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红
要不是那场风,素珍完全相信她家的衣服和自己一样,不喜欢串门。
素珍家住顶楼七楼,两房朝南,爱干净的她免不了洗洗刷刷。
那天下午,是风把她家的衣服摆渡到五楼的雨篷串门。可风只管送不管接,素珍瞅瞅落在五楼雨篷上的衣服,不知該找谁帮忙。五楼的住户压根看不见自家雨篷棚顶,跟没装雨篷的六楼又无半分钱关系,只能靠自己了。
受钓竿的启示,她先找来一根结实的布条,然后找出一个S型钩子系上,将绑好的S形钩子轻轻往五楼雨篷上探,直到钩子一点点靠近躺在雨篷上的衣服架子,随着布条的来回摆动,钩子像鱼一样游到了衣架旁,她屏住呼吸,靠近衣架,一点一点慢慢移动,不是下手重了,就是下手轻了——重了,钩子跟衣架擦肩而过;轻了,钩子碰不到衣架。反反复复较量了三四个来回,钩子总算锁住了衣架。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钩住的不是衣服,而是满满的成就感。
素珍对钩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网上的不锈钢、塑料、铁钩子等都成了她最得宠的“妃子”。她喜欢在家里看妃子们粉墨登场,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衣服、包包、围巾都成了“妃子们”的俘虏。
她对她们疼爱有加,不用时,她将她们里三层外三层用新毛巾包好,放在枕边,连宝贝女儿也不让碰一下,每天早上一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看看,她们在不在。先生笑话她:“那些钩子又不是食物,连老鼠都看不上,你有什么好紧张的呢?”
她莞尔一笑:“你不懂。”
她渴望刮风,那种把衣服刮到五楼的三级风力是她最喜欢的。
那天的太阳有些刺眼,无风。她觉得不舒服。一低头,所有的不舒服通通败给了六楼阳台上的一双粉色小拖鞋,那是一双兔子造型的绒布小拖鞋,有着一双夸张的大耳朵,隔着三米左右的距离,她还是觉得那拖鞋又萌又温暖,想抚摸拖鞋的念头在心里蓬勃。鬼使神差般,她放下去的钩子吻住了拖鞋。拖鞋绒布面料,柔软舒适,手感佳,抓着两只兔耳朵的手,温暖通过指尖迅速遍布全身,她像逮着活兔子般兴奋。翻过来覆过去地抚摸,横看竖看都觉得看不够,数分钟后,她才依依不舍地勾起其中一只拖鞋送回阳台,当第二只拖鞋距离阳台十公分左右时,她听到六楼有个女人伸出头嚷道:“楼上的,你在干吗!”她钩拖鞋的手猛一哆嗦,拖鞋“噗通”一声掉了下去。无巧不成书,待她咚咚咚跑下楼去找时,拖鞋已不见了踪影。有目击者说拖鞋已被拾荒者捡走。她跑到小区门口,小区大门对着三岔路口,路上车水马龙,哪有拾荒者的踪影。
她只好白认倒霉,向六楼邻居说明原委,赔礼道歉后,虽做了赔偿,但女邻居看她的表情令她心里发麻。
邻居将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乜着眼,从鼻腔里甩出一声“哼”,随后“嘭”一声关了门。从此,六楼女邻居用斜视代替了跟素珍的点头之礼。
她把所有的钩子打入冷宫,坚决不再启用。将大大小小的夹子安置在晒竿上,开启双保险模式。随后的一段时间里,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风像蓄谋已久似的,总是在不经意间呼啦啦吹来,吹得她心里凌乱不已。
忙完家务,她开窗想透透气。一俯视,五楼阳台上躺着红、蓝、黑三件衣服。白从夹子做了衣服保镖后,它们已成了坚守岗位的战士。中枪的是六楼邻居家的衣服。她关紧窗门,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六楼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每次碰上都甜甜地叫她“阿姨好”。那上面就有小姑娘穿的蓝色校服,天气预报说,下午风力会更大,要是不及时钩上来,恐怕衣服会不辞而别,这种情况她曾遭遇过。她决定看在小姑娘的份上去找钩子。
以上这些其实都不足以让素珍出手,让她决定行动的理由是:有强迫症的她,瞧着眼皮底下的“花红柳绿”,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她请出钩子,三下五除二,就把衣服钩了上来,挂在六楼的门把手上。瞅瞅五楼干净的阳台,她眼前舒坦了,心里却暗骂自己多管闲事,内心忐忑不已。
一天天过去了。耳根倒是清静,可一低头,五楼雨篷篷顶的“客人”尽收她眼底,她只得一次次翻出钩子送“客人”回家。
一日,她像往常一样,正忙着钩六楼的衣服,有人敲响她家的门,打开门,门口站着六楼扎羊角辫的小女孩。
她的手上举着一包红红绿绿的S型钩子。
起风了,它无声无息,不疾不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