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永玉
达·芬奇的故居真是朴素得令人感动。我决心要在此写一次生。
他的屋后有一块不大的橄榄林,延展成变化丰富的纵深局面,野草丛生,远远露出暖紫色的后墙和屋顶。
我架起画架,一切顺利,屋顶画出来了,挺拔疏落的橄榄树画出来了,草地也画出来了。太阳西落,工作了9个小时后,开车回家。
我在客厅重新把写生画装在大画架上,改改这里,修修那里,直画到深夜2点,兴致高昂,心里对达·芬奇崇敬不已,觉得若把这块乱草丛生的地面改成鲜花怒放的花园岂不更好?不假思索便动了手。为了痛痛快快地玩一场鲜艳的颜色创作,为了塑造非同凡响的达·芬奇故居,画面上出现了热带植物园的奇花异草。
临近完成的时候天已微明,我仿佛从梦中醒来——理想的花园出现,达·芬奇朴素的故居到哪里去了?
一整天加上一整夜的辛劳,換来了羞愧的悔恨。我怎么能用这种方式去认识和理解达·芬奇呢?我受伤似的躺倒了。什么地方也不去,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事也不做……3天后,我决心带上行头再去一次芬奇镇。天气已经很冷,山风吹起衣服,我把所有的鲜花都刮了,狠狠打上薄薄的底子。“对不起,达·芬奇!让我把你的草地重画一遍吧!我庸俗的劣根性玷污了你和你的草地。你知道,几十年来,我一直徘徊在如何辨别理想的歧路上,真辛苦!”
一群孩子刚从故居参观出来,围在我的周围,一边看,一边不停地轻轻叫好,还和我照了相。你看,达·芬奇让他们来安慰我了。
过了几天,占美从香港打电话来,问画画进度如何。我还在生自己的气,恨不得一口把电话听筒嚼了:“太艰难了!”
“艰难?”他说,“67岁还觉得艰难?那我恭喜你了!”
(编辑:关晓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