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 庸 之 恶
——人文社科学术期刊论文中的“伪学术”现象*

2019-03-03 20:55
阴山学刊 2019年6期
关键词:学术研究综述逻辑

常 芳 芳

(包头师范学院 学报编辑部,内蒙古 包头 014030)

就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领域,我们已经迎来了一个空前繁荣的学术时代。各种类型的学术成果层出不穷,不同层次的基金、评奖,各种权威机构发布的论文统计数据节节攀升,无一例外地显示着中国的学术理论研究领域正在呈现一派勃勃生机,单从学术成果产出的速度和数量看,足以令世界刮目。但与此同时,屡屡见诸媒体报端的学术不端事件也在一次次地敲响警钟。

学术不端固然恶劣,然而,比抄袭、剽窃等学术不端现象更为普遍的是学术的平庸。到2016年,我国年产出的学术论文数量已经连续六年居全球第二,但这些论文的平均引用率却排在百名开外;当前我国人文社科学术期刊已达2800余种,但在国际上占有一席之地的期刊并不多。论文质量与数量不成正比已经成为当前学界的共识。2014年10月27日,《中国社会科学报》曾展开一次“学术成果问题反思大调查”,调查对象是北京、上海、湖北、山东、山西、甘肃、江苏、吉林八地的100余位学者,调查结果显示:71%的学者认为,目前我国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学术成果“存在多种不良现象”;50.4%的学者认为,当前学术成果存在的主要问题是“数量与质量不成正比”。[1]

2007年10月20日首届全国学术期刊发展论坛上,清华大学李伯重教授直言:中国文科可能制造了世界最大的精神垃圾产品,而高校学报大多数是学术垃圾的生产基地。[2]“学术垃圾”是20世纪90年代有学者提出的一个概念(卞哲《别造作学术垃圾》1996),专门针对那些没什么价值的所谓的“科研成果”,即没有任何发现和创新,低水平、无意义的重复研究。李教授的说法或许偏颇,但我们的期刊界尤其是中小期刊充斥着大量平庸甚至低劣的文章确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这类学术成果与学术理想无关,与真实的社会生活无关,与学术责任无关,阿伦特称之为“平庸之恶”,其“对学术的蛀蚀,比学术不端更为普遍、更为严重,因此也更难揭露、更难治理。”[3]其实质是无聊的伪学术。

一、学术研究缺乏“真问题”

某高校社交平台上,有人曾提出这样的一个问题:谈论科研话题的时候,我们在谈论什么?根据回复的帖子,33%在谈如何毕业,33%谈如何发文章,33%谈如何拿基金,只有1%的人谈“如何解决科研问题”。这样的一组数据令人深思。问题意识是科学研究的起点和着力点,也是科学研究得以进行的动力,更是科学创新的基石,科研成果的诞生源于新问题的提出,终于问题的解决。如果从事科研活动的目标在于获得学术功名,而不是解决学术问题,我们研究的是什么呢?

2015年,一篇名为《新化复印产业的生命史》的论文迅速走红网络,这只是作者读博士期间的一篇课程论文,却在几年之后意外被发掘并得以广泛传播。这篇论文的成功之处并不在于其研究本身对社会现象做出了怎样深层的解释,而在于它关注了一个与人们日常经验紧密相关的问题——“为什么打印店老板都是一个口音?”论文调查了北京八所院校附近的复印产业,发现湖南新化县人经营的复印店市场占有率达到65%,论文通过实际调查获得的第一手数据解答了许多人都曾有的疑惑,调查结果恰好符合大众日常经验与想象的部分——复印店老板大多是湖南新化人。[4]这篇论文在传播上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因为它关注了与人们日常经验紧密相关的“真问题”。

反观当前我们的学术期刊论文,绝大多数与真实的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断裂,有多少研究是来源于政治、社会、经济建设的真实需要呢?有多少成果是在研究民众们关心的问题,解决民众的实际困难呢?有新闻曾报道,高达82%的人文学科、32%的社会科学论文从未被引用和阅读过。[4]

所谓“真问题”,即研究的目标取向一定是有价值的,要么是理论发展或社会实践中迫切需要去解释与解决的问题,要么是出于研究者本人的兴趣一心想去解释与解决的问题。可当前我们大量的期刊论文既不是出于实践需要,亦不是个人兴趣驱动,而是围绕一个个炮制出来的“伪问题”在精心建构“伪学术”:罗列一堆相关概念,搜集一堆相关研究成果(事实上就是“某某说过什么话”)以证明自己的研究是非常重要的;分析某种现象或问题,既有历史方面的原因,也有现实方面的原因:要么缺钱、要么缺人,大多二者都缺;解决办法必定放之四海而皆准,其实可以概括为一句话:社会、团队、家庭、个人都是重要的……尤其近些年来,“规范化”和“国际化”的潮流中批量生产了标准化样式的学术论文,这些文章从技术视角上看,结构完整、层次清晰、观点鲜明;但是,细细推敲之下,则充满了“正确的废话”,看似谨严实则言之无物,正是用文本形式的规范掩盖内容空洞的不折不扣的“伪学术”。就是这样八股式的文章占领着我们众多期刊尤其是中小期刊的版面!这就是我们期刊界的现实!这里面反映出来的,是一种集体的“思考能力的缺失”。

且看我们的不计其数的“对策研究类”论文,针对一些现象,动辄政府应该怎样、社会应该如何、个人应该如何……扪心自问,政府会不会听你的?社会是谁呢?个人又是谁?这些对策的执行主体到底是谁?如果一个问题既找不到具体有效的解决办法,又没有一个明确的归属,或者说没有人需要为此承担具体责任,更无需对此采取具体行动,这个问题又有多大的价值呢?

“人类并不是因为需要矛盾才去研究问题的,相反,人类是为了克服矛盾才去面对矛盾的。”抓住真问题,才能够做出真学问。虽然,“真问题”未必能找到正确的答案,但回避真问题,则只能是在对伪问题的炒作中建构伪学术。然而,真问题是需要有直面现实的勇气的。怀疑是思考的起点,思考是怀疑的理性化过程。当我们对现实问题回避、淡化甚至视而不见,当我们不是抱着怀疑与质疑精神表达自己的学术观点,当然难以发现真问题。

现实当中不少所谓的“热点问题”,可能本来就是某个官员某种情绪的暴露,社会、媒体一哄而上,形成热点。这样的问题大多缺乏深刻思考,可令人悲哀的是,我们的理论研究界对这样的“热点”却是一味迎合而不是客观冷静地思考。学术研究是基于学术讨论展开的平等的对话,没有也不会有定论,有些问题比如说许多意识形态领域的问题本就不应该作为学术问题探讨,如果一定要研究的话,则会产生大量的套话、空话、大话,久而久之则形成了形而上学的话语体系,对于学术研究领域,这不啻为一种灾难。“打造”就是在这种话语体系中理论界制造的一把万能钥匙,我们什么都可以打造,打造成果、打造思想甚至于打造文化……这样的“万能钥匙”我们还要制造多少?

学术研究最根本的使命在于发现问题和解释问题,帮助人们把握问题的实质。而对于问题的实质把握不够准确,就可能产生“伪问题”。许多时候,我们所谓的“问题”只是问题的一种现象的表述,例如,我们都意识到我国当前的教育在人才培养上有问题,有人便把原因归结为课本难度大、课业负担重,于是乎“减负”的口号喊起来了,“素质教育”提倡起来。可事实是,禁止学校补课,校外补习班却越来越多,课堂完成不了的教学内容自然成了学生的家庭作业,学生在学校减掉的“负担”不仅经由老师—家长回到了学生身上,而且又被“素质教育”增添了新的重量。问题只是发生了转移而并未得到解决。[5]而当“有效”这个词镶嵌在所有的教育名词上——“有效教学”“有效课堂”“有效性途径”,这本身就是对我们教育学研究方法的一种嘲弄!

当前的学术研究中还存在着一种学科的“泛交叉化”倾向。以开放的学术视野进行学术研究无疑是应提倡的。学科交叉不仅拓宽了学术工作的思路,甚至于拓宽了学科的疆域。但是,从近年的学术研究趋向来看,似乎很多作者走入了“学科交叉”的误区。每个学科都有自身的理论、特色、研究方法,交叉研究一定要以尊重学科特色和差异为前提。为了表明自己的观点,强行用一种学科的概念和方法阐释另一个学科领域的问题,最终难免沦为“伪学术”。近年来,随着环境问题、生态问题越来越严重,“生态”和“生态学”被广泛接受的同时,也被过度科普,成为了各个学科通用的标签,“教育生态”“文化生态”“课堂生态”“网络生态”充斥着我们的研究视野,就连诗歌也在研究“生态文化”。这样的交叉又碰撞出了多少智慧的火花呢?

反思当前我们的整个学术环境,过于注重数量、一味推崇数目化管理,常常逼得一些研究者为了“生存”而不得不“炮制”一个或一些研究课题。炒冷饭,将旧理论以“××的现代启示意义”“××理论在××中的应用”的形态进行翻新;或者在所谓的“概念”上兜圈子,创造新名词,通过使用新概念实现“新瓶装旧酒”,追求“看不懂”,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以此来达到所谓的“学术创新”,但在实际上,我们并不能从中获得新知。“这种为创新而创新的研究,都是对创新的亵渎,于学术发展有害无益”[6]。当一项研究的出发点不是基于解决问题而是出于学术功利,产生的必然是“为了研究而研究”的学术泡沫,不仅无助于解决问题,反而加大了解决问题的成本,其实质是一种学术投机。如果越来越多的研究者致力于“研究”“伪学术”,就已经不是研究者个人学术品质的问题了,而是昭示着我们整体的学术环境的恶化。正如东南大学樊和平教授所说,“学术成果问题,已经到了不得不反思的时刻”了。

二、逻辑问题是社科期刊论文存在的通病

“要把我们的思想正确地表达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要讲逻辑。”“研究是一个论证的过程,论证是一个严密的逻辑思维过程。”穷理致知,需要严谨的逻辑系统、论证过程与可被验证的方法论。学术研究“可以有不同的声音,却必须有共同的语言”[7]。而这“共同的语言”就是严谨的论证与逻辑。个人表达学术观点,能够站得住脚、最终被接受的观点一定是合逻辑的,只有共通的逻辑与严谨的表达方式,才能获得认同。

学术表达是一个学者的天职,却也是中国社会科学面临的困境,甚至于知名学者也会在逻辑表达上存在问题。北京大学一位经济学教授说“美国限制第三世界国家的移民以维持其福利不被分享是不道德的,但紧跟着讲到中国问题,就说中国现在还不能开放城市户籍,否则大城市就会被搞得一团糟。”[8]这就是违反了基本的思维同一律的要求,犯了逻辑混乱的错误。

当前的社科领域,很多文章都存在逻辑上的问题。

1.概念不清晰。概念是人们正确判断、有效推理和正确论证的基础。概念的意义不清晰,会造成判断和理解上的错误,甚至产生人为的误导。曾有一学术报告说,“根据中国卫生部疾控中心的统计,中国有心理问题和精神疾病的人口比例高达7%,总数超过1亿人,并做出分析: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各种社会矛盾增多,竞争压力加大,工作节奏加速,以及重大灾害、经济危机等因素,是造成患病人群庞大的原因。”[9]这篇报告里就模糊了心理问题和精神疾病的概念的界限。“心理问题”与“精神疾病”截然不同,当今社会有心理问题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现象,这1亿人中可能大部分是“心理问题”而非“精神疾病”,“患病人数庞大”的说法不仅不客观,而且事实上对大众造成了误导。

在论证中,看似相同的两个概念可能有不同的概念外延,可是在思维过程中,把不同的概念当作同一概念使用又是我们经常会犯的错误。例如,在一篇探讨关于古代蒙古政权行政建制的论文中,作者将古代蒙古族行政建制一会儿与匈奴比较,一会儿与北方游牧民族比较,显然是将匈奴与北方游牧民族两个不同的概念混为一谈了;有一篇《诸葛亮的管理智慧》的文章,主要阐述的是诸葛亮的治国之道与用人之道,这篇文章就有意模糊了“治国”与“管理”这两个概念的界限,打了概念的擦边球;再如一篇《大学生的挫折承受力与心理素质的关系》的文章,作者又抽样、又问卷、又统计,最后证明大学生的挫折承受力与心理素质呈现正相关。挫折承受力本就是心理素质的一个方面,挫折承受力也是衡量心理素质的一个指标,二者的相关性是无须证明的,一定要论证的话,逻辑上是无法自洽的。

2.推理论证不讲逻辑。学术论文的写作过程是写作者表达学术观点的思维过程,是严密的逻辑论证过程。作者的某个想法必须用理论方法进行符合逻辑的证明,“如果这个‘想法’既具有创新性同时又符合学术逻辑,那么这个‘想法’才转变为学术观点”[10]。可我们很多的论文作者在推理论证中都没有遵循逻辑规律。有一篇文章谈热播电视剧重播率高的原因,并举了《甄嬛传》《西游记》《亮剑》《武林外传》等几部热播剧的例子。文章前半部分是几部电视的影评,后半部分讲好的电视剧的总体特点:演员好、内容好、各有各的好。分开来看两部分都没有问题,问题就在于两部分各说各话,看不出有何逻辑关联。没有了逻辑,则无所谓学术。逻辑思维与理性思维是同义语,论文的逻辑问题反映出来的是作者思维方式和能力的问题。

论据“推不出”论点是一个常见的逻辑错误。一篇关于大学生人文素质调查的文章,仅凭大多数学生在所设计问卷中“你认为人文素质是否重要?”“开设人文课程是否有必要?”两个项目中选了“重要”选项,就得出结论——“大学生人文素质比较高”。照此推论,岂不是只要有人认为“学习文化知识很重要”“开办学校学习文化知识很必要”就可以说他/她具备了较高的文化水平?还有一篇论文是关于外国文学与少数民族大学生生命教育的,分析与归纳了一些外国文学作品之后,突然得出了一个结论:外国文学对少数民族大学生生命教育是非常重要的,我们要重视对少数民族大学生的外国文学教学。这其实是国人经常犯的一个逻辑错误——不证而论。结论是先入为主、强加于人的。作者事实上是在阐述自己的主观认识,而非严谨的推理、论证。把不相干的论点和论据硬扯到一起,制造“因为A,所以B”的逻辑关联,这种思维本身是非逻辑的,这种伪逻辑必定制造伪学术。

有一类论文,提出一个问题A,转而谈问题B,因为B包含A,所以,B就是A。例如一篇谈某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问题的文章,先谈某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然后谈广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某地的非物质遗产就得这么保护。这里隐含的一种思维就是:既然某地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非物质文化遗产,那么谈广义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问题就是在谈这个地方的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还见过一篇文章阐述某位学者的某种思想的形成,转而谈这位学者的学习经历,幼年读了什么书,青年上了哪些学,中年接触了哪些名人,结论是:学习是很有用的,因为某学者的重要思想就是在学习中逐渐形成的。不知不觉地,论题在论述的过程中发生了转换。这样的文章不在少数。

相关性与因果性的混淆也是一个经常出现的逻辑谬误。“因果关系,是指某个因素的存在一定会导致某个特定结果的产生。而相关性是统计学上的一个概念,是指某个因素的变化会导致另外一个因素的变化,但是这个因素的变化是不是另外一个因素变化的原因,是不能被确定的。”[11]相关性无法导出因果性,因果性又是非常难以论证的。有文章说某市年蓝天数180多天,是因为“所有的公交车换了较为环保的LPN气,大大减少了空气污染”的缘故,因此政府治理环境非常有成效。这是一个非常武断的判断,没有其他相关变量,没有科学客观地比较与分析,贸然根据自己主观愿望得出一个结论,也是我们的论文经常会犯的错误。量化研究方法越来越多地被应用于社会科学研究领域,这是好事,表明学术研究的一种科学、客观的态度,可是许多的论文对于数据缺乏科学理性的分析,只进行功利性解读,过分地强调相关性,甚至用相关性代替了因果性。

同一律是学术研究必须遵守的逻辑规律,论题同一是学术论文写作的基本要求。可很多论文都在这一点上栽了跟头。有一篇文章是关于19世纪欧洲的一位诗人和中国中唐时期的一位诗人的比较,比较的原因是因为两个诗人都处于历史变革的转折阶段(且不说把两人放在一起比较合不合理),两人在文学创作上都“以丑为美”,是因为“两人所使用的怪诞与象征手法都是文学形象化的表现手法之一,在文学形象和形象特点上有相同之处”,最后得出结论“虽然两人生活在性质完全不同的社会,但人类历史发展规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论证千折百回,让人读来一头雾水,不知道文章的逻辑理路是什么。

很多时候,我们在论文写作中常常是感性认知有余而逻辑推理不足,甚至有的文章用煽情来取代科学性,例如研究教育问题,动辄就是爱与自由,而不是科学地反省和解释。教育规律问题是一个科学问题,需要科学地观察、实验、假设与检验,可很多人热衷于把“皮格马利翁效应”作为解决教育难题的一剂万能良药,却从未怀疑其效用是否早已被无数次夸大了。

人类有几百种语言,但只有“严谨的论证与逻辑”才是人类共同的语言。只有共通的逻辑与严谨的表达方式,才能获得认同,否则学术就失去了科学性和真理性。

三、“伪综述”大量孳生

学术综述于学术研究的作用毋庸赘述。学术综述是对某段时期某个学科或某个专业方向的研究文献进行选择、梳理与提炼之后的综合性研究。这既是一项基础性研究也是一项纲领性研究。它要反映某项研究的总体发展状况,该研究在宏观、中观、微观层面上有哪些代表性的研究成果,原理性研究有哪些新进展,技术性研究有哪些突破;同时,要寻找文献之间的内在关联,梳理前人研究的学术脉络,进而帮助读者了解该研究的起源,演进的轨迹与学科发展的历程,发现某个学术领域内有哪些研究方向是学者聚力的重点,哪些研究领域是前人所未涉及的,以及未来可能的研究空间。也就是说,帮助读者清楚地知道需要研究什么,可以研究什么。

但我们当前的现实是:众多的学术综述写作者对所综述的专业领域并不熟悉,无法对文献进行客观、科学地分析与判断,也无法进行准确地提炼;对文献不加甄别与选择地一味堆砌,既没有剔除垃圾文献,也没有凸显重要文献的价值,眉毛胡子一把抓,研究成果之间相互孤立、缺乏关联,甚至于写作思路不清,论述前后矛盾,根本没有起到综述文章高屋建瓴的作用,是空具综述之名却起不到综述作用的“伪综述”。

现实的学术生活中,“资料汇编”式的综述占相当大的比重。现代信息化技术为文献资料搜集做出了巨大贡献,写作者在键盘上敲几个关键词便可以获得海量的文献信息。但文献来源数量的优势并没有带动研究水平走向一个更深刻的领域,甚至于综述的功能也发生了异化。大量的原始文献未经充分消化,经由剪切、复制、粘贴而被大量拼凑堆砌到一篇文章中。综述被做成了一篇上万字、甚至几万字“大而全”的大杂烩,既无从体现过往研究的进展亦找不到问题的根源,更谈不到对未来研究提出建设性意见,遑论综述的前瞻性与导向性!还有相当一部分综述,研究内容分散,没有明确的主题,四面出击,漫无目的,研究方向涉及整个领域。

还有的作者热衷于写作某个专题的“编年史”,《××年××研究综述》一年一篇,文章架构如出一辙。真正的学术研究一定是围绕问题进行的,研究的阶段性要符合所研究问题的发展规律,而从来不以“年”为单位呈现,以一年为一个研究起讫与统计依据,是单位或部门的年度工作总结的路数,于学术研究是不可取的,为了满足“某年”的条件,人为地截断某项连续研究,终究价值不大。同一作者的几篇文章比较起来,横向看年年翻新,纵向看大多缺乏关联,即使针对同一个问题,无非是“今年的研究比去年更加深入,取得了一些新的进展”。

“综述”,顾名思义,除了体现综合性的“综”,还要有“述”。“述”是作者对众多文献经过综合性研究之后做出的结论性判断,字数未必很多,但一定是体现作者的学术观点和学术见解的。要对以往研究的优点、不足和贡献进行批判性分析与评论。“述”是最可以体现作者研究贡献的地方。但很多综述文章仅仅满足于对文献的罗列与介绍,之后加上几句“关于某项研究的成果丰硕”“在××上表现出了新的特点”“取得了一定突破,但还有一些不足之处,研究深度和广度需要进一步开拓”“未来有着良好的研究前景和广阔的研究空间”……种种,不咸不淡,不痛不痒,放之四海而皆准。当遇到有学术争议的研究主题或现有文献有相互矛盾的研究结论时,这类综述往往避重就轻,或者干脆避而不谈。

综而言之,学术综述是一项“研究之研究”的元研究。这就对写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除了要阅读大量文献资料之外,研究者必须要对原始文献进行系统地梳理、归纳、分析与关联论证;要对本研究领域、研究方法有相当的了解;同时又要拥有相对广博的学术背景,这是非有相当学术功力的写作者很难驾驭的。

近年来,学界都认识到学术不端对学术秩序的破坏,对学术不端现象进行抨击的同时制定了越来越严格的学术规范。但另一方面,越来越多的没有价值的平庸的所谓的“研究成果”进入了学术出版领域,占用了大量的学术资源。这类“伪学术”制造着虚假信息,增加了学术研究的成本,更对整个学术环境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平庸之恶就像表面蔓延的一层霉菌”,让越来越多的学者放弃了学术理想,忘记了从事学术研究的初心,为捞取学术功名而从事学术研究。学术理论界、期刊界是时候发出这样的声音了:拒绝平庸,不放弃思考,不回避判断,不逃避责任。否则我们终将沦为“平庸之恶”的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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