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平行研究的角度浅析爱玛和潘金莲的爱情悲剧

李 阳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2016年9月，由冯小刚导演指导、范冰冰主演的电影《我不是潘金莲》正式和人们见面，在中国大陆上映不久后，该片远销海外，但是在国外上映之前，各界人士纷纷针对片名的翻译问题提出质疑。虽然众口难调，可大多数人还是支持将“潘金莲”翻译成“包法利夫人”，由此展开了二者千丝万缕的联系。福楼拜笔下的爱玛和施耐庵笔下的潘金莲，一个是不满于婚姻现状憧憬着爱情的医生妻子，一个是沉迷于情欲放纵自己的太太，她们两位有着类似的经历与堕落，并且都成为了各自所处的那个时代甚至后世有伤风化、淫荡女性的代名词。然而，她们在违背道德和背叛婚姻的过程中所追求的东西却是不同的。爱玛和潘金莲悲剧命运的相似和精神救赎的不同，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二者的相同点——堕落的过程

《包法利夫人》是19世纪中期法国著名现实主义作家居斯塔夫·福楼拜的长篇小说代表作，讲述了法国平民女子爱玛的悲剧命运。爱玛生于薄有田产的农场主家庭，生性纯洁，并受到父亲溺爱；被送往修道院接受上流社会教育后使她产生了不健康的和不切实际的幻想，向往上流社会奢华的生活，这为她后来的不幸埋下了种子；嫁给乡村医生包法利后因其平庸和闭塞无聊的生活而使她不计后果的追求虚幻的爱情；后被狡诈的罗道耳弗和赖昂依次抛弃，并欠下高额债务，最后走投无路的爱玛吞砒霜自尽。

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浒传》，是中国历史上第一部由古白话文写成的歌颂农民起义的长篇章回体小说，作者是元末明初的小说家施耐庵。与爱玛不同的是，潘金莲并不是《水浒传》中的主要人物，但却是作者在书中所塑造的为数不多的女性之一。潘金莲是清河县里一个大户人家的使女，《水浒传》中有一段记载：“……从九岁卖在招宣府里，习学弹唱，闲常又教她读书写字。她本性机变伶俐，不过十二三，就会描眉画眼，傅粉施朱，品竹弹丝……”后嫁于被称作“三寸丁谷树皮”的武大郎，勾引小叔子武松不成，又被西门庆调戏和通奸，导致其一步步被街坊四邻乃至整个社会推向不知廉耻的风口浪尖，于是潘金莲破罐破摔暗示西门庆对武大郎下毒手。最后，事情终于败落，二人均惨死武松手中。

首先作为女性，虽然爱玛和潘金莲所处的历史文化背景不同，但是在婚姻伊始和后来的堕落中她们都是不幸的。爱玛和潘金莲都嫁给了一个不尽如人意的丈夫，而且她们的丈夫都是性情木讷、几乎没有浪漫情怀的男人，两位丈夫的社会地位也是惊人的相似，都是拥有一技之长的小商业者。而爱玛和潘金莲这二者，却都是美丽、大方、聪明以及内心充满着幻想的女性，都是不会轻易向不满的现实妥协的女性。与此同时，两位丈夫的年纪都在两位太太之上许多，在生活中不免就会有很多代沟和误解，日积月累，从而使两位太太向往心中完美自由的不切实际的爱情。这样，两位有着独特魅力的女性的各自不和谐的婚姻展开了。

其次，爱玛和潘金莲刚开始的出轨都是被动的、被他人设计的。爱玛只不过是沦落为了情场老手罗道耳弗的一个新的把玩工具，而潘金莲也只是掉进了西门庆和王婆联手设计的陷阱中。换句话说就是，二者的出轨存在必然性的同时也存在偶然性。虽然她们自身存在的或多或少的主观意愿不容忽视，但在背叛婚姻的伊始，都有着外界的推波助澜这一客观因素。

最后，由于对情欲的不加节制以及对婚姻伦理道德的背叛，二者都用自己的生命付出了代价。当她们背叛婚姻所引起的社会舆论累积到一定程度时，她们无路可退，无法再苟活于世，必须要用死亡来结束这场背叛。

二、 二者的不同点——精神的救赎

1.追求不同

在婚后出轨的过程里，二者所追求的不同。爱玛背叛婚姻时所追求的是内心所向往的浪漫爱情和物质的享受，爱玛起初刚与罗道尔弗或者莱昂在一起时内心充满了犹豫和挣扎，在出轨过程中也曾想过回头，甚至是对自己的丈夫夏尔·包法利始终怀有一份愧疚和歉意。对于爱玛而言，她短暂的一生可以说是在追求理想和自由的爱情中度过的，而追求那份理想和自由的爱情也是她生活的全部意义，爱玛怀着对美好爱情的期望嫁给了乡村医生包法利，后来在婚姻的不如意中，她不甘于平庸，而是大胆去追求自己所渴望的爱情。在对罗道尔弗和莱昂的爱情中，她表现出了激情、勇敢和狂热。哪怕罗道尔弗和莱昂二人只是把她当做玩物，玩弄过后就将其抛弃，但是对于爱情的追求，她始终没有放弃。从爱情萌发到爱情破灭，爱玛一直处在对爱情不懈追求的道路上，直到最终面临死亡时也表现出了一种无所畏惧的坦然。

而潘金莲相对于爱玛来说，追求的格调显然不在一个层次上。潘金莲在背叛婚姻时所表现出的更多是对于情欲的追求。她自始至终都被肉体和情欲冲昏了头脑，甚至是后来她还和西门庆狠心地毒死了自己的丈夫武大郎。在她身上，起初读者会因其被动而感到同情和惋惜，毕竟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被迫嫁给“三寸丁”的武大郎。但是，当潘金莲不知廉耻地勾引武松无果后又与西门庆狼狈为奸时，读者对她失去了仅有的一点同情。

2.救赎不同

两位在奸情暴露后想要救赎时采取的方式不同。爱玛在极度渴望理想爱情的心态下选择背叛婚姻，但是她的两个情人都欺骗和伤害了她，并没有给她带来她想要的爱情和幸福，与此同时，她成为了投机商和高利贷者盘剥的对象，最终变得负债累累，在走投无路时吞砒霜自杀。与其说她的行为是对待婚姻的不忠，倒不如说她是选择了自尽的方式来逃离这让她窒息的生活，从而求得精神上的救赎。

而潘金莲自身无法抑制的情欲使她丧失了理智和人性，协同西门庆杀害了忠厚老实的武大郎，并且最让人气愤的是在武大郎发丧期间，武大郎尸骨未寒，潘金莲却仍然毫无羞耻心地和西门庆寻欢作乐，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武松知道事情的真相后极度气愤以至于将二人的头颅砍下来去祭奠他的哥哥的原因。简而言之，潘金莲精神上的救赎是在武松即将结束她生命时才产生的。潘金莲虽然一直处于被动的状态之中，但是她的所作所为还是让她成为了中国传统文化中荡妇的代名词。

三、 造成二者异同的原因

1.时代背景和社会大背景的影响

福楼拜将《包法利夫人》的故事背景设在法国七月王朝时期，全书刻画了1848年资产阶级取得全面胜利后的法国第二帝国时期的社会风貌。施耐庵的《水浒传》发生在北宋宣和年间，社会动荡不安，主要讲述的是以宋江为首的108位好汉在梁山聚义的故事，有关潘金莲的描写只是众多故事之一。而且在那个时代中，女性是十分不受重视的。

如果把两位女性放到同一时代的同一社会背景下，一个是农家千金，一个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们所属的阶级是不一样的。

2.出身和教养、成长经历的影响

爱玛出生于一个薄有田产的农场主家庭，从小在修道院长大，是一个略有文化的妇女，爱玛在文学上中了夏多布里昂和拉马丁作品的毒，为追求那种幽秘的爱情而跌入泥坑，死于债台高筑。爱玛婚前和婚后的生活环境并未发生极大的变化。

潘金莲原本是清河县一个大户人家的丫头，没什么文化教养，但颇有些姿色，被迫嫁给武大郎之后成为市井妇女，常被些个奸诈的浮浪子弟所调戏，后对武大郎的性格懦弱以及不好风流产生厌倦，就和那些浮浪子弟勾搭上了。因此街坊邻里都传说她：“无般不好，为头的爱偷汉子。”也就导致常有人评论后来她和西门庆之间的媾和是完全没有羞耻和道德的。

3.作者所赋予给这两位女性的感情基调是不同的

作者赋予人物的感情基调不同，决定了人物的命运走向。这也就是为什么人们常说《安娜·卡列尼娜》中造成安娜悲剧的主要原因就是托尔斯泰本人。

“包法利夫人,这个浪漫的偷情女，既不是妖女，更不是圣女，而是一个现实生活中的女人”(福楼拜语)，一个充满复杂的不朽的文学形象。爱玛是个已经出轨的有夫之妇，而且对虚幻爱情和物欲的追求使她耗尽家产，在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残局后选择了自杀以求解脱，福楼拜虽然对爱玛身上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享乐习气给予了批评，但同时对其悲剧性命运是充满了同情的。福楼拜在塑造爱玛这一人物形象时，既不偏激，又饱含极大的怜悯之心,对女性的创伤细腻温柔的抚慰，刻画出了一个不断追求理想爱情、毫不压抑内心真实欲望、真诚、勇敢而且具有普遍性的“现实中的女人”。

施耐庵笔下的潘金莲，生活在中国古代封建社会，女性群体处在一个不被重视的附属地位，无论是思想还是地位都深受封建传统伦理道德影响，并且在施耐庵的《水浒传》整本书中，女性角色寥寥无几，其中除了一丈青扈三娘是一位才貌俱佳、没什么道德败坏之外，其他的女性不是像母大虫顾大嫂和母夜叉孙二娘一般毫无女性之美，就是荡妇和祸水，而潘金莲正是后者。潘金莲在被批判为是荡妇祸水的同时，她也是不幸的，婚姻的不如意，情人的歹毒，以及打虎英雄武松是她小叔子，潘金莲简直倒霉得一塌糊涂。施耐庵对于潘金莲没有丝毫同情之意，只是一味的贬低。

由此可见，由于作者所寄托的感情不同，导致两部作品问世后，不仅带上了作者自身的感情色彩，而且更加反映了两位女性在各自作者笔下由于生活的环境所导致的悲剧命运是不同的。包法利夫人爱玛是她生活的那个西方物质工业时代的一个为追求虚幻爱情和物欲的不幸，潘金莲的不幸是中国封建社会中传统道德礼教对女性人格的无视和对女性的种种不合理束缚所造成的。

四、 总结

《包法利夫人》和《水浒传》(潘金莲部分)都是以女主人公的爱情悲剧为主题，社会道德舆论的压迫和两位女主人公性格当中的缺陷是造成最后爱情悲剧的主要原因。二者是聪明的，同时也是单纯固执的，明明她们两位都可以同福楼拜笔下的毕耐税务员一样把幸福建立在“平庸的活儿”之上而感到自我充实，可她们二位却偏偏选择了使自己陷入绝境的无法回头的道路。包法利夫人爱玛和潘金莲是世界文学画廊中两个最动人的叛逆者形象。她们都要求人格独立、追求自身的个性解放,视爱情为生命的全部，导致殊归同途的悲剧结局。

总而言之，爱玛的悲剧是福楼拜对卑污得令人窒息的现实的深刻揭露，潘金莲是中国封建专制主义观念体系下一个社会道德罪恶的牺牲品。本文通过对爱玛和潘金莲两个悲情角色的解读以及造成二者爱情悲剧的原因，最终寻求两部作品的现实意义和文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