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溪方言“掉”的结构类型和语法性质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 650500)

云南方言中的“掉”字极为常用，除了当动词用外，还可以置于有些动词或形容词之后，与前面的动词或形容词一起构成动补结构或形补结构。玉溪方言“掉”作动词的时候发音为tiu213，而在“X掉”结构中作补语时的发音为iu213或者iu44。因个人发音习惯不同，这两种发音同时存在于玉溪方言中，但发音的不同并不会改变“掉”的意义和用法。玉溪方言中的“掉”在用法上呈现出与其他云南方言不同的特点，并且还没有完全虚化成为一个体标记。本文将从“掉”的结构类型、语法性质等方面对玉溪方言的“掉”进行说明。

一、玉溪方言“掉”的结构类型

(一)“掉”作动词

现代汉语中，动词“掉”的基本义为“落”，可以单独充当谓语。玉溪方言中的“掉”作动词时基本意与现代汉语大致相同。例如：

(1)那本书掉的地下了。

(2)最近猪肉掉价了。

刘焱认为“掉”是一种运动，包含三个基本要素[起点状态][终点状态][过程/方向]。“掉”是一个有起点有终点的位移过程，起点之前的状态是[附着]，客体附着于某一基体起点状态是[脱离]，客体脱离其基体，过程是[下落]，下落的方向默认为自上而下的“掉”的终点是[停止]，其状态仍为[附着]，附着于另一新的基体[注]刘焱.“V掉”的语义类型与“掉”的虚化[J].中国语文,2007(2)：133-143.。

在玉溪方言中，例(1)符合刘焱先生的看法，“书”这个主体包含了三个基本要素，也有空间上的位移。例(2)的主体不是客观事物，这里的“掉”应该解释为“下降”，用的是“掉”的比喻义。在现代汉语中，“掉价”还有一个意义是“比喻身分、排场、地位降低，使脸面丢失”，玉溪方言中没有这种用法，更多使用的是“落”和“下降”的意义。

(二)“掉”作助词

1.V+掉

“V+掉”表示完成的状态，在现代汉语口语中使用的频率不高，更多情况下是用“V+了”表示完成。但在玉溪方言中，“V+掉”使用非常频繁，大部分单音节动词都可以跟“掉”连用，如“做掉、走掉、跑掉、睡掉、搓掉、嚼掉、吃掉、倒掉、洗掉、切掉、拿掉、关掉、改掉、买掉、讨掉、点掉、考掉、学掉、签掉”等。当单音节动词和“掉”连用时，后面可以跟宾语，也可以不跟宾语。例如：

(3)买掉东西我就要回学校了。

(4)我挨这本书买掉了。

一部分双音节动词也可以跟“掉”连用，如“惯适掉、处理掉、落实掉、忘记掉、出来掉、回去掉、打失掉”等。这种结构后面一般不跟宾语或者会把宾语提前。例如：

(5)他已经回去掉了。

(6)着我挨这个事情忘记掉了。

(7)你的笔掉掉了。

(8)掉掉么赶紧捡起来。

上面两个例子中“掉1”是指下落这个行为过程，“掉2”则只是用来表示已经完成。在“V+掉”结构里，能够插入“得/不”表示可能性，如“洗得/不掉”等，有时在“V+掉”前可以加否定副词“不”，如：“这些菜不吃掉就浪费掉了。”

2.adj+掉

在玉溪方言中，“adj+掉”表示某种变化或状态的实现。在普通话中，能与“掉”直接组合的形容词较少，双音节形容词几乎没有，单音节形容词也只有“穷、瘦、老、黄、淡、空”等。例如：

(9)他生生病就瘦掉。

(10)我一点儿都冇吃着，盒盒就空掉了。

在云南方言中，“adj+掉+了”表示某种变化或状态的实现，此时必须要加“了”，这里的“了”既包含了表示完成意义的“了1”，也包含表示表示变化意义的“了2”。但是在玉溪方言中，“adj+掉”后面有的时候必须跟“了”。例如：

(11)饭馊掉了，莫吃了。

(12)这颗花叶叶儿全部黄掉了。

有时后面不能加“了”，例如：

(13)人家个个考试都是瘦掉，单你一个胖掉。

(14)这点刚才都还站着多少人，咋会一哈子就空掉。

例(11)(12)“馊掉”和“黄掉”形容的是事物发展的一种结果，方向是不可逆的；(13)(14)中的“瘦掉”“胖掉”和“空掉”形容的是事物发展的过程，并且这些结果是可逆的、可变化的。也就是说，这里的“了”是表示完成意义的“了1”。

3.V+掉+O

“掉”可以放在离合词的中间，如“结掉婚、吃掉饭、吃掉药、毕掉业、化掉妆、签掉字、盖掉章、考掉试、请掉假、充掉电”等。云南方言还可以带上“完/好”，构成“V完/好+掉+O”，如“洗完掉澡、洗完掉手、洗完掉脸、洗完掉脚、抖完掉谷子、栽完掉秧、洗完掉衣裳”等。但玉溪方言中没有这种用法，可以说“洗完澡”或者“洗掉澡”，但一般不会说“洗完掉澡”。“完/好”和“掉”叠用出现时，宾语必须提前，也就是“O+V+完/好+掉”的结构。例如：

(15)你的饭噶吃完掉了？

(16)谷子抖完掉么再休息。

在玉溪方言中，这种结构使用的频率不高，一般“完/好”或“掉”只会使用其中一个。此外，云南方言中还有“V+完+V+净+掉”结构，如“跑完跑尽掉、吃完吃尽掉”，这种结构在玉溪方言中也存在，但为数不多。

4.V/adj+死/伤+掉

这种结构表示程度的高，还有的学者专门对云南方言中“X死掉”进行过说明。王顺巧认为云南方言的这种结构中，后面必须跟“了”，没有“了”的话句子是不完整的[注]王顺巧.云南方言“掉”的语义及其虚化[J].现代语文,2017(7)：68-72.。但在玉溪方言中，“了”在这个结构中是比较灵活的，带不带“了”不会影响句子的完整性，例如：

(17)这回考了第一名，挨她高兴死掉(了)。

(18)那些年，真呢是穷伤掉(了)。

上面的例子中，无论有没有“了”句子都是成立的。只是没有“了”的句子语气上是未尽的，后面还有需要陈述的内容，而有“了”的句子语气上是已经完结的。

5.V+adj+掉

这一种结构和“V/adj+死/伤+掉”的结构一样，属于“动补+掉”的类型，形容词在这里充当动词的补语，如“晒黑掉、变黄掉、起早掉、饿昏掉、饿晕掉、砸烂掉、吃多掉、睡多掉、累昏掉、撕烂掉、磨破掉、搞晕掉、砍断掉、烧烂掉”等。同样，这种结构后面跟不跟“了”并不影响句子的完整性。

6.adj+掉+点儿

这种结构主要用来委婉地表达负面评价，这里的形容词可以是单音节也可以是双音节。例如：

(19)这件衣裳好么倒是好看呢，就是脏掉点儿。

(20)他这回真呢是过分掉点儿了。

上面两个例子都是表示个人的负面评价，使用这个结构以后表达更加委婉。这里的“掉”与“点儿”连用，实际上不是表示完成的状态，而是玉溪方言中一种表示程度的方式。

二、玉溪方言“掉”的语法性质

王顺巧认为云南方言中“了”的语法性质关乎对“掉”的语法性质的定性[注]王顺巧.云南方言“掉”的语义及其虚化[J].现代语文,2017(7)：68-72.。在玉溪方言中，“了”的使用比较自由，可用可不用，只有一部分“adj+掉”必须加“了”。所以，在玉溪方言中“了”的语法性质的定性并不影响“掉”的语法性质的定性。

汉语不同于印欧语系，学界通常用“体”来表示动作或事件在时间进程中的情状结构，标记“体”的助词叫“体”标记。杨育彬、齐春红认为云南方言中的“掉”已经完全虚化成为一个完成体的标记[注]杨育彬，齐春红.论云南方言体标记“掉”[J].云南师范大学学报：对外汉语教学与研究版，2009(4)：125-129.。石毓智、李讷指出体标记产生的条件是在形式上体标记必须能够出现在“动+X+宾”格式中“X”的位置。[注]石毓智，李讷.汉语语法化的历程[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148.玉溪方言的“掉”符合这个条件，比如吃掉饭、喝掉水、过掉生日等。

蒋绍愚、曹广顺认为宋代出现的“VC了O”格式中的“了”，真正从结构关系上证明了完成态助词的出现[注]蒋绍愚，曹广顺.近代汉语语法史研究综述[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201.。吴福祥认为除非有“动+补+X+宾”格式，才能断定其中的“X”就一定是完成体助词[注]吴福祥.重谈“动+了+宾”格式的来源和完成体助词“了”的产生[J].中国语文，1998(6)：459.。在玉溪方言中，没有“VC掉O”这种格式，只有“OVC掉”这种格式，并且有一定的使用频率。例如：

(21)山上的树着全部砍断掉了。

(22)我今日起早掉了。

从上面的例子可以看出，玉溪方言中宾语部分只能放在前面，做被动态主语。此外，云南方言中有“V+完/好+掉+O”的格式，这里的“完/好”可以看做补语，但玉溪方言中一般不会采用这种说法。所以单从这一点上我们并无法判定玉溪方言中的“掉”是不是一个完成体标记。

吴福祥指出，判断动相补语与成体助词之间区别的形式标准有四个[注]吴福祥.重谈“动+了+宾”格式的来源和完成体助词“了”的产生[J].中国语文，1998(6)：456.。(1)有无可能式。含有动相补语的动补结构，可以在动词和动相补语之间插入“得/不”变成可能式动补结构。动词和完成体助词之间则不能插入“得/不”变成可能式。(2)有无可能式能否用在动结式之后。完成体助词可以用在动结式动补结构之后、宾语之前，动相补语则不能用在这个语法位置上。(3)有无可能式能否用在动结式之后能否后接完成体助词。“动词+动相补语”格式可以后接完成体助词，如“逮着了耗子”，而“动词+完成体助词”之后不能再出现同类的体助词。(4)音韵形式。动相补语可以表达焦点信息，能念焦点重音；完成体助词不能表达焦点信息，不念焦点重音。在普通话以及有轻声的方言里，完成体助词总是念轻声，并有元音弱化现象，动相补语或念轻声，或不念轻声。

据吴福祥的判断标准，可以对玉溪方言“掉”作补语的情况做如下分析。(1)玉溪方言中“V掉”中间可以插入“得/不”变成可能式动补结构，如“吃得/不掉、洗得/不掉、搓得/不掉、做得/不掉”等。但“adj+掉”中间不能插入表示可能的“得/不”。(2)因为玉溪方言中没有“V+C+掉+O”的格式，无法证明“掉”是否是一个完成体助词。(3)关于“掉”后面是否还能加完成体助词，从笔者掌握的情况看，“掉”的后面最多连用的是“了”，在“adj+掉”的格式中表示完成状态并且状态不能逆反的时候必须跟“了”，这里的“了”就是表示完成状态的助词。(4)从语音角度来看，玉溪方言中“掉”作补语时有iu213或iu44两个发音，两个语音的使用根据个人或者地区有细微的差别，两种发音并存。从上面四个方面来看，难以判定玉溪方言中的“掉”是否已经成为一个完成体标记。

三、结 语

玉溪方言中的“掉”相比普通话有着更加强的搭配能力，与云南方言中的“掉”相似，但是在用法上又有很多区别，有属于自己的特点。在玉溪方言中，“掉”可以与动词和形容词搭配，可以组成跟离合词搭配组成“V+掉+O”的格式，可以加上补语，组成“V/adj+C+掉”的格式，这里的补语只能是“伤/死/adj”。虽然玉溪方言中“掉”的虚化程度比较高，但还不能够判定它已经虚化成为完成体标记，“掉”的语法性质的判定还需要学者们的进一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