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画于我,是个曲折的过程。
之所以说曲折,并非说我学画有多大的波折,而是一路走来并非顺畅。我本科读的是美术教育专业,那时候很羡慕读绘画专业的同学,总感觉美术系的老师比美师的要好,估计这种错觉只是学生时代的专业自卑。我的学习成绩在班里算中等,属于没有天赋的那类学生,一度也曾经怀疑自己不适合学这个专业。这种感觉并非我独有,借用伍小东先生的原话“国仕,老实说大学时候我真没看上你”,这就足以证明我并不是一块好料。估计在录取研究生时选择了我,伍先生也是头疼的——这个家伙是怎么调剂来的?
好在本科毕业几年后,我还是一如既往地追随了伍先生,拜入语华庭园门下。不过我可没少给先生带来烦恼。举个例子说,画竹子是拿来理解画理与笔墨虚实转换的,一般资质好的同学一两周就能解决了,我是属于偶尔做得对、然后又犯迷糊的那种人。等到我真能把这个东西弄清楚,三年的研究生生涯已经过半。虽然伍先生看到我画的那批六尺条屏的竹子高兴得请我吃了一顿饺子,但是饭饱之余还是念念不忘地送了我一句“进步太慢了”。
虽然刚刚得到表扬,但是那会儿我的枕头下面放的并不是艺术理论或者画法研究之类的书,而是《子平命理》和《黄帝内经》。对于这样不务正业的学生,伍先生也是拿我没办法,甚至到了要硕士毕业展的时候,我还拿着腊肉去拜师学太极拳,现在想来也是醉了。
我所学的东西五花八门,时间就这样流逝,用在绘画上的时间真的很少。不过也算我有福分,从读硕士到离开南宁去北京读博士,整整十年间我基本上都呆在伍先生身边。虽然生性愚鲁且驳杂不专,但长时间的磨合却也使我能较为深刻地体会先生的教学套路与画境追求。对于先生的语汇习惯、形象逻辑慢慢开始有进一步的认识。虽然这十年中的点滴改变很多都来自先生无奈的叹息,不过对于专业的敬畏心我却没有减少,直到硕士毕业三年后,伍先生还语重心长地说:“这应该是你硕士毕业的水平才对。”想来,我忽略了先生的多少良苦用心。
真正学会用笔头研究,是到了北京以后。北京的学习资源很多,看到的都是真迹,这无疑给我很大的刺激。而伍先生讲的很多理论,也在我看过很多真迹之后才慢慢理解透彻。自己在实践的过程中,也慢慢印证了之前的所思所想,以研究代创作的方法成为了近年来作画的习惯。到了拜入陈绶祥先生门下,我的情况又不一样了。陈先生没有伍先生那样温文尔雅,很多时候都是声色俱厉,他执拗的脾气天下人皆知,以至于我初入师门之时,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话也不敢多说,生怕用错了词而陷入老先生无穷无尽的思辨逻辑。那种紧张而压抑的气氛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有多痛苦。虽然我是陈先生门下唯一一个实践类博士,但是他很少看我的画,甚至说过三年不许我画画这样的言语。陈先生更多的是关注我读的书与写的字,搞得我画画往往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
而对“文”的把握与对“理”的明晰,是陈先生茶余饭后常常用来衡量我们是否进步的重要标准,也是经常拿来敲打我们脑壳的利器。三年的博士学习,老先生主要是在思维方式与人格品质上影响我。而我对画的认识得以慢慢提高,那是被他用“文”洗礼过的结果。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文人的酸腐气,现实中对谈不来的小文人翻脸拉黑的脾气也一直还有。不过对于“文”的理解,我近来总算有些许自身体会。“文”在一定意义上,是一种克制。克制身上无时不有的“野”,虽然,追求率野一直是我写文写诗努力的方向,不过这个“野”的表面,应当蕴含“真”的品质,否则就因粗野而陷入了粗俗。而还原到自己的绘画作品上,“文质彬彬”依然是我追求的最高目标。这个两千年前的文化法则,依然适用于当下我们的文化追求。在琢磨点画之间,我也慢慢把握了画作的情、境、意、态,这种磨人的学习方式与磨画的创作过程,慢慢地使我在心手相应的实践当中略有所得。而在自我判断的提升与对文化品格的把握上,我治学与作画的文化源头无疑在陈先生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