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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苏师范大学
2016年3月,十二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审议和批准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2017年5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国家“十三五”时期文化发展改革规划纲要》;2018年1月,中央发布一号文件《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意见》,“乡贤文化”“新乡贤”等词频繁出现,“乡贤”一时广受关注。在厘清当今社会生活中乡贤的定义与类型之后,才能够延伸到文学作品中,对小说中纷繁复杂的人物形象进行准确地划分和归类。
王杰教授指出:“每个时代都会有一些读过书、有德行、有威望的人来兴办公益、调节矛盾纠纷、照顾鳏寡孤独,给并不富裕的乡村和最底层的百姓带来温暖与依靠,维系着乡村的安定与和谐,这些人就是乡贤。”
杨义堂、陈力、于宏文著的《新乡贤归来》中从“乡”“贤”二字的文字学起源出发,进而给出乡贤的定义,书中认为:“乡贤,即乡村里有品德、有才能、受人尊敬的人。他们从事着公益事业,引导着乡村的道德向化,维系着乡村的稳定与发展……”
从上述定义中可以发现,品德、才能、威望是乡贤身上所具有的特质。在古代文学中描写的乡贤人物,通常是参加科举而未出仕的读书人,致仕后告老还乡的官员,还有乐于助人造福乡里的富商以及热心公益事业的能人,在这些人物身上都具备品德、才能、威望的共同特质。
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蕴含着“和”文化,包括“天人合一”“以和为贵”“神形合一”“协和万邦”等思想。因而,中国社会各阶层中,上至政府、士大夫或乡绅,下至一般黎民百姓,不论社会地位的高低,都极力维护现有的社会秩序,不愿意看到其失范或解体。在此文化背景下,竖立乡贤、表彰乡贤、拥护乡贤成为社会普遍认可的历史性共识。这不仅有利于强化地方自治与地方文化秩序,而且有利于消除强征暴敛、苛捐杂税、兵役徭役等暴政带来的吞噬社会的流弊。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明确提出中国的乡村鲜有基层人口的流动性,从而造成相对独立的文化秩序的存在。《隋书》中有如下记载:“自古以来,贤人君子有能树声立徳,佐世匡时,博利殊功,有益于人者,并宜营立祠宇,以时致祭,坟垄之处,不得侵践。”早在1400多年前的隋朝,在正史中就能找到关于祭祀乡党贤达的记载。至明清两代,祠堂更是在各地的地方志中频繁出现,可以说祠堂在一定程度上已然成为乡贤文化的物质外壳。而祠堂本身的布局体现着政治秩序与文化秩序的调和与博弈,祠堂左侧供奉的代表官府仁政的名宦,右侧供奉的代表个人德行的乡贤。名宦与乡贤的并列共祀,其本质当属政治秩序与文化秩序的对立与统一。
而当代新乡贤,建立在上述特质的基础上。然而,当代乡贤文化的复兴有别于传统士文化的回归,社会贤达需要和社会体系有机融合,从而使现代社会治理在乡村基层中有效落实。在农村青壮年进城务工,农村出现“空心化”现象的背景下,《新乡贤归来》中指出:“现代社会存在两种乡贤,一种是‘在场’的乡贤,另一种是‘不在场’的乡贤。”而“在场”的乡贤又可以分为扎根本土的以及出去奋斗后回到乡村的乡贤。至于“不在场”的乡贤,则可以分为仍在外乡拼搏奋斗的乡贤,他们人不在当地,借助通信和交通工具,关心和支持家乡发展,用他们的思想观念、知识和财富影响家乡。
以孟子故里山东省邹城市唐村镇为例,在13位“在场”与18位“不在场”的乡贤中,我们进行了如下归纳:“在场”的乡贤中退休教师5人,退休村干部2人,退休工人2人,医生1人,企业家1人,民间手工艺人2人。“不在场”的乡贤涉及的行业更多,其中有电建公司总经理、《新世纪英汉大词典》编辑、大学教授等。
正如小说扉页上引用巴尔扎克所说的“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白鹿原》的确是中华民族五十多年来的一部民族秘史,作家陈忠实通过身体实践考察父辈祖辈的生活习俗和文化心理,以前半生创作经验为基础积淀,将生命体验融合艺术体验。书中白嘉轩、朱先生等乡贤人物形象具有相当的写实性和丰厚度,对于我们研究乡贤形象提供了很多值得参考的内容。
尽管从综合的人物形象来看,白嘉轩、鹿子霖、朱先生、冷先生都有人格的多样性与复杂性,甚至某些行为不符合现代社会中对于乡贤的认识。但是,如果仅从其中某一情节作为切入点来看上述人物,可以看出他们的行为无不体现乡贤身上所具备的特质。
白嘉轩,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白鹿村族长。他是白鹿村乡贤的领头人,是仁义长者,其人格精神的完善得益于儒家文化精神的洗礼。我们不难发现,在白嘉轩身上处处可以看见现了儒家“仁”的思想。“仁”是儒家思想的中心范畴,也是儒家一切美德的集中体现。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等。“仁”的思想通过实际的道德操守、行为方式、自我约束等实践规范来代替抽象的伦理说教,给予人身心以影响。“白家老几辈都是仁义居家”。白嘉轩祖上具有“淳厚的祖德”,先人白修身以其辛勤劳动、仁爱之心回馈乡民,在白鹿村树立起乐善好施、济贫扶弱、知恩图报的乡村道德,这也成为白家的仁义门风。
白嘉轩以“仁义”为立身之本,行事之根。他既以《乡约》教化村民、规己正人,在祠堂严惩鸦片烟鬼和赌徒,整肃族规纲纪;又主持翻修祠堂、兴建学堂,布施教育。他为保护乡民利益而密谋“鸡毛传贴”“交农”抗税;又在灾旱之年甘当“马角”,为民祈福……白嘉轩以民为本,身正为范,为白鹿村营造出“友好和谐欢乐”的气氛,进而为维持白鹿村长期的幸福生活提供了坚实的精神保障。
又如朱先生,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兴办乡学,拟定乡约,撰写县志,似是一个半人半神的形象。朱先生用言行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白鹿原上的乡民。每当白鹿村有重大活动或者决议时,朱先生的引导作用尤为突出。他置个人安危于不顾,为使关中百姓免遭涂炭,只身赴清兵中帐,说服总兵方升退兵;他思想开明,力主禁烟,亲自犁倒“摇钱”的罂粟;他博爱包容,在大旱之年亲自主持赈灾,救济灾民……这一切无不彰显出舍己为人、深明大义、体恤爱民、知行合一的高尚乡贤形象。
与白嘉轩相比,朱先生没有白那样的领导身份与乡村地位。但他同样深受儒家传统文化熏陶,以“仁”为自身的行事准则,极尽所能为整个白鹿原的和平安定奉献自身的力量,对于白鹿原“仁义”民风的形成具有重要的作用。这也对我们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农村,当代的中高级知识分子应该如何成为新乡贤,如何找准自己的定位具有显著的时代价值。
当然,由于作品被设置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中,具有不可避免的局限性,书中有一些糟粕,需要我们仔细甄别并剔除。但这也在另一个角度上为我们建设乡贤文化提供反面的典型,作为一种警策,提醒我们注意避免建设过程中可能存在的问题。
《白鹿原》成书于上世纪90年代,但是书中蕴含的乡贤文化与当今的社会主流思想却是不谋而合的。作者通过对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乡贤文化本质的揭示,对传统乡贤对现代中国命运作用的深入刻画,使这部小说客观上成为当下“新农村、新文化”建设语境下重续乡贤文化传统、重建当代乡贤文化传统找寻到了突围之路。
乡贤文化作为源远流长的民间非物质文化宝贵遗产,对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农村文化发挥着积极的建设性作用。自2017年始,党的十九大又进一步提出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自信。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认真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思想精华和道德精髓,深入挖掘和阐发中华优秀传统文化讲仁爱、重民本、守诚信、崇正义、尚和合、求大同的时代价值,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涵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重要源泉。”(2014年2月2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十三次集体学习时的讲话)重溯乡贤文化与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有着内在的一致性。
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中个人层面的“爱国、敬业、诚信、友善”与《白鹿原》中《乡约》视诚信为重要美德,注重人与人之间的互助友爱,并以此为世代行事做人的标准。可见,乡贤文化对于构建当代社会新伦理体系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和认识意义。
另外,正如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所提出的“我们应该汲取小农经济下乡村社会的某些积极健康的元素,如化私存公、崇德尚仁、法礼兼顾等。”新乡贤这一全新的乡贤群体的诞生,意味着乡贤文化的继承与发展需要处于当今社会的我们结合时代发展的趋势与特征,我们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创造性转化、创造性发展,践行乡贤文化、寻找新乡贤并不等同于复归封建社会的伦理纲常。新乡贤既是对传统乡贤文化精神的传承,又有全新的时代内涵。新乡贤生长于乡村,是农村中的高级知识分子,在村民中拥有较高的威望和良好的口碑。当他们重新投入农村建设时,多数已成为农村中的基层干部、企业家。而这些中高级知识分子具有热爱故乡、视野广博、经验丰富等优秀品质,是农村经济和文化建设的即战力。我们要努力让新乡贤熟悉农村的人际关系及村民的生活和精神诉求,进而充分发挥自身优势特点,自觉成为村民与政府间沟通的桥梁。另外,又要努力让新乡贤的行为对村民起着引领、示范的作用,通过新乡贤的表率作用向村民宣传乡土历史文化和国家现行政策,建立良好的道德风尚,进而引导农民、农村顺利融入现代化进程,从而构建具有乡土性与现代性的现代化。
《白鹿原》对以儒家文化为核心的乡贤文化进行了全面剖析,揭示了乡土中国丰富、复杂、隐秘的“民族文化心理结构”,为读者提供了一幅20世纪中国社会变革的史诗性文学图景,表达了作者对传统文化传承与和创新的深度思考。《白鹿原》的基点是文学,但它更为我们提供了认知传统民族文化的新视角,它热切期待和呼唤中国社会转型时代新的道德规范、荣耻观念和价值观念,及其滋润下的和谐、文明、合理的生存环境和生活秩序,为新世纪中国乡土社会转型和乡村文化重建找到了传统的精神资源和全新的发展方向。
注释
:①王杰.新乡贤归来·序[M].济南山东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
②杨义堂,陈力,于宏文.新乡贤归来[M].济南:山东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2.
③魏征,令狐德棻.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3:66.
④杨义堂,陈力,于宏文.新乡贤归来[M].济南:山东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85.
⑤费孝通.乡土中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