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范围内的两类贫困与中国的双重使命

2019-03-12 10:47宋朝龙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9年23期
关键词:减贫

【摘要】全球范圍内有两类贫困,第一类是自然性贫困;第二类贫困是现代西方世界因新自由主义秩序下金融资本的放纵性积累而导致的中产阶级再贫困,这是当下西方民众激愤并被右翼民粹主义政党利用来掀起逆全球化的基本原因。我国公有制为主导的市场经济,既可以利用资本的生产性积累来解决第一类自然性贫困,又可以通过发挥公有制的优势、遏制金融资本的放纵性积累来避免第二类贫困。消除两类贫困是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的双重使命。2020年以前,中国反贫困的主要任务是反对第一类贫困。2020以后,中国反贫困应该把侧重点转移到第二类反贫上。中国第二类反贫的成功,依赖于也反过来会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

【关键词】两类贫困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  减贫  中国使命

【中图分类号】F323.8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9.23.001

2020年中国将实现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完成脱贫攻坚目标,中国进入高质量减贫的新阶段。[1]为了正确认识中国反贫困的任务、地位和意义,需要对世界反贫困的格局进行总体的分析。贫困有两种基本类型,第一种是自然经济时代,因为小生产者的生产条件恶劣而导致的贫困,另外一种是西方世界金融资本的剥夺性积累所造成的中产阶级和工薪阶层的贫困。在诸多第三世界国家,两类贫困是叠加在一起的。消除上述两类贫困是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的双重使命。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前,反对第一类贫困是主要任务,而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之后,消除第二类贫困就逐步成为中国反贫困事业的新挑战和侧重点。

第三世界广泛存在的自然性贫困

根据2018年世界银行贫困和平等报告显示,在全球监测数据库数据(GMD)调查样本中大约54%的全球人口,其中农村地区占据了总贫困人口的79%。根据GMD数据,农村地区极端贫困率是17.2%,而城镇地区的极端贫困率是5.3%。全球主要的贫困地带集中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南亚、中亚、拉美等广大以自然经济为主要经济形态的地带。

其一,因自然经济生产条件脆弱而致贫。以南亚和中亚为例,南亚共有八个国家,分别是印度、巴基斯坦、阿富汗、孟加拉国、斯里兰卡、尼泊尔、不丹和马尔代夫。南亚是世界上贫困最为集中的区域。2017年,不丹贫困人口的比例为8.2%,孟加拉国有四分之一的人口无法满足温饱。南亚的经济主要是以农业为主,生产受制于自然条件。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国和斯里兰卡属于热带季风气候,经常遭受暴雨的袭击,洪水、山体滑坡等对农业发展产生极为不利的影响。中亚五国也是贫困率比较高的地区,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土库曼斯坦等五国地处亚欧大陆腹地,远离海洋,冬冷夏热,雨水稀少,水资源缺乏,大部分地区年降水量只有100~200毫米,气候极其干燥,是世界上生态最为脆弱的地区之一。中亚人口的贫困和其经济主要以农业种植业和畜牧业为主有关。塔吉克斯坦47%的人依旧生活在贫困线以下。[2]

其二,因人口膨胀而致贫。撒哈拉以南的非洲地区也是贫苦人口集中的地区。世界银行最新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共有10.78亿人口,是美国人口的3.3倍,而GDP总产值为1.698万亿美元,只占美国2018年GDP(20.49万亿美元)的8.29%。该地区人口增长速度快,人口密度大,人口负担重。目前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人口增长率是世界上最高的(2.7%,2019)。[3]南亚人口密度大,失业比例高,家庭人口负担沉重。在南亚各国,还存在着严重的男女不平等。女性一直处于社会的最底层,就业率、识字率、接受高等教育率、健康状况也远远落后于男性。南亚地区多数国家女性识字率不足50%,印度女童(1~5岁)死亡率比男童高50%,女性贫困问题尤为严重。

其三,因产业吸纳就业能力低下而致贫。撒哈拉以南非洲,除东部非洲印度洋上的群岛国家塞舍尔依靠旅游业以外,其余47国皆为依靠农业的发展中国家。在大面积的自然经济中,只有少量的工业,吸收农村过剩人口的能力有限。世界银行统计数据显示,该地区拥有世界上最多的贫困人口(2015,4.13亿)。2015年数据显示,约有41%的人口处于绝对贫困状态,每天收入不足1.9美元。这些贫困人口主要是农村贫困人口,贫困人口的收入来源主要是农业。[4]中亚、南亚、拉美等地区,也是同样的问题,加工制造业落后,农村剩余人口转移困难,失业率高。

其四,因资源被少数地方精英垄断而致贫。在广大的自然经济地带,能够带来垄断利润的自然资源往往为少数精英所垄断。巴西和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收入前10%的人群占总收入的55%左右,而中东地区前10%的人群收入份额超过总收入的60%。[5]苏联解体之后,中亚五国在短时期内经历了制度变迁,走上了私有化之路,GDP总量极速下降,通货膨胀率猛增,贫困人口急剧增长。以基尼系数为例,吉尔吉斯斯坦1989年的基尼系数为0.287,1993年就攀升至0.54。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1989年的基尼系数分别为0.304和0.308,还处于相对公平的范围内,而到2013年,两国的基尼系数均已接近0.4的警戒线。[6]中亚各国独立后,贫富差距明显加大,社会分层加剧。相当一部分人口只为温饱问题而挣扎。以哈萨克斯坦为例,其最贫穷与最富有的人口平均比例各为10%,他们之间收入相差达10倍,某些州达12~13倍(临界指标为8倍)。[7]

其五,因经济被世界市场边缘化而致贫。第三世界国家往往经济单一。例如尼日利亚,2008年石油产业占GDP的17%,出口的97.5%、政府收入的81%。[8]单纯靠自然资源输出为主的经济,受世界市场波动的影响较大。南非,安哥拉近年来都面临着传统石油行业出口受挫。此外,围绕着资源的垄断和争夺,各种政治势力介入到第三世界的政局当中,造成了有些地方战乱不断、民不聊生。阿富汗人均GDP位居南亚倒数第一,多年的战乱使其经济发展长期停滞,超过三分之一的人口处于贫困状态中。撒哈拉以南地区长期存在的冲突矛盾和政府的治理不善问题,所接受的援助也有很大部分被用于购买军火,加剧了政治乱局和政治腐败。

西方国家因金融資本放纵性积累而导致的中产阶级再贫困

第二类贫困是西方发达国家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因新自由主义放纵金融资本积累而导致的中产阶级再贫困。由法国经济学家托马斯-皮凯蒂发表的《世界不平等报告》(World Inequality Report)引用了70多个国家100多位研究人员的研究成果。报告发现,自1980年以来,全球最富0.1%人口增加的财富相当于最贫穷50%人口(约38亿人)增加的财富总和。在1980年至2016年期间,全球最富裕的0.1%“占有”全世界财富增长的3%,而最顶级的0.001%富豪“占有”4%。[9]

从该报告的“全球收入增长分布曲线,1980~2016”(图1)可见,在美国与欧洲后90%的成人收入增长缓慢,而收入前1%的成人收入增长幅度巨大,贫富分化加剧。从图2更可以直接看到,自1980年以来全球财富中中产阶级的财富不断缩小的趋势。

西方中产阶级再贫困的原因是新自由主义秩序下金融资本的放纵性积累。为了理解西方中产阶级的再贫困的原因,我们需要理解支配西方生产关系的真实主体,即需要理解金融资本及其积累机制。什么是金融资本呢?金融资本不仅是指虚拟资本,也不仅是指生息资本;金融资本是一个支配西方社会生产关系的总体性概念。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对金融资本进行了深入分析。《资本论》从“商品的价值形式”[10]这一资产阶级经济关系的细胞形式出发,价值形式转化为货币,货币转化为资本,资本又分化为产业资本、商业资本、银行资本等职能资本,这些职能资本分别完成生产、流通、信用调节的职能。从职能资本的垄断融合中产生了支配着产业链、商业链和信用链的大货币垄断资本,即金融资本。德国经济学家希法亭撰写的《金融资本》被誉为《资本论》的第四卷,主要就是讲银行资本如何发展为金融资本。列宁发展了金融资本理论,并以此为基础分析了帝国主义的经济基础。金融资本的积累包含生产性积累和剥夺性积累两个方面。金融资本的生产性积累是指金融资本通过生产革命、流通革命和信用革命来积累,这是金融资本推动社会发展的一面;金融资本的剥夺性积累是指金融资本通过定价权、金融投机、不动产投机、国债投机、支配货币发行权等手段来剥夺中产阶级和工薪阶层。

其一,金融资本通过定价权剥夺市民社会。按照自由竞争的模型,价格是在竞争中形成的。但是,发展到垄断地位的金融资本,其拥有的垄断产业具有直接的定价权。在竞争中形成价格,是企业要适应社会的条件,而垄断价格则是使社会适应自身的积累。这种定价权不是取决于产品本身包含多大价值,而是取决于消费者有多大的货币支付能力。垄断企业可以通过垄断低价打败竞争者,再以垄断高价剥夺消费者。

其二,金融资本通过金融技术剥夺市民社会。证券化是资本主义社会的一种信用制度,其初衷实际上是以优质资本去动员过剩的社会资本。但是在这个过程当中,资产证券化逐步发生了异化,变成了对中产阶级、对过剩资本持有者的一种剥夺性积累的机制,变成了大金融资本的投机性狂欢。资产证券化的机制是预期收入的资本化,即资产的未来预期收益除以利息率,而预期收益和利息率这两个变量都具有很大的操作空间,资产证券化以及证券的买卖投机是在信息高度不对称、实力极度不均衡的状况之下展开的。因而,中小投资者成为金融资产的囊中之物,成为金融资产剥夺的对象。金融资本为工薪阶层、消费者、大学生、地方政府、联邦政府提供信用,用来购买自身的过剩产品,这是资本主义试图在自身调节内部矛盾的手段。但是,这种基于信用和借贷的经济不可能维持资本主义的长久运行。一旦危机爆发,信用链条破裂,债务关系的冰山就会浮现出来。就像债务关系造成了债务奴隶制一样,金融资本的统治也通过债务关系牢牢支配着市民社会。

其三,金融资本通过不动产金融化剥夺市民社会。李嘉图发现,产业资本利润率下降是因为土地所有者从社会总财富当中以地租形式提取的比例过高。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看来,土地所有权是非生产性积累的一种关系,地租是向消费者征收的一笔货币税。改造土地所有权是资产阶级上升时期的主要纲领之一,是空想社会主义的矛头所向,也是列宁新型民主革命和毛泽东新民主主义革命的主要内容之一。在金融资本时代,土地所有权成为金融资本的主要积累方式之一。金融资本就这样通过地租的形式来加大利润比例,解决利润率下降的问题。地产成为金融产品之后,土地价格越来越高,金融资本整个资本利润当中,以土地所有权提取的比例越来越多。而随着地租的提升,一般产业资本的不动产成本会增加。工人的房租会增加,从而工资、可变资本都会增加。然后产业资本的活力越来越弱,竞争中的中小产业资本的经营条件越来越恶化,破产、失业成为普遍现象,制造业转移,产生了大量需要救济的贫民,这就是金融资本通过地产金融所造成的结果。

其四,金融资本通过国债制度剥夺市民社会。在自由之主义的制度理念当中,国家是最小国家、极小国家。大量的公共性的经济权力也为私人、为金融资本家所支配。金融家越来越富,而工薪阶层和国家都越来越穷。国家不得不解决由金融资本积累所造成的各种所谓公共问题,而为了解决这些问题,国家不得不向金融资本举债,国家成为金融资本的债务人。国家举债所经办的这些项目反过来又承包给金融资本家。金融资本通过为国家发行国债取得了国家信用即公共信用代言人的地位,而同时国家却越来越穷,对金融资本的依赖越来越深;国家被牢牢掌握在金融家手里。经营国债还能使金融家获得更多好处,例如了解政府内幕、提前获取政策信息、优先获得公共工程的承包权、以公共权力代理人的资格滥用信用关系,等等。国债制度使所谓的自由国家背上了沉重的债务包袱,成为金融资本的债务奴隶,马克思曾经说过,在资产阶级共和国,真正属于全体公民所有的,就只是国债这一共同的债务负担。2019财年,美国的GDP约为21.22万亿美元,而美国国债已经突破了23万亿美元。[11]

其五,金融资本通过支配货币发行权剥夺市民社会。在美国这样典型的金融资本统治的国家中,货币发行权也是由金融资本家集团来指派的。虽然在形式上美联储表现为一个公共机构,但美联储实质上是一个由私人银行家集团支配的货币发行机构。金融资本支配货币发言权之后,金融资本就可以通过货币扩张、释放流动性等来解决金融资本的信用危机。每当金融危机将要爆发的时候,美联储就实行量化宽松的政策,把大量的货币注入到流通体系来解决金融资本的信用危机,但是这种解决危机的方式最终造成的结果就是通货膨胀,而一次次的通货膨胀实际上是对中产阶级、工薪阶层的一次次剥夺。通过支配货币发行权来解决金融资本的积累危机,实际是通过对整个社会进行直接剥夺的方式来解救金融资本。

综上所述,金融资本的剥夺性积累是造成发达国家中产阶级贫困化的基本原因。1980年,美国最富有的1%的人,拥有20%的全美财富,而仅仅35年后美国最富有的1%的人,拥有40%的全美财富,而中产阶级的收入则长期徘徊不前,实际上是大幅度相对下降。[12]中产阶级大规模再度贫困化,这是当下西方民主政治遭遇挑战、民众愤怒、民众运动被民粹主义右翼政党利用掀起逆全球化潮流的基本原因。

中国公有制为主导的市场经济克服两类贫困的制度能力

邓小平指出:“中国要解决十亿人的贫困问题,……只能靠社会主义。”[13]以公有制为主体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中国反贫困的制度基础,具有解决两类贫困的制度能力。

其一,公有制为主导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具有克服第一类贫困的能力。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中国以156个重点工程、694个大项目为中心,构建了新中国工业的骨架。从1952年开始到1978年,我国着力于重工业优先发展,建立了独立的工业体系。改革开放以来,中国逐步建立起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充分发挥了市场推动产业分工和价值革命的作用。劳动分工的专门化提高了效率,生产力的发展表现在生产变得更专业,分工表现在所有的领域。劳动的专门化依赖一个庞大的社会组织,市场具有推动劳动分工的作用。资本是建立在价值生产的基础之上。在资本的积累当中,包含着价值革命,包含着价值生产、价值流通以及价值实现形式本身,即货币形式、信用形式等的革命。价值生产的革命表现在对自然经济的解体上,表现在对社会分工的深化和推动上,表现为使用越来越少的时间生产出更多的产品。资本主义的劳动是生产价值的劳动,具有两个环节:工厂内有计划的技术分工和工厂之间以市场为纽带的社会分工。资本的积极作用正表现在推动生产价值的劳动不断实现变革,推动价值革命,推动工厂内部的技术分工以及推动工厂之间以市场为纽带的分工。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中,战略行业还是由国有企业所主导的。最近几年的多位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都是非主流的经济学家,他们研究了经济机制设计、市场设计、行为经济学,而市场设计的这一套理论,其实非常符合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亦即社会制度宏观的设计是社会主义的,但是微观的机制是市场机制。比如,美国艾伦教授的市场设计被非常成功地用于医疗、肾脏的匹配、公立学校的入学体系、医学院学生的分配,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把政府作用和市场作用有效结合起来,只有在社会主义政治制度里才能真正实现。现在,艾伦教授经常来中国,他就说这套理论能够在中国用得更好,因为美国的政治制度没有发挥其整体作用,只发挥了小的作用,比如肾脏匹配、入学体系的分配,无法对整个国民经济进行有效配置。公有制为主导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恰恰是可以充分发挥竞争优势,推动产业化的发展,解决人类的自然性贫困问题。

其二,公有制为主导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具有克服第二类贫困的能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可以克服金融資本的剥夺性积累,避免由此造成的贫困。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承认与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共存,承认对商品、市场、货币、资本的利用。国有企业实行现代企业制度,所有权和经营权分开,按照市场竞争的规则来经营,一定程度上寻求利益最大化。有人因此质疑这还是社会主义吗?这还是社会主义,其根据就是所有权的公有性。但是,社会主义也只能“退”在这个程度上了,再“后退”就不是社会主义了,比如如果大型国有战略企业、国有银行、石油矿山等纷纷实行私有化,那就不能保持社会主义的基本性质,其结果必然是造成寡头统治。这在世界各地有过各种教训。公有制为主体的市场经济,有其重大的制度价值,就在于这一制度能解决西方自由主义制度框架下始终不能解决的一个问题,即金融资本的悖论逻辑问题。私有制主导的市场经济无法避免金融资本的悖论逻辑,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制度优势和秘密,其核心的制度价值则正在于解决这个金融资本的悖论逻辑。

其三,公有制为主导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具有在综合平衡中克服两类贫困的能力。中国在反对第一类贫困的过程中,应该做到同时避免第二类贫困,这是由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本身的制度性质和制度使命决定的。当然,在市场经济多种经济成分发展的过程中,产生一定程度的不平等,这是必然的。但是,只要公有制处于主导地位,只要市场经济具有社会主义性质,像西方新自由主义国家那种因金融资本剥夺性积累所导致的再贫困是可以避免的。根据世界不平等研究机构(World inequality Lab)发布的《世界不平等报告》(World Inequality Report 2018),中国居民收入不平等程度在世界范围内是偏低的,处于世界倒数第7位。根据该报告的数据,中国最富裕的10%人的收入占整体国民收入的41%,而俄罗斯为46%,美国和加拿大为47%,撒哈拉以南非洲为54%,巴西和印度为55%,中东国家为61%。中国半数下层人口每年财富平均增长4.5%,美国半数下层人口,每年财富平均增长为0%,法国半数下层人口每年财富平均增长0.9%。美国半数下层人口所得占国民所得总额的12%,中国半数下层人口所得占国民所得总额的15%。中国最上层的1%富人所得占国民所得总额的14%,美国最上层的1%富人所得占国民所得总额的20%。[14]可见,中国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实践中虽然也出现了新的贫富分化,但其程度要低于西方发达国家。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具有克服两类不平等的制度潜能。

中国2020后高质量反贫的侧重点应转移到第二类反贫上

新中国反贫困的历程是一个持续的过程。新中国前30年以及改革开放以来的40余年,尤其是党的十八大以来,中国反贫困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随着中国脱贫攻坚战的胜利,中国反贫困事业也进入到新阶段,即进入到从以反第一类贫困为主到反第二类贫困为主。

第一,新中国成立以来中国基本解决了第一类反贫困。新中国脱胎于一穷二白的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新中国成立时,中国大概90%以上都是农民,经济成分主要是农业和手工业,当时能做的只是桌椅板凳、茶壶茶杯、种粮磨面、纺织做衣。只有一些少量的轻工业,重工业几乎是空白,连一辆汽车也造不出来。1952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仅为679亿元,人均国内生产总值为119元。新中国成立以前,在我国有些地方,人们还生活在原始社会末期的父系氏族公社阶段,例如,云南的独龙族当时还使用竹、木工具从事最原始的农业生产,以采集和渔猎经济作为辅助经济。1949~1978年,中国实施了一系列重大工程,取得了一系列重大的科技突破,初步建立了一个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工业和国民经济的体系,成为世界少有的几个产业门类齐全的国家。农田基本建设大规模开展。1978年以前,一共建设了86000座水库。对大江大河、近海的治理,总体上达到了中华民族历史上从没有过的水平。1978年,我国国内生产总值增加到3679亿元,占世界经济的比重为1.8%,居全球第11位。1978年以后,中国的工业体系更加完备,在联合国41个大类工业大类、207个中类中,中国具备全产业体系。中国取消实行了2000多年的农业税,推动了农业的综合创新能力。农业生产率的提高、大量剩余劳动力的出现支撑了个体户、私人企业、集体的乡镇企业等的兴起,推动了轻工业产品的生产和需求。设立了经济特区,一些生产资料、工艺流程、科学管理通过经济特区带到中国。国有企业发挥了重大作用,战略行业是由国有企业所主导,与民营企业、外资企业形成了良性互动格局。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实施精准扶贫、精准脱贫。2013~2018年,农村已累计减贫8239万人,年均减贫1373万人,六年累计减贫幅度达到83.2%,农村贫困发生率也从2012年末的10.2%下降到2018年末的1.7%,其中,10个省份的农村贫困发生率已降至1.0%以下。[15]据世界银行数据,截至2015年,按照每人每天1.9美元(2011PPP)的国际贫困线核算,全球范围内极端贫困人口数量为7.359亿,贫困发生率高达10%,而同期中国的贫困人口1000万,贫困发生率仅为0.7%。中国减贫事业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绩,基本上消灭了第一类贫困即自然性贫困。

第二,2020年之后,第二类贫困应该成为中国反贫的侧重点。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具有克服新自由主义秩序下金融资本放纵性积累的能力。新自由主义解除国家对金融资本的管制,把国家变成形式主义的最小国家,只维护金融资本运作的外在条件,比如说保护私有权、保证契约的如期履行、降低资本税率、提供与金融资本的积累需求相适应的货币政策、保护金融资本的国际积累,等等。在美国金融危机之后,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国家几乎完全按照金融家的利益来运作,国家一方面减少对金融资本的管制、减税,另一方面,国家又要削减社会福利、减少财政支出。人们曾经认为国家是中性的,国家是全体公民的国家,但实际上,形式上的全民国家不得不在现实中屈从于金融资本的利益、成为金融资本的工具。金融资本的积累造成了债务国家,造成了国家治理能力的衰弱,而衰弱的国家不得不继续向金融资本举债,进而使国家的能力更加衰弱。在金融资本的放纵性积累下,中间阶层的再贫困化以及社会底层的失业,在西方造成了严重的社会问题,冲击着其政治体制。愤怒的民众被右翼政治势力所蛊惑,形成一股反全球化、逆全球化的民粹主义力量。改革开放的过程中,虽然中国在社会市场经济的运作当中,贫富分化并没有像北美那样剧烈,但是中国的相对贫困率在某些方面已经超过法国(见图3),这是值得警醒的。如果中国的改革开放不能保住小康社会的成果,不能避免中产阶级的再贫困化,那么势必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影响,而这也是与社会主义的制度使命相悖的。因而,第二类反贫,即避免出现类似西方那样的中产阶级再贫困化,就理应成为2020之后中国高质量反贫的侧重点。

第三,中国2020后第二类反贫困依赖于,也会反过来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治理能力的提升。党的十九届四中全会对新阶段的经济社会发展动力进行了顶层设计,即通过坚持和完善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来推动下一个一百年的发展。中国要在这个治理体系的框架下来推进2020后的高质量反贫:一方面要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体系的基础上,完成第二类反贫,另一方面要通过第二类反贫来完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治理体系。第二类反贫依赖于也反过来会推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十九届四中全会的顶层设计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基础上推进改革开放事业、推进现代化,这是避免新自由主义困境、避免西方金融资本积累所导致的中产阶级再贫困的制度保障。

第四,中国2020后第二类反贫的世界意义。中国2020年之前成功实现了第一类反贫困,这已经具有世界意义,是中国对世界反贫困事业的重大贡献。撒哈拉以南非洲、南亚、中亚、拉美、中东等地的自然性贫困问题都还没有得到解决,都还不具备解决自然性贫困问题的一些基础条件和前提,而中国道路提供了参照。这是中国道路在解决第一类贫困中所彰显出来的世界意义。在第二类反贫困中,中国道路将更进一步彰显其制度价值。巩固小康社会的成果,解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主要矛盾,即解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解决西方发达国家再度陷入而无力摆脱的中产阶级再贫困问题,这将是中国制度、中国道路对人类发展的更大贡献。

小结

我国公有制为主导的市场经济,既可以利用资本的生产性积累来解决第一类自然贫困,又可以通过发挥公有制的优势、遏制金融资本的放纵性积累来避免第二类贫困。消除两类贫困是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制度的双重使命。在2020年以前,中国反贫困的主要任务是反对第一类贫困。在2020以后中国新阶段的高质量反贫中,应该把侧重点转移到第二类反贫上。中国第二类反贫依赖于也反过来会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治理能力现代化。中国在2020年之前成功实现了第一类反贫困,这已经具有世界意义,中国2020后高质量减贫如果能成功解决第二类贫困,将更能彰显中国制度的历史性意义和世界性贡献。

注释

[1]“2019年中央一号文件提出要‘及早谋划脱贫攻坚目标任务2020年完成后的战略思路”,《中共中央 国务院关于坚持农业农村优先发展做好“三农”工作的若干意见》,《人民日报》,2019年2月20日,第1版。

[2]"Bilateral Aid Review Results: Country Summaries", London: the Department for International Development, 2011, p. 18.

[3]"Population growth (annual %)", The World Bank, 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SP.POP.GROW?name_desc=false&view=chart.

[4]Christiaensen, Luc and Ruth Hill, 2019"Poverty in Africa", Accelerating Poverty Reduction In Africa, edited by Kathleen Beegle and Luc Christiaensen, pp. 33-48, The World Bank, Retrieved December2, 2019, https://openknowledge.worldbank.org/handle/10986/32354.

[5]新浪财经,http://finance.sina.com.cn/stock/usstock/c/2017-12-15/doc-ifyptkyk4593668.shtml。

[6]U.N.,"Income Poverty and Inequality", Statistical Yearbook for Asia and the Pacific, 2013, p. 117.

[7]王海霞、王海燕:《中亚地区的贫困问题》,《新疆社会科学》,2006年第1期。

[8]Toure, AbyK, 2019"Global Uncertainty Continues to Slow Growth in Africa's Economies", The World Bank, Retrieved December2, 2019, https://www.worldbank.org/en/news/press-release/2019/10/09/global-uncertainty-continues-to-slow-growth-in-africas-economies.

[9]新浪财经,http://finance.sina.com.cn/stock/usstock/c/2017-12-15/doc-ifyptkyk4593668.shtml。

[10]《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5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8頁。

[11] 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649174805930763505&wfr=spider&for=pc.

[12][14]World Inequality Report 2018,https://www.useit.com.cn/thread-17499-1-1.html.

[13]《邓小平文选》第3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229页。

[15]《用数据说话——脱贫攻坚取得这些历史性重大成就》,http://baijiahao.baidu.com/s?id=1641656128803730411&wfr=spider&for=pc。

责 编/张 晓

Two Types of Global Poverty and China's Dual Mission

—On the Major Changes of High-quality Poverty Reduction in China after 2020

Song Chaolong

Abstract: There are two kinds of poverty in the world. The first is natural poverty; the second is the re-poverty of the middle class in the modern Western world caused by the indulgent accumulation of financial capital under the new liberalism order, which is the basic reason why the Western people are furious and hence used by the right-wing populist parties to set off the anti-globalization movement. Chinas market economy system dominated by public ownership can not only solve the natural poverty by the productive accumulation of capital, but also avoid the second kind of poverty by making full use of the advantages of public ownership and curbing the indulgent accumulation of financial capital. Eliminating these two kinds of poverty is the dual mission of China's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system. Before 2020, China should mainly fight against the first type of poverty; but after 2020, China should focus on the second type of poverty and its success will depend on, and in turn will promote, the modernization of the governance capacity of socialist China.

Keywords: two types of poverty, socialist market economy system, anti-poverty

宋朝龙,北京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研究员、博导、副院长。研究方向为《资本论》、金融资本与当代资本主义。主要著作有《社会生产方式的二重结构——技术决定论批判》《边缘社会主义的起源》《马克思主义在当代的范式转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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