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枣
侨兴街
从我的书店门口
走到324国道
侨兴街就到顶了
站在街尾
能够认出那个
从街口下车的客人
有一年我看到许多人
举着一根长长的竹竿
顶端绑着一把镰刀
收割树上青黄相间的芒果
又一年我趟过及膝的洪水
去看菜市场齐胸的洪水
洪水与洪水之间啊
有没有一尾泥腥气的鳗鱼
我更喜欢生活里一些
游手好闲的时光
我从一间间店铺门前走过
快餐店、卤味店
手机店、服装店
食杂店、复印店……
侨兴街一天走过多少人
多少个本地人
多少个异乡人
侨兴街一年听过几回鼓乐响
几回嫁娶?几回丧葬?
几回开张大吉
几回是狂风把大排档的
锅碗瓢盆扫落一地……
同安街
我要去那里杂乱的摊位旁占个位置
兜里揣着十个鸡窝里刚拾来的鸡蛋
在那些老练的顾客面前板起一张稚嫩的脸
我不跟他们讨价还价。我相信
如果穿过同安街的风不把光阴吹老
我一定能夠把这十个被我捂热的鸡蛋
卖出三十个鸡蛋的好价钱
我要去那里低矮的骑楼下躲雨
等一位淋得像落汤鸡的女同学跑过
我不一定认识她。她也不必面容姣好
坑坑洼洼的老街面阻碍着她的步伐
她一边要躲雨,一边要避让脚下的水洼
像我一样,装着很专心地盼雨停
其实更想要有一场无边无际的春天
我要去那里暗淡的门牌里找到
一张磨损的扑克牌。同安街50号
或者是53号。四个人凑齐一副牌局
在昏黄的灯下把青春挥霍一空
他们都老了!我也是
谁偷藏了一张红心A?谁愿赌服输
在深夜的街头掏钱炒了四菜一汤
现在,同安街比从前更新了
骑楼下的地方被一块块钢化玻璃挡起
做成橱窗,摆上一个个穿时装的假人
同安街好像比从前更加狭窄
好几次我想穿过同安街去往别处
不是跟拥堵的记忆撞个满怀
就是被迷离的月光指错了方向……
田厝街
我跟你说我一次都没
去过田厝街。你信吗?
我再跟你说差不多是田厝街
使得这个小地方一夜成名
你信吗?
听说田厝街整条街都是发廊
听说发廊并不剪发
除了按摩,还可以打炮
听说田厝街带动了地方经济
慕名而至的人
消费完这个,又去消费别的
听说……后来发廊被取缔之后
许多小吃店不是提早打烊
就是干脆关店大吉
我跟你说我一次都没
去过田厝街。你信吗?
田厝街还叫田厝街
田厝街已非田厝街
时间真像个老嫖客
外强中干地奔跑在萧瑟的秋风里
港仔街
那时候,港仔街很短
短得根本不像是一条街
从纪念碑经过
左边一家电器店
一家摩托车修理店
一家金银首饰加工店
好几个修表刻印配钥匙的小摊
挡住了我记忆中
对后面几家店的印象
右边,港仔街6号
曾经诞生过一个诗社
一份油墨飘香的四开小报
一位能用手工做出四色套印的
诗人,也能手工卷出
一根根馋人的香烟
他告诉我:
烟要咽进肚子里才叫抽烟!
我咽了几次就上瘾了
写诗也是。
现在,港仔街更短了
油门一踩,二十年就过去了
街口那株凤凰木一开花
就把一条街,连我
抱进花蕊里……
24米街
24米宽的街道叫“24米街”
当然,它是有大名的,“仁和东路”
95年,我做铝门窗加工时
透过厚厚的茶色玻璃,从三楼望去
一条空空荡荡的街道不像街道
请我做铝门窗的那户人家
从一楼到三楼,总共花了七万
不知不觉地,有人卖了五十多万
不知不觉地,早中晚都要堵车
最厉害的时候,从街头堵到街尾
去年,政府花钱整修沿街立面
24米街像条新街
统一着装,列队迎接来往的客人
有一回傍晚,我骑着电摩去剪发
穿过一条夜景灯和车灯交织笼罩的街道
像个外省人一样小心翼翼
时间比白发来得更叫人措手不及
心跳像店租跌宕起伏
当我经过当年干活站过的那座楼下
我听见一声玻璃的尖叫——
像一把刀从那上面划过的怪异的声音
在如此盛世的一个华丽的夜晚
我相信只是一次幻听,与任何事物无关
糖 街
蓝花楹花开时
一个外地的朋友拍了照片
发给我。我才知道
原来这株多年来熟视无睹的
老树也能开出如此新鲜的花来
在那条急走五步就过的桥头
在民主路
我还是更喜欢叫它:糖街。
好像整条街都是糖做的
好像整条街都能抓到糖吃
我姑婆就住在那里
我们班泼辣的女同学就住在那里
文苑书店、文圃书店就在那里
良友装潢广告店就在那里……
在民主路
有全镇最大的百货大楼
我常常去表姨上班的书柜前
看免费的图书
她送给我的《希腊神话故事》
送给我好多位善良的神……
蓝花楹花开时
我故意跑去看了一看
小桥下无数细细的小鱼
把零落的花瓣重新拼在了一起……
眠床街
眠床街不卖眠床
卖卤面、沙茶面
横一根竹竿就过不了人的
小街巷
街面比两旁的老屋显得破旧
自行车前轮好不容易
躲过一个坑
后轮又陷进另一个坑
有段时间我经常去吃面
有一家叫“阿莲卤面”
另一家叫“阿娥沙茶面”
十块钱一碗,加料的
肚子撑得圆滚滚地
往街中一站
看见一座久经风雨的人民英雄纪念碑
傻愣愣地矗在街口
偶尔我真的会这么想
我们今天酒足饭饱的生活
是那些战争中死去的人换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