古希腊哲人看来,存在是整体关联的,亦即存在具有复杂性特征。在中国古代哲人老子看来,“上善若水”,水,因其无形流变,故能泽被万物。然而,尽管人们早就熟知,复杂性实际上是社会世界本身固有之属性,但是,对社会复杂性的认知却得建基于科学知识的最新发展,以及人类社会实践的最新进展。在高度现代性的境况下,人类所共同面临的社会复杂问题是前所未有的,这才促使人们去深入地思考和探究社会世界的复杂性问题及其科学含义,以使能够更好领悟和理解在社会世界中客观存在着的大量的复杂性现象。

一、复杂性概念的基本含义

并不存在获得学者们一致认可的复杂性概念。国外学者对复杂性的界定也是多种多样的,它们都是从各种不同的角度给复杂性下定义的。其中,有很多国外著名学者所提出的关于复杂性的含义或概念对社会科学研究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一)贝塔朗菲和普里高津对复杂性的认识。较早认识到复杂性对于人类认识客观世界及其自身而言具有重要意义的人是贝塔朗菲和普里高津。作为一般系统论的创始人,从某种意义上说,复杂性科学是由贝塔朗菲开创的,他的复杂性范式的基本思想之一是反对还原论,而且,他颇具前瞻性地意识到了人类社会生活日益大型化复杂化的历史趋势,他甚至还提出用整体或系统概念来处理复杂性问题的思路。然而,令人遗憾的是,他并未给复杂性下过定义。作为较早提出“探索复杂性”口号的世界知名学者,普里高津所理解和建构的复杂性即是自组织,在他看来,复杂性的基本要素即自组织的要素[2]。令人欣慰的是,普里高津曾提出过用“复杂性”代替“复杂系统”概念的观点。

(二)拉兹洛对复杂性的哲学解释。在系统哲学界,罗马俱乐部成员、布达佩斯俱乐部主席、系统哲学家拉兹洛认为,系统本身就是复杂性的,因而,复杂性科学即是系统科学。人们目前并未充分认识到复杂性科学或系统科学对人类未来社会的影响。这种影响的重要性表现在:社会系统越来越复杂,人们也越来越需要复杂性科学,舍此,社会有可能会变得无法治理与无法控制;此外,人们可以参照复杂性理论,在社会发展之“分叉点”上进行科学的抉择,进而可以决定社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从而使人们在行动中对社会更加负责。

(三)莫兰对复杂性的理解与把握。在社会科学家中,莫兰从哲学思辨的高度上,探讨了复杂性的内涵,按照他的看法,有序与无序、偶然性与必然性之间的联合,即其间的两重性逻辑乃从事科学思想事业之人所要集中思考之事。这个联合或这个两重性逻辑即构成了复杂性本身。复杂性在现实上指称交织在一起的东西。有序、无序与组织不可分割地交织建构了呈现在人们面前的现象宇宙。有序与无序同时是互补的和对立的,甚或是矛盾的。从而,复杂性即是指称这样一个逻辑概念,它意味着一与多统一起来后所形成的多样性统一就是复杂性本身,互补性与对立性统一起来后所形成的两重性的逻辑统一亦即复杂性本身。莫兰进而说道,这即是人们时常会提及的辩证法之统一。而复杂性思维则要求人们学会在思想上用“双目”观物,放弃只用“独眼”观物的思想模式[3]。由此可见,莫兰是从辩证唯物主义矛盾概念这一视角来理解和把握复杂性的,复杂性概念即是矛盾概念,亦即是事物之对立统一性。关于复杂性所涉及的认知问题,他认为,在某种意义上,复杂性总是与偶然性打交道。从这个角度上说,复杂性部分地与不确定性相吻合,而这一不确定性要么源于人们知性之极限,要么源于客观现象本身所具有的性质。“我们不可能通过一个预先的定义了解什么是复杂性;我们需要遵循如此之多的途径去探求它,以致我们可以考虑是否存在着多样的复杂性而不是只有一个复杂性。”莫兰在《社会学思考》一书中,更进一步地阐明,“复杂性的增加可以理解成是系统内部决定性的增加,是其混乱、不确定性和非或然性的增加,而这一切都是与其组织能力的增加共同联系在一起的。不管复杂性是多么令人感到吃惊,不管它会导致我们对认识论进行怎样重大的改写,复杂性还是要被超级复杂性所超越;超级复杂性所代表的,是质量上全新的重新组织。”[4]总之,在莫兰的复杂性思想范式中,复杂性意味着把统一性与多样性联合起来进行思维,意味着把不确定性与确定性联合起来进行思维,意味着把逻辑性和矛盾联合起来进行思维。此外,复杂性还意味着把观察者包含进观察领域当中。

从而,复杂性是一个十分复杂、模糊、难以把握的概念。每一个学科专业领域都有各自对复杂性的不同理解和定义。事实上,在复杂性理论研究领域,试图给出一个大家认可的关于复杂性的定义,并且这一定义还要覆盖诸多领域,诸如生物世界、物理世界、社会世界等,已被证明几无可能。因而,正如我国复杂性研究专家苗东升先生在《复杂性研究的现状与展望》一文中所指出的,复杂性概念的统一定义“现在不会有,也许将来也没有。”如果从语义的角度上看,“复杂性”或者“复杂”,是与“简单性”或者“简单”相对之词汇,“复杂性”或者“复杂”的基本含义指的是:事物抑或系统之中普遍存有难以理解以及其结构的复杂多变属性。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复杂性”或者“复杂”既与不稳定性、不确定性,以及不可逆性紧密相关,另一方面,“复杂性”或者“复杂”又与目的性、方向性、以及涌现性关联紧密。但是,人们一般主张,不必为“复杂性的含义”去作无谓的争论,关键在于对各自领域内的复杂性问题进行探索,并把“复杂性当作复杂性处理”。一般而言,复杂性是系统的一种客观属性;复杂性具有系统层次跨越的性质“涌现”性;复杂性是单纯的还原论方法不可解的。在这个意义上,人们确实可以在各自不同的领域里展开对复杂性的科研活动。

二、社会世界及其复杂性

从本质上说,世界本身从来就是复杂的,古代哲学家也早已认识到了这一点。“在希腊哲学家看来,世界在本质上是某种从混沌中产生出来的东西,是某种发展起来的东西、某种生成着的东西。”[5]赫拉克利特曾言,世界乃一团永恒的活火。事实上,社会科学中的系统论研究,其实比自然科学中的系统论研究开展得还要早一些。不管是早期的社会理论家,还是现代的社会理论家,他们都把社会世界看成是一个系统,而且社会结构是复杂的。导致社会世界复杂性生成的相互作用是由时间与空间塑造的。“自孔德和斯宾塞以来,进化论思想家就一直谈论不断增长的复杂性、分化诸如此类的问题。”[6]但一直以来,大多数社会理论家面对这种情境时,总是试图简化它,致力于将其面貌还原为一两个可选之项。总之,人们总是尝试祛除复杂性,直至可以概念化地处理复杂性现实为止。

从历史上看,在早期的社会理论家当中,斯宾塞把整个社会想象为复杂的社会结构,他特别关注于对社会的内部组织,即更加专门化的社会结构的研究;并通过把社会和生命体进行类比来探寻社会的属性。按照斯宾塞的看法,社会是个有机体,随着其规模的扩张,结构也随之复杂。而且,社会有机体每一个部分的变化都是相互牵制和依赖的。此外,斯宾塞还提出了进化可以用从均质到异质这一发展规律来刻画的思想,从均质到异质的过程伴生了不断增加的细节的清晰性和不断增加的清晰度的复杂性。迪尔凯姆亦主张,作为一个实体的社会,其区别于,并且不可能被还原至自己之各个组成部分。因而,对于复杂的问题,只能采用新的思想法则才能解决好。

特别值得指出的是,马克思在其对现代社会的研究中,特别是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研究中,虽然从未给社会世界复杂性下过定义,但他实际上已经意识到了社会世界的复杂性,因为在马克思看来,作为对于现实的不确定性的反映,任何规律的表现都具有错综复杂性和近似性,从而,社会规律本身即是对社会复杂性的描画,用他在《资本论》第三卷中的表述来说,就是:“总的说来,在整个资本主义生产中,一般规律作为一种占统治地位的趋势,始终只是一种极其复杂和近似的方式,作为从不断波动中得出的,但永远不能确定的平均情况来发生。”[7]

把“社会”直接定义为“系统”的第一人是美国社会理论家帕森斯,社会被他认为是一种具有高度自适应性的系统,其对于外部环境或者其他社会系统均具有高度的适应能力;但帕森斯较少论及其对于社会复杂性内涵的解读。作为当代世界知名的社会理论家,吉登斯认为,社会世界的复杂性表现在现代性的特征之上,即“现代性之躁动和多变的特征。”[8]世界体系理论的创立者沃勒斯坦认为,社会世界复杂性体现在现代社会(即历史社会体系)的“长期发展趋势远离平衡位置。”[9]

三、作为社会复杂性主体的现代社会

众所周知,现代社会的生成及其发展过程,是社会理论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其与现代性、全球化存在着关联性。人们一般认为,社会理论或社会科学的奠基性预设可以表述为:相对于传统社会而言,现代社会具有全然不同的根基,其社会组织模式发生了彻底断裂,现代社会的生成及其演化与宗教改革、科学革命和民主革命同行。在其现代性理论视景中,现代世界(即现代社会)被吉登斯认为源于其与传统世界(即传统社会)的一次断裂,传统世界的瓦解就发生在这一时间上不可逆之过程当中;从以往的世界所发生的断裂中诞生出来的这个现代世界,其独特面目正是社会理论所要着力解读的对象,也正是这一断裂,彰显了这个新世界之独特面目,社会理论事业的发展动力则源自对于这一断裂之实质的持续探寻。

通常而言,当人们想要描述社会变迁之状态时,“传统——现代”这一理想类型经常会被社会理论家们所采用,其依此解读人类社会如何从单一的、同质性的农业社会,转向多元的、异质性的现代社会。就迪尔凯姆而言,他把整个人类社会划分为机械团结的社会(对应于传统社会)和有机团结的社会(对应于现代社会)两种类型,而人类社会变迁的基本模式就是从前者向后者的转型。社会团结包括两种性质不同的类型:“机械团结”和“有机团结”。机械团结是在不发达的社会结构中诞生的,社会中个人之间的相似性以及社会同质性是其得以建立的基础。生活在这样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的差异甚小,社会表现为高度的一致性,在这种社会情势下,自发的、集体的以及不假思索的行动是个体行为的特征,其表现为个体对集体之绝对服从,相互依赖之程度较低,社会之纽带较为松弛,在这种社会中,高度的同质性是人们结合在一起的基础,而机械团结即是这种建立在高度一致性基础上之社会联系。相对而言,现代发达社会的整合方式却是有机团结。作为有机体,现代工业社会具有各种各样的器官,其中,每一个人都得按照社会之分工,忠实地执行着某种专门之职能,而这种社会分工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差异日趋明显,群体与群体之间以及人与人之间日益以异质性为其特征。伴随着社会的不断向前发展,随之而来的是社会分工的错综复杂化,社会之基本任务必须得以各种曲折之方式,由人们共同行动来完成,而其最终之结果,则是人们之间在时空上的相互影响和相互依赖性变得日益增强。此种建立在依赖时空分布的社会分工与个人异质性基础上之相互依赖的社会联系即是有机团结。迪尔凯姆在社会迅速变迁的时代看到了社会的急剧发展与变化,并且清晰地分辨出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的差异,用“机械团结”与“有机团结”把它们区分开来,认为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实质上就是从机械团结的社会向有机团结的社会的转化,即从简单性社会转型为具有复杂性特质的社会。

一些思想深刻的智者也把握到了现代社会(现代性)的本质特征。人们所熟知的著名诗人波德莱尔就是其中的一位,他把现代性表征为:短暂、瞬间即逝、偶然,即变动不居是现代社会的特性。西美尔认为,“现代性”的身体上贴满“不确定性”的标签。莫兰也曾基于复杂性的视角来审视现代性,在他看来,现代性的特征表现为动荡的多样性,而这一结果则由现代性的内在矛盾所引发。卢曼的社会系统理论直接把复杂性看成是现代社会(现代西方社会)的一大特征。总之,在社会科学研究中,复杂性理论的研究旨趣投向社会世界中的复杂现象,特别是现代社会的复杂性。社会的复杂性与现代性密切相关。从把社会科学中的复杂性理论建构成一种社会理论这一理论诉求上说,可以认为,复杂性即是现代社会之主要特征,社会系统日益高度复杂化之过程亦即表征了社会世界随时间之矢而不断演化之过程,而社会结构日益复杂化则基本表征了现代社会的复杂性。更进一步地说,复杂性是现(当)代社会之主要特征,它凸显了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之间的“断裂处”。

四、社会世界复杂性的时空特性

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社会与传统社会本质上之不同,在于现代社会实质上已经是一个(基于时空而言)日趋复杂化之社会。这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假定把时空认作一种连续性之社会创造,可以据此断言,现代社会就时空模式而言,已成功地实现了转型,而这一情形用吉登斯的话来说,就是从“时——空”的关联“固化”转向“时——空”脱离后的“时间的虚化”与“空间的虚化。”换言之,就是时空模式从单一化转到了多重化。第二,相较于传统社会之社会结构而言,现代社会之社会结构日益显现出其复杂性日益增进之趋向,其间还伴随越来越明显之流动性。第三,就社会交往过程而言,因时空压缩之故,现代社会在社会交往过程领域早已把大范围的跨地区以及跨国社会互动融进了当代人类社会实践当中。因此,基于时空的视角而言,现代社会即是一个日趋复杂化的社会世界。

社会是一个有机的整体,这是社会理论先驱者们的普遍看法。社会整体具有不同之子系统或实践,其在功能方面针对它们扎根于其中之较大实体的持续状态。这种作为有机实体的社会概念,是20世纪功能主义论点之核心。在进化论的影响下,这些早期社会理论家们认为,如果社会系统要持续生存下去,那么它们必须在某种程度上与它们所处之环境保持协调态势。不断增长的复杂性和系统的分化导致较高级的协调形式。孔德和迪尔凯姆都强调,社会是一个独特的实体,而且是具有其自身复杂性的实体。迪尔凯姆还认识到了社会在时间历程中变得越来越复杂和越来越分化的发展进程。现代社会的复杂性特征与其时空模式密不可分,因为,在现代社会生活实践中,因工业化引致的交通领域中的机械化,事实上导致了时空交汇形式发生了不同于传统社会的变迁,“这种完全崭新的时空交汇形式是现代社会特有的现象。”也正是这种全新的时空交汇形式使社会行为跨越时空进行结构化得以顺利完成。在社会世界中,复杂性与“现代性”或“现代化”是相互伴生的关系。社会世界随时间之矢不断演化的过程,造就了社会系统的高度复杂性。

人和社会是在时间中度过并得以发展的,可以这么说,人类及其社会本身都是一种时间性的存在,因而,对于社会理论来说,时间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社会理论家们常把时间与社会世界复杂性的生成联系在一起,例如米德和卢曼,他们都一直在“关注时间性时间的构成性,把时间作为不断产生的突现事物来关注”。[10]时间和空间是人类生存的基本形式,因而,时间与空间对于人类来说,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时间与空间概念是人类理性能力的重要表现,而且,时间与空间也是人类行为和人类社会的重要组织机制。从社会理论的意义上来说,时间与空间既是重要的社会资源,也是人的社会关系得以表现和建构的重要方式和路径。对于任何一位社会思想家来说,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关于社会如何在一切时空运行的深遂思想,因为时间与空间是塑造社会相互作用的重要因素。在前现代的情境下,时间与空间的向度根据文化和情境之不同而相互有别,因为这是与空间之定位联结在一起的。时间以及空间,对于前现代社会中的人们之社会行动来说,意味着更多的是与具体地点联结在一起的,此情形之下,时间之标尺与社会行动之地点必须相互连接,而这会导致人们的社会行动遭受特定的空间的制约。幸运的是,前现代文明发展出了正式的计时以及定位之方法,它们是分离时间和空间之先决条件。正是时间与空间的分离这一新情境,从而使得社会行动再也不会如此前那般深受到空间距离之约束,这即为现代性之基本前提与特征。再者,“空间是社会科学分析的一个基本要素。”[11]社会科学家们在从事社会研究时,都会持有某种空间上的假设,他们实际上是以一种特殊的空间性观念为基础的,其假定人类生活必须得通过一组空间结构来加以组织,而这些空间结构被认为是主权国家的领土。如吉登斯所指出的,时空的分延与重组,以及籍此而生出的社会系统之抽离化,这两者成为现代性成长之两大动力机制。时空分延意味深远,它使跨越广阔的时空领域的社会关系之联合能够实现,而这一情形会一直延伸到全球体系之中。时间与空间在高度现代性的情形之下均日趋走向空洞化,即是说,时空因其逐渐地与具体之地点、事件相脱离,而逐渐地取得高度的精确化和标准化。哈维也从马克思主义的立场来阐释当代社会面临的时空压缩以及由此导致的空间重组,而且,他还主张,空间和时间是人类存在的基本范畴[12]。进而言之,时空的压缩导致当代人类社会实践出现剧烈的变化,空间的实践充满了微妙性和复杂性,其后隐藏着复杂的社会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