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昌初 黄大同
提 要: 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和城镇化建设并不存在必然的对立关系。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座城市的根脉, 可以为城市现代化发展提供源源不竭的动力; 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一张城市的名片, 是城市竞争力不可或缺的要素。 同时, 城镇化建设亦可推动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活动, 使其获得前所未有的生存空间和持续发展的动力。 因此对尚处于快速城镇化过程的中国而言, 如何使非遗保护和城市化建设形成相辅相成、 相得益彰之势, 既是一个值得探索的重要课题, 更是一个推动国家经济和文化进一步繁荣的工作路径。
近年来, 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以下简称“非遗”) 保护工作的逐层深入, 以及《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 的强力推出, “非物质文化遗产” 与“城市化” 之间的关系问题开始引起中国各方的关注。 如2014 年6 月第九个“中国文化遗产日”[1]的主题, 就被设计为“非遗保护与城镇化同行”, 并在该主题活动中举办了“城镇化进程中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 的论坛。 可以说, 结合城市化进程来规划与实施非遗保护工作, 同时引入非遗保护视野来规划与实施城市建设, 是我国当下非遗保护领域和城市规划建设领域的“现在进行时”。
当前中国的城市化浪潮, 既推动了经济的快速发展, 又推动了规模巨大的社会变迁, 引导着数亿农民从农耕社会迈入工业文明和现代社会。 由于中国在县、 区级行政单位之下设置了“镇” 这一建制, 而“镇” 是中国城市和农村之间的中间形态, 意指“以从事非农业经济社会活动为主, 并具有一定城镇基础设施的居民聚集区”, 因此中国的城市化建设是城市化和农村城镇化同步并举, 与西方国家的城市化道路有所不同。 正因如此, 20 世纪80 年代以后, 许多中国学者开始以“城镇化”代替“城市化” 来描述这种农业人口向非农业转移(包括地域转移和职业转移) 的现象。
虽然西方“城市化” 和中国“城镇化” 存在概念差异, 但城市化和城镇化并无本质差别, 都是指“城” 对“村” 施予“化” 的作用。 改革开放40 年来, 中国城镇化进程的速度之快、 规模之大, 在人类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 1978 年到2016 年,中国城市常住人口从1.7 亿人增加到7.9 亿人, 城镇化率由17.92% 提升到了57.35%。 中国城镇化率从20%上升至40%只用了22 年, 而英国、 法国、 德国、 美国、 日本分别用了120 年、 100 年、 80 年、 40 年和40 年, 故中国城市化可被称为“快速城镇化”。
“快速城镇化” 对于推动经济发展、 改变城乡面貌起到了重要作用。 与之相伴的是, 快速城镇化使居住在城镇的人口持续增加, 也使城乡差距持续扩大、 城乡矛盾日益突出、 资源环境条件恶化等问题相伴而生。 最突出的表征在于, 传统村落的消逝速度不断加快。 中国基层行政村的数量从改革开放时(1978 年) 的69.03 万个减少到2016 年的52.6 万个。 2000 年中国的自然村数量为363 万个, 到2016 年这一数字锐减到261.7 万, 100 多万个自然村消失。 这也意味着, 商品经济与工业化、人口迁移与人口聚集、 城市社区等取代了传统农村的生产生活方式, “去农村化”成为不可遏止的趋势。
国务院分别于2006 年5 月20 日、 2008 年6 月7 日、 2011 年5 月23 日和2014年11 月11 日公布了4 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共计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1219 项、 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扩展项目464 项。 自2007 年批准认定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始, 目前一共认定4 个批次, 共1986 位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国务院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划分为10 大类: ①民间文学; ②民间音乐(传统音乐); ③民间舞蹈(传统舞蹈); ④传统戏剧; ⑤曲艺; ⑥杂技与竞技(传统体育、 游艺与竞技); ⑦民间美术(传统美术); ⑧传统手工技艺(传统技艺); ⑨传统医药; ⑩民俗。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是滋养人们的精神食粮。 然而,面对千百年来最深刻、 最迅速的生产和生活方式巨变, 无论是在具有悠久历史的城市, 还是在具有浓郁乡土文化的农村, 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得以形成与存续的环境和载体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重大改变, 一些源于农耕文明的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在快速城镇化和现代化的强力冲击下, 面临着消亡的危机。
在中国的历史上, 西安、 洛阳、 南京、 北京、 开封、 杭州、 安阳、 郑州、 大同、成都等城市曾作为大一统王朝的都城或地方性政权的政治、 经济和文化中心。 此外,广州、 苏州、 重庆、 徐州、 武汉等因为处于交通要道或经济发达, 也有着悠久的建城史。 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和这些城市相伴而生, 经历了千年的沧海桑田、 世事变迁。 而在当下的城镇化进程中, 它们却面临消亡的危局。 交往方式和邻里关系等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也是聚落空间内外形态的主要影响因素。 以修建富丽堂皇的摩天大楼、 宽阔马路、 大型购物中心及地标性建筑为代表的城市美化行动, 在拆除原有传统街巷的同时, 也摧毁了世代存在的邻里关系、 民俗习惯的载体。脱离了与之相互影响的“容器”, 非物质文化所具有的内涵和价值就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同时, 普通话的推广普及与使用, 有利于交流的顺畅和交往的绩效, 却不利于建立在方言基础之上的多样性发展和相关艺术的保护与传承。 这在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曲艺领域表现得尤为突出。 曲艺作为“以口头语言‘说唱’ 叙述的表演艺术”,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其所形成和发展的主要依托或者说文化基础,乃是各地的方言。 不同曲种“说唱” 表演的特殊美感包括语言叙述和唱腔曲调, 都是从形成地及流布地的方言土语中提炼升华、 创造生成的。 换言之, 没有方言, 就没有曲艺的独特性、 曲种的丰富性。 日益加剧的经济全球化和社会现代化趋势, 包括中国正在进行的这种“新型城镇化” 发展进程, 恰恰使得各地的方言土语正被有意无意地大量稀释、 挤压乃至替代、 淘汰。 要传承和保护曲艺等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好各地的方言就显得尤其迫切且重要。
比如, 苏州是苏州评话和苏州弹词等曲艺形式的发源地。 2016 年末, 苏州的常住人口1064.74 万人, 其中户籍人口678.20 万人, 外地人口占到了36%。 这就给吴语方言的保存与使用带来了极大的困惑与挤压, 也给包括苏州评话和苏州弹词等曲艺形式在内的非遗传承与保护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另外, 上海的外来人口比例也一路走高。 目前上海外地人占整个城市人口的40%, 突破了1/3。 这给包括上海说唱、浦东说书、 上海独角戏、 浦东宣卷和上海锣鼓书等在内的上海本土曲种的传承与保护提出了严峻的挑战。 苏州、 上海并非个案, 一些大城市的迅猛形成及发展演变,已然给当前“新型城镇化” 进程中的方言保存与曲艺保护带来了困难。
在中国的版图中, 许多原属农村的区域正在转化为城市或城市的一部分。 比如,深圳在30 多年前还只是一个人口刚过30 万人的“小渔村”, 现在则是一个移民城市, 成长为超过千万人口的国际化大都市。 170 多年前, 尚未开埠的上海还只是一个小县城。 而更多地区, 则成为区域中心城市的一部分。 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都存在于民俗以及特定社会生活中, 但是这样的社会生活属于前现代社会和前工业社会,其表现形式和农业时代的生产水平、 生活方式相适应。 老一辈传承人时日无多, 青壮年人口远离农村, 并且因为生活方式趋于现代化, 青壮年人口并不能很好理解传统文化的本身含义。 年幼者不久之后很可能也会跟随父辈的脚步离乡背井, 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断层巨大, 后继无人的现状令人忧心。
“年画” 是中国百姓辞旧迎新、 祈福平安的重要载体。 天津杨柳青与四川绵竹、苏州桃花坞、 山东潍坊并称中国四大“年画之乡”。 天津杨柳青木版年画始于明末,流传至今已有逾400 种造型方式和艺术风格, 汲取了中国工笔重彩画和民间版画之精华, 被列入首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随着社会发展和时代变迁, 如今的年味已经越来越淡, 在这样的背景下, 年画的生存境况更加艰难。 因此, 很多年轻人早早就选择到天津市区打工, 虽然出生在杨柳青, 年画是他们从小便接触的传统文化, 然而, 随着现代化思想与生活方式的涌入, 年画对于他们来说仅仅是儿时的一种回忆。 在当地, 画年画出色的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 只有少数年轻人选择传承这一项技艺。 传统的年画艺术创作由于工序繁杂, 会耗费很多的精力, 而且还需要对传统文化有感知能力。 但这对增加生活收入没有实质性的帮助, 与其选择学习年画, 还不如去学一项职业技能, 这也有利于在城市中立足。 随着城镇化的推进, 在许多农村青年的眼里, 选择一项可增加收入的技能要比从老一辈人手上继承当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更具实用性。 在非遗持有者趋于老龄化的今天, 如何将此类传统技艺传承下去是当前面临的难题。
城镇化拉大了城乡差别, 也驱动着农民以及乡村精英成批地离开农村、 涌向城市。 在中国, 部分农村常住人口持续减少, 造成了农村“人走房空”, 加上建新不拆旧、 规划滞后等多种因素叠加影响, 导致产生了许多“空心村”。 乡村人口批量向城市流动, 稀释了乡村非遗的传承与传播概率, 乡民尽其所愿追逐城市文明的意识也阻断了自身对于非遗的认同, 最终造成民间信仰的淡化、 文化自信的离散、 集体记忆的消失以及群体认同的瓦解。
非物质文化遗产独特个性的形成总是和其独特的自然环境直接相关, 如信天游离不开黄土高原, 江南田歌则不能脱离江南水乡的劳动生活。 生产劳动实践和社会存在的转变对非遗的传承有着致命的影响, 因为所有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形成、 延续与发展, 都根本地关系着生产劳动实践和相应的社会存在。
“嘉善田歌” 是江南地方文化中极具个性色彩的优秀民歌品种, 清亮优美, 富有江南水乡韵味, 是浙江一种独特的歌谣形式, 是过去劳动者寻求慰藉、 抒发思想感情的歌声。 早在宋代, 郭茂清编的《乐府诗选》 “吴声歌曲” 中就收有嘉善田歌。作为一种小曲种, 嘉善田歌并不具备大众传播的先行条件。 随着长三角地区工业化进程的加快, 越来越多的农民脱离劳动生产。 随着普通话的普及以及地方方言的日渐淡化, 田间劳作逐步被电气化和现代化设备所取代, 旧田歌的传播受到了很多的限制, 在没有外界环境和劳作作为铺垫的基础上, 从事旧田歌的传承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又如, 在江南水稻种植区域, 人们在沟渠架设古老的龙骨水车进行灌溉。龙骨水车一般要五个人同时踩踏, 以前一家一户的耕作, 一家很少有五个劳动力的,因此总是采用几户人家换工的方式。 由于各家的田块有大小, 用水量不一样, 就用“数双” 的办法来计算用水的多少。 “数双” 就是车水时由一人唱“车水号子”, 从一双数到十双称为一臼。 在经年累月的传唱过程中, 它从一问一答式的呼喊演唱方式逐渐演变为拖腔和帮唱的演唱方式(即“哈头曲”)。 到了20 世纪40 年代, 又经海宁湖塘农民发展, 最终形成了目前我们听到的比较完整的劳动歌谣—— “哈头歌”。 20世纪50 年代后期开始, 随着电力灌溉取代人工车水, “车水号子” 也逐渐消失在潮乡的阡陌田头, “文化大革命” 开始后更是在民间销声匿迹了。
城镇化是历史发展的趋势, 是任何人、 任何国家都难以阻挡的。 尽管在城镇化过程中,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面临很大的危机与挑战, 但也有机遇。 2014 年3 月,党中央颁布了《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14—2020 年)》, 这是指导中国新型城镇化的宏观性纲领性文献。 该规划提出新型城镇化的基本原则之一是注重“文化传承, 彰显特色”。 在中国现有城镇化建设过程中, 地方文化特色的消失有目共睹,让地方文脉延续下去已是社会各界的共识。 从城市化建设的角度看, 保护传承好非物质文化遗产具有多重意义。
进入21 世纪, 城市软实力在城市间的竞争中影响力愈发增强, 其中文化感召力的作用影响深远, 在综合实力竞争中的作用愈发突出。 提升城市软实力必须充分利用城市自身的软实力资源, 更重要的是将这种资源转化为实际的软实力效果。 在城市外貌日趋相似的当代社会, 在每天重复的衣食住行中诞生的非遗更能呈现所处城市的独特性。 中国人越来越意识到, 一座城市好不好, 在于城市的内在品质和市民的生活感觉, 如果漂亮的硬体结构、 昔日的历史古迹是城市外貌的话, 非遗就是城市的声音、 血和肉, 传送的是有“人气” 的城市形象。 合理保护开发非物质文化遗产正是城市软实力转化的最有效手段。 成都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川菜、 功效不一的美汤, 背后都有口口相传的有趣故事, 著名文人的小品散文, 记录着他们与这些特色饮食的故事, 点点滴滴, 慢慢渗出来的是城市内在的文化性格。 这正是融入人们想象力、 创造力的非遗从人们最平常的感觉中营造出的城市文化形象。 毫不夸张地说, 只有把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 保护、 利用和开发融合进城市文化建设之中,才能在真正意义上打造一座有事可说、 有物可看、 有史可鉴、 有据可查、 有景可瞻的文化名城。 同时, 创造性地用好非物质文化遗产资源, 可以再造有文化特色的城镇。 在新城镇的文化空间里, 非物质文化遗产可以大有作为。 最典型的例子是四川绵竹的年画村。 这个村庄环境优美, 建筑全是提炼当地传统建筑的样式进行现代化的再创意, 建筑上的彩绘都是绵竹年画。 一到这个村庄, 就觉得居住环境、 工作环境乃至商业环境都很美, 新型城镇化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相得益彰。
文化认同是一种个体被群体的文化影响的感觉。 中国有学者曾说: “文化只有被大众认同并成为全社会行动的价值取向和道德准则, 才能成为整合社会的主流意识形态。” 市民对城市文化的认同是城市文化凝聚力形成的前提。 与乡村的熟人社会不同, 城市是一个以陌生人际关系为基础的社会空间, 穿梭在城市街道中, 人与人擦肩而过时, 彼此并无任何关联, 这是城市生活的常态。 非遗却是这些互不相识的人们的文化认同纽带。 很多非遗项目能够为现代化建设提供具有深厚历史底蕴和广泛文化认同的思想源泉。 普通民众对某个城市的美好印象常与非遗有关。 如太原特产“宁化府” 老陈醋, 其老字号作坊益源庆最早是明朝太原宁化王府专用醋坊,后公开向市民出售。 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 宁化府老陈醋的养生保健功能已为市民所认识, 生活在益源庆附近的市民很少感冒是这一城市津津乐道的话题。 最为有趣的是, 太原市民闻着醋香便能找到老字号所在的小巷, 排队专打宁化府散装醋, 这种场景在春节前后尤盛, 这是太原独有的城市风景。 由于宁化府醋选料、 酿造技艺独特, 酿造时间到位, 甜绵香酸的醋味被外出的游子视为故乡和家的味道。 人们一旦从感觉上形成对类似宁化府老陈醋等非遗有关的记忆和认同, 就意味着对这些文化形式具备了一定的认知和鉴赏度, 这种记忆会固执地与身体一起成长, 成为一个人难以消退的认同感。 许多源自乡村的非遗项目, 如山东潍坊风筝、 广西壮族民歌、苏州刺绣成为所在城市潍坊、 南宁、 苏州的形象标志, 更是证明了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中国留住乡愁的重要手段。
城市文化形象是城市经济发展的助推器, 城市经济发展是城市文化的有效载体。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根本目的就是促进城市更好地发展。 合理利用非物质文化遗产, 会对提高市民收入水平, 增加市民的幸福指数和对城市的认同感起到积极的作用。 自然地, 在中国城镇化进程当中, 传统的文化业态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重点保护的对象。 以江西景德镇为例, 现代陶瓷生产仍然是当地最重要的产业。 如果没有陶瓷, 当地靠什么富民? 大运河文化带[2]、 茶马古道上的历史文化名镇, 每一个都是因为长期工商业的兴盛, 以及传统文化产业的支撑, 而在长期的历史过程中形成的。因为有市场, 因市利镇、 因市兴镇, 这就是尊重市场经济的原则。 很多事实表明,中国有很多地方的小城镇, 只需要一到两项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就能支撑起来, 与此相关的就成了当地的支柱产业。 传统文化产业帮助很多人实现了就业, 实现了可持续发展, 在物质、 精神、 经济、 人文各个方面都可以为城市提供支撑。 扬州是一座和大运河息息相关的城市, 依靠运河的盐运漕运功能, 曾经铸造了富可敌国的传奇。 至今存有大量的盐运漕运遗迹, 述说着扬州城的繁华旧事。 在丰富的文化资源孕育下, 漆器、 玉器、 刺绣、 剪纸等传统工艺在扬州生根发芽, 发扬光大。 在全国传统工艺美术11 大类主要品种类别中, 扬州有6 个。 扬州玉雕等16 个传统工艺品种分别被列入国家、 省、 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拥有230 多位各级工艺美术大师及60 多位各级“非遗” 代表性传承人。 扬州的漆器、 玉器被称为“扬州二绝”。 其漆器品种丰富、 技艺精湛, 色彩绚丽典雅、 造型古朴庄重, 同时将欣赏性和实用性紧密结合, 具有鲜明的地方风格; 其玉器秀丽典雅、 玲珑剔透。 随着中国老百姓在物质层面越来越得到保障, 他们在精神层面也有审美的需求。 扬州的传统行业也因此创造出越来越多的经济效益。
城市形象也是一种重要的城市资源, 良好的城市形象能产生巨大的吸引力和投资力。 近几年来, 中国各地出现了一种独特的“历史名人争夺战” 现象, 甚至演变成竞争某些子虚乌有的小说人物, 比如孙悟空故里的争夺等。 对古代名人的“争夺”, 实质上是对历史文化资源的争夺, 而城市也得以在吸引游客的同时打响知名度、 增强文化辐射力。 在城市品牌营销方面, 潍坊是比较成功的案例。 潍坊, 古称“潍县”, 又名“鸢都”, 位于山东半岛的中部, 山东省下辖地级市。 潍坊市总面积15859 平方千米, 辖4 区6 市2 县, 人口927 万人(2015 年)。 潍坊自秦朝便成为京东古道的重要枢纽, 明清以“二百只红炉, 三千铜铁匠, 九千绣花机, 十万织布机” 闻名遐迩, 是历史上著名的手工业城市, 清乾隆年间便有“南苏州、 北潍县”之称。 潍坊同时也是中国风筝文化的发祥地, 是中国历史上最大的风筝、 木版年画的产地和集散地。 2006 年, 潍坊风筝被列为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潍坊国际风筝节是中国最早冠以“国际” 并被国际社会承认的大型地方节会。 1984年, 潍坊举办了第一届国际风筝会, 给贫瘠的潍坊旅游业带来了生机和活力, 其创立的“风筝牵线、 文体搭台、 经贸唱戏” 模式被全国各地广为借鉴。 从此, 潍坊每年坚持不懈地对以风筝为代表的潍坊民间艺术、 民俗文化进行深入挖掘和全方位开发, 至今已连续举办了30 多届国际风筝会。 30 年间, 小小风筝牵动一方文化经济大发展, 潍坊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城市一举成为举世闻名的“世界风筝都” 和国际风筝联合会总部所在地。
评价非物质文化遗产价值最重要的标准不在于它是不是正宗的“原生态” 形态, 而在于它的基本文化因子或核心要素是否一直在特定文化群落中延续, 至今还“活着”。 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工作的最重要任务是使它成为当代人文化生活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从而让它在当代文化环境中继续传承、 存活、 发展下去, 从而保护当代文化的多样性, 保护当代文化生态的良性发展。 工业化、 城镇化背景下的非遗保护命题, 本质上是文化传承如何应对自然和社会环境变化的挑战。 在这种历史条件下, 非物质文化遗产既面临遭受冲击、 加速消失的现实威胁, 也面临承上启下、继往开来的历史机遇。
因此, 尽管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面临诸多困难, 但也要看到城市化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生存和发展有着助推作用, 它为日新月异的经济社会发展背景下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提供了前所未有的生存空间和持续发展的动力。
随着城市化的快速推进, 人们的生活形式和内容都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物质生活的极大丰富催生了人们更高的精神文化追求。 在生活中, 人们对传统的回归心理日益强烈, 非物质文化遗产遂以各种形式进入人们的视野, 构成了人们环境生活的一部分。 譬如, 杭州拱宸桥西历史街区曾经是杭州城北水上交通和贸易的重要门户。这一街区具有悠久的历史, 从1631 年拱宸桥首度进入历史记载, 到1895 年拱宸桥地区开埠通商, 到1897 年后桥西民族工商业发展, 到拱宸站公路、 铁路的修建取代水路交通, 到1927 年桥西被划为工商业区, 到新中国成立后桥西的工厂化, 再到随着工厂的迁移而衰败, 这个地区不光经历了繁荣, 也经历了衰败。 近几年, 杭州市在保护利用近现代工业遗产方面走在了全国前列, 一批工业发展历史上具有代表性的、 年代悠久的老工业企业厂房变身为博物馆、 创意园区。 2009 年10 月, 以老厂房为基础改造而成的中国刀剪剑博物馆、 中国扇博物馆、 中国伞博物馆正式对外开放。 2011 年5 月, 作为三大博物馆的特色分馆, 手工艺活态展示馆一期开门迎客。同年10 月, 杭州工艺美术博物馆建成开馆。 桥西历史街区内, 从老建筑弥漫出的历史人文气息成为运河边独特的风景, 吸引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游客。 在这片以老建筑、老工艺为特色的博物馆群落里, 由杭一棉(通益公纱厂) 老厂房改建而成的手工艺活态展示馆尤其引人注目。 始建于清光绪二十二年(1896 年) 的通益公纱厂, 1956年改名为杭一棉, 是20 世纪初浙江省规模最大、 设备最先进、 最具社会影响的民族资本开办的近代棉纺织工厂之一。 通益公纱厂留存有三幢以木质结构为主的老厂房,为省级文保单位, 是少数同时期至今保存最为完整的运河工业遗产, 堪称“木梁结构厂房的标本”。 它将工业遗址物质文化遗产与传统手工艺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完美结合, 以身怀绝技的手工艺人现场表演的动态形式, 直观地展现杭州乃至全国的制剪、 制伞、 制扇等非遗手工技艺。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承载人类文化信息的动态载体, 它依托于人这个特殊的载体而存在, 以声音、 形象和手工技艺为表现手段, 采用口传心授、 言传身教的方式传承。 因为传承中强调人的主动性, 因此传承人的个人因素给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带来了极大的不确定性。 例如, 云南哈尼族能诵唱数万行史诗的民间艺人的去世,带走了这个民族辉煌灿烂的篇章; 又如江苏无锡的民间艺人瞎子阿炳, 要不是20 世纪50 年代中央音乐学院在搜寻民间音乐时为其作品进行录音而保存下来, 我们再也听不到那经典的《二泉映月》; 再如景德镇的瓷文化, 由于自古以来的传承技艺多以血缘关系为基础, 对外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和限制性, 对内又墨守成规, 致使世界著名的瓷都地位在国内受到质疑, 甚至深圳永丰源集团在法兰克福国际消费品展览会上, 打出了“世界上最好的陶瓷在中国深圳” 的口号。 城市化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带来了广阔的传承空间, 主要有以下方面。
1. 更加频繁的交流
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 人员流动性的增强、 信息交流的日益频繁, 提升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与传播概率。 城市人口的聚集, 也造就了众多高等院校、 科研院所、 新闻媒体和社会组织, 促使更多的人基于各种动机去保护、 传承、 宣传和研究非物质文化遗产。 此外, 出于兴趣和爱好, 市民在城市多元生活中形成了各种群体。 无论哪一领域都会有一些笃爱甚至情深的人奋不顾身地投身其中。 族群爱好使然, 所以在今天我们虽然已不用毛笔书写, 但是书法爱好者比古时候还要多, 印刷早就不用雕版了, 但是从事版画工作的人群比古时候还要多。
2. 非遗日渐消费符号化
城市以消费为主要特征, 在城市生活中, 消费不只是一种文化存在形式, 也越来越成为都市人的生存方式。 非物质文化遗产在现代都市的商业化大潮中, 越来越成为一种被人们消费的符号。 旅游景点以非物质文化遗产作为广告进行宣传, 传统的手工艺也以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名义得到保护与开发。 苏州、 泉州、 杭州和成都等城市, 通过找准游客体验与旅游产品的契合点、 推出参与性强的活动项目和塑造“非遗” 旅游品牌等措施, 有效增强了旅游文化的品位和旅游竞争力, 推动“非遗”保护与旅游发展双赢。
3. 互联网带来变革
网络媒体具有即时传播的特征, 海量信息流动、 跨国跨区域的信息传播, 使得现代社会地区与地区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近, 跨越时空界限, 历史与现实发生交融。 随着互联网时代的到来, 自媒体开始进入人们的视线。 自媒体的出现和发展为个体话语的表达提供了新的空间, 为个体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利用提供了新的平台。 一个全民参与文化记录的时代正在形成。
美化生活、 提高生活质量是永远走不完的路, 也是开拓非物质文化遗产发展空间的不竭动力。 在城市家庭空间中, 非物质文化遗产产品或作品的存在, 能够体现出市民自己独特的审美情趣和生活情趣, 如家庭中不可或缺的家具。 近年来随着中国人收入的提高, 红木家具、 古典家具的需求量不断增加, 其成为当今新贵一族和众多投资者追捧的对象。 这一产业同时也带动了相关产品(如玉雕山子、 陶瓷挂屏、 陶瓷台灯等) 的兴旺。 再如, 不少家庭的墙体装饰更趋多元化, 更丰富多彩,一些漆艺画、 瓷板画和木雕饰品等传统工艺美术作品成为家庭墙体装饰的亮点。 非遗发展空间的拓展, 也丰富了城市市民的精神生活。 “乐漫土” 是一个将杭州传统的非遗捏塑技艺与现代艺术理念相结合的文创品牌, 它将黏土捏塑视为一种可传承的手工艺, 而不仅仅是小众的、 个人的爱好。 品牌创始人吴小莉做过幼儿园保洁员,卖过童装, 当过药膏试烫员。 在人生低谷时, 黏土捏塑改变了她的生命轨迹。 学黏土的初衷很简单, 因为女儿喜欢。 目前, 乐漫土创意文化馆将文化创意产业和残疾人就业创业事业相结合, 专门从事黏土的经营及儿童、 成人捏塑教学和辅导创业,主要的盈利来源于教学。 在“乐漫土”, 只要“手” 得专注, 心得安静, 最少五分钟, 人人可变成“女娲”。 在乐漫土经历过的人, 都坚信自己能成为艺术家, 一定能创造奇迹。 类似的中国非遗项目还有很多, 如点茶技艺、 古琴、 剪纸、 木雕、 泥塑、 陶瓷等, 它们可以有效丰富老百姓的精神生活, 在缓解当代中国孩子学业沉重,舒缓大人工作压力, 消除老人落单的“无聊” 方面也发挥了积极的作用。
总之,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城市化建设并不存在必然的对立关系。 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座城市的根脉, 可以为城市现代化发展提供源源不竭的动力; 非物质文化遗产也是一座城市的名片, 是城市竞争力不可或缺的要素。 与此同时, 城市化建设又可以推动当地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活动, 使之获得前所未有的生存空间和持续发展的动力。 明代学者文震亨曾说“令居之者忘老, 寓之者忘归, 游之者忘倦”, 这是中国政府和每一个中国人共同的期盼与责任。 对尚处于快速城市化的中国而言, 如何使非遗保护和城市化建设相辅相成、 相得益彰, 既是一个值得探索的重要课题, 更是一个推动国家经济和文化进一步繁荣的工作路径。
注 释
[1] 2005 年12 月22 日, 国务院发布《国务院关于加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通知》, 决定从2006 年起,每年6 月的第二个星期六为中国的“文化遗产日” (Chinese cultural heritage day)。
[2] 京杭大运河是世界上里程最长、 工程最大的古代运河, 全长约1797 千米, 并且使用至今, 是中国古代劳动人民创造的一项伟大工程, 是中国文化地位的象征之一。 大运河南起余杭(今杭州), 北到涿郡(今北京)。 流经的各个城市聚落都被串在一起, 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互相影响, 形成了今天南北交融的经济带、 文化带, 沿线至今仍保存着丰富的物质文化遗产与非物质文化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