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广厦千万间

2019-03-13 13:10黄琰
躬耕 2019年1期
关键词:土坯瓦房平房

黄琰

早年间父亲弟兄三人,各分得本村一处三间宅基地,他的两个哥哥远走高飞,剩下父亲一人独守老家。父亲将其中的一处建成三间伙山(和邻居共用一面山墙,称之谓伙山)土坯草房,且相邻的那面山墙不归我们所有,归邻居家所有。

父亲拓些土坯,把残缺的土墙修补一下,用麦草把房顶修缮一新,就当作了婚房,娶了母亲。这样的房子,每年麦罢,都得找些麦草,重新修葺屋顶,不然一个夏季,若遇上连阴雨天,日子是过不去的。每每修缮完毕,父亲站在屋前对母亲说,南阳诸葛庐年年搬我家,我家年年住新房。上世纪70年代初,我们姊妹三个先后出生在那三间草屋之中。有一次幼小的弟弟在集市上与父母走散,一老奶奶问弟弟是哪个庄人,弟弟说,我是草房庄的。老奶奶很纳闷,附近只有一个叫瓦房庄的,没有草房庄这个庄名。

1979年夏,大雨滂沱,一直下个不停。由于房顶的麦草不断吸取雨水,屋顶不堪重负,可能会导致房屋坍塌。父母整天提心吊胆,每夜轮流值班,害怕把我们姊妹三人压死在房屋之下。

某天傍晚,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母亲听得屋内大梁咔嚓一声,忙喊一声,快跑!父亲抱着弟弟,拉着我,母亲抱着妹妹,迅速跑出屋外,顷刻间,三间草屋屋顶轰然倒塌。蓦然回首那一刻我至今难忘。

邻居听到响声,纷纷前来,发现一家人木然地站在雨地里,望着那坍塌的草屋。看见我们一家人安然无恙,邻居们都才松了口气。有的邻居折回家,拿来点避雨的物件和食品。有的邻居帮父亲从坍塌草堆里扒出几根椽子,搭起了窝棚,抬出床,抱出被子。父亲摸黑又从记忆中大致的位置,摸索出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半夜时分,我家的一缕炊烟才袅袅升起。

雨过天晴,公社干部和大队干部送来了救济款。父亲喊上乡邻,在村外的大路旁拓些土坯,晾干晒透,拉回院子。又利用救济款和手里的一点积蓄,买了一车灰砖和灰瓦,盖起了两间半外包皮瓦房(外包皮房子是指,四周主墙外体建筑用砖,紧贴外墙体内的那部分用土坯建造;半外包皮房子是指,墙的下半部分用砖和土坯混合建成,上半部分全部用土坯建造)。望着新盖的两间瓦房,一家人相看两不厌。心里想,这下好了,在雨季,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母亲有一天对我说,等几年,咱家能盖起平房。我问母亲,啥叫平房。母亲解释道,用砖砌墙,房顶用水泥浇灌,是平的。屋内住人,老鼠也少,屋顶上还可以晒粮食和棉花,不晒东西的时候,你们还能上去玩耍。我睁大了眼睛,诧异地问母亲,有这样的房子吗。母亲对我说,我和你爹只要好好干活,你只要好好学习,一切都会有的。

于是攒钱买砖成了家中的头等计划。今年家中有点钱,先买一车砖,明年手中宽裕了,再买一车砖。等攒够了三间房子的砖头,已是1987年的春天。听说我家要盖平房了,在钢铁厂上班的二姨,特意给我家买了半吨钢材,通过铁路,送到南阳火车站。父母高兴得一夜睡不着觉,我们家终于能盖平房了。第二天清晨,父亲起了大早,准备用板车拉回。这时弟弟也醒了,想看看钢材是啥样,头一天早就给老师请了假,准备去南阳火车站,先一睹为快。父母执拗不过弟弟,答应让弟弟去南阳火车站。父亲用板车拉着弟弟,哼着小调,跑到六七十里开外的南阳火车站货场,心里美滋滋的。由于重载,一天是赶不了一来回,当天夜里,父亲和弟弟住在了到南阳往返途中必须经过的小姑家,第二天才一步步地把钢材拉回来。

盖房的主要材料已经到位,父母开始张罗其它建筑材料。等到材料准备得差不多时候,就找了个施工队,在另一处空宅基地上盖起了房子。那时候工人们都是左邻右舍的,相互帮忙,盖房子几乎不要工钱,只要中午管顿饭就行了。不出半月,三间平房就落成了,这是我们村第一座平房,轰动了周围乡村。

新房刚刚建成,媒婆就捷足先登了,三番五次给我说媒。父母推辞不掉,征求我意见,我说我才十几岁,一心只想上学,别的以后再说。看我态度如此坚决,媒婆们又开始打起弟弟的主意。

父母私下说,不然这座房子就先给老二吧,等几年再盖新房了,给老大。父母开始为弟弟准备婚事,我和妹妹两个在外求学。一下子,日子突然又紧巴巴起来,第二座盖平房的计划,便遥遥无期。

当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比我小一岁的弟弟就成了家。蜂多分窝,儿大分家。等到有一个星期,我回到家中,父母小心翼翼地拿出分家清单,让我签字,前院平房归弟弟,后院的两家瓦房归我,也就是1979年盖的那两间瓦房。我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随嫁衣。我只要我的那些书本,其它的东西无所谓。父母悬起好高的心,这时才落地。村里人知道了这些,风言风语便传开了,人家孩子读书学聪明了,黄家老大读书读傻了。有个媒婆当面就给我说,以后我是不敢给你说媒了,你跟你那些书本子结婚吧。我嘴里没说啥,心想,呵呵。

十年寒窗人未知,一朝成为教书匠。我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一个小镇上,教高中。单位领导在偏于校园一角,给我腾了间房子,算我办公室兼住室。门前杂草丛生,凌乱不堪。我找一把铁锨和一把扫帚,利用课余时间,清理杂物,打扫卫生,把周边区域整理得干干净净。校长在全体教职工例会上表扬了我,让我当清洁区区长,发了一把大扫帚。我一边放着英文经典歌曲,一边打扫卫生,心中泛起了浪花,可有属于我自己的小天地了。自己独立生活了,购置了炊具,在房前种点青菜,小生活便有滋有味地开始了。遇到有早读辅导的清晨,我提前几分钟,把米下锅,为了防止溢锅,在锅内滴几珠油。早读归来,随便炒个青菜,便吃了起来。有老同事问,刚下课,你就能吃起饭来。我当时想起了一幅画,叫《画中人》,这幅画讲述了从前一个小伙给地主当长工,每晌小伙下地干活,画中仙女从画中走下来,做好饭,等小伙回到家中吃饭的时候,仙女再回到画中。想到此,我便笑着回答老同事,我这是“仙女做饭法”。

是的,该找位仙女了。

不久,我与邻校的一位女教师,也是我的一位同学成了家。婚房就在学校分的那间宿舍里。这间房子年久失修,晴天还好,雨天漏雨。单身时,就一床一桌一椅,将就一下就过去了,结婚了,有几件家具堆在屋内,一遇到下雨,我们小两口便挪家具,摆盆子,接雨。哪里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分明是盆盆罐罐交响乐。时而不时,床下再钻一只老鼠,沒完没了地咬那床腿,一开灯它就停,一关灯它就开咬。屋内雨珠滴嗒声与老鼠咬桌声齐鸣,简直无法入睡。老婆生气了,我便给她讲梁实秋的《雅舍》,说大名人都能受住这样气,我们无名小卒怎就受不了。看我的,演一场活捉老鼠的大戏给你看看。于是打开灯,找几只蛇皮袋,挽开口,沿墙放置床的四角,再出门把大扫帚的细竹子抽出一根,在床下胡乱搅动一番。床下那只老鼠受到惊吓,抱头鼠窜,钻到我的蛇皮袋阵中,我迅速跑去,扎紧口袋,用脚踩死那只可恨的老鼠。妻子看后,笑了起来,怨气也消到九霄云外去了,倒头便睡了。

仅有这一间“漏室”,我们生小孩的计划一拖再拖。恰巧一位同事调走,我赶快从亲朋好友那里筹些钱,把他那套两居室盘了过来。第二年,我的孩子便出生了。

孩子两岁多的那年元宵节,我和同事们共租一辆面包车,到南阳市区观看燃放烟花。等到烟花寥落,曲终人散,我们几家人席地而坐,坐在白河的草坪上,等那辆接我们回去的面包车,附近的居民都早已到家,洗洗刷刷。我望着万家灯火,想起了一首歌词:密密麻麻的高楼大厦,找不到我的家……一个属于自己温暖的,蜗牛的家。

回到家中,女儿早已熟睡,把她安顿好。我对妻子说,等女儿长大了,我要在南阳市给你买套房子,把你工作调到市区,让孩子在市内上学。妻子用手摸摸我的头,说没发烧吧,又深吸了一口气,没有酒味,没喝醉吧。我说,都没。妻子说都没就好,说啥胡话哩,睡吧。

第二年,随着高中城市化的进程,我校与市郊的一所高中合并,我调到了市郊这所高中。在市区买房子,成为我们家中首选的议题。

经过东拼西凑,我们终于在市区买了一套房子。接着,领导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问题,妻子也从乡下中学调到了市内一所中学。

由于我俩踏实肯干,善于钻研,都不到40岁,相继被评为中学高级教师(副教授级),成为各自单位里的一名骨干教师。

我们慢慢还清所借房款,又筹钱帮父母在老家盖了一座小院,在院中,种了一棵柿子树。每年深秋,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像一串串红灯笼,照亮游子回家的路。还把另外一处空宅基地建成了一个小型的紫薇花园,让父母两人安度晚年,享受天伦之乐。

我心中还有一个梦,以后有机会能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让大家都能安居乐业,活得健康、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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