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漂泊

2019-03-13 13:10安杰
躬耕 2019年1期
关键词:晶晶护士长

安杰

要不怎么说,苏婉晴一直认定自己是漂泊的命呢?大学毕业后,她分配到一所山区乡镇卫生院,工作两年结婚后和丈夫沈方晨两地分居过着牛郎织女的生活,每月三个休息天,不是在颠簸着去丈夫那里的路上,就是在颠簸着回自己这里的路上。四年之后,沈方晨动用了许多关系,总算把她从卫生院调到了他工作的煤业集团下属的王家山矿区卫生所。看起来离沈方晨近了,她原以为会好起来,哪知道现实并没有改观多少,又是四年,她依然不是在颠簸着去沈方晨那里的路上,就是在颠簸着回自己这里的路上。这事不想都叫人气馁,她越来越相信自己这一生都要永远漂泊在路上,对沈方晨想方设法调工作的承诺越来越没有信心。

放弃了期望,就不再有失望。苏婉晴像个陀螺,打定主意在命运之鞭的击打下,安之若素地照着既定程序旋转。不想,年初居然天随人愿,苏婉晴自己没有做任何努力,却意外调到了集团总医院内科。等了多少年,天上不仅掉下馅饼,而且不偏不斜砸到自己头上,对她来说,不啻于一次脱胎换骨。参考别人的经验,好运一旦开头,往后所有事情都会格外顺溜,她的好运既然开了头,往后一切应该都会好起来吧?她暗暗对天祈祷。

星期一中午上班后,护士长黄晶晶告诉苏婉晴,副院長赵子衡要她去一趟。黄晶晶说这话的时候一反平时的亲切,风韵犹存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儿表情。赵子衡副院长是有名的外科专家,主管医院业务,院长高彦华对他也是礼遇有加。从矿区卫生所调到集团总院不到半年,她和赵子衡根本没有交集,位高权重的赵副院长找自己会有什么事情?苏婉晴的心有些惴惴不安,用询问的目光仔细再看黄晶晶,但她那张嘴闭得紧紧的,苏婉晴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她不敢怠慢,放下手里工作匆匆赶过去。

在行政楼三层副院长办公室门口,苏婉晴拘谨地轻轻敲了敲门。赵子衡抬头看见她,起身招呼着伸手来握,在他仿佛能洞穿人心深处的如炬目光注视下,苏婉晴局促不安地打着招呼。赵子衡倒是十分和气,甚至有些慈祥地询问她到医院这段时间的感受,左手不停地拍着她握在他右手中柔荑般的手。苏婉晴手心滑腻腻的极不舒服,想要抽出手来又怕不礼貌,只得强忍着讪讪地应对赵副院长的问话,尴尬中不忘谦虚地说:“总院各项工作都很正规,我在山沟里懒散惯了,要好好学习!”赵子衡似乎没有松开她手的意思,更显和气地继续拍着说:“越是大的医院,机会也就越多,越有年轻人施展本领的广阔天地!你从卫生所调到总院来这一条路是走对了!”

苏婉晴从卫生所调到总院,完全是意想不到的,她既没有请客送礼,也没有能说上话的靠山,有的只是“工作需要”。工作需要往往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以调你,也可以调别人,只凭总院领导的一念之间。这次调动实在拜总院领导所赐,对此她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的,赶忙说:“这都多亏了总院领导!要不是领导关照,我还不知道要在那个小山沟呆多久呢!”赵子衡打个哈哈说:“小晴真会说话,调你上来主要是高院长的决定,你不用感激我!”

苏婉晴说:“当然要感激您呢,没有您的关照,高院长一个人也不能说了算啊!”

赵子衡松开苏婉晴,双手背负在后踱着步说:“说实话我倒真的对你很关照!分配你去内科,就是我的意见。内科护士长黄晶晶,我想让她下来,但没有合适人选,现在你来了,好好锻炼一段时间,就可以接她的班了!”

这话给苏婉晴的意外不亚于从矿区卫生所调到总院。凭什么一个初来乍到的小护士就当护士长呢?赵子衡严肃的样子却一点儿不容她质疑。她心突突跳着说:“黄护士长干得不错啊!我能力有限,怎么能担任护士长呢?我们科室的姐妹人才济济,都是资格比我老、能力比我强!”

赵子衡摆摆手说:“这不是你说行不行的问题,而是总院领导说你行就行!你好好干,我今天给你通个气,你思想上也好有个准备!”苏婉晴惶恐不安坚持推辞说:“我真的不行!真的!”赵子衡已经两眼发光,伸手在她肩上轻轻拍着说:“小苏谦虚啊!谦虚是美德,但有时候也要当仁不让!”他的手搁在她肩上让苏婉晴觉得很不习惯,除了丈夫沈方晨,再没有哪个男人和她这么亲昵过。宋人周敦颐盛赞莲花“出淤泥而不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一直以来,这篇《爱莲说》都是苏婉晴做人的准则,现在赵子衡由“远观”进而“亵玩”,实在是突破了她的尺度。她装作站起来给赵子衡添茶,顺势躲开他的手。

赵子衡有意无意的攻势被她绵里藏针的抵挡消于无形,微微露出一丝失望,说:“你知不知道,医院好多人在追捧你呢!”这话有些暧昧了,苏婉晴很不自然地说:“赵院长没有事的话,我去上班了!”赵子衡喃喃地说:“你可能不知道,我说的追捧你的那些人,也包括我这个副院长!”苏婉晴脸通红,敷衍说:“您真会说笑话,谁追捧我干什么呢?”赵子衡涎着脸凑过来,说:“追捧你,因为你是个美女啊!”说着话伸手来摸她的脸。这就是堂堂总院第一副院长、西北地区享有盛誉的外科主任医师吗?苏婉晴心底一阵恶心,头一歪躲开赵子衡的手,快步走到门口说:“您忙吧,我走了!”

赵子衡意犹未尽追出门口说:“我说的这个事情,你好好考虑一下,给我个准信儿!想当护士长的人可是大有人在!”

回到护士站,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她进来,苏婉晴却心底直发虚,似乎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这一个下午,她上班都心不在焉。尽管她到总院上班不过半年,早已听到坊间传说的几段赵子衡的风流韵事,似乎四十多岁的赵副院长和好几个青春妙龄的漂亮护士上演过云遮雾绕的风月好戏。原本苏婉晴对此半信半疑,堂堂赵副院长不会如此不堪吧?现在看来这些传言绝不是空穴来风。

“人贵在把持好自己,切不可在关键时刻乱了方寸留下终生遗憾,你到总院不久,不知道总院其实就是一个大江湖,许多事情都要如林黛玉进贾府处处在意步步小心才好!”黄晶晶有意又似乎无意,温婉而不失严肃地说。这才是黄晶晶的招牌表情,苏婉晴知道她爱好红楼梦,也知道她心底里其实更喜欢王熙凤。她管理内科一班护士,就有王熙凤治理贾府的那种满足感。苏婉晴突然明白了黄晶晶先前传达赵子衡要她来一趟的意思时为什么那么冷淡。她感激地看着她,点点头说:“我懂的!”

下午回到家里,苏婉晴第一次没有赶着去做饭,闷闷不乐地躺在床上,呆呆地望着天花板。不一会儿,在集团审计部办公室当副主任的丈夫沈方晨回来了。每次沈方晨回来都会十分夸张地叫老婆做了什么好吃的?今天也没有例外,不同于往常的是后面还加了一句:“等会儿吃完饭让我好好甜蜜一下,有个好消息告诉你!”“甜蜜”是两人对床帏之事的隐晦说法。嚷了半天不见苏婉晴的动静,他跑进卧室看她躺着就凑过来说:“我老婆真是仙女下凡,知道我有好消息,早就在床上等着甜蜜!”苏婉晴闷闷地不回应,沈方晨问:“宝贝不舒服吗?”苏婉晴懒洋洋地说:“有点儿头晕!”沈方晨说:“那我去做饭。”苏婉晴坐起来说:“还是我们一起吧!”沈方晨显然真有什么喜事,洗着菜嘴里还哼着歌曲,她低落的情绪也掩盖不了他的喜悦。

沈方晨乐滋滋地说:“我升职了!”她才知道在下午的审计部党委会上,沈方晨被提拔为办公室主任了。苏婉晴想沈方晨一直梦想有一天能够青云直上,现在算是有了良好的开端。她本打算把自己的烦恼告诉沈方晨,但见他这么兴奋就作罢,她不忍扫了他的兴。

中午班是和新来的护士许慧晨搭班,病人不多,没有多少具体工作要做,苏婉晴坐在角落里想心事。

这些天苏婉晴都惴惴不安,唯恐赵子衡再找麻烦。一想到他那副垂涎欲滴地样子,她心里就一阵作呕。好几次接到赵子衡的电话,那声音叫她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赵子衡说:“小苏想好没有,你要尽快给我个准信儿,我都等不及了!”这话一语双关,她生气却不能发作,毕竟人家没有什么太过头的话,他主管业务,得罪不起!好在十多天过去了,赵子衡倒是再没有当面来骚扰,这让她多少安下心来。如果他再纠缠,怎么摆脱呢?这真是个叫人头疼的问题。

把苏婉晴拉回神的是许慧晨和一个青年人的争吵。青年人陪着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来输液,许慧晨客气地说:“这儿是住院部,你们是门诊病人吧?”青年人打断说:“别啰嗦,赶紧准备,耽搁了你可负不起这个责!”按照规定,在住院部做治疗必须先办理住院手续,但这个青年人居然一点儿也不按程序办事。许慧晨忙着解释,青年人一点儿不听,只是黑着脸训人。许慧晨长得柔媚,性格又十分柔顺,美女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苏婉晴尽管因心烦而十分倦怠,也只能强打精神帮着许慧晨解释,只是这个青年人态度太蛮横了,那个中年人视而不见,她俩简直束手无策了。

吵嚷间副院长赵子衡匆匆赶来,老远叫着:“戴书记您已经来了,这让我太被动啊!”苏婉晴恍然想起来这个被叫做“戴书记”的人正是集团党委分管干部工作的副书记戴先平。她生活圈子狭小,对戴先平这样的集团高层人物本不认识,但沈方晨对这些人特别熟悉,几乎每天都会念念叨叨的,羡慕谁搭上了戴先平的关系当了官。戴先平这个名字在苏婉晴耳边萦绕久了她就记住了,在集团自办的电视台节目中也看见过他,只是今天她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中年人和大名鼎鼎的戴书记对上号。

戴先平阴郁地对赵子衡说:“你的架子好大嘛,小王给你打电话可是有一会儿了!”

赵子衡赔着笑脸说:“对不起戴书记,我在调解一起医疗纠纷,实在脱不开身!”那个年轻人大概就是小王,他是戴先平的秘书,比戴先平还要倨傲。赵子衡赔着小心带着苏婉晴把戴先平领到病房,板着脸吩咐苏婉晴马上给戴书记输液。

苏婉晴娴熟利落地穿刺输液,戴先平一眼不眨盯着苏婉晴说:“你真不错,人长得漂亮,針也扎得漂亮!”赵子衡介绍说:“这是调来不久的护士苏婉晴,戴书记觉得可以的话,以后您输液就由她全权负责!”戴先平不阴不阳地说:“好啊,谢谢赵院长关照!”

苏婉晴明白赵子衡的用心是故意要她不自在,可是她没有办法拒绝。每次换液的时候,戴先平都会借机调笑,尽管看不出他像赵子衡那样赤裸裸的欲望,但也把苏婉晴弄得很尴尬。好不容易输完了液,拔针时戴先平自己不压着手背,却把苏婉晴的手拉住要她压着,说:“既然赵院长安排你为我输液,就应该你帮我压着对不对?你是不是很委屈啊,怎么老是板着脸?”苏婉晴说:“没有,能为领导服务,一般人求之不得呢!”戴先平哈哈大笑说:“你说得对,不过我看你可是‘二般人呐!”苏婉晴抽不回手,脸就红了,戴先平依旧笑嘻嘻的。

如果没有外面走进来一个人,苏婉晴不知道怎么才从这个尴尬中解脱出来。这人神情淡然,走进来向苏婉晴说:“苏护士,20床换液体。”戴先平冷着脸放开手,悻悻地瞪了他一眼慢腾腾走出去。进来的人是同科室医生卢伟平,苏婉晴心底尴尬却又十分感激,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她知道20床其实根本没有病人,卢伟平分明就是特意进来帮她的。卢伟平点点头,没事一样转身出去。

到内科一段时间了,和卢伟平的交往并不多,别人都说他是个怪人,苏婉晴倒没有觉得,只知道这个帅气的男医生比自己要大一两岁,却依然单身,十分低调,平日里话不多,大家都叫他徐庶——进了曹营一言不发地那个人。当然他也曾有出人意料的作为,有次一个患者情绪激动,声称延误了他父亲的病情,掖着一把菜刀来报复内科主任。恰好卢伟平在旁边,别人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他冲上去阻拦。为了保护主任,他自己被砍了两刀,伤势颇重。苏婉晴怎么也想不明白卢伟平又怎么会知道她正陷在尴尬中,难不成他一直在暗地里看着?

下午吃饭时候,苏婉晴无意间说:“今天中午你常说的集团党委那个副书记戴先平在我们科室输液。”沈方晨张大了嘴巴盯着她,看他怀疑的样子苏婉晴白了一眼,说:“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还是我给他扎的针!”

沈方晨兴奋起来,说:“这消息太重要了!老婆,明天我们去看戴书记!”

苏婉晴说:“我们和他非亲非故,看他干什么?”

沈方晨叫起来,说:“老婆你傻呀?他是集团党委副书记,认识他对我可是意义非同小可啊!以前我们没有办法接近他,现在他住在你们科室,又是你给护理,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啊!”苏婉晴直叹气,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官迷了?”

沈方晨说:“什么叫什么时候变得?我本来就是!事业是男人的全部,当官是好男人的全部!”

沈方晨死缠硬磨让苏婉晴只好答应。本来她盼着他能够出人头地,在上升的路途上很愿意帮他,但一想到戴先平的颐指气使和他秘书小王的蛮横无理就灰了心。可沈方晨这么热切,她实在不忍心拒绝。

两个多月以后,集团党委提拔了一批干部,沈方晨也在其中,他的审计部办公室主任的后面终于在括号内带上了一个副处级。虽然现在还在部里一个中层岗位,但毕竟副处级是个带级别的干部了,沈方晨对这个打了折扣的提拔还是欣喜若狂,抱着苏婉晴在地上直转圈,说这都是沾了戴先平的光了。当然,沈方晨后来又找过戴先平几次。苏婉晴说:“别的女人都指望夫贵妻荣,我却只想平平安安、平平淡淡过日子,你只要一直陪在我身边就够了!”沈方晨一脸感动,说:“知道知道!我一定不辜负你!”

往常中午下班回来做好饭了,沈方晨也就回来了,现在他却不但中午不能回来,下午不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提拔后,场面上需要他去应酬的越来越多。每次回来做饭以前,苏婉晴只好打电话问他回不回来。有时候他说回来,可是等到苏婉晴把饭做好,沈方晨又打来电话说不回来了!把期期艾艾的苏婉晴弄得好生失落,只好满怀幽怨地独自一人吃。下午回来,中午剩下的饭菜往往就够她吃了,而沈方晨照例是不回家吃饭的,只在很晚的时候回来上床倒头就睡。苏婉晴突然觉得生活好生没有滋味,“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当初她十分渴望他有出息,现在沈方晨有了点儿不大不小的出息,她却反而有些惆怅了。过日子其实就是过女人,苏婉晴知道这句话的内涵。为了家她什么都可以舍弃。可是现在有谁在乎她的一腔情愫呢?这满怀的幽怨还不能对沈方晨说,说多了沈方晨会说她无理取闹,他其实也是为了这个家,他无辜着呢。没有办法,随他去吧。

又是夜班,和苏婉晴当班的护士周芸欣,肌肤胜雪、美丽温柔,先是和苏婉晴被称为内科的双姝,许慧晨调过来后,三个人又被称为内科“三朵金花”。周芸欣是清丽的梨花,许慧晨是艳丽的桃花,苏婉晴是桃花和梨花兼而有之。護士长黄晶晶有一次说过一句很得罪人的话:总院唯有内科姹紫嫣红开遍。内科护士的确大多年轻漂亮,个个貌美如花。黄晶晶本人就是美女。周芸欣聪明勤快,苏婉晴很愿意和她一起值班。

尽管心里有事,苏婉晴还是能够把那些忧郁和繁杂深深压在心底。周芸欣就不一样了,周芸欣的心事总是写在脸上的。苏婉晴仅仅扫了一眼,就知道她又出状况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白居易不识琵琶女,但她却识得周芸欣为什么抑郁寡欢。同在内科,日久生情,护士周芸欣爱上了医生卢伟平。男未婚,女未嫁,这本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爱情故事。只是,简单的故事也有曲折的情节,周芸欣落花有意,卢伟平却流水无情,这让周芸欣陷入了无边的烦恼。按说卢伟平三十出头的年龄,早就应该娶妻生子了,他却一直孑然一身。周芸欣倾心于他,这算是天大的好事,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推脱。苏婉晴曾经主动当过红娘,找机会很策略地向卢伟平传达了周芸欣对他的情感。“莺莺”主动抛出绣球,更有“红娘”上门牵线,卢伟平这个“张生”却依然无动于衷,实在大煞风景。苏婉晴好事做到底,再找机会劝说卢伟平。卢伟平终于答应和周芸欣相处,周芸欣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可是细心的苏婉晴注意到,周芸欣可能只是一厢情愿,卢伟平其实并没有进入状态。看样子,周芸欣是和卢伟平闹别扭了,要不然她心直口快的绝不会这么垂头丧气。苏婉晴想。

在苏婉晴的追问下,周芸欣说昨晚他们都不值夜班,她买了很多好吃的去陪他。无意中把卢伟平一件小水晶挂件摔坏了,他脸色铁青对她大发雷霆,还让她快点走!她为此整夜都没有睡着。苏婉晴说:“别着急,姐立刻替你兴师问罪!”周芸欣不好意思了,说:“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情,也许他心里有什么事情呢!”苏婉晴玩笑说:“你看你这么理解他,他还这么对你真是不知好歹!姐会管到底的!”周芸欣扭扭捏捏说:“苏姐慢慢找机会吧。”苏婉晴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我会尽快的,要不然咱们的小美女可等不及的!”

夜深了,凉意渐浓,苏婉晴到“闺房”准备加件衣服。护休室干净温馨,处处洋溢着女性才有的清香,被她们私下里称为闺房。她心不在焉摆弄着那件蓝色的毛衣外套,想沈方晨今晚不回家在干啥呢?

一阵敲门声打乱了苏婉晴的思索,莫不是哪个患者有什么事情?职业本能使她迅速打开门,面前站着的居然是赵子衡。在这五月的夜晚,赵子衡站在门口,宛如一只求偶的骄傲雄狮,空气里简直有一种浓浓的荷尔蒙气息在弥漫。

苏婉晴的心跳得几乎要飞出胸腔,这么晚了赵子衡来这里只怕不是什么好事吧?

赵子衡一把关上门说:“我们好好谈谈。”苏婉晴躲向一边,说:“我一个小小的护士和您院长有什么好谈的?”赵子衡说:“怎么会没有什么谈的呢?总院好多人想和我谈谈,我还不愿意哩!今晚正好有空,我来问问上次我给你说的话,你到现在还没有回答呢!”苏婉晴说:“我早说过了,那个护士长我不想当!”赵子衡说:“我就不信你不想当护士长!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像你这么漂亮能干的人,绝不应该一辈子屈居人下。”苏婉晴避开他灼灼的目光说:“对不起,我没那个兴趣!你不是说有很多人想当吗,谁爱当就当吧。”她也一语双关,说:“反正我绝不会干那个!”赵子衡说:“护士长只是个台阶,以后只要你表现好,就会像我一样当副院长乃至院长,你要把握好这个机会!”他一步步靠近苏婉晴,鼻子的热气都喷到她脸上了。

苏婉晴后退一步说,“别说了,你看错了,我不是那样的人!”

赵子衡坚持诲人不倦,谆谆善诱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人生的机会只在一念间,你要记住!”他的脸色潮红,情欲汹涌有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样子,猛地把苏婉晴往自己怀里搂。苏婉晴猛然抬手,在他脸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小绵羊顶了大老虎一头,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赵子衡捂着脸不相信地望着她,脸色渐渐狰狞起来。

苏婉晴拉开门落荒而逃。夜色漆黑,风吹树叶刷刷作响,路上行人基本绝迹,她一路狂奔连恐惧都忘记了。家距离医院不远,一进门她就靠在防盗门上大口大口喘气,泪水哗哗直流,心几乎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人面兽心的赵子衡把自己当成什么人了?她真希望沈方晨出现在眼前抱着她安慰她。然而家里冷冷清清的,沈方晨根本不在家。扑倒在沙发上,她一动不动任泪水哗哗流。想给沈方晨打电话可不知怎么说,沈方晨心眼儿小,闹不好还会怀疑自己在外面怎么样呢,她内心痛苦而矛盾。

苏婉晴一直觉得调到集团总院是一件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哪知道非但不是好事,简直就是飞来横祸。以后日子长着呢,如何面对赵子衡?他敢跑到科室纠缠自己真是色胆包天,她简直崩溃了!她颤抖着拨了沈方晨电话,好不容易他才接了,耳语般说:“开会!”这时候还开会,苏婉晴有点不相信,大声质问:“你骗我!”沈方晨声音稍稍抬高了一点,说:“给你说过的,最近中央巡视组对总公司开展巡视,真在开会,王部长也在。”苏婉晴一时语塞,迟疑时沈方晨已经挂了,她抢着喂喂了两声,那头再没声息。苏婉晴怔怔地望着手机,虽心有不甘却不知如何是好。片刻之后没想到手机又响了,竟然是沈方晨的顶头上司、集团审计部长王芸丽打来的,苏婉晴顷刻间再次泪雨滂沱。

王芸丽说:“对不起,这么晚了本该让沈方晨陪你才对!可是最近实在太忙,中央巡视组入驻集团公司,这个你懂得!这不,我们到现在还在开会!你家沈方晨最近一直跟着我跑,你是不是不放心了?”虽然被心里的委屈压得喘不过气,不过苏婉晴也知道应该识大体顾大局,强笑说:“没事没事,怎么会不放心呢?跟领导在一起还会有什么问题?”

王芸丽追问:“真的没事?会议大概就到明天早晨了,今晚他回不来,你照顾好自己!”

苏婉晴连连点头,似乎对方可以看见她,说:“我真的没事,你们开会吧!”王芸丽说:“放心,不会有人把他拐走的。等这段时间忙完了,我立刻完璧归赵,毫发未损地把他给你送回来!”

有了王芸丽这个电话,纵然再大的委屈苏婉晴也不能说什么了。一个人躺着默默流泪,她忽然觉得沈方晨今晚不在家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要不然,依着他的性格非找赵子衡拼命不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尽管苏婉晴被赵子衡一而再、再而三的骚扰弄得心神不安,她到底惦记着周芸欣的事情。只是虽然同在一个科室,但是想和卢伟平说说这件事情的机会还真不好找。若是下班了说吧,孤男寡女的更不方便,苏婉晴就一直在等。终于这个下午科室病人少,比平日清静很多,医生护士都有了闲暇,苏婉晴赶紧叫了卢伟平说话。再耽搁下去,望眼欲穿的周芸欣不知道怎么着急呢。当得红娘,就当得苏秦,她愿意好好游说卢伟平。

在楼道的尽头,卢伟平坐在绿色的患者休息椅上,低着头不说话。

苏婉晴单刀直入说:“你大概知道我为什么事情找你,周芸欣这么好的姑娘,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呢?”卢伟平半晌不说话。苏婉晴说:“看得出你有很深的心事,能不能告诉我到底为了什么?”

卢伟平低头不语好久才哽咽说:“我上大学时候有个恋人,毕业前夕一切都安定下来了,我们一起去黄山旅游遇上危险,为了救我她死了。那时候她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这么多年过去,我只要一闭眼就看到她那渴望活下去的眼神,似乎还有我的孩子在叫爸爸的声音,我怎么也走不出这个阴影。我也曾经试着和周芸欣相处,但却怎么也进入不了状态。她弄坏的水晶挂件就是我的恋人送的,我一直珍藏着作为对她的纪念。你替我解释一下吧,我是怕我耽搁了周芸欣!”

卢伟平居然会有如此伤心的过往,苏婉晴真的没想到。“要解释还是你自己去解释吧!不过人生短暂,该把握好的一定要把握好。有些事情过去了就不要再去想了,想也无益!我的意思你懂吧?”卢伟平望着她,半晌说:“你真的不明白?其实我心里早已有了别人,只是这个人现在还不知道,当然我现在还没有向她表白,但是我愿意等她。我相信终有一天,她能感受到我的情义。”

望着卢伟平远去的背影,苏婉晴错愕不已。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卢伟平悲伤的过往把苏婉晴也弄得心情很不好,没有完成周芸欣的任务也让她满怀歉意。很快到了下班时间。沈方晨跟着王芸丽出差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回去冷冷清清真让她发愁。出门碰到许慧晨,就像大雨中奔走的人头顶忽然出现一把伞,苏婉晴心头有了一片晴空。“去我家吃饭吧。”苏婉晴热情邀请许慧晨。许慧晨兴奋地说:“医院食堂的饭早吃腻了,正好打个牙祭!”

沈方晨不回来的时候,苏婉晴一个人都是随便湊合,有了许慧晨,她做菜就用心了。一盘炒咕咾鸡脯,一盘核桃虾,一盘家常腐竹,再来一盘叉烧豆角炒蛋,最后还有一盆蒜苗海鲜乌鱼米粉汤,真正的四菜一汤。许慧晨赞不绝口说:“做你老公的人真是有福了!”苏婉晴半开玩笑半带真说:“就算做得再好,有人经常还不回来吃呢。”吃过饭,许慧晨在苏婉晴收拾厨房之际洗了个澡,两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许慧晨长发半湿半干软缎子般披在肩上,身体和发间香气氤氲,加上黑色短裙和黑色丝袜,性感逼人。苏婉晴说:“许妹妹这么迷人,要是我是个男人,一定会非你不娶的。”“苏姐取笑我。”许慧晨娇羞地笑说。

说话间沈方晨意外回来了,眼睛一亮,说:“来了个小美女!”许慧晨问苏婉晴:“我该叫姐夫还是该叫大哥?”沈方晨没少往医院跑,和许慧晨早已熟悉,苏婉晴还没开口,沈方晨抢先说:“叫姐夫,我老婆没有妹妹,我正遗憾自己没有小姨子!你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小姨子嘛!”

许慧晨莞尔一笑,更加风情万种,说:“那就叫姐夫,姐夫可真会说话!”

沈方晨打开包取出一条玫瑰金黑陶瓷香奈儿手链送给许慧晨,说:“正好姐夫买了几件礼物,送给你一个算是见面礼!”许慧晨再三推辞,说:“这礼物太贵重了,实在受不起。”沈方晨说:“值不了几个钱的,都是我买回来哄你姐高兴的小玩意儿!你是我小姨子,受得起!”许慧晨凑到苏婉晴耳边悄悄说:“晴姐,姐夫可是越来越帅了!他天天在外面跑,你就不怕被人抢跑了吗?”苏婉晴掩饰着内心的幸福,说:“我才懒得管,谁要就拿去吧!”许慧晨说:“这可不行,你得留意啊!”两人笑作一团。

时间过去两个月了,苏婉晴差不多不再为讨厌的赵子衡曾经纠缠自己的事情而烦恼。日子如果就这么过下去,她一定会真的把这件事情忘掉。就像这样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既不会影响她的生活,也不会影响赵子衡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君子不念人之恶嘛。只要赵子衡知难而退,说明他还有廉耻之心,算不得不可救药。

然而事情并不以苏婉晴的意志为转移,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真的把她送入了地狱。

星期四上午开完例会,苏婉晴给一位肺心病患者吸氧的时候,副院长赵子衡带着人来护士站找苏婉晴。听说赵子衡“有请”,她脸都白了。犹豫再三,只好叫来一名实习护士交代一下,慢腾腾地向护士站走过来。赵子衡正等得有些不耐烦,看见苏婉晴过来,阴郁地一笑,板着脸说:“最近妇产科护士缺员比较多,医院临时决定从部分科室抽调几名护士帮忙,内科抽调了你,现在就带你到妇产科报到!”

苏婉晴脑子乱了,转念间明白这是赵子衡在刁难自己!

赵子衡揶揄说:“不愿意去吗?上次给你说的那个事情,要是你愿意就不会这样的,这次你再不愿意也是不行的!”

苏婉晴看看黄晶晶,黄晶晶没事一样看着赵子衡,她知道她救不了自己。尽管王熙凤依然是王熙凤,但来的这个人却是至高无上的贾老太太。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苏婉晴说:“我服从医院的决定!”

赵子衡挤出一丝笑意,说:“谢谢你支持我的工作!”

一到妇产科,赵子衡铁青着脸训斥护士长太不称职,把科室管理得乱七八糟,又指着苏婉晴说:“这是内科来的苏婉晴,从今天开始正式到妇产科上班。”妇产科护士长在赵子衡劈头盖脸的训斥下,丝毫不敢反驳,唯唯诺诺点头答应着。赵子衡接下来的话把苏婉晴和护士长都弄懵了:“今天给你交个底,等苏婉晴把妇产科工作熟悉之后,由她接替你的护士长!”妇产科护士长半天才反应过来,望着赵子衡远去的背影气得脸都青了,说:“苏婉晴算你狠,你要上赵子衡的床我不拦你,可是你别来抢我的饭碗啊!”

苏婉晴明白赵子衡的恶毒用心,只要被任命为护士长,那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她面红耳赤说:“护士长你别听他的,事情不是这样的!是赵副院长说妇产科人手少,要抽调我来帮忙的!”护士长冷冷地说:“什么妇产科护士人手少,我怎么不知道?别装了,这总院人谁不知道,要让赵子衡任命一个人当护士长,除非先上他的床!集团总院现在就有这样的几个护士长!”

苏婉晴强自辩解说:“我和他是清白的,我绝没有要当护士长的意思!”

护士长哼哼一笑说:“你放心,虽然护士长的任命不是谁个人可以决定的,但只要赵子衡想要谁当护士长,他一定可以办到的!你都和他那样了,他会不尽心竭力吗?”

在妇产科上了短短一周时间班,苏婉晴遭受了很多屈辱。最脏最累的活儿护士长都安排她去,又会抓住有很多人在场的机会,随便找个理由狠狠训斥她,弄得她尴尬至极。她心情灰暗极了,一回家就不想再出来。沈方晨还是老样子,或者早出晚归,或者一两天不见面,她对他的怨气越来越大,而他却似乎毫无察觉。苏婉晴气急败坏,中午回去,沈方晨意外地已经回来了,终于逮着他了。她大声说:“你还知道回来啊?”沈方晨一副无辜的样子,说:“我的家我怎么不知道回来?”

苏婉晴哭了,说:“你根本就忘了还有个家了,你关心过老婆吗?”

沈方晨说:“用得着我关心吗?我老婆现在长本事了,有人关心,马上都要当护士长了!”原來他是这么个意思,苏婉晴气得浑身发抖,说:“沈方晨你混蛋!”沈方晨说:“混蛋不要紧,我只怕当乌龟蛋!”本指望沈方晨能安慰自己,没有想到他的怨气这么大。苏婉晴冲进卧室扑到床上流泪,沈方晨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起身重重一摔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苏婉晴终于大声哭了起来,内忧外患,以后日子怎么过啊?

这样一闹腾,午饭就没有吃成,饥肠辘辘又头昏脑涨。到科室的时候,卢伟平在等她。尽管苏婉晴为自己的事情正烦恼不已,还是关切地想,他是不是又和周芸欣出什么问题了?最近一段时间,在周芸欣的紧追不舍下,卢伟平似乎慢慢接受了她,苏婉晴为他们感到高兴。然而卢伟平并不是为了周芸欣。卢伟平说:“这个医院太压抑了,我有个同学在广州开了一家私人医院,我早就想过去,赵子衡这样对你,不如我们一起去广州!”

卢伟平这话不亚于一颗炸弹,把苏婉晴震得呆了。他这是什么意思?苏婉晴渐渐有些明白了,只是她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赶忙慌乱含糊地说:“我已经没有这个资本了!我的家在这里,我的根在这里,我还能到哪里去呢?就是你也不能随随便便去,你走了周芸欣怎么办?”卢伟平说:“我知道你内心的煎熬,只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一切都会好起来!”苏婉晴赶忙说:“别说了,另起炉灶这不容易,我们一起坚持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卢伟平说:“我会等到你同意的那一天!”苏婉晴瞪大眼说不出话来。

就算赵子衡再怎么纠缠,苏婉晴也相信自己可以应付得来,这种事情,赵子衡还不敢过于胆大妄为。可是卢伟平真的成了她的一块心病。卢伟平说他心里早已有了人,苏婉晴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就是他心里的这个“人”!天呐,还有比这更乱的事情吗?一个赵子衡已经让沈方晨如此误会,要是让他知道还有个卢伟平,他会怎么想?苏婉晴想都不敢想。生活真的在她手里成了一团麻,她怎么也理不出头绪了。

在妇产科又一次受到护士长奚落的这个下午,苏婉晴接到内科护士长黄晶晶电话,要她把手头的事情交代一下马上回来。黄晶晶总是一副水波不兴的样子,今天却有些神神秘秘的。苏婉晴闷闷地说:“赵副院长同意吗?可别让他再把我发配到十八层地狱!”黄晶晶说:“同意了,他不得不同意!”苏婉晴奇怪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呢?赵子衡良心发现了?黄晶晶神秘地说:“因为我们科室里来了一位重要的病人!他点名要你护理,你想赵子衡敢不同意吗?”

苏婉晴满怀疑惑地把手头的工作交代一下,妇产科护士长显然已经接到赵子衡的电话了,也没有怎么为难她。等她赶到内科的时候,黄晶晶说的那位重要病人正在发火,“怎么啦?小苏没有上班吗?还是她架子太大?”苏婉晴一进来,马上看到副院长赵子衡正伺候在病房里,戴先平黑着脸正在训斥他。苏婉晴恍然大悟,怪不得赵子衡这么痛快地答应她暂回内科。赵子衡面对她的时候,冷嗖嗖的脸可以把衣衫单薄的人冻死,但是面对戴先平的时候,却不得不是流火的七月天,那热情可以烧开戴先平脸上任何时候滴出的冷水。

戴先平看到苏婉晴,笑容立刻浮上脸,说:“看起来你给我服务很不情愿!”

苏婉晴说:“没有啊,在我眼里来医院的都是病人,没有什么情愿不情愿的!”戴先平说:“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么大一会儿时间才来呢?”苏婉晴没好气地说:“戴书记,我现在在妇产科工作,要回内科来,可不得先把那边的工作交代一下?”戴先平不再说话,苏婉晴手脚利落地给他收拾输液。

病房里只有三个人了,戴先平说:“你怎么跑到妇产科了?内科不是挺好的吗?听说妇产科又脏又累,大家都不愿意去呢!”苏婉晴说:“这都是拜你们这些领导所赐啊!我一个小小的护士,能怎么样?”戴先平问:“怎么回事,说来听听!”苏婉晴气更大了,说:“因为我太贱了啊!”戴先平笑笑说:“继续!”

苏婉晴瞪着他说:“很好笑吗?因为我太贱,才不识抬举。有人想让我当护士长,可是我没有答应,所以我就被打击报复啊!”

戴先平皱了皱眉,又大笑起来说:“我知道了!这个赵子衡啊!”他望着苏婉晴,说:“当护士长这可是好事啊,你怎么不愿意呢?”苏婉晴说:“你觉得我为什么不愿意呢?换了你是我,你愿意吗?”戴先平做出佩服的样子,说:“看不出来你还挺有气节的嘛!”看他表情,估计赵子衡给人许诺当护士长的内幕他有所耳闻,苏婉晴说:“怎么?你以为我真的很贱吗?”戴先平调皮地吐吐舌头,说:“没有没有,我可没有这么想!”

苏婉晴想起这些天受的委屈和沈方晨的冷漠,眼泪簌簌流下来。戴先平示意秘书小王给她递过纸巾,她擦着眼泪更加悲伤。戴先平说:“这么点小事情,至于这样伤心吗?你放心好了,我给赵子衡说一声,让你重新回内科来就是了。”

戴先平随即打电话说:“老赵啊你真不地道!我在内科住院,就只碰到一个使唤顺手的护士,你倒好,把她调到妇产科去了!你总不会要我老戴去妇产科输液吧?”苏婉晴不知道那边赵子衡怎么说,但看戴先平那意思,应该是赵子衡同意她重回内科了。在她是挟泰山以超北海的事情,在他却只是为长者折枝般简单。她在赵子衡的屋檐下,而赵子衡又在戴先平的屋檐下,既然人在屋檐下就都是要低头的。戴先平打着哈哈说:“你小子那点花花肠子,咱老戴可都知道!你小心点儿,医院的护士长都是你的关系户,你还好意思在这里混下去吗?她们还不把你的脚缠碎了?”尽管苏婉晴对戴先平并不真的感激,表面上她还是表示了谢意,戴先平呵呵笑着说:“别客气别客气,只要你以后对我不再冷若冰霜就可以了。”

在戴先平治疗这一段时间,卢伟平总会或有意无意地进来让她向患者传达医嘱,或让她帮某个护士代班。戴先平对他频频出入颇觉反感,对苏婉晴说:“这个年轻人护花使者当得尽职尽责啊,你眼光不错!”苏婉晴脸红了,说:“你说什么我不明白!”戴先平说:“要不然他就是第二个赵子衡,居心叵测,你可要小心!”

出院的时候,戴先平说:“以后姓赵的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别的我帮不了你,对付他还是绰绰有余的。”苏婉晴做出衷心感谢的样子说:“谢谢戴书记,我想他以后会收敛的!要我說,真不该把这样的人放在这个位置上!”戴先平意味深长地笑笑摇摇头说:“这世上的事情很复杂,不是你想象的非黑即白那么简单!你以为赵子衡本来就是这么无耻吗?他本是个非常有能力、有正义感的人。前任院长身体不好,不太管事儿。赵子衡作为第一副院长,主管业务,非常敬业,把所有的事情都管理得井井有条。那几年总院各项工作由原来排名靠后一举跃上前几位,赵子衡功不可没。只是排名最后的副院长高彦华当了院长以后,他心理极度不平衡,在巨大的失落中终于自甘堕落,开始胡作非为了!要不是我分管干部,他不一定会买账的!就算我想把他拿下来,别的人也不一定会同意!”

尽管和沈方晨的别扭还没有过去,苏婉晴还是为重回内科而高兴不已。沈方晨不回来就不回来,总有他回来的时候,男人有时候比女人更加孩子气,赌气过去了就好了。下午苏婉晴一边做饭一边这么想,现在更大的难题倒是卢伟平,怎么才能让他收回这段不切实际的感情呢?

纠结中手机响了,审计部长王芸丽打来的。王芸丽笑哈哈地说:“晴儿妹妹,我都知道了!沈方晨这小子不是东西,怎么能听信别人的谣言呢?我已经狠狠骂过他了!”王芸丽这么看,苏婉晴忍不住说:“沈方晨这家伙,他就不是人!”“妹妹别生气,王姐知道你受委屈了!我已经命令他今晚早点回来陪你,要好好给你道歉!到时候你不管怎么惩罚他,他都要无条件接受!”王芸丽安慰她。

苏婉晴哭得更厉害,说:“我哪里想惩罚他,只要他不听信谣言,我就谢天谢地了!”

王芸丽说:“那不行,你必须惩罚他,要不然这小子不长记性,只会变本加厉欺负你!当然啦,那些灌辣椒水、上老虎凳什么的酷刑,就不必了,最多夜里要他三次以上,看他以后还有劲儿和你闹吗?”

苏婉晴扑哧一笑,说:“王部长真会开玩笑!”

王芸丽说:“没开玩笑,要是换了姐,一定要这样,看他神气什么!”

果然沈方晨很快就回来了,一进门看到苏婉晴在吃饭,就嬉皮笑脸地过来问:“老婆做了什么好吃的?也不打个电话叫我回来陪你一起吃?”苏婉晴板着脸,只顾吃饭不接他的茬儿。

沈方晨俯身趴在苏婉晴肩上,涎着脸说:“娘子别生气,小生知错了!”

苏婉晴扑哧一声笑了,沈方晨说:“老婆笑了就是原谅我了!”苏婉晴骂道:“别嬉皮笑脸的,谁原谅你了?”沈方晨嘿嘿笑着说:“我就知道,老婆通情达理,胸怀广阔,哪像我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苏婉晴说:“你还知道自己小肚鸡肠?”沈方晨说:“当然知道,我更知道我老婆胸怀广阔!”他把“胸怀广阔”四个字咬得重重的,双手已经在她胸前抚摸起来,说:“果然是如此浑圆广阔啊!”苏婉晴打了一下他的手,说:“贫嘴!”沈方晨一把抱住她,说:“我不光贫嘴,还会有行动的!”

晚上沈方晨和苏婉晴过得很甜蜜,内忧外患在一瞬间解决了,压得她喘不过气的冰山瞬间融化,幸福日子再次回归了。

苏婉晴被通知报名参加护士长公开竞选的时候,她的心再一次缩紧了,是不是赵子衡操纵院长安排自己的人?内科别的姐妹却对公开选拔护士长反应热烈,大家都在猜测谁会成为新的护士长?黄晶晶不当内科护士长了又会去干嘛?问黄晶晶,她一片茫然也不知道医院到底怎么安排。尽管她心里翻江倒海却依然谈笑风生,的确有王熙凤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丝毫不改的大家风范。按照医院的要求,内科符合条件的三名护士全部报名,苏婉晴是其中之一。她不想报名,可是黄晶晶说了医院坚决不允许有符合条件而不报名者,只好勉强报名参加。

这次活动效率格外高,动员部署过了五天之后很快就举行了笔试。经过资格审查和理论考试的筛选,三十八名业务骨干进入到面试阶段。尽管苏婉晴抱着敷衍了事的态度,没有想到成绩公布了,她理论考试名列第三,没有悬念地进入面试。笔试给了苏婉晴很大信心,看起来这次公开选拔不一定就是原来想象的是赵子衡在做手脚。苏婉晴终于信心满满精心做了一番准备,要在面试这个环节上取得好成绩。接下来的面试她发挥得不错,在所有人员中排在第三名。很快,民主测评、组织考察等程序都进行结束了,苏婉晴综合成绩名列第二。文件很快下来,黄晶晶调任总护士长,苏婉晴被任命为内科护士长,她的愉快可想而知。“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孟郊当年登科后就是这种心情吧?

卢伟平挑了一个旁边没人的机会向苏婉晴表示了由衷的祝贺。苏婉晴不敢和他细说,敷衍着感谢他的祝贺。没想到卢伟平又说:“尽管当了护士长是好事,但我依然想请你和我一起去广州。”苏婉晴骇然望着卢伟平,看来他真的铁了心在向自己大胆表白。他这到底是怎么啦?苏婉晴惶惑无已,敷衍几句赶紧躲开。

黄晶晶约苏婉晴、许慧晨和几个姐妹一起到“望江楼”吃饭,庆祝自己的提拔。黄晶晶老公不久前刚刚由集团行政部副部长提拔为销售公司总经理,她可谓双喜临门。在“望江楼”楼梯拐弯处,苏婉晴无意中回头,意外发现赵子衡和药剂科科长以及另外几个人也来这里了。赵子衡谈笑风生踌躇满志,旁边那几个人对他恭敬有加。苏婉晴躲在一边仔细听,这些人谈论的竟然是医院最近一次的药品采购。等他们进了包间,苏婉晴才从暗处出来走进自己的包房。

屋顶的音响里正在播放一曲清丽婉约的古筝乐曲,叮叮咚咚婉转悠扬,天籁一般的绝妙之音漫卷漫舒,营造出一种空灵悠远的意境。苏婉晴的心情却一点儿也不空灵,进门就说:“我刚才碰到赵副院长,看样子是和几个药商一起吃饭!”黄晶晶说:“人心险恶,高彦华惨淡经营,对赵子衡处处忍让,才使得赵子衡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就在高彦华想重拾旧山河之际,却遭人暗算身陷囹圄!”

苏婉晴十分意外,问:“你说些什么呢?”

黄晶晶说:“我也是听老公说的,他和集团纪委的人熟,有个朋友透露说赵子衡趁中央巡视组在总公司巡视之际,举报了高彦华很多问题。总公司纪委转到集团纪委调查,有一件查实了,高彦华已经被叫去谈话了!本来,这次公开选拔护士长是大权旁落的院长高彦华终结赵子衡‘摄政的第一次反击,总算有了一定斩获,哪知道却又出了问题,集团党委已经安排了赵子衡暂时主持总院工作。”

黄晶晶说:“赵子衡老婆和高彦华老婆在一个科室上班,高彦华老婆无意中透露有个药商给了高彦华10万元,还说高彦华和赵子衡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高彦华有10万元赵子衡肯定也会有的。赵子衡老婆回家问他要钱,赵子衡否认自己收过钱,还借机把高彦华举报了。高彦华走到今天,全是因为他有个蠢老婆。这女人生性奢华,典型的胸大无脑,俗话说家有贤妻夫不遭横祸,我们女人嫁不好丈夫不行,男人找不到好老婆也是足以致命的!”黄晶晶说这话的时候,第一次不像泼辣精明的王熙凤,反倒像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一向单纯的许慧晨也神秘地说:“赵子衡也忒胆大了些,居然敷衍了事地只和中标医药公司签订了少部分供药合同,而把大量的合同给了其他几个关系户医药企业。我有个药房的朋友,说最近医院药价又大幅上涨了一次,中间的猫腻谁不知道呢!”苏婉晴瞠目结舌,事情居然会这样?

尽管满桌子都是珍馐佳肴,苏婉晴却脑子很乱,吃起来味同嚼蜡。掌握了总院大权的赵子衡会把自己怎么样呢?她一直对高彦华把她从矿区卫生所调到集团总医院心怀感激,自己又没跑没送,他真正是出于公心的。这样公正的人,现在不多了。聚会本来是一场皆大欢喜的事情,但是这次聚会,一个个消息如同一颗颗炸弹,把苏婉晴炸懵了。一连几天,心里都冷飕飕的,似乎寒冬腊月吃了冰激凌。

第二天上班了,苏婉晴脑子依然乱哄哄的。电话猛然一响,她吓了一跳。又是赵子衡“有请”的电话。她实在不愿意去见这个人,但主管业务的副院长找护士长谈话,她实在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进了赵子衡办公室,苏婉晴特意把他办公室的门开大,赵子衡却像什么也没有在意显得格外热情,站起来示意她坐下才说:“小苏越来越漂亮了啊!”苏婉晴一语双关地说:“赵院长可真会开玩笑!”赵子衡说:“你已经知道了吧?我们的院长大人高彦华因为在药品购销中收受贿赂,被集团纪委双规了。你看你,早知道今天,就不会和他纠缠在一起了吧?”

苏婉晴红了脸,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赵子衡嘲弄地说:“你别再等他回来了,他根本不会回来了。这个院长本来就是我的,被他搶了去。他一个排名最末的副院长当了院长,我这个常务副院长却没有当上,这公平吗?我在这里从实习医生干起,到科室主任再到副院长,整整20年给医院的贡献该有多大?这还有天理吗?现在高彦华就要把这本该属于我的东西还给我了!你是很漂亮,但还不值得我这么处心积虑要把你搞到手!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打击高彦华。你是他从矿区卫生所调上来的,还被他提拔为中层,是他树立的先进典型和标杆!如果把你拉过来别人会怎么看他?对一个男人来说,自己中意的女人投入敌人的怀抱,对他的打击又会是多大?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为他守身如玉,不肯接受我的好意!你知道这让我多么忌恨他吗?”

“守身如玉”这个词让她太难堪了,苏婉晴只好一连串地说:“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和高院长之间的矛盾,关我何事呢?”

赵子衡笑了说:“你越是不肯接受我的好意,越是坚定了我把高彦华扳倒踏上一脚的决心!高彦华这只孙猴子到底没有逃出我如来佛的手掌心吧?我知道你和戴先平关系不错,但他也是靠不住的,他很快就要调走了,而你却还要继续留在这里。高彦华倒了,戴先平走了,只有我才是你最靠得住的人!你仔细想想吧!”他对着苏婉晴骄傲地笑着,宛如一只狸猫看着落入自己利爪的老鼠。

肯定是赵子衡诬陷了高彦华,苏婉晴相信高彦华绝对不是贪官。只是自己势单力孤,有什么办法去证明呢?

犹豫再三苏婉晴还是给戴先平打了电话。知道是赵子衡举报高彦华以后,苏婉晴一直思潮翻涌,盘算着一定要帮帮他。苏婉晴说:“戴书记您能不能抽空见见我?”听得出来,戴先平十分高兴,说:“好啊,见你这个大美女,我十分荣幸!”苏婉晴赶到戴先平办公室,说:“戴书记您无论如何得帮帮高院长!”戴先平本来十分高兴,等苏婉晴说完来意,就很没有意思地说:“你受了高彦华什么好处,对他这么关心?”苏婉晴说:“没有什么好处,我只是觉得他是一个好人,一个可以管理好集团医院这个团队的好院长,所以想帮帮他!”

戴先平说:“好人多的是,你为什么唯独对他这么关心?难道我不是好人?”

苏婉晴说:“戴书记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高院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是他把我从工作8年的矿区卫生所调到了集团总医院,如果没有他主持的公正公开的竞争上岗,任由赵子衡把持,我也当不了护士长!现在他遭人陷害,我不想无动于衷。再说赵子衡处心积虑想当院长,可是他这个人心术不正,要是当了院长,不知道会把医院变成什么样!”好一会儿戴先平才说:“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想想办法,要不然显得我这人太没有担当!”

隔了几天,早晨一上班,医院里人人都在传言最近集团党委临时决议,要调整个别单位负责人,副院长赵子衡终于要当院长了。苏婉晴暗暗祈祷:老天保佑,不能叫这个小人当上院长!她知道一旦赵子衡当了院长,她就会在总院混不下去!苏婉晴每天心事重重,万分担忧。不久黄晶晶神秘地告诉苏婉晴:“集团党委常委会上,有几个常委提议正式任命赵子衡为总院院长,戴先平力排众议,赵子衡被放下了。”苏婉晴放了心,想戴先平分管干部,在关键时候还是不含糊的。

下午回到家里,沈方晨也回来了,两个人说笑着一起做饭。沈方晨说:“最近财务部的副部长老李就要退休,我是这个职位的候选人之一。等我当上了财务部副部长之后,仕途应该就到顶点了!我就不再在外面奔忙了,回来多陪陪你。”苏婉晴说:“说得好听,当我不知道?你是个官迷,当了财务部副部长,又想着要当部长,当了部长又想当集团副总经理、总经理,哪里会有个尽头呢?不如现在我们就好好过日子,比你当什么官强多了!”

沈方晨说:“我知道,但是这次我已经是财务部副部长候选人之一,我不努力会让别人看扁的,我也不会甘心的,必须要全力以赴去竞争才是!”

苏婉晴说:“那也好,就这一次吧!”

沈方晨高兴地说:“老婆真好,这是对我的最大支持!不过有件事情要老婆帮帮我!”苏婉晴说:“我又不是管干部的集团领导,怎么帮你?”沈方晨亲了一下苏婉晴,说:“你虽然不是戴先平,但是你和戴先平熟啊!我看得出,你的话他会听的。怎么样,老婆就看你帮不帮我了!”

苏婉晴生气了,说:“你不会是让我委身戴先平,换取你的顶戴花翎吧?”

沈方晨急忙说:“老婆想到哪里去了?这么做就算你愿意,我也不愿意呢。我的意思是,戴先平既然对你有心思,我们不妨利用一下他,你给他说说,只要我当上财务部副部长,咱们就抽身而退,什么也不损失,岂不是两全其美的事情?”苏婉晴说:“异想天开,只怕没有套住狼,反倒让狼把孩子给叼走了!”沈方晨说:“老婆,咱们再商量商量!”苏婉晴说:“不商量,这么做太无耻了,以后别提这个事了!”她实在不想再有什么波折,单位的事情已经够她忧心了,不知道赵子衡会怎么对她呢。沈方晨无奈说:“好好好,听老婆的,不说了不说了!”

隔了几天,早上才上班,院办通知召开中层以上干部会议。不知为什么,苏婉晴强烈预感与自己有关。果然,会议上赵子衡咬牙切齿地宣布:“苏婉晴接任内科护士长以来,工作非但毫无起色,护理质量反而一落千丈,不能胜任护士长一职,院务会决定免去其内科护士长职务。”苏婉晴脸色惨白,内心刺痛,会议没有结束就流着泪冲出了会场。苏婉晴知道赵子衡这段时间是被霜打了的茄子,骨子里到处是英雄末路的气馁,他一定看到这次错失良机永远没有扶正的一天了。但赵子衡有很硬的后台可以了解集团党委常委会的情况,一定知道是戴先平作梗才让他没有当成院长。她借助戴先平的手从妇产科回内科,肯定让他对戴先平和自己都恨之入骨,必报这一箭之仇而后快,他对戴先平没有办法不代表对她苏婉晴也没有办法。

很快全院人都知道了,人人都在议论苏婉晴跟错了高彦华,要是跟着赵子衡,不但如今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相反还会步步高升。这有些笑贫不笑娼的意味了,苏婉晴虽然努力不去理会,但是这件事毕竟给她带来的压力和痛苦太大了。她整天一言不发,只是机械地做事。

沈方晨早上说要去省煤炭局和审计厅办事,明天才能回来。苏婉晴习惯了他的不在家,她现在只为单位的事情烦心。似乎她真的是倒台了的院长高彦华的什么人一样,现在医院处处都是别人讥讽的眼睛,像暗处射来的一支支箭,每一支都讓她心头流血,她都怕去上班了。低眉低眼走进科室,她感觉浑身都是冷汗。迎面走来许久不见面的卢伟平,拉她到楼道一侧,说:“还记得我上次说的那件事情吗?我同学催我好几次了,你不去我也不想去!现在你遭受这么不公平的待遇,我想请你再考虑一下,我们一起去那里!”

卢伟平的心思表述得明明白白,苏婉晴再不能继续敷衍下去了,她明白当断不断必受其乱的道理。苏婉晴说:“卢医生我懂你的意思,但你也要为我想想!我已经说过我的家在这里,难道你还不明白?”

卢伟平迟疑着说:“这是个是非之地,我们还是离开吧!”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旁边一人打断。有个人说:“好啊苏婉晴,我没有想到你一个有夫之妇会这么不要脸,勾引人家的男朋友!亏我一直把你当好姐妹,什么事情都给你说!”

苏婉晴和卢伟平都愣住了,回头一看,眼前站着怒气冲冲的周芸欣。

周芸欣脸涨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卢伟平沉着地说:“这不关小苏的事情,是我找的她!”周芸欣大哭说:“卢伟平你没有良心,枉费了我的一片真情!你可真下作,居然找这个老女人!”转身朝苏婉晴吐了一口,说:“臭不要脸的,装得一本正经帮我牵线,没有想到牵到自己床上去了!”

周芸欣这么乖巧可人的女孩子,也会用如此恶毒的语言骂人,苏婉晴明白她的伤心和悲愤。“卢医生请你给小周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要让我无辜受牵连!”她冷冷地注视着卢伟平说。

卢伟平依然很沉着,坦然说:“周芸欣我说过了和人家小苏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太过分了!”

周芸欣歇斯底里起来,大声喊:“我过分?你才过分呢!我有什么不好,你却找这个不要脸的老女人!”伸手一巴掌打得卢伟平一阵发懵。周芸欣愣住了,卢伟平愣住了,苏婉晴也愣住了。谁都没有想到,事情如此糟糕不可收拾了。

苏婉晴闷闷地提不起精神,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下班,沈方晨却打电话说:“有个重要事情,老婆你去办一下!我刚得到消息,明天的集团党委常委会要研究干部!我能不能当上财务部副部长,就看戴先平了。刚才他打电话叫我去一趟,我知道他是在向我索贿,你赶紧去一趟吧!”苏婉晴说:“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不再管这个事情,能当上固然好,当不上也不强求!为什么又要我去呢?”沈方晨却只管求她:“老婆你就帮帮我!一定要去!”放下电话,苏婉晴气恼地想沈方晨真是太执迷不悟了。本来还以为他放弃不择手段往上爬的念头了,哪知道根本不是这么回事!权力对男人真这么重要吗?

苏婉晴到约定好的酒店的时候,戴先平早早到了,在一间装修豪华的包间等着。戴先平说:“小苏你今天可真漂亮。”苏婉晴说:“戴书记不但官大,哄女人也很有一套!”戴先平哈哈大笑,说:“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对我的印象就好不起来了!”饭菜精致而简单,一瓶高档轩尼诗红酒也已经开启。戴先平笑容可掬说:“我们是为了沈方晨干杯,还是为了高彦华,还是为了我们俩?”苏婉晴觉得戴先平今天说话格外讨厌,他频频举杯劝酒,她虽然再三推辞却也喝了不少。

戴先平话里有话地说:“你知道为什么王芸丽推荐沈方晨升迁如此不遗余力吗?”苏婉晴不解地说:“王芸丽是审计部部长,推荐下属是分内之事呀?”戴先平意味深长地一笑说:“他们的关系恐怕不是上下级这么简单!”苏婉晴虽然强迫自己不要去多想,但戴先平这话实在过于露骨了,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戴先平说:“半年前的一天,王芸丽为了推荐沈方晨升迁,在金都大酒店宴请我和集团党委组织部长。酒一直喝到了半夜,我后来听说王芸丽和沈方晨送我们走了以后,在金都大酒店直接开房过夜了。这几年王芸丽对他鼎力相荐,他才从一般干部很快升到副处级的。”

苏婉晴眼前一黑几乎跌倒,戴先平说的话不由她不信。那次夜班赵子衡欺负她,她回家后打电话给沈方晨,他说在开会,当时王芸丽还给她打过电话,大约就是戴先平说的在金都大酒店吧?她又想起有一次王芸丽打电话劝她和沈方晨和好的时候,曾经叫她惩罚沈方晨,让她夜里要他三次以上。当时以为王芸丽开玩笑,现在看来她居然是一语双关。

尽管苏婉晴瞬间崩溃了,但她不想让戴先平怜悯自己,强撑着说:“我回去了!”戴先平说:“不再坐坐吗?不说沈方晨和王芸丽,我们还可以好好谈谈我们自己呀!”苏婉晴说:“戴书记,我知道你的意思。在现在这个社会,只要你愿意,身边肯定不会缺女人,但是一个女人的心不在你身上,得到她的身体有什么意思呢?”

戴先平说:“其实你先入为主太多心了。这些年为了在官场上往上爬,我时时感觉殚精竭虑,不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外人看起来现在的我是何等风光荣耀,可是常年应酬导致肝硬化,心脏也有严重的毛病,这恶果只能我独自承担。这些年我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本来我还担心我会一直这么堕落下去,但我终于把持住自己了!你觉得我贪财好色,其实都是对我的误解!请相信我是个正直有担当的人!我让你来就是要告诉你,高彦华我帮不了他,但是赵子衡在医院的那些胆大妄为的事,我已经向有关部门打了招呼!”

夜风很冷,苏婉晴冲到街上不觉打了个寒颤。一路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回到家。

客厅的灯黑着,但是有灯光从卧室传了出来。她走到卧室门口,听见里面有粗重的喘息声,男人的,也夹杂着女人的。她脑子一片空白,一把推开门,床上两个赤条条的身子正搂在一起。苏婉晴目瞪口呆,愣愣地站在那里,手里的包“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惊醒了迷醉中的一男一女。男的当然就是沈方晨,而女人居然是许慧晨。

尽管苏婉晴知道科室里有好多人早已成了笑傲春风的出墙红杏,但绝对没有想到这些姐妹中会有人让她后院起火。这一刻苏婉晴恨死自己了,许慧晨年轻漂亮,眉目可以传情,言语温存体贴,身上有一种五月花朵般的天生风流灵巧,本就是男人的勾魂杀手,为什么要把她带回家来呢?闻讯而来的黄晶晶给形容枯槁两眼发呆的苏婉晴在宾馆开了一间房子,她进去后就把黄晶晶推出去,紧锁了门,任黄晶晶怎么敲门都不开。

苏婉晴不吃不喝哭累了睡,睡醒了接着哭。直到第三天中午,苏婉晴才不哭不睡洗把脸很仔细地吃了些东西,把两天多时间里水米未进的肚子填满。她出奇平静地打电话给沈方晨。沈方晨太了解苏婉晴的个性了,她不哭不闹并不是不在意。如果她哭她闹事情就不是最糟糕的,平静的背后掩藏的其实是最大的决绝。

苏婉晴本来半信半疑,亲眼目睹沈方晨和许慧晨的龌龊之后,什么就都明白了。她说:“我只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和王芸丽勾搭在一起的?”沈方晨说:“事到如今我也不隱瞒了,她当了副部长推荐我当办公室副主任以后有了第一次,以后就常常在一起!”苏婉晴说:“你当办公室副主任是我们结婚前的事情,就是说你在我们结婚之前已经和她在一起了!你一面和我恋爱,一面去找情人,骑驴找马一点儿都不耽误,真是人才啊!”

沈方晨面有愧色,说:“我不是一直想出人头地吗?那时候我想着早早把你从矿区卫生所调回来,可是我们无权无势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就想和她在一起,等我上位有了能力就可以把你调回来!”

苏婉晴说:“那我要感谢你了,你为了我才不惜把自己卖了!”

沈方晨说:“你别这么说,不过我这么做的目的,的确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也想早点摆脱王芸丽,在你察觉之前一心一意和你在一起,所以认识戴先平以后我就尽量巴结他,都是为了早日摆脱王芸丽!”

苏婉晴止住沈方晨说:“那么许慧晨呢?你和许慧晨这么肮脏,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吗?”沈方晨低下头说:“都是我不好,我故意编造了去省城的理由,让你去找戴先平为我跑官!我一想着也许你会和戴先平在一起,心里就很不平衡,一个人在外面喝酒,正好碰到许慧晨,就带她来家里了!那次我认她做小姨子,知道她对我有好感!”

苏婉晴说:“沈方晨你怎么就这么无耻这么下贱呢?”

这一生终究还是免不了漂泊,苏婉晴差不多相信命运了。办好辞职手续是在半年以后,她搭乘航班去了乌鲁木齐,那里有她大学时代的一个好姐妹。

在地窝堡机场落地的时候,天空飘着雨夹雪,整个世界显得空濛迷离。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默念着诗经的句子,她心怏怏地随着人流往外走。这时候有人大声喊她的名字,循声望去,卢伟平举着一块写着她名字的牌子冲着她在挥手。自从周芸欣那么一闹,卢伟平感到自己再也不能在集团医院呆下去了,就辞职去了广州。他的同学一直对他虚位以待,现在他已是副院长兼心内科主任。为什么会在这里碰到他呢?她来乌市就是为了彻底避开他,哪知道他去东南,她向西北,有一天还会遇见他。知道她搭乘本次航班来乌市的只有黄晶晶一个人,一定是她告诉卢伟平的。不管是不是黄晶晶,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苏婉晴都因为出乎意料突然碰见卢伟平而格外激动。卢伟平说我又从广州辞职了,今后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和卢伟平一同走出机场的时候,苏婉晴确信,今生漂泊的日子从此可以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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