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译《黄帝内经·素问》“阴”“阳”思想翻译伦理论辩

2019-03-05 20:17梅阳春
关键词:涵义音译素问

梅阳春

(南京师范大学泰州学院 外国语学院,江苏 泰州 225300)

《黄帝内经》是中国医学史上第一部巨著,它“集中反映了我国古代的医学成就,创立了祖国医学的理论体系,奠定了中医学发展的基础”[1]。因此,《黄帝内经》尤其是《黄帝内经·素问》(下文简称《素问》)不仅在中国医学界地位圣崇,在西方医学界也是素享盛誉,被翻译成了英、日、法、德等多国语言,研究者甚众。截至目前,学界一共有四位西方人士翻译、由西方出版机构发行、且内容较完整的《素问》英译本,它们分别是美籍德裔学者威斯(Ilza Veith)的TheYellowEmperor′sClassicofInternalMedicine(1949,下文简称威译本),加拿大籍华裔人士吕聪明(Henry C.Lv)的ACompleteTranslationofTheYellowEmperor′sClassicofInternalMedicine(1978,下文简称吕译本)、美籍华裔中医师倪茂信(Maoshing Ni)的TheYellowEmperor′sClassicofInternalMedicine:ANewTranslationofNeijingSuwenwithCommentary(1995,下文简称倪译本)以及德国医史学家文树德(Paul U. Unschuld)等人的AnAnnotatedTranslationofHuangDi′sInnerClassic——BasicQuestions(2011,下文简称文译本)。在四个译本当中,威译本、倪译本以及文译本都颇受国内学者关注,但吕译本却鲜有人关注。笔者以“黄帝内经”并含“翻译”为主题(不限年代时间)在CNKI上检索,共检索出300余篇相关论文。其中,以威译本为主要研究对象或主要研究对象之一的有70余篇,以倪译本为主要研究对象或主要研究对象之一的有50余篇,以文译本为主要研究对象或主要研究对象之一的有30余篇。CMKI的检索结果还显示,除了“《黄帝内经》英译事业及其研究综述”“《黄帝内经·素问》英译史初探”等屈指可数的几篇梳理《素问》英译历史的论文在统计译本数量时将吕译本列举出来之外,国内再无论文提及该译本,更遑论对该译本进行文本分析并研究译者的翻译理念了。有鉴于此,笔者拟探究吕译本在翻译原著“阴”“阳”思想时秉承的翻译伦理,以期抛砖引玉,与学界同仁协力推进对该译本的研究。

欲明晰吕译《素问》“阴”“阳”思想翻译伦理,就必须先探究该译本对原文中“阴”“阳”思想的翻译策略。因为译者的翻译伦理及其翻译策略之间存在着一种宏观与微观、隐形与显形的关系。译者在一项翻译实践活动中秉承的伦理以隐形方式决定了该项翻译实践在宏观层面上的总体走向,译者以这个宏观走向为图式框架,通过适当的翻译策略将这个图式框架具体化,译者所选择的具体翻译策略以显形方式在微观层面上折射出其翻译伦理。

一、 吕译本《素问》中“阴”“阳”思想的翻译策略

由于“阴”“阳”思想是《素问》中阐释的基础,这就导致了“阴”“阳”二字在《素问》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根据笔者统计,在《素问》全文中,“阴”出现了1 097次,“阳”出现了1 130次,“阴”“阳”合用的有175处。虽然“阴”“阳”在《素问》中使用频率高,涵义纷繁复杂,但其涵义大体上可分为指虚、指实以及介乎虚实之间三类。在指虚时,“阴”“阳”表示的是诸如规律、属性等带有本体论涵义的事物,这些事物既看不见也摸不着,只能凭借思维去感知,但它们确确实实存在;在指实时,“阴”“阳”基本表示人体器官和男女,都是属于能被人的感官感知的事物;当涵义介乎虚实之间时,“阴”“阳”多与“气”和“脉”二字一起使用,表示阴阳二气或者脉象。中医上的阴阳之气并不是氧气、氮气等自然之气,也不是人体排出的二氧化碳等气体,它类似于人体在新陈代谢过程中产生的物质和能量,当然这种物质和能量的产生离不开自然之气。中医上的阴阳两脉与西医解剖学中的经脉有一定关联,但是解剖学中的经脉是一个静态的可被人体感官感知的事物,而阴阳两脉是一个动态的概念,强调的是能量运行模式。所以说,《素问》中的此类 “阴”“阳”既离不开实体物质,但又不等同于实体物质,其涵义介乎虚实之间。另外,在《素问》中,涵义指虚的“阴”“阳”在所有“阴”“阳”中起着总纲性作用,它们基本都是先于涵义指实以及涵义介乎虚实之间的“阴”“阳”出现。因此,只有把握了这类“阴”“阳”,才能正确地理解其他两类“阴”“阳”。

(一) 涵义指虚的“阴”“阳”翻译策略

指虚“阴”“阳”在《素问》中有千余处。研究显示,吕译本在翻译此类“阴”“阳”时以音译为主,同时结合增译、注释等翻译方法。译者在此类“阴”“阳”首次出现时采用音译,同时采用增译对此类“阴”“阳”作一个提纲挈领式的解释。当此类“阴”“阳”再次出现时,译者基本直接采用音译。笔者以以下几段论述及其译文为例:

原文1 上古之人,其知道者, 法于阴阳。——《素问·上古天真论》

译文1 The ancient people who knew the proper way to live had followed the pattern of Yin and Yang which is the regular pattern of heaven and earth.[2] 18

原文2 夫四时阴阳者,万物之根本也,所以圣人春夏养阳,秋冬养阴,以从其根。——《素问·四气调神大论》

译文2 The four seasons and Yin and Yang are the fundamentals of everything, and for that reason, the sages nourish Yang in spring and summer, and they nourish Yin in autumn and winter in order to act upon the fundamentals(the roots).[2] 26

原文3 阴阳者,天地之道也,万物之纲纪,变化之父母,生杀之本始,神明之府也。——《素问·阴阳应象大论》

译文3 Yin and Yang are the way of Heaven and Earth, the great outlines of everything,the parents of change, the root and beginning of birth and destruction the palace of gods.[2] 38

原文4 天为阳,地为阴;日为阳,月为阴;行有分纪,周有道理。——《素问·六节藏象论》

译文4 The Heaven is Yang, the Earth is Yin; the sun is Yang, and the moon is Yin; there are recorded standards of circulation, and there are fixed patterns of speed.[2] 62

在上述四段论述中,“阴”“阳”表示的都不是人的感觉器官能够感知的实体事物,而是自然界万物以及人类自身的运行规律。原文1是《素问》中涵义指虚的“阴”“阳”首次出现的位置。这段论述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为《素问》阐释的医学科技进行了总体定位,即《素问》视“阴”“阳”为其医理阐释的基础,随后的一切医理阐释都是围绕“阴”“阳”之道展开的。原文2、3、4在《素问》中都处于原文1之后,它们是在原文1设定的总纲下进行相关的阐释。读者只有在正确理解了原文1中的“阴”“阳”之后,方能正确理解《素问》中其他位置的“阴”“阳”。比读原文和译文可以看出,当“阴”“阳”第一次出现时,译者除了使用音译将“阴”“阳”翻译成“Yin”和“Yang”之外,还使用了增译,以“which is the regular pattern of heaven and earth”对“阴”“阳”作了一个定义性的解释。对于原文2、3、4等其他出现在原文1之后的同类“阴”“阳”,译者则只采用音译。

(二) 涵义指实的“阴”“阳”翻译策略

《素问》中涵义指实的“阴”“阳”约30余处,它们要么表示人体器官,要么表示男女。文本比读显示,吕译本选择什么样的策略翻译涵义指实的“阴”“阳”,取决于此类“阴”“阳”在原文中所处的上下文能否清楚地显示它们的具体所指,如果能清楚显示,译者就采用音译;如果能显示一部分,译者往往采用音译和增译相结合的策略将原文中隐含的那一部分信息在译文中呈现出来;如果上下文都未显示,译者则倾向采用意译、具体化或者解释性的翻译策略。试以下面两段文字为例:

原文5 肝心脾肺肾五藏皆为阴,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皆为阳……冬病在阴,夏病在阳,春病在阴, 秋病在阳。 ——《素问·金匮真言论》

原文6 丈夫八岁,肾气实,发长齿更。二八,肾气盛,天癸至,精气溢泻,阴阳和,故能有子。——《素问·上古天真论》

原文5以省略号为界,省略号前面的“阴”“阳”指实,表属性;后面的指虚。其中,“阴”意指肝、心、脾、肺、肾五个在中医上属性为阴的人体器官,“阳”意指胆、胃、大肠、小肠、膀胱、三焦六个在中医上属性为阳的人体器官,在解剖学上它们都属于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事物。 原文6中的“阴”“阳”表示的是男和女,也是可视可感的实体事物。

译文5 The liver, the heart, the spleen, the lungs, and the kidneys are the five viscera, and they all belong to Yin; the gall bladder, the stomach, the large intestine, the small intestine, the bladder, and the triple burning space are the six bowels, and they all belong to Yang……Disease attacks regions of Yin quality in winter, disease attacks regions of Yang quality in summer, disease attacks regions of Yin quality in spring, disease attacks regions of Yang quality in autumn.[2] 36

译文6 As to man, his kidneys energy becomes in abundance, his hair begins to grow longer, and his teeth begin to change at the age of 8. At the age of 16 his kidneys energy becomes even more abundant, his sex energy begins to arrive, his is full of semen that he can ejaculate. When he has a sexual intercourse with woman, he can have children.[2] 20

比读原文5和译文5可以看出,译者以省略号为界,对原文5中的“阴”“阳”做了两类处理。在翻译省略号前面的“阴”“阳”时,直接借用“阴”“阳”二字的汉语拼音“Yin”和“Yang”;但在翻译省略号之后的“阴”“阳”时,译者除了采用音译之外,还在译文中增加了一些原文中没有明示的信息,“阴”和“阳”分别被译成“regions of Yin quality”和“regions of Yang quality”。比读原文6和译文6可以看出,译者在翻译意指男女的“阴”“阳”时没有采用音译,而是采用具体化的方法直接将“阳”译成“he”,将“阴”译成“woman”。

(三) 涵义介乎虚实之间的“阴”“阳”翻译策略

笔者经过统计得知,《素问》中涵义介乎虚实之间的“阴”“阳”约200余处,都是出现在“上古之人,其知道者, 法于阴阳”这句总纲性的论述之后,且要么与“气”合用,以“阴气”指代“人体内具有凉润、宁静、抑制、沉降、敛聚等作用和趋向的极细微物质和能量”[3],以“阳气”指代“人体内具有温煦、推动、兴奋、升腾、发散等作用和趋向的极细微物质和能量”[3];要么与脉合用表示脉象,如:

原文7 故阳气者,一日而主外,平旦人气生,日中而阳气隆,日西而阳气已虚,气门乃闭。——《素问·生气通天论》

原文8 是故刚与刚,阳气破散,阴气乃消亡。——《素问·.阴阳别论》

原文9 脉有阴阳,知阳者知阴,知阴者知阳。——《素问·阴阳别论》

原文10 凡阳有五,五五二十五阳。所谓阴者,真藏也,见则为败,败必死也。所谓阳者,胃脘之阳也。别于阳者,知病处也。——《素问·阴阳别论》

在原文7、8中“阴”“阳”与气合用表示阴、阳二气。在原文9中,“阴”“阳”与脉连用表示阴、阳两种脉象。原文10在《素问》中紧随表示脉象的原文9之后,但此处“阴”“阳”既指阴、阳之气,也指阴、阳二脉,其中“凡阳有五,五五二十五阳”中的两个“阳”指的是阳气,其余的“阴”“阳”指的是脉象。

译文7 Therefore, Yang energy is in charge of the superficial region in the daytime; it begins to circulate at sunrise, flushes at noon, and declines at sunset with the door of energy begins to close.[2] 30

译文8 when Yang energy acts up and departs from Yin energy within, it will generate more Yang energy and results in a destruction and dispersion of Yang energy itself, leading to the disappearance and death of Yin energy within.[2] 56

译文9 There is a distinction between Yin and Yang pulse, but from Yang pulse one will know Yin pulse, and from Yin pulse one will know Yang pulse.[2] 54

译文10 The five viscera have their respective Yang energy, and Yang energy of each viscus also contains Yang energies of five viscera, and thus, there are, all in all, twenty five Yang energies. Yin pulses refer to the pulses of the five viscera, and when they appear, it indicates that the energies of viscera are in decline, the patient is bound to die. Yang pulses refer to the pulses of the stomach. The regions of disease may be located by distinguishing Yang pulses; life and death may be anticipated by distinguishing Yin pulses.[2] 54

对比原文和译文不难发现,在翻译涵义介乎虚实之间的“阴”“阳”时,译者基本全部采用音译。如果一个句群内的“阴”“阳”既表示阴、阳二气,也表示脉象(如原文10所示),译者就会采用增译,在“阴”“阳”之后或附上“energy”,或附上“pulse”,以区别表气的“阴”“阳”和表脉象的“阴”“阳”。

二、 吕译本《素问》中“阴”“阳”思想翻译策略的伦理透视

在中西方众多译者翻译实践伦理的研究当中,芬兰学者切斯特曼(Andrew Chesterman)的译者翻译伦理模式研究最具影响力,他的论文ProposalforaHieronymicOath集中体现了他的译者翻译伦理模式思想。该文被国内一些学者奉为“迄今为止对翻译伦理研究贡献最大的一篇杰作”[4]。在这篇论文中,切斯特曼(2001)将译者在翻译实践中或有意或无意践行的伦理归纳为再现伦理、服务伦理、交际伦理以及规范伦理四种模式。在再现伦理视域下,“原作者是主人,译者只是仆人”[5],因为这种翻译伦理以最大限度地维护原文作者的利益为宗旨,以译文“精确呈现原文或原文作者意图,不可对原文作任何形式的增删和修改”[6]139为译品高低的准绳。服务伦理以德国功能派翻译理论为基础,视“翻译为译者向客户提供的一种商业服务”[6]140。在服务伦理视域下,“原文不再是译者制定翻译策略时的首要考虑要素,它只是译者的众多信息源之一”[7]。译者按客户的翻译指示行事,以实现其与客户协商制定的翻译目标为宗旨。交际伦理以消除语言文化障碍、促进文化交流为目标,以“将他者当作可以与之进行真正意义上的交流的‘主体’来接受”[6]141。在交际伦理视域下,一个有伦理的译者应当是一名出色的斡旋者,致力于促成两种文化之间最大程度的相互理解。规范伦理源于描述翻译学尤其是翻译规范论。在该模式下,有伦理的译者必须使其行为符合目标语规范的预期,不可令目标读者感到意外。倘若不得不背离这些规范,译者也必须以适当形式予以明示。切斯特曼发现这四种模式的翻译伦理之间存在一定的冲突,为调和这些冲突,他提出了承诺伦理(详见ProposalforaHieronymicOath),不过他的调和并不是很成功(详见论文“冲突——翻译伦理模式理论再思考”[8])。在实际的译者翻译实践伦理研究中,运用比较多的还是前四种翻译伦理。

翻译是一项由多个主体共同参与的实践活动,原文作者委托人、目标读者、目标语文化、译者等共同促成一项完整的翻译活动,且都借翻译实现自己的利益。这些主体的利益之间既有交集,也有背离,交集促成某项翻译得以开展,背离造成各主体之间的冲突。在面对冲突时,译者根本不可能不偏不倚地对待各方,他必须有所侧重。这个时候,他所秉承的翻译伦理就会决定这个侧重方到底花落谁家。也就是说,切斯特曼归纳的四种翻译伦理凸显的实际是,当翻译主体之间的利益发生冲突时,译者的四个侧重对象是谁。再现伦理的侧重对象是原文文本,服务伦理的侧重对象是委托人,交际伦理的侧重对象是“文化交互空间”[9],规范伦理的侧重对象是目标读者以及目标语文化的“期待规范”[10]。换句话说,只要能明晰译者的翻译策略到底反映了哪一方的利益,就可以确定吕译本在翻译《素问》“阴”“阳”思想时秉承了何种翻译伦理。

(一) 涵义指虚的“阴”“阳”翻译伦理

如前文显示,在翻译涵义为虚的“阴”“阳”时,译者在此类“阴”“阳”第一次出现时采用音译加增译的策略,用音译翻译随后出现的同类“阴”“阳”。译者的这种策略折射出他在向目标读者及目标语文化倾斜。如果译者以最大程度实现原文文本利益为导向,那么他就不应对原文中不存在错误的部分做任何形式的更改。再现伦理的主要拥护者纽马克(Peter Newmark)提出“事实真理”[11]并指出,以原文利益为导向的译者只有在原文存在数据、专有名词、标志符号等错误时方可对其进行修改。《素问》此处的“阴”“阳”并不存在错误,但译者却对之进行了调整,说明他没有做到“尽量不打扰作者而使读者靠近作者”[12],而是“尽量不打扰读者而使作者靠近读者”[12],因为他的策略至少在三方面维护了目标读者的利益。

首先,是向目标读者明晰了原文1中“阴”“阳”的内涵。中国古代医学同中国古代哲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素问》中的“阴”“阳”思想源于“《易传》等明确提出了阴阳的概念”[13]的哲学典籍。中国古代的医学家们以及医疗书籍的潜在读者对“阴”“阳”都有基本认知,所以即便“阴”“阳”在原文1中首次出现且未加解释,他们的“理解的前结构”[14]也能协助他们准确地理解“阴”“阳”在此的内涵。但是,吕译本目标读者是20世纪70年代西方院校医学专业的学生(1)吕译本在其致谢部分明确指出该译本的目标读者为加拿大温哥华市中华针灸医药学院的学生。,这些学生专业背景的哲学支撑——西方现代自然哲学同中国的《易经》有着天壤之别,这导致他们对《素问》中的“阴”“阳”思想缺乏最基本的理解,不一定能知晓“阴”“阳”思想在《素问》医理阐释中所起的基础性作用。如果译者不在译文中增加辅助信息,他们极有可能不明白“阴”“阳”在此处到底指什么,但如果加上了“which”部分,目标读者理解“阴”“阳”就会变得容易一些。

其次,该策略向目标读者凸显了原文1在《素问》中所起的提纲挈领式的作用。如果吕译本的目标读者不能准确理解“阴”“阳”在原文1中的真正涵义,他们自然也就不一定能理解“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在《素问》中所起的作用,但增加进一步的解释就有可能协助目标读者实现这个目的。

最后,该策略能协助目标读者理解《素问》中诸如原文2、3、4等出现在原文1之后的以“阴”“阳”为阐释基础的论述。当目标读者在译文1中增译部分的协助下理解了原文1中“阴”“阳”的内涵之后,他们再理解原文2、3、4以及《素问》中其他涵义为虚的“阴”“阳”时也就会容易一些。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吕译本对《素问》中出现在原文1之后的同类“阴”“阳”都采用音译。因为译文1已经协助目标读者理解了此类“阴”“阳”,译者在翻译后面的同性质的“阴”“阳”时就不需要对原文再做调整。如果再使用增译等策略添加信息,反倒会损害译文的流畅性,不符合目标读者的利益。

(二) 涵义指实的“阴”“阳”翻译伦理

前文论述显示,吕译本在翻译涵义指实的“阴”“阳”时采用的是音译、增译以及具体化的策略。到底运用哪一种策略取决于原文文本与目标读者期待规范的“视域融合”的高低程度[15]。在翻译表示人体器官的“阴”和“阳”时,如果原文与目标读者期待规范的视域融合度高,如原文5中省略号之前部分显示的那样,“阴”和“阳”同它们各自所指代的人体器官名称同处于一个句子当中,身处这种文本语境中的目标读者能轻易地感知“阴”和“阳”到底是指什么,这时译者只采用音译;反之,如果原文与目标读者期待规范的视域融合度低,如原文5省略号之后部分所显示的那样(“阴”和“阳”缺乏足够的暗示其涵义的语境),译者就会采用音译加增译的策略,将原文中隐而不宣的信息在译文中予以明示,以减少目标读者的阅读障碍。在翻译意指男女的“阴”“阳”时,如原文6所示,由于西医中根本就没有中医中男性属于阳性、女性属于阴性的认知,原文与目标读者期待规范几乎不存在视域融合,倘若采用音译,恐怕还得加上大段注解用以说明在中医中男性属阳、女性属阴的常理,但这么做会严重损害译文的流畅性。因此,译者直接将“阴”“阳”具体化为男女,以便同目标读者的期待规范产生视域融合。

(三) 涵义介乎虚实之间的“阴”“阳”翻译伦理

前文论述还显示,在翻译涵义介乎虚实之间的“阴”“阳”时,吕译本基本全部采用音译。译者采用此种策略的原因不外乎有两个:

首先,无论是表示阴阳二气的“阴”“阳”还是表示脉象的“阴”“阳”,在《素问》中都出现在“上古之人,其知道者,法于阴阳”这句总纲性论述以及其他一些涵义为虚的“阴”“阳”之后。在理解这些论述之后,目标读者对于“阴”“阳”应该有了一个大致了解。

其次,涵义介乎虚实之间的“阴”“阳”是与气或脉在一起使用的。有了“气”和“脉”这样的信息,再结合之前关于“阴”“阳”的论述,目标读者应该不难理解“阴”“阳”在此处应当作何解释。译者在此貌似秉承着再现伦理,但实际上还是秉承着规范伦理,他之所以未对原文进行调整,是因为他之前的增译策略帮助目标读者对“阴”“阳”形成了一定认知,这种认知构成了目标读者关于“阴”“阳”理解的前结构,这种前结构在“气”和“脉”出现的场合(如原文7-9)能帮助目标读者准确理解“阴”“阳”在此处的内涵。而当原文文本构成(如原文10)背离了目标读者及其背后的目标语文化时,即便“阴”“阳”在此意指阴阳二气或脉象,吕译本也会采用增译来明晰二者的真正所指,因而译本秉承的依然是规范伦理。

吕译本的译者在“阴”“阳”思想翻译过程中有没有践行服务伦理或交际伦理呢?“在把翻译看成译者向委托人提供的一种商业服务的服务伦理当中,委托人享有最高的地位。”[16]当译者按委托人的翻译纲要翻译委托人选择的某个版本的原作,并在翻译主体之间发生利益冲突时,秉承服务伦理的译者往往会牺牲其他主体的利益以确保委托人的利益。但是,服务伦理只有在委托人和译者是不同的人的时候才有可能发生作用,而在吕译本翻译中,译者和委托人是同一个人(2)从吕译本的致谢中可以看出,该译本的译者之所以翻译《素问》,不是受他方委托,而是译者个人的意愿,所以说在该译本的翻译过程中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委托人。,因此不存在译者践行服务伦理的可能性。如同服务伦理一样,交际伦理发生作用也需要一个必要条件,那就是译者必须具备“文化间性”[17],必须身处交互文化空间且没有明确的服务对象。只有这样,他才能不偏不倚地对待翻译所涉及的两种文化。但吕译本非常明确地指明了其服务的对象是西方世界医学专业的学生,且在翻译策略的选择上处处以目标读者理解的前结构为准绳,译者有着明确的文化归属性,因而很难践行交际伦理。

作为《素问》英译史上的第一个全译本,吕译本《素问》在《素问》英译研究中应该享有一定的地位,应该受到学界关注。由于种种原因,吕译本长期以来一直被国内学界所忽视,笔者在此将该译本介绍至国内学界,同时探讨该译本的译者在翻译《素问》中的“阴”“阳”思想时秉承的翻译伦理,以期与业界同仁一起推进该译本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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