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怡 王永祥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书写了风雨兼程的当代中国史。与民国时期的学术史不同,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被成功地纳入了国家体制当中,成为国家文化事业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我们的学术研究理所当然地深植于这一宏大的国家文化发展的机体上,每时每刻无不反映着国家社会的细微动向,尤其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几乎就是中国知识分子对于新中国理想奋斗的思想过程的呈现,表达对这一过程的文学性的态度,较之于其他学科更能体现一种政治的态度。从这个意义上说,70年新中国历史的风雨也生动体现在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学术发展之中。从新中国建立之初的“现代文学学科体制”的确立,到1950—1970年代的对过去历史的评判和筛选,再到新时期的“回到中国现代文学本身”以及1990年代以降的“知识考古”乃至多种可能的学术态势的出现,无不折射出新中国历史的辉煌成就与种种曲折。文学与国家历史的多方位紧密联系,印证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在当下的一种有影响力的诉求:文学与社会历史的深入对话。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伴随五四新文学的诞生而出现,现代文学的开山之作《狂人日记》发表的第二年,傅斯年就在《新潮》杂志第1卷第2号上介绍了《狂人日记》并作了点评。1922年,胡适应上海《申报》之邀,撰写了《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为仅仅只有五年历史的新文学辟专节论述。但是整个民国时期,新文学并未成为一门独立学科。在一开始,新文学是作为或长或短文学史叙述的一个“尾巴”而附属于中国古代文学史或近代文学史之后的,如20世纪20年代影响较大的文学史著作如赵景深的《中国文学小史》(1926年)、陈之展的《中国近代文学之变迁》(1929年),均将其作为“最近的中国文学”和“十年以来的文学革命运动”附属于古代文学和近代文学之后。朱自清1929年在清华大学开设“中国新文学研究”课程,但到了1933年,这门课不再开设,他为上课而编写的《中国新文学研究纲要》,也没有公开发行。1933年,王哲甫《中国新文学运动史》出版,这部具有开创之功的新文学史著作,最重要的贡献就在于使新文学具有了独立的历史叙述形态。1935年,上海良友图书公司出版了由赵家璧主编的十卷本《中国新文学大系》,作为对新文学第一个十年的总结,由新文学历史的开创者和参与者共同建立了对新文学的评价体系。至此,新文学在文学史上获得了独立性而成为人们研究关注的对象。但是,从总体上看,民国时期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还是学者和文学家们个人兴趣的产物,这里并没有国家学术机构和文化管理部门的统一规划和安排,连“中国现代文学”这门学科也没有被纳入教育部的统一计划,而是由不同的学校根据自身情况各行其是。
新中国的成立彻底改变了这一学术格局。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意味着历史进入一个新的阶段。作为中国现代革命史重要组成部分的现代文学史,成为建构革命意识形态的重要领域,中国现代文学在性质上就和以往文学截然分开。虽然中国现代文学仅仅只有三十多年的历史,但其所承担的历史叙述和意识形态建构功能却是古代文学无法比拟的。由此拉开了在国家思想文化系统中对中国现代文学性质与价值内涵反复阐释的历史大幕。现代文学既在国家思想文化的大体系中获得了建构现代民族国家的非凡意义,但也被这一体系所束缚甚至异化。王瑶《中国新文学史稿》的写作和出版就是标志性的事件。按教育部1950年通过的《高等学校文法两学院各系课程草案》规定,“中国新文学史”是大学中文系的核心必修课,在教材缺乏的情况下,王瑶应各学校要求完成了《中国新文学史稿》(上册),该书于1951年9月由北京开明书店出版,下册于1952年完稿并于1953年8月由上海新文艺出版社出版。但从随之而来的批判可以看出,一方面,国家层面对中国现代文学学术发展的主动规划与关心,使得该学科得以真正建立,学术发展有了更高层面的支持和更大范围的响应,未来的空间陡然间变得开阔;另一方面,不言而喻的是,国家政治本身的风风雨雨也直接作用于该学科的学术场域内部,在某些特定的时刻,其所产生的限制作用可能超出了学者本身的预期。王瑶编写和出版《中国新文学史稿》最终纳入集体讨论,不断接受集体从各自的政策理解出发所做的修改和批评意见。面对各种批判,王瑶发表了《从错误中汲取教训》,检讨自己“为学术而学术的客观主义倾向”[1]。
新中国的成立,意味着必须从新的意识形态需要出发整理和规范“现代文学”的传统。“十七年”期间出现了对20世纪20年代到40年代已出版作品的修改热潮。1951年到1952年,开明书店出版了两辑作品选,称之为“开明选集本”。第一辑是已故作家选集,第二辑是仍健在的12位作家的选集,包括郭沫若、茅盾、叶圣陶、曹禺、老舍、丁玲、艾青等人的选集。许多作家趁此机会对作品进行了修改。1952年到195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又出版了一批被称为“白皮”和“绿皮”的选集和单行本,作家们同样对旧作做了很大的修改。像“开明选集本”的《雷雨》,去掉了序幕和尾声,重写了第四幕;老舍的《骆驼祥子》节录本删去了7万多字,相比原著少了近五分之二。这些在新中国成立前曾经出版的现代文学作品,都按当时的政治指导思想做了不同程度的修改,更加向主流意识形态靠拢。通过对新文学的梳理甄别,一批为新中国认可的新文学遗产被标识出来。
伴随着对已出版作品的修改与甄别,“十七年”时期,现代文学研究的重心是通过文学史的撰写,规范出革命意识形态认可的阐释与接受的话语模式。1950年代以来兴起的现代文学修史热,清晰呈现出现代文学在向政治革命意识形态靠拢的过程中如何逐步消泯了自身的特性。到了“文革”时期,文学史完全异化成路线斗争的传声筒,这是1960年代与1950年代的主要差异。从蔡仪的《中国新文学史讲话》(1952),到丁易的《中国现代文学史略》(1957)、张毕来的《新文学史纲(第1卷)》(1955)、刘绶松的《中国新文学史初稿》(1956),1950年代的文学史,虽然政治色彩越来越浓厚,但多少保留了一些学者个人化的评判和史识见解。到了1958年之后,随着“反右”运动而来的阶级斗争扩大化,个人性的修史被群众运动式的集体编写所取代,经过所谓的“拔白旗,插红旗”的“双反”运动,群众运动式的学术占领了所谓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学术领地。全国出现了大量的集体编写的文学史,但多数未能得到出版发行。当时有代表性的是复旦大学中文系学生集体编写的《中国现代文学史》和《中国现代文艺思想斗争史》,以及吉林大学中文系和中国人民大学语文系师生分别编写的两种《中国现代文学史》。充斥着浓烈火药味的战斗豪情,文学史彻底沦为政治斗争的工具。“文革”时期更是出现了大量以工农兵战斗小组冠名的文学史和作品选讲,学术研究的正常状态完全被破坏,以个人独立思考为基础的学术研究已经被完全摒弃了。正如作为历史亲历者的王瑶后来所反思的:“一次又一次的政治运动,批判掉了一批又一批的现代文学作家和作品,到‘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动乱中,在‘否定一切,打倒一切’的思潮影响下,三十年的现代文学史只能研究鲁迅一人,政治斗争的需要代替了学术研究,滋长了与马克思主义根本不相容的实用主义学风,讲假话,隐瞒历史真相,以致造成了现代文学这门历史学科的极大危机。”[2]
至此,中国现代文学的学术危机可谓是格外深重了。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重新焕发出生命力是在1980年代。伴随着国家改革开放的大潮,中国现代文学迎来了重要的发展期。
新时期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首要任务是尽力恢复被极左政治扫荡一空的文学记忆,展示中国现代文学史原本丰富多彩的景观。一系列“平反”式的学术研究得以展开,正如钱理群所总结的:“一方面,是要让历次政治运动中被排斥在文学之外的作家作品归位,恢复其被剥夺的被研究的权利,恢复其应有的历史地位;另一方面,则是对原有的研究对象与课题在新的研究视野、观念与方法下进行新的开掘与阐释,而这两个方面都具有重新评价的性质与意义。”[3]在这样的“平反”式的作家重评和研究视野的扩展中,原来受到批判的胡适、新月派、七月派等作家及流派,被忽略的自由主义作家沈从文、钱钟书、张爱玲等,开始重新获得正视,甚至以鸳鸯蝴蝶派为代表的通俗文学也在现代文学发展的整体视野中获得应有的地位,突破了仅从政治立场审视文学的狭窄视野,以现代精神为追求目标的历史阐释框架起到了很好的“扩容”作用,这就是所谓的“主流”“支流”与“逆流”之说。借助于这一原本并非完善的概括,我们的现代文学终于不仅保有主流,也容纳了若干支流,理解了一些逆流,一句话,可以研究的空间大大扩展了。
20世纪80年代,在研究空间内部不断拓展的同时,现代文学研究视野也在不断扩展,更引人注目,这就是在“走向世界”的开阔视野中,运用比较研究的方法,考察中国现代文学与外国文学的关系,建立起中国现代文学和世界文学之间广泛而深入的联系。代表作有李万钧的《论外国短篇小说对鲁迅的影响》(1979)、王瑶的《论鲁迅作品与外国文学的关系》(1980)、温儒敏的《鲁迅前期美学思想与厨川白村》(1981)。陕西人民出版社1973年开始推出了“鲁迅研究丛书”,鲁迅与外国文学的关系成为其中重要的选题,例如戈宝权的《鲁迅在世界文学上的地位》、王富仁的《鲁迅前期小说与俄罗斯文学》、张华的《鲁迅与外国作家》等。20世纪80年代的现代文学研究首先是以鲁迅为中心,建立起与世界文学的广泛联系。这样的比较研究有力地证明了现代文学的价值不仅仅局限于革命史的框架内来理解,现代文学是在中国社会由传统向现代的转变中逐步融入世界潮流的精神历程的反映,现代化作为衡量文学的尺度所体现出的“进化”色彩,反映出当时的研究者急于思想突围的历史激情,并由此激发起人们对“总体文学”——“世界文学”壮丽图景的想象。曾小逸主编的《走向世界文学》,陈思和的《中国新文学整体观》,黄子平、陈平原和钱理群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三人谈》,这几部对20世纪80年代文学史总体架构影响深远的著作,都洋溢着饱满的“走向世界”的激情。挣脱了数十年的文化封闭而与世界展开对话,现代文学研究的视野陡然开阔。“走向世界”既是我们主动融入世界潮流的过程,也是世界涌向中国的过程,由此出现了各种西方思想文化潮水般涌入中国的壮丽景象。在名目繁多的方法转换中,是人们急于创新的迫切心情,而这样的研究方法所引起的思想与观念的大换血,终于更新了我们原有的僵化研究模式,开拓出丰富的文学审美新境界,让中国现代文学的学术研究有了自我生长的基础和未来发展的空间。与此同时,国外汉学家的论述逐步进入中国,带给了我们新的视野,如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司马长风的《中国新文学史》,给予中国学者极大的冲击。在多向度的冲击回应中,现代文学的研究成为1980年代学术研究的显学。
相对于在和西方文学相比较的视野中来发掘现代文学的世界文学因素并论证其现代价值而言,真正有撼动力量的还是中国学者从思想启蒙出发对中国现代文学学术思想方法的反思和探索。一系列名为“回到中国现代文学本身”的研究决堤而出,大大地推进了我们的学术认知。这其中影响最大的包括王富仁对鲁迅小说的阐释,钱理群对鲁迅“心灵世界”的分析,汪晖对“鲁迅研究历史的批判”,以及凌宇的沈从文研究,蓝棣之的新诗研究,刘纳对五四文学的研究,陈平原对中国现代小说模式的研究,赵园对老舍等的研究,吴福辉对京派、海派的研究,陈思和对巴金的研究,杨义对众多小说家创作现象的打捞和陈述,等等。这些研究的一个鲜明特点,就是立足于中国现代作家的独立创造性,展现出现代文学在中国思想文化发展史上所具有的独特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重写文学史”作为1980年代文学史研究的两大重要口号(概念),也清晰地体现了中国学者摆脱政治意识形态束缚,寻找中国现代文学独立发展规律的努力。如今,这两个口号早已经在海内外广泛传播,成为国际学界认可的基本概念。
今天的人们对“文学”更倾向于一种“反本质主义”的理解,因而对1980年代的“回到本身”的诉求常常不以为然。但是,平心而论,在新时期思想启蒙的潮流之中,“回到本身”与其说是对文学的迷信,不如说是借助这一响亮的口号来祛除极左政治对学术发展的干扰,使得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能够在学术自主的方向上发展。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能够进一步发现,1980年代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虽然高举“文学本身”的大旗,却并没有陷入“纯文学”的迷信之中,而是在极力张扬文学性的背后指向“人性复归”与精神启蒙,并非是简单地回到纯粹的文学艺术当中。同样借助回到鲁迅、回到五四等口号,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在重新评估研究对象的选择中,有着当时人们更为迫切的思想文化问题需要解决。正如王富仁在回顾新时期以来的鲁迅研究历史时所指出的:“迄今为止,鲁迅作品之得到中国读者的重视,仍然不在于它们在艺术上的成功……中国读者重视鲁迅的原因在可见的将来依然是由于他的思想和文化批判。”[4]“回到鲁迅”的学术追求是借助鲁迅实现思想独立,“这时期鲁迅研究中的启蒙派的根本特征是:努力摆脱凌驾于自我以及凌驾于鲁迅之上的另一种权威性语言的干扰,用自我的现实人生体验直接与鲁迅及其作品实现思想和感情的沟通。”[5]20世纪80年代,现代文学研究中无论是对现代文学中西方精神文化元素的勘探,还是对重写文学史中叙史模式的重建,或是对历史起源的返回,最核心的问题就是思想解放,人们相信文学具有疗伤和复归人性的作用,同时也是独立精神重建的需要。20世纪80年代的主流思想被称为“新启蒙”,其意义就在于借助国家改革开放和思想解放的历史大趋势,既和主流意识形态分享对现代化的认可与想象,也内含着知识分子重建自我独立精神的追求。因此20世纪80年代的现代文学研究不在于多么准确地理解了西方,而是借助西方、借助五四、借助鲁迅激活了自身的学术创造力。相比起20世纪90年代日益规范的学术化取向,20世纪80年代最主要的贡献就是开拓了研究空间,更新了学术话语,激活了研究者独立的精神创造力。当然,感性的激情难免忽略了更为深入的历史探寻和更为准确的东西对比,在思想解放激情的裹挟下,难免忽略了对历史细节的追问和辨析。这为20世纪90年代的知识考古和文化研究留下了空间,但是20世纪80年代的研究带有综合性的学术追求,文化和历史也是这一时期现代文学研究的自觉学术追求。钱理群当时就指出:“我觉得‘二十世纪中国文学’这个概念还要求一种综合研究的方法,这是由我们的研究对象所决定的。现代中国很少‘为艺术而艺术’的纯文学家,很少作家把自己的探索集中于纯文学的领域,他们涉及的领域是十分广阔的,不仅文学,更包括了哲学、历史学、伦理学、宗教学、经济学、人类学、社会学、民俗学、语言学、心理学,几乎是现代社会科学的一切领域。不少人对现代自然科学也同样有很深的造诣。不少人是作家、学者、战士的统一。这一切必然或多或少、或隐或显地体现到他们的思想、创作活动和文学作品中来。就像我们刚才讲到的,是一个四面八方撞击而产生的一个文学浪潮。只有综合研究的方法,才能把握这个浪潮的具体的总貌。”[6]20世纪80年代对现代文学研究综合性的强调,显然是认识到现代文学与社会历史文化广阔的联系,只不过更多的是从静态的构成要素角度理解现代文学的内部和外部之间的联系,而不是从动态的生产与创造的角度进行深入开掘,但这样的学术理念与追求也为20世纪90年代及之后学术规范之下现代文学研究的“精耕细作”奠定了基础。
1990年代,中国社会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在国家政治的新格局中,知识分子对1980年代启蒙过程中“西化”倾向的批判成为必然;同时,如何借助“学术规范”建立起更“科学”“理智”也更符合学术规则的研究态度开始占据主流。当然,这种种的“规范”之中也天然地包含着知识分子审时度势、自我规范的意图。在这一时期,不是过去所谓的“救亡”压倒了“启蒙”,而是“规范化”的诉求一点一点地挤干了“启蒙”的激情。
1990年代的现代文学研究首先是以学术规范为名对1980年代的研究进行的反思与清理。《学人》杂志的创刊通常被认为是1990年代学术转型的标志,值得一提的,三位主编中,陈平原和汪晖都是1980年代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代表性人物。
进入“规范”时代的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有两个值得注意的倾向。
一是学术研究中的激情成分逐渐消退,转入冷静的知识考古,学术的结论蕴藏在事实与知识的叙述之中。从1990年代开始,《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开始倡导更具学术含量的研究选题,分别在1991年第2期开设“现代作家与地域文化”专栏,1993年第4期开设“现代作家与宗教文化”专栏,1994年第1期开辟“沦陷区文学研究”专号,1994年第4期组织了“现代女性文学研究”专栏。这种学术化的取向,极大地推进了现代文学研究向纵深领域拓展,出现了一批富有代表性的成果。如严家炎主持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区域文化丛书”(1995)和“二十世纪中国文学研究丛书”(1999—2000),前者探讨地域文化和现代文学的关系,后者侧重文学思潮和艺术表现研究。在某一个领域深耕细作的学者大多推出自己的代表作,如刘纳的《嬗变——辛亥革命时期的中国文学》(1998),从中国文学发展的内部梳理五四文学的发生;范伯群主编的《中国近现代通俗文学史》(2000),有关现代文学扩容的讨论终于在通俗文学的研究上有了实质性的成果;赵园的《北京:城与人》(1991)、李今的《海派文化与都市文化》(2000)等,则是关于文学与城市文化的研究。随着学术对象的扩展,不但民国时期的旧体诗词、地方戏剧等受到关注,而且和现代文学相关的出版传媒、稿酬制度、期刊杂志、文学社团、中小学及大学的文学教育等,作为社会生产性的制度因素,也一并成为学术研究对象。刘纳的《创造社与泰东书局》(1999)、鲁湘元的《稿酬怎样搅动文坛——市场经济与中国近代文学》(1998)、钱理群主编的“二十世纪中国文学与大学文化丛书”等,都是这方面具有代表性的研究成果。20世纪90年代中期,作为现代文学学科重要奠基人的樊骏曾认为,“我们的学科,已经不再年轻,正在走向成熟”[7]。而成熟的标志,就是学术性成果的陆续推出,“就整体而言,我们正努力把工作的重点和目的转移到学术建设上来,看重它的学术内容学术价值,注意科学的理性的规范,使研究成果具有较多的学术品格与较高的学术品位,从而逐步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学术工作”[7]。
张满春悻悻地从码头上回来,就对女人芦玉儿说,我们得先藏着这孩子,你把他抱回娘家躲一躲吧。张满春的女人照办了。几年以后,芦玉儿发现这孩子越来越像张满春,芦玉儿才追问他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张满春才实话实说,这孩子是我和沈小小的。芦玉儿方才得知张满春和沈小小那一段情事,听后还有几分感动。她也明白了她男人为啥要与鲜叫化子联手设局暗算沈老七了。
二是对文献史料越来越重视,大量的文献被挖掘和呈现,同时提出了现代文献的一系列问题,例如版本、年谱、副文本等,文献理论的建设也越发引起重视。20世纪80年代学界就不断呼吁建立“中国现代文学文献学”。《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1985年第1期刊登了马良春的《关于建立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学”的建议》,提出了文献史料的七分法:专题性研究史料、工具性史料、叙事性史料、作品史料、传记性史料、文献史料和考辨史料。1989年,《新文学史料》在第1、2、4期上刊登了樊骏的8万多字的长文《这是一项宏大的系统工程——关于中国现代文学史料工作的总体考察》,文中指出:“如果我们不把史料工作仅仅理解为拾遗补缺、剪刀浆糊之类的简单劳动,而承认它有自己的领域和职责、严密的方法和要求,特殊的品格和价值——不只在整个文学研究事业中占有不容忽视、无法替代的位置,而且它本身就是一项宏大的系统工程,一门独立的复杂的学问;那么就不难发现迄今所做的,无论就史料工作理应包罗的众多方面和广泛内容,还是史料工作必须达到的严谨程度和科学水平而言,都还存在许多不足。”中华文学史料学会1989年成立,编辑出版了会刊《中华文学史料》。在20世纪90年代“学术性”被格外强调,“学术规范”问题获得郑重强调和肯定的大环境下,许多学者自觉投入到文献收藏、整理与研究的领域,涉及现代文学史料的一系列新课题得以深入展开,例如版本问题、手稿问题、副文本问题、目录、校勘、辑佚、辨伪等,对文献史料作为独立学科的价值、意义和研究方法等都展开了前所未有的讨论。其中的重要成果有贾植芳、俞桂元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总书目》(1993),陈平原、钱理群等编的五卷《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1997),钱理群主编的“中国沦陷区文学大系”(1998—2000),延续这些努力,刘增人等于2005年推出了100多万字的《中国现代文学期刊史论》,既有“中国现代文学期刊叙录”,又有“中国现代文学期刊研究资料目录”。不仅文学史料的收集整理在学术研究上获得了长足发展,五四以来许多重要作家的全集、文集和选集也被重新编辑出版,如浙江文艺出版社推出的《中国现代经典作家诗文全编书系》,共40种,再如冠以经典荟萃、解读赏析之类的更是不胜枚举。这些选本文集的出版,现代文学研究领域的许多学者都参与其中,既普及了现代文学的影响力,又在无形中重新筛选着经典作家。比如随着有关张爱玲各种各样全集、选集本的推出,全国迅速形成了张爱玲热,为张爱玲及其作品的经典化产生了重要作用。
1990年代现代文学研究的学术化转向,包含着意味深长的思想史意义。作为这一转向倡导者的汪晖,就解释了这一转向所包含的思想史意义:“学术规范与学术史的讨论本是极为专门的问题,但却引起了学术界以至文化界的广泛注意,此事自有学术发展的内在逻辑,但更需要在1989年之后的特定历史情境中加以解释。否则我们无法理解:这样专门的问题为什么会变成一个社会文化事件,更无从理解这样的问题在朋友们的心中引发的理性的激情。学者们从对80年代学术的批评发展为对近百年中国现代学术的主要趋势的反思。这一方面是将学术的失范视为社会失范的原因或结果,从而对学术规范和学术历史的反思是对社会历史过程进行反思的一种特殊方式;另一方面则是借助于学术,内省晚清以来在西学东渐背景下建立的现代性的历史观,虽然这种反思远不是清晰和自觉的。参加讨论的学者大多是80年代学术文化运动的参与者,这种反思式的讨论除了学术上的自我批评以外,还涉及在政治上无能为力的知识者在特定情境中重建自己的认同的努力,是一种化被动为主动的社会行为和历史姿态。”[8]6-7汪晖为1990年代的学术化转向设定了这么几层意思:1990年代的学术化转向是建立在对1980年代学术的反思基础上的,而且将学术的失范和社会的失范联系起来,进而对学术规范和学术史的反思也就是对社会历史的一种特殊反思,由此对所谓主导学术发展的现代性历史观进行批判。汪晖后来甚至认为:“尽管‘新启蒙’思潮本身错综复杂,并在80年代后期发生了严重的分化,但历史地看,中国‘新启蒙’思想的基本立场和历史意义,就在于它是为整个国家的改革实践提供意识形态的基础的。”[8]280他一方面认为1980年代以新启蒙为特点的学术追求是造成社会失范的原因或结果,一方面又认为这一学术追求为改革实践提供了意识形态基础。这带有矛盾性的表述,依然跳不出从社会政治框架衡量学术意义的思维。但由此所引发的问题却是值得深思的:现代文学作为一门学科的根本基础和合法性何在?1990年代的学术转向,试图以学术化的取向在和政治保持适当的距离中重建学科的合法性,即所谓“告别革命,回归学术”,学术研究只是社会分工中的一环,也即陈思和所言的岗位意识。陈思和将其表述为:“我所说的岗位意识,是知识分子在当代社会中的一种自我分界。……我所说的岗位具有两种含义。第一种含义是知识分子的谋生职业,即可以寄托知识分子理想的工作。……但我们所指的知识分子的岗位,还孕育了另一层更为深刻也更为内在的意义,即知识分子如何维系文化传统的精血。”[9]这就更显豁地表达出1990年代学术转型所秉持的思想追求,现代文学不再是批判性知识和思想的策源地,而是学科分工之下的众多门类之一,消退理想主义者曾经赋予自身的思想光芒和启蒙幻觉,回归到基本谋生层面,他们以工匠的精神维持一种有距离的理性主义清醒。
不过,这种学术化的转型和1990年代兴起的后学思潮相互叠加,开始动摇了现代文学这门学科的基础。如果说学术化转向是带着某种认真的反思,并在学术层面上对现代文学研究做出了一定的推进,那么,1990年代后学理论的兴起,则从思想观念上扰乱了对现代文学的认识和评价。借助于西方文化内部的反叛和解构理论,学者们将对西方自文艺复兴至启蒙运动所形成的“现代性”传统展开猛烈批判的后现代主义(还包括解构主义、后殖民主义等)挪用于中国,以此宣布中国的“现代性终结”,让埋头于现代化追求和想象中的人们无比地尴尬和震惊:
“现代性”无疑是一个西方化的过程。这里有一个明显的文化等级制,西方被视为世界的中心,而中国已自居于“他者”位置,处于边缘。中国的知识分子由于民族及个人身份危机的巨大冲击,已从“古典性”的中心化的话语中摆脱出来,经历了巨大的“知识”转换(从鸦片战争到“五四”的整个过程可以被视为这一转换的过程,而“五四”则可以被看作这一转换的完成),开始以西方式的“主体”的“视点”来观看和审视中国。[10]
一些批评家以西方最新的后学理论对五四以来的现代文学做出理论上的宣判,作为“他者”状况反映的现代文学的价值受到了怀疑。“现代性”作为20世纪90年代现代文学研究的核心关键词,就是在这样的质疑声中登录中国学术界。人们既在各种意义飘忽不定的现代性理论中进行知识考古式的辨析和确认,又在不断的怀疑和颠覆中迷失了对自我感受的判断。这种用最新的西方理论宣判另一种西方理论终结的学术追求却反讽般地认为是在维护我们的“本土性”和“中华性”,而其中的暧昧,恰如一位学人所指出的:“在我看来,必须意识到90年代大陆一些批评家所鼓吹的‘后现代主义’与官方新意识形态之间的高度默契。比如,有学者把大众文化褒扬为所谓‘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特色’,异常轻易地把反思都嘲弄为知识分子的精英立场;也有人脱离本土的社会文化经验,激昂地宣告‘现代性’的终结,欢呼中国在‘走向一个小康’的理想时刻。这就不仅彻底地把‘后现代’变成了一个完全‘不及物’的能指符号,而且成为了对市场和意识形态的有力支持和论证。”[11]
正是在“现代性”理论的困扰中,1990年代后期,人们逐渐认识到源自于西方的“现代性”理论并不能准确概括中国的历史经验,而文学作为感性的艺术,绝非是既定思想理念的印证。1980年代我们在急于走向世界的激情中,只揭示了西方思想文化如何影响了现代文学,还没有更从容深入地展示出现代作家作为精神文化创造者的独立性和主体性。但是无论是作为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有力组成部分,还是作为现代化的想象,现代文学都是和国家文化的发展紧密联系在一起,其学科合法性并未引起人们的思考。1990年代的学术化取向和具有现代性内涵的考古发掘,都在逼问着现代文学,一旦从总体性的国家文化结构中脱离出来,在资本和市场成为社会主导的今天,现代文学如何重建自身的学科合法性,就成为21世纪以来现代文学学术研究的核心问题。作为具有强烈历史实践品格和批判精神的现代文学,显然不能在纯粹的学术化取向中获得自身存在的意义,需要在与社会政治保持适度张力的同时激活现代文学研究在思想生产中的价值和意义。
面对遭遇学科危机的现代文学研究,1990年代后期已经显现的知识分子的思想分化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中更加明显地表现了出来。围绕对20世纪重要遗产——革命的不同认知,不同思想派别对中国现代文学的肯定和否定趋向各自发展,距离越来越大。“新左派”认定“革命”是20世纪重要的遗产,对左翼文学价值的挖掘具有对抗全球资本主义渗透的特殊价值,“再解读”思潮就是对左翼文学——延安文艺直至当代文学“十七年”的重新肯定。这无疑是打开了重新认识中国现代文学“革命文化”的新路径。但是,他们同时也将1980年代的思想启蒙等同于自由主义,并认定正是自由主义的兴起、“告别革命”的提出遮蔽了左翼文学的历史价值。这样的思想方法无疑也将更复杂的历史演变做了十分简略的归纳,而对复杂历史的任何一次简单处理都可能损害分歧双方原本存在的思想沟通,让知识分子阵营的分化进一步加剧。当然,所谓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群体也未能及时从1980年代的“平反”逻辑中深化发展,而是继续将历史上的左翼文化纠缠于当代极左政治,放弃了发掘左翼文化正义价值的耐性,甚至对鲁迅与左翼这样的重大而复杂的话题,也做出了某些情绪性的判断。这便深深地影响了他们理论的说服力,也阻断了他们深入观察当代全球性的左翼思潮的新的理论基础,并基于“理解之同情”的方向与之认真对话。
21世纪以来,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推进和发展,首先体现在超越左/右的对立思维、在整合过往的学术发展经验的基础上,建构基于真实历史情境的文学发展观。对中国现代文学研究更有推动性的努力是文学史观念的继续拓展,以及新的学术方法的尝试。
我们看到,1980年代后期的“重写文学史”的愿望并没有就此告终,在21世纪,出现了多种多样的探索。
一是从语言角度尝试现代文学史的新写作,展开了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的语言维度的努力。先后出现了曹万生主编的《中国现代汉语文学史》(2007)和朱寿桐主编的《汉语新文学通史》(2010)。这两部文学史最大的特点,是从语言的角度整合以往限于历史性质判别和国别民族区分而呈现出某种“断裂”的文学史叙述。曹著是从现代汉语角度来整合中国现代文学和当代文学,从而将五四之后以现代汉语写作的文学作品作为文学史分析的整体,“中国现代汉语文学包容了启蒙论、革命论、再启蒙论、后现代论、消费性与传媒论所主张的内容”[12]。那些曾经矛盾重重的意识形态因素在工具性的语言之下获得了某种统一。在这样的语言表达工具论之下的文学史视野中,和现代文学并行的文言写作自然被排除在外,而台湾文学、港澳文学甚至旅外华人以现代汉语写作的文学都被纳入,网络文学、影视文学和歌词也受到关注。但其中内涵的问题是现代汉语作为仅有百年历史的语言形态,其未完成性对把握现代汉语的特点造成了不小的困扰,将这样一种仍在变化发展的语言形态作为贯穿所有文学发展的历史线索,依然存在不少困难。如果说曹著重在语言表达作为工具性的统一,那么朱著则侧重于语言作为文化统一体的意义。文学作为一种文化形态,其基础在于语言,“由同一种语言传达出来的‘共同体’的兴味与情趣,也即是同一语言形成的文化认同”[13]12,“文学中所体现的国族气派和文化风格,最终也还是落实在语言本身”[13]13,那么作为语言文化统一形态的“汉语新文学”这一概念所承担的文学史功能就是:“超越乃至克服了国家板块、政治地域对于新文学的某种规定和制约,从而使得新文学研究能够摆脱政治化的学术预期,在汉语审美表达的规律性探讨方面建构起新的学术路径。”[13]8显然朱著的重点在以语言的文化和审美为纽带,打破地域和国别的阻隔、中心与边缘的区分。朱著所体现的庞大的文学史扩容问题,体现出可贵的学术勇气,但在这样体系庞大的通史中,语言的维度是否能够替代国别与民族的角度,还需要进一步思考。
二是尝试从国家历史的具体情态出发概括百年来文学的发展,提出了“民国文学史”“共和国文学史”等新概念。早在1999年,陈福康就借助史学界的概念,建议不妨用“民国文学”取代“现代文学”之名。后来张福贵、丁帆等学者就这一命名有了进一步阐发。[14-15]在这带有历史还原意味的命名的基础上,李怡提出了“民国机制”的观点,这一概念就是希望进入文史对话的纵深领域,即立足于国家历史情境的内部,对百年来中国文学转换演变的复杂过程、历史意义和文化功能提出新的解释,这就是从国家历史情境中的社会机制入手,分析推动和限制文学发展的历史要素。[16]这些探索引起了学术界不同的反应,也先后出现了一些质疑之声,不过,重要的还是应该关注,从这一视角出发究竟能否推进我们对现代文学具体问题的理解。在这方面,花城出版社先后推出了“民国文学史论”第一、二辑,共17册,山东文艺出版社也推出了10册的“民国历史文化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大型丛书,这些著作分别从多个方面展示了民国视角的文学史意义,可以说是初步展示了相关研究的成果,未来这些研究能否深入展开是决定民国视角有效性的关键。
值得一提的还有源于海外华文文学界的概念——华语语系文学。目前,这一概念在海外学界影响较大,不过,不同的学者论述也并不相同,如史书美与王德威,史书美更明确地将这一概念当作对抗中国大陆现代文学精神统摄性的方式,而王德威则倾向于强调这一概念对于不同区域华文文学的包容性。华语语系文学的提出的确有助于海外华文写作摆脱对中国中心的依附,建构自身独特的文学主体性。不过,主体性的建立是否一定需要在对抗或者排斥“母国”文化的程序中建立,甚至将对抗当作一种近于生理般的反应,是一个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
21世纪以来,方法论上的最重要的探索就是“文史对话”的研究成为许多人认可并尝试的方法。“文史对话”研究取向,与1980年代的重返历史和1990年代的文化研究兴起密切相关。1980年代在“拨乱反正”政策调整下的作家重评就是一种基于历史事实的文史对话,而在1980年代兴起的“文化热”,也可以看成是将历史转化为文化要素,以“文化视角”对现代文学文本与文学发展演变进行的历史分析。在1980年代非常朴素的文史对话方式中,我们看到,一面借助外来理论,一面在“原始”史料的收集整理、作品阅读的基础上,艰难地形成属于中国文学发展实际的学术概念。而随着1990年代以文化研究和知识考古为代表的后学理论涌入中国,特别是受文化理论的影响,1980年代基于朴素的文化视角研究现代文学的历史化取向,转变为文化研究之下的泛历史化研究。1990年代的“文化研究”不同于1980年代“文化视角”,其区别在于:1980年代的文化只是文学文本的一个构成性或背景性要素,是以文学文本为中心的研究;而受西方文化研究理论的影响,1990年代的文化研究是将社会历史看成泛文本,历史文化本身的各种元素不再是论述文学文本的背景性因素,它们也是作为文本,成为研究考察的对象。在文化研究转向影响下的1990年代中后期的现代文学研究,突破了以文学文本为中心,而从权力话语的角度将文学文本放在复杂的历史文化中进行分析,这样文化研究就和历史研究获得了某种重合,特别是受福柯、新历史主义等理论的影响,文学文本和其他文本之间的权力关系成为关注的重点。
这样就形成了1980年代作家重评与文化视角之下的文史对话和1990年中后期已降的在文化研究理论启发和构造之下的文史对话,而这两种文史对话之间的矛盾或者说差异,其根本就在于如何基于中国经验而重构我们学术研究的自主性。1980年代的文史对话是置身在中国学术走出国门、引入西方思潮的强烈风浪中,紧张的历史追问后面飘动着颇为扎眼的“西化”外衣,而对中国问题的思考和关注则容易被后来者有意无意地忽略,特别在西方理论影响和中国问题发现之间的平衡与错位中形成的学术创新焦虑,更让我们容易将自己的学术自主性建构问题遮蔽。文化研究之下的权力话语分析确实打开了进入坚硬历史骨骼的有效路径,但这样的分析在解构权力、拆解宏达叙述的同时,很容易拿各种先行的理论替代历史本身,而真实的历史实践问题则很容易被规整为各种脱离实际的理论构造。而且在瓦解元叙述的泛文本分析中,历史被解构成碎片,文学本身也淹没在各种繁复的话语分析中而不再成为审美经验的感性表达,历史和文学丧失了区分,实质上也消解了文史对话的真正展开。所以当下文史对话的展开,必须在更高的层次上融合过往的学术经验。中国学术研究的自主性必须基于对自身历史经验的分析和提炼,形成符合中国文学自身发展的学术概念和话语体系,但是这样强调本土经验的优先性,特别是在对“中国特色”和“中国道路”的道德化强调中,要警惕来自狭隘的民族主义的干扰和破坏;而西方理论资源,必须将其看成是不断打开我们认识外界世界的有力武器,而不能用理论来替代对历史经验的分析。因此当下以文史对话为追求的现代文学研究,不仅仅是对西方理论话语的超越,更是对自身学术发展经验的反思与提升。质言之,应该是对1980年代启蒙精神与1990年代学术化取向的深度融合。
在以文史对话为导向的学术自主性建构中,我们首先可以激活有着深厚中国学术传统的“大文学”史观,将其作为可借鉴的资源,这一“大文学”概念的意义在于:一是突破西方纯文学理论的文体限制,将中国作家多样化的写作纳入研究范围,诸如日记、书信及其他思想随笔,包括像现代杂文这种富有争议的文体形式也应由此获得理所当然的存在理由;二是对文学与历史文化相互对话的根据与研究思路有自觉的理论把握,特别是“大文学”这一概念本身的中国文化内涵,将为我们“跨界”阐释中国文学提供理论支撑。当然,在今天看来,最需要思考的问题是如何在“文史对话”之中呈现“文学”的特点,文史对话对我们而言还是为了解决文学的疑问而不是历史学的考证。如此,在呈现中国文学的历史复杂性的同时,也建构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具有自主性的学术话语体系,从而为未来的现代文学研究开辟出广阔的学术前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