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知明,张 齐,张 曼,戴建业,武 丽
(广西中医药大学,广西 南宁 530220)
瑶医药属于民族医药学,是瑶族人民在长期的生活、生产以及医疗实践中,认识生命、维护健康、防治疾病的经验和智慧的总结.瑶医药与中医药同源于伏羲、神农,奠基于春秋诸子百家,具有相同的传统文化核心,如出一辙的思维模式,但在秦汉之后瑶族先民一再南迁,远离中原蓬勃发展的传统文化,与中医药理论体系渐行渐远.[1]虽然在国富民强时期,汉、瑶交界之地中医药与瑶医药也有交融渗透,但最终中医药与瑶医药理论体系都在经过几千年的积累沉淀之后,形成了同源异流、各具特色的学术体系.
春秋战国时期,是中医药与瑶医药理论体系的构建及形成阶段.此时诸子峰起,百家争鸣,瑶族先民作为楚国人,参与创造了光辉灿烂的中华文明,尤其楚国人老子、庄子的道家思想对中医药、瑶医药的思维方法形成影响深远.瑶族先民与华夏民族一样都将道家思想精髓深深烙入民族基因,流传后世.
瑶族先民作为炎帝部落联盟后裔,却由于历史原因频繁迁徙,逃离中原,遁入深山.《梁书·张瓒传》载:“零陵、衡阳等都有莫瑶蛮者,依山险为居”.广西俗语道:“高山瑶,半山苗,汉人住在平地,壮侗住在山槽”.瑶族先民避居深山,与日月星辰为伴,以花草树木为邻,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然界神圣而庄严.因此瑶族先民根深蒂固地认为天、地、人三元和谐一体,相互交通依存,构成有序发展的世界,也充分体现了老子“道法自然“的思想.在瑶医药理论体系中,人与天、地和谐,能适应自然界的各种变化,就健康无病,即为三元和谐;[2]如若人不能适应天、地之道,就会导致疾病发生.
中医理论认为,人与自然环境、社会环境构成一个统一整体,自然环境中的各种因素,如气候变化、地理环境、昼夜晨昏、天体运行等都会影响到人体的生理功能、病理变化,并关系到临床治则治法的确立,即是天人相应的整体观.因此《素问·宝命全形论》曰:“天覆地载,万物悉备,莫贵于人,人以天地之气生,四时之法成”.如果人不能适应自然环境、社会环境变化,各种致病因素侵犯人体,百病由生.
瑶医药理论的三元和谐论与中医药理论天人相应的整体观,同源一体,本质相同,均强调人与自然界的和谐统一,是中国古代哲学整体思维模式的体现.
瑶族先民离群索居于崇山峻岭,日夜观察云聚雾散、斗转星移,思考自然界万千变化由何而来.“气一万化论”是瑶族先民对自然界长期观察、思考的结果,是瑶医药理论的基本内容.所谓“万化”是指气为万物之根,也是推动自然界万物发生、发展、变化的动力源泉.人体中五脏六腑、形体官窍、四肢百骸、精血津液、精神情志无不是气的“万化”形式,人体中各种生理、病理变化也都是气“万”化的推动结果,如瑶医称藏府为“幼气”,也是气一万化论的体现.
中医气一元论脱胎于中国古代哲学精气学说,认为气是人体中活力很强的、运行不行的极细微物质,是构成人体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基本物质.中医学的气是物质性概念,气的升降出入运动是推动脏腑经络、四肢百骸等功能活动的动力根源,是以《素问·六微旨大论》有云:“升降出入,无器不有.”
瑶医药理论中的“气”与中医药理论中的“气”略有不同,前者气的涵义更加抽象、宽泛,而后者的气偏向于物质、具体,但重视气的思想却无二致.
瑶医的盈亏平衡论[3]是对生命健康的朴素认识,或许起源于月亮盈亏、涨潮落潮、花开花谢等自然现象的观察,或许也有春秋战国时期阴阳学说的影响,但已无可考证.总之盈亏平衡论认为人体内外环境以及精神肉体保持动态、稳定的平衡是健康的根本,失衡则是百病之根,恢复平衡则是最基本的治疗法则.因此,瑶医药理论体系,“平”贯穿了生理、病理以及治疗各个环节,与健康、疾病息息相关.
阴阳平衡是中医学的健康生命观,认为阴阳对立制约,互根互用,在不断的消长运动中达到动态平衡,是健康的基石.中医学的阴阳秉承于中国古代哲学中的阴阳,可以用于概括气血、脏腑、经络、形神等多个方面,而不只是阴气、阳气的平衡,简而言之中医学的阴阳平衡也是体内各个方面的动态平衡.
瑶医的“平”与中医的“平”均是一种稳定的动态平衡,以“平”为期的健康生命观是一致的.
瑶族先民在楚亡后南迁长沙、武陵山区,不服王化,拒服徭役,与中原文化的交流渐少.在中医药学蓬勃发展的秦汉时期,脱离了中原民族的主体,与中国传统文化、中医药文化渐行渐远,以后更是一再南迁,进入岭南山区,自成一族,汉、瑶医药学出现明显分野.
瑶药理论与实践完全不同于中药,理论简单易行,药物应用更侧重于单味药的临床治疗,以实用为原则.瑶药已达1236种,分“五虎”“九牛”“十八钻”“七十二风”,共104味经典老班药.可分为风、打两大类.五虎属打药,九牛属风药,其余属风打相兼,五虎药多驱邪,九牛药多补益,十八钻多舒筋活络,七十二风用途广泛.
中医药以神农尝百草为源,以《神农本草经》为基础,结合长期的临床实践逐步形成了以四气五味、升降浮沉、脏腑归经为轴线的中药理论体系.临床用药则在张仲景《伤寒杂病论》的影响下,讲究配伍的君、臣、佐、使,七情合和,使中药学以及方剂学的理论体系更加严谨、规范.
瑶药与中药的理论体系风格迥异,瑶药的理论与实践具有简、便、廉、验的特点,比较容易理解、操作.中药的理论与实践具有严谨、规范、复杂的特点,需要较高的知识水平和长期的临床经验积累.
瑶族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数次南迁,深入崇山峻岭,入驻两广腹地,但在迁移的过程中以及在瑶族和汉族混居之地,瑶医之道与中医之道也有相通,理论与实践上都出现了交叉融合的现象.
心、肾在瑶医理论中也不是简单的实体脏器,而是对整个生命过程的功能概括.肾主生,心主死,心在上,肾在下,肾主生命之根,为生长、发育以及生殖机能的动力,肾的功能障碍见早衰、生长发育迟缓以及不孕不育等.心主生死决断,预后吉凶,心的功能正常多生命无忧,心的功能衰竭则生命终结.心肾生死观代表着生命从生到死的全过程,为五脏之枢要.
中医心主神明论认为心为君主之官,五脏六腑之主,主宰整个生命活动以及精神、情志、意识及思维活动,为生之本.中医学重视心神,强调心神在脏腑中的主导地位,心为君主的地位不可动摇,其他脏腑包括肾,都需要心神的统帅才能正常发挥各自的生理功能.因此,《素问·灵兰秘典论》有云:“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
瑶医藏象理论与中医藏象理论,都是在长期的生活、生产以及临床实践的基础上,充分认识到心在生命活动中的重要性,但区别在于中医学强调心的主宰地位,瑶医学更重视的心肾配合.
瑶医认为盈亏失衡是疾病的核心病机.瑶族居住地域气候潮湿,雾露不散,盆郁结聚,易形成痧、瘴、蛊、毒、风、瘟疫等具有鲜明地域性的外感邪气,感受触冒则邪气亢盛而为盈;如若积劳成疾、久病缠绵则易致痨、虚而为亏.盈亏失衡是瑶族先民对疾病发生、发展、变化的基本认识,并指导临床疾病的诊断和治疗.
中医学的病机理论始于《素问·至真要大论》病机十九条,有云:“审察病机,无失气宜.”后世医家不断发挥,完善逐步形成现代中医学丰富的病机理论,如邪正盛衰、阴阳失调等,其中邪正盛衰,是指邪气与正气的盛衰变化,关系到疾病的虚实证候,以及疾病的发展预后,属于中医学基本病机.
盈亏失衡与邪正盛衰,貌似一致但本质却并不相同.盈亏失衡中的盈和亏其实是机体疾病的两种状态,倾向于结局性、静态性描述.邪正盛衰则是人体抗病的正气与致病邪气斗争过程中出现的盛衰变化,认识的层次更加分明,动态发展的特点尤其显著.
瑶医的“百体相寓”是诊道的理论纲纪,寓有全息生命科学的内涵,是以局部观整体的诊断思维模式,与中医学的司外揣内有异曲同工之妙.局部是整体的局部,整体是由局部构成的,局部可以反映整体的信息.因此瑶医学发展出了丰富多样的特色诊法,如目诊、耳诊、面诊、人中沟诊、舌诊、甲诊、掌诊、腹诊、脐诊、脉诊与药试诊等,充分体现了“百体相寓”在诊断学中的应用.以瑶医目诊为例,瑶医根据患者眼睛各部位的形态、色泽、斑点、弯窿及位置结构的动态变化,来诊断疾病所在各部位的病变、损伤及机能.[4]
中医学的四诊合参的诊法,《黄帝内经》虽有论及,但明确提出却是在《难经》.《难经》有云:“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四诊的内容也很丰富,涉及全身所有表现于外的信息,经过整合、分析后,可以对疾病的阴阳、表里、虚实、寒热做出诊断.
瑶医学的诊法特色鲜明,但也没有脱离四诊的范畴,区别只是在于诊察的部位.如瑶医的望诊除了中医学望诊的常见部位,目、面、舌之外,还有人中、肚脐等独特之处;另外,瑶医的脉诊部位也有别于中医.
风亏打盈是瑶医的基本治疗原则,盈就是满盈、亢盛之意,亏则是不足、亏虚之意.风亏打盈主张疾病的治疗“盈则消之、亏则补之”,用打药以治“盈“,用风药以治”亏“,需要时也可风打并用.另外,瑶医还有”捉母擒子”“恶病不补”等治疗法则,捉母擒子是要辨别原发病和继发病、主症以及兼症,把握疾病的轻重缓急,治疗先后.“恶病不补”是指病情发展的后期,病机复杂,邪气结聚,不要滥用补法,属于治疗宜忌范畴.
中医学的治则治法丰富多样,有正治反治、标本缓急、扶正祛邪、调整阴阳等,其中扶正祛邪即是“虚则补之,实则泻之”,正气不足的虚证以补为主,邪气偏盛的实证以泻为主,虚实夹杂证攻补兼施.
中医学的“虚则补之,实则泻之”与瑶医学的“风亏打盈”并无本质的不同,只是中医学在历史的进程中不断丰富、完善,形成多样化的治则治法体系.瑶医学也在长期的临床实践中,形成了具有民族特色的治疗法则.
综上所述,瑶医药理论体系是在中国南方亚热带地区高温多雨的气候下,山高林密的生活环境中,瑶族先民经过长期生活实践、临床实践的不断摸索与检验,逐渐形成和发展起来的具有鲜明民族特色和地域特色的医药学体系,与中医药理论体系相比较,具有思维方法的一致性.药学理论的差异性,以及医学理论的交融性的特点,是中国多民族医药文化繁荣发展的充分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