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的文献价值

2019-02-28 08:38
安徽史学 2019年1期
关键词:四库总目四库全书

刘 勇

(山东大学 儒学高等研究院,山东 济南 250100)

姚鼐在乾隆年间参与《四库全书》的纂修工作,其撰写的提要拟稿,在道光十二年由姚莹刊刻成《惜抱轩书录》(简称《书录》)。光绪五年,桐城徐宗亮又据以翻刻,改正了道光本的个别讹字。将姚鼐的拟稿与《四库全书总目》相比较可以发现提要的修改痕迹,进而探究《四库全书总目》的纂修过程。这方面的研究以司马朝军、王达敏、徐雁平三位学者为代表。①司 马朝军《〈惜抱轩书录〉与〈四库全书总目〉之比较》,《〈四库全书总目〉编纂考》,武汉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王达敏《从〈惜抱轩书录〉到〈四库全书总目〉》,《姚鼐与乾嘉学派》,学苑出版社2007年版;徐雁平《〈惜抱轩书录〉与〈四库全书总目〉之比较》,《文献》2006年第1期。限于条件,当前的研究都是以最通行的徐宗亮刻本与《四库全书总目》进行比较,而未参考与之差别较大的《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简称《书题》)。②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在2017年影印出版了《国家图书馆藏稀见书目书志丛刊》,《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收录在第21册,以下引用即根据此书。为弥补这一局限,笔者以新见《书题》为研究对象,将其与《书录》相比较,分析二者的异同,进而揭示其对于研究姚鼐及《四库全书总目》的文献价值。

一、《书题》的基本情况

《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一卷,一册,今藏国家图书馆。全书用工整的楷书抄写,每半叶十一行,行二十四字,无格。魏锡曾、周星诒校并跋,叶昌炽跋。封面题“惜抱先生校录书录,书钞阁秘册”③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23页。,目录页题“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书钞阁”为清代藏书家周星诒的藏书之处,封面题字显然是周星诒命名之简称,此书的书名仍当以目录页所题为正。书衣有周星诒识语云:

庚午春,属稼孙借写得纪文达纂《四库全书总目》,卷帙繁重,诚不无讹舛,然识高学正,瑕不胜瑜也。惜抱拟呈书题,空言多,实征少,其学异趣,采用入《提要》者不及什四,此为流传稿本,重是先辈遗文,故属写之。若卧老跋言藉蒋府尹馀唾,扬此抑彼,未可据也。书少传,见者珍之。十二月廿一日后生周星诒识。次日校勘一过,用墨笔。①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23、537、537、537—538页。

“稼孙”指的是清代书法家魏锡曾,锡曾字稼孙,浙江仁和人,贡生,嗜金石之学,曾官福建浦南场大使,著有《绩语堂诗文集》三卷、《书学绪闻》二卷。庚午为同治九年(1870年),时周星诒正任福建建宁府知府,魏锡曾也在福建任职,为周星诒的下属。据识语所言,魏锡曾还为周星诒抄写过一部《四库全书总目》,惜已不传。魏锡曾所根据的为流传稿本,而非姚莹刻本,其实姚莹刻本行世以后流传不广,因而并未产生较大的影响。那么此抄本又从何而来呢?幸而卷末又有魏锡曾的跋语,为我们了解此书的流传提供了线索:

同治庚午六月从杨舍人丈假钞此本,并校一过。凡今钞讹字径改,原钞之疑讹者校于眉间。十六日雨窗识。(钤“隺庐”印)②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23、537、537、537—538页。

“隺庐”为魏锡曾的别号③郑 伟章《文献家通考》云:“《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一册,周星诒抄本,有周氏及魏锡曾、崔庐、叶昌炽等人跋。”(中华书局1999年版,第366页)此书准确地说当为魏锡曾抄本,郑氏又误“隺庐”为“崔庐”,不知魏锡曾号鹤庐,故而误作二人。,“杨舍人”指的是杨希闵。希闵字卧云,一字铁傭,江西新城人。因避乱入闽,先至邵武,后迁福州,被福建学政吴南池、布政使周开锡延聘。魏锡曾借抄杨希闵藏书也正是在福建任职时期。由跋语可知,魏锡曾所据并非原稿本,而是杨希闵抄本,再进而追溯杨希闵藏本的来源,则可以从魏锡曾过录的杨希闵跋语中知晓:

此书从梅伯言处假钞。囊在京,偶与伯言谈四库书提要,多系纪文达手笔,其间议论乖次,甚多可笑。伯言曰:“当日姚惜抱亦在馆,与编校之列,所存底稿论正而音雅,后见同事者多非是,不欲与争,乃奉身而退。其稿见存箧,力未能刻也。”闵因借归钞存此本,伯言久归道山,恐原稿散佚,此遂为海内孤本矣。江右新城杨希闵识。④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23、537、537、537—538页。

据此可知,杨氏抄录自梅曾亮所藏姚鼐稿本。梅曾亮为姚鼐弟子,获得姚鼐的稿本也并非难事。杨希闵于道光十七年(1837年)拔贡,候选内阁中书,梅曾亮自道光十四年任户部郎中,至道光二十九年去官回乡,二人曾经互相切磋学问,杨希闵应在这一时期抄录。梅曾亮曾想刊刻姚鼐底稿,但未能办成,实际上在此之前的道光十二年,姚莹已经在金坛刊刻了《书录》,梅曾亮可能并不知晓。杨希闵抄本今已不存,至于跋语,则应写在梅曾亮去世的咸丰六年(1856年)至魏锡曾抄录此书的同治九年(1870年)之间。此书最后又有叶昌炽的跋语:

校理秘文,必如刘子政、曾子固,斯为称职,纪文达公庶几不愧,惜抱岂其伦耶?世传惜抱在四库馆请益于戴东原先生,先生拒之,以是反戈,并及当时诸大师。其徒方植之至以洪水猛兽为比,岂非丧心病狂邪?抑所谓其父行劫,其子必至杀人邪?今犹有刊《仪卫堂集》以扬其颓波者,蠹经害道,莫此为甚,安得有人焉起而斧斯其板,为吾道扞城哉?长洲叶昌炽。⑤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23、537、537、537—538页。

姚鼐向戴震请益之事见于戴震《与姚孝廉姬传书》,段玉裁《戴东原先生年谱》云:“二十年乙亥,三十二岁。……先生学高天下,而不好为人师。姬传是时为孝廉,倾心先生之学,欲奉为师。”⑥戴震:《戴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460页。可见姚鼐请益之事在乾隆二十年,而乾隆三十八年始开四库馆,故而叶氏所言姚鼐在四库馆请益于戴震尚值得商榷。方植之即方东树,姚鼐弟子,著有《汉学商兑》《仪卫轩集》等书。方东树在其著作中多次攻击以戴震为代表的汉学家,将其比之为“洪水猛兽”。如其《祭姚姬传先生文》云:“近世俗士,党崇汉学……洪水猛兽,处士同悼。”⑦方东树:《考槃集文录》,《续修四库全书》第1497册,第425页。《汉学商兑》卷上云:“此其为害,岂在洪水猛兽下也?”⑧方东树:《汉学商兑》,凤凰出版社2016年版,第23页。卷下云:“今汉学家首以言理为厉禁,是率天下而从于昏也。拔本塞源,邪说横议,较之杨、墨、佛、老而更陋,拟之洪水猛兽而更凶。”①方东树:《汉学商兑》,第208页。光绪年间,方东树堂弟方宗诚校刻《仪卫轩全集》,叶氏所言“今犹有刊《仪卫堂集》以扬其颓波者”当指此事。

叶昌炽对姚鼐的拟稿评价不高,检《缘督庐日记》,跋语作于光绪十二年七月二十日。日记中记载了他借阅《书题》之事:“初五日,香生自闽归,来谈,数年手札往还,今始得见。……又闽得旧抄精本甚多,在风尘中诚非俗吏。”“初六日,得香生书,以旧钞六种见示。”②叶昌炽:《缘督庐日记》,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173、1178页。“二十日,读《惜抱轩四库校录书题》,香生藏本也。乾隆中开四库馆,惜抱预校录之列,此其拟进书题,以提要勘之,十仅采用二三,惜抱学术与纪文达不同,宜其凿枘也。”③叶昌炽:《缘督庐日记》,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173、1178页。通过《缘督庐日记》的记载,我们可以认识到:叶昌炽是从苏州藏书家蒋凤藻处借观此书,因而作跋语于书后;叶氏在日记中评价姚鼐拟稿的态度并不像跋语中那么激烈。蒋凤藻此书得自在福建时,七月初六日蒋凤藻所示六种旧钞中就有《书题》。蒋凤藻所撰《秦汉十印斋书目》云:“《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一本,抄本。”④蒋凤藻:《秦汉十印斋书目》,国家图书馆藏稿本。亦可证此书确实曾经蒋凤藻收藏。周星诒因财务亏空而变卖其藏书,蒋氏因而购入。

《书题》末页又写有九行行书,其间经过涂改修正,末署“ 年 月 日罪人 绝笔”⑤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540页。,应是收藏此书者所拟的绝命词,有“殉国之尸”“少生右族”“罪人之死,所未瞑者,先人窀穸,魂魄未安”“束发谈书,壮年入仕”之语。⑥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540页。《书题》递经周星诒、蒋凤藻两人收藏,通过与蒋凤藻在《秦汉十印斋书目》稿本上留下的跋语字迹比照后发现字体差别较大,非出自蒋氏之手;又通过与《书题》前周氏手书题记相比照,“先”“书”“少”“笔”等字迹如出一辙,书法的总体面貌也相一致。周氏十一二岁时即喜购求古书,咸丰十年以同知分发福建候补,同治二年九月,补邵武府同知,与绝命词的内容相符。故而可以断定,《书题》卷末所书绝命词出自周星诒之手。

二、《书题》与《书录》之比较

由于《书题》长期以抄本的形式流传,不易得见,故而长久以来未能引起学界的足够重视,提及《书题》的著作更是寥若晨星。对于《书录》与《书题》的关系,罗振常编《传忠堂书目》卷二云:“《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一卷,一册。姚鼐撰,钞本。振常案:此书附刻《惜抱轩全集》后,改名《惜抱轩书录》,分四卷。”⑦罗振常:《传忠堂书目》,《丛书集成续编》,台北新文丰出版社1989年影印本,第313页。罗氏揭示了从《书题》到《书录》的过程,从书名上看,《书题》确实可以简称为《书录》,并将《书题》按照经史子集分为四卷,但罗氏之言太过武断,将《书题》与《书录》比勘后发现,二者存在诸多不同。

1、《书题》比《书录》多出四篇。郑伟章《文献家通考》云:“(姚鼐)入四库馆时,撰写书录九十一篇,荟为《惜抱轩书录》四卷。”⑧郑伟章:《文献家通考》,第365页。今以《书题》与《书录》比勘,《书录》87篇,《书题》91篇,多出《却扫编》《桯史》《西溪丛语》《辍耕录》四篇。姚鼐撰写的提要不多,这四篇拟稿的发现对于研究姚鼐的思想以及其与《四库全书总目》的关系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下文有专章讨论。

2、《书题》与《书录》的某些篇名不同。《书录》很多书的篇名都不像《书题》那样标明卷数,如《增修书说》三十五卷,《论语或问》二十卷《孟子或问》十四卷、《南轩孟子说》七卷等,《书录》皆无卷数。其他的不同,列表如下:

《书题》 《书录》(道光本) 《书录》(光绪本) 《四库全书总目》新定续志 景定严州续志 景定严州续志 景定严州续志十卷太元 杨雄太元目录序 太玄目录序 太元经十卷楚骚协韵 楚辞协韵 楚辞协韵 楚骚协韵十卷附读骚大旨一卷

通过以上表格可以看出,不仅《书题》与《书录》的篇名存在着一些差异,就连《书录》的道光本和光绪本也存在不同。

3、《书题》在行文中多用敬词。《书题》除了《郑东谷易翼传》《增修书说》《元经》《宋中兴通鉴》等二十篇提要外,其他各篇开头都有“谨按”二字,可见姚鼐在撰写提要之时有很大的随意性,并非都加敬词。再者,《书题》在行文中多用“臣闻”“臣等”“谨按”等字,这些都是《书录》所没有的。参考文渊阁《四库全书》书前提要,提要开头冠以“谨按”,行文中加“臣等”等字,是四库馆臣撰写提要的固有模式,对于这些谦称,《书录》悉皆删去。

4、《书题》与《书录》在内容上有较大的出入,而且《书题》中尚有魏锡曾、周星诒的校勘,从而更具文献价值。这些文字异同大致可以归为以下几类:

第一,《书题》保存了姚鼐原稿的真实面貌,从中不仅可以看出姚鼐拟稿的前后差异,而且也可以看出《四库全书总目》的修改过程。

《书题》保留了姚鼐在论证时所发现的材料以及所作出的推论。如《穆天子传》条云:“今以《纪年》较之,《纪年》书十二年冬,王北巡狩,遂征犬戎,事在《传》之第一[五]卷;十四年夏,王畎于军邱,五月,作范宫,作虎牢,事在传》之第五卷。”①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62、462、464、508、518—519、534、533 页。姚鼐将《竹书纪年》与《穆天子传》作比较,条列二者相说[之语]同。盖云契益作者皆妄说,而以为益者,则东汉时也。故臣等窃疑此奏非秀之辞,恐转袭《吴越春秋》《论衡》之语。”③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62、462、464、508、518—519、534、533 页。姚鼐注意到刘秀上奏与《吴越春秋》《论衡》所言相同,都认为《山海经》是伯益作。《书题》中保留了姚鼐据此而作出的推论:认为作者为伯益之说始于东汉,那么很可能这并不是刘秀所说,而是转袭自《吴越春秋》《论衡》。《书录》遗漏了姚鼐的推论。姚鼐的这条推论再加上后面的考证,最终得出了《山海经》非伯益作的结论。

姚鼐还会在标题或者提要的末尾注明重新编纂此书的一些意见和信息。例如《书题》于《陈无己文集》下注云:“止存魏衍、王云所记,余序删。任渊序自入诗注本内。”④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62、462、464、508、518—519、534、533 页。今检文渊阁本《后山集》,魏衍的记和王云的题辞都没有收录,《后山诗注》内也没有收进任渊的序,可见并没有采纳姚鼐的意见。又如《方秋崖集》,《书题》末尾增:“编此集据嘉靖本为主,宝祐本逸文依类附入,惟宝祐本内寻常简札尚有数十首,多阅之令人厌,此不足为文也,故仍去之。”⑤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62、462、464、508、518—519、534、533 页。姚鼐认为宝祐本内的数十首简札不足取,应该予以删除,但在《提要》中却认为宝祐本的数十首诗文应该全部编入嘉靖本,而定为八十三卷。显然《提要》中所言是官方说词,而拟稿末尾所附才是具体的编纂过程。今存的文渊阁本《秋崖集》共四十卷,显然并没有严格遵循姚鼐的建议。⑥邵懿辰跋《秋崖先生小稿》云:“按惜抱在四库馆原编《秋崖集》八十三卷,而今馆本定为四十卷,未知异同何如?”见丁丙《善本书室藏书志》卷三十一,《续修四库全书》本,第531页。今未见31卷的宝祐本,无从与嘉靖本比照,仅从分卷来判断,馆本与姚鼐编本已经不同。在提要写成之后,姚鼐如果搜集到新的材料也会在该提要的末尾注明,如《十先生奧论》,《书题》末尾多“张震知夔州,论马纲水行不便,见《王十鹏集》。晁公遡《贺遂宁张舍人启》云:力陈皂栈之性,难涉江湖之行。”⑦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62、462、464、508、518—519、534、533 页。王十朋《梅溪集》卷四有《夔州论马纲状》,晁公遡《嵩山集》卷二十一有《贺张遂宁启》,则知姚鼐所列乃是有关于张震的生平资料及文献来源。《十先生奧论注前集》卷十一有张震《五经论》,姚鼐在提要中言“内十一人《宋史》有传,其余张震字东父,益宁人。”⑧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62、462、464、508、518—519、534、533 页。姚鼐在拟稿中对《宋史》中没有传记的如龙大渊、郑湜等人都作简单的生平考证,并以“见某某”的方式注明出处,惟独张震的生平简略,且不注出处。由此可以知道姚鼐在提要末尾所加的数语是为补充张震的生平资料而加。

《书题》在有的地方比《书录》的文字更加详细。如《嘉祐新集》,《书录》云:“盖宋初以主簿为选獉獉獉獉獉獉同之处,由此认为“当移五卷、六卷于二卷之前。”②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62、462、464、508、518—519、534、533 页。《书题》所言“十四年夏”云云也是一条有力的证据,《书录》中遗漏。又征犬戎事在《穆天子传》的第一卷,而《书录》作第五卷。《书录》所脱文共二十三字,由此可以推断是在传抄过程中脱漏一行而直接将“十二年冬”之事抄成了“十四年夏”的第五卷。又如《山海经》条云:“而今本载刘秀上奏,推是书甚至,又断以为伯益著,与《吴越春秋》《论衡》人初阶,洵生平固未尝一至文安也。”①翁方纲等:《四库提要分纂稿》,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426、389、417、405、403、415、404、391、393、414、396、402、391、402 页。引文中加着重号者,《书题》作“时往往授人外官,使食其禄而别任以事。”②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 507、438、443 页。对于苏洵在嘉祐中以文安主簿为礼院编纂的原因,显然《书题》的解释更为详尽。

第二,《书题》具有校勘价值,可以订正《书录》所存在的讹、脱、倒、衍。

《书题》可以改正《书录》的讹字。《易翼传》条云:“陶孙题云:‘曾大考历事四朝,绍熙得谢,后屡荐不起,与杨诚斋同为诏旨所褒。’”③翁方纲等:《四库提要分纂稿》,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426、389、417、405、403、415、404、391、393、414、396、402、391、402 页。《书题》作“屡召不起”,④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 507、438、443 页。《经义考》卷三十四所引郑陶孙跋与《书题》同。《周易参同契考异》条云:“而黄端节记是书后。”⑤翁方纲等:《四库提要分纂稿》,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426、389、417、405、403、415、404、391、393、414、396、402、391、402 页。《书题》作“黄瑞节”。据(嘉靖)《江西通志》,黄瑞节字观乐,安福人。《大元圣政典章》条云:“史载至治二年金带御史季端言世祖以来,所定制度宜著为令。”⑥翁方纲等:《四库提要分纂稿》,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426、389、417、405、403、415、404、391、393、414、396、402、391、402 页。《书题》作“李端”,《元史》卷二十八亦作“李端”。《君臣相遇录》条云:“又言光献皇后还政英宗,手书出,富公愕然,因此不悦。夫韩、范论事,利害各持所见,无害也。”⑦翁方纲等:《四库提要分纂稿》,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426、389、417、405、403、415、404、391、393、414、396、402、391、402 页。“皇后”,《书题》作“太后”;“韩、范”,《书题》作“韩、富”,据前文有“富公愕然”,则此处所指当为富弼。《山海经》条云:“又序所云‘两面之容,长臂之衣’,事乃出《三国志·东沃沮传》中。”⑧翁方纲等:《四库提要分纂稿》,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426、389、417、405、403、415、404、391、393、414、396、402、391、402 页。《书题》“容”作“客”,按郭璞《注山海经叙》云:“王颀访两面之客,海民获长臂之衣。”⑨郭璞:《山海经校注》,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479页。《汉制考》条云:“《汉书·王莽传》天文郎按式于前,日时加某’。”⑩翁方纲等:《四库提要分纂稿》,上海书店出版社 2006 年版,第 426、389、417、405、403、415、404、391、393、414、396、402、391、402 页。《书题》“式”作“栻”,检《汉书》亦同。

《书题》可以补充《书录》脱字。《论语或问、孟子或问》条云:“是时朱子四十八岁,家居主管武夷观时也。”⑪“武夷观”,《书题》作“武夷冲祐观”。⑫检王懋竑《朱子年谱》,淳熙三年秋八月,“差管武夷山冲祐观”。⑬《孝经刊误》条云:“朱子疑为本曾子门人所记,后儒复取他书之语增益其间。”⑭《书题》“朱子”前有“及宋”二字,此则提要前言“自汉以来”,此处言“及宋”,语气更为通顺。《山海经》条云:“第九卷、第十三卷末并有记云:‘建平元年四月丙戌待诏太常属臣望治侍中光禄勋臣龚侍中奉车都尉光禄大夫臣秀领主省。’”⑮《书题》“望”后有“校”字,检《四部丛刊》景明成化本《山海经传》,与《书题》同。《通鉴地理通释》条:“地理之学,经古今建制沿革,更移淆乱。”⑯“更移淆乱”不通,《书题》“更移”下有“易以”二字,则标点当作“地理之学,经古今建制沿革更移,易以淆乱。”

《书题》可以纠正《书录》的倒文。《君臣相遇录》条:“今考此书前十卷盖南宋时其家子孙所为,合《辨欺录》所载《别录》采之为书。”⑰《书题》作“《别录》所载”。《别录》指的是《魏公别录》,与《辨欺录》实为二书,因此《辨欺录》不可能载有《别录》。依《书题》,标点当作“今考此书前十卷盖南宋时其家子孙所为,合《辨欺录》、《别录》所载采之为书。”

《书题》可以订正《书录》的衍字。《增修书说》条云:“然则是《书说》一名《书传》。”⑱“是《书说》”不通,《书题》无“说”字。《君臣相遇录》条云:“马氏《通考》传记类有《韩魏公语录》一卷、《魏公别录》四卷。”⑲《书题》无“韩”字,检《文献通考》卷一百九十九,与《书题》同。

三、新见姚鼐的四篇拟稿

新见姚鼐四篇拟稿为研究《四库全书总目》的成书过程提供了重要的参考资料,今将其标点整理,并进行释读。司马朝军将姚鼐的提要稿与《四库全书总目》比较之后,分为大致相同类、增材料、增评论、删改材料、删评论、改评论、重拟、未见著录、综合九类。《四库全书总目》基本上是在姚鼐这四篇拟稿的基础上增材料、增评论、删改材料、删评论。

1、《却扫编》

谨按,《却扫编》三卷,宋徐度撰。度字敦立,榖熟人。父处仁,靖康时太宰,《宋史》有传。度其幼子也。南渡后官至吏部侍郎,此编盖绍兴间所作。所记皆国家典章、前贤故事,言颇详核,说部中有裨史学者也。朱子尝言处仁知北京日,晨会僚属,治事讫,复会坐,言平生履历、州郡利害、政事得失及前言往行,终日危坐。处仁如此,度可谓能继家学矣。当处仁罢太宰时,居南都,金师围城,南都人疑处仁为奸细,杀其长子庚。此编记处仁宣和中为大名府尹,不欲受宦官之荐,寓意于谢表,并载其辞,以为度长兄惇义所撰。惇义殆即庚也。表语必非伪造,处仁亦知立节概者,但才不任为靖康宰相耳。《宋史》赞中遽实之曰:“徐处仁之奸细。”以民间妄语被之恶名,何轻于诋人乎?①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78—479、479、480页。

《书题》与《总目》的写作角度不同,《书题》主要着重为徐处仁父子的名节辩白,而《总目》主要偏重于《却扫编》的史料价值和评价。从“度字敦立”至“说部中有裨史学者也”,基本上被《总目》采纳,其后的部分则被《总目》完全删除。关于此书的成书时间,二者在表述上也不一致。《书题》认为是“绍兴间所作”,而《总目》据陆游跋认为“其书成于高宗初年”。②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041、1019页。根据李裕民《四库提要订误》的考证,此书作于绍兴十年。宋高宗有建炎、绍兴两年号,《总目》言高宗初年而未采纳姚鼐之说,有失严谨。但是,《总目》搜集例证以证明该书的史学价值和体例失当,并给出公允的评价,虽然在论述中偶有疏失,但却符合目录学“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要求。而《书题》着重于道德评价的特色,凸显了姚鼐的宋学立场。

2、《桯史》

谨按,《桯史》十五卷,宋岳珂撰。珂,武穆王飞之孙,敷文阁待制霖之子。历事宁宗、理宗,终户部尚书、淮东总领制置史。其名《桯史》,或曰《考工记》“车盖之杠谓之桯”,珂仕宦久在外郡,谓所见闻于道途者也;或曰《方言》“榻前几曰桯”,谓所据榻而纪者也。其于朝政得失、人才出处以及俳优诙谐之辞无不载。考其时当成于宁、理二宗之间,故所记皆嘉定以前事也。南宋多小说家,珂所作《金陀萃编》既能辨其祖之诬,以存信史,及是书所纪,亦皆有裨于论世之学愈于笔记丛锁,无关文献者已。③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78—479、479、480页。

《书题》介绍岳珂生平,言“终户部侍郎”有误,当作“户部尚书”。《总目》因前已著录《九经三传沿革例》,故省略岳珂生平。《书题》的一些词句如“俳优诙谐之辞”,也被《总目》采用。《书题》仅仅留意《桯史》书名的由来,而《总目》在《书录》的基础上增补了大量的材料、考证及评论。但是可以看出,《书题》对于书名的由来持谨慎的态度,仅罗列两种说法,根据胡玉缙的补正,姚鼐所列第二种说法是符合岳珂著书之意的。而《总目》虽言阙疑即可,但对于列举的种种说法皆加以否定。尽管如此,《总目》论证详细,不仅指出了该书的价值和缺失,而且提及了所据版本,不失为一篇目录学佳作。相比之下,姚鼐的拟稿则略显简略。

3、《西溪丛语》

谨按,《西溪丛语》,宋姚宽撰。宽字令威,嵊县人。父舜明,绍圣四年进士。南渡,历官户部侍郎、徽猷阁待制。宽以父任补官,仕至权尚书户部员外郎,枢密院编修官。孝宗时人也。《丛语》凡三卷,所言多词章故实、考据辨正之事,间有及于经义者。书颇博辨可取,马氏《通考》所载宽书曰《姚氏残语》,名与此异。以今考之,即是此书。宽以西溪为号,其集曰《西溪集》。故后人亦称此为《西溪丛语》也。④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78—479、479、480页。

《总目》沿用了《书题》中对姚宽生平的介绍,但删去了姚鼐对此书的评价和书名的考证。《总目》基本上是从姚鼐所说的“词章故实”“考据辨正”以及“经义”三个方面来搜集材料并论证,以证明该书之“博辨可取”。再者,姚鼐在拟稿中提及了《西溪丛语》与《姚氏残语》实为一书,以及书名的由来,但这些都被《总目》所删去。与《总目》相比,《书题》显得十分简略,对于所得出的结论没有进行更深入的阐发,对于此书的内容提及的也比较少。《总目》则旁征博引,加以辨证,认为此书“瑜多而瑕少,考证家之有根柢者也”。⑤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041、1019页。

4、《辍耕录》

谨按,《辍耕录》三十卷,陶宗仪撰。宗仪字九成,黄岩人。元末教授松江,张士诚据吴,署为军谘,不就。洪武初,举人才不赴,晚岁出为教官,卒。是书纪元一代制度及末年战争之事,可参稽史氏,最为可贵。至于考订书画文艺,又详悉可喜。间附鄙俚戏谑之语,要不言其大体之善也。首有至正丙午孙作序,谓其居松江时有田一廛,作劳之余,时书所见,故名《辍耕录》。丙午者,至正二十七年,为明太祖吴元年,是年已平张士诚,尽得浙江地,北取中原,而宗仪犹系心宗国,感慨时事,其称明太祖师曰集庆军,或曰江南游军,观其词足觇其志矣。①姚鼐:《惜抱轩四库馆校录书题》,第480—481页。

《总目》在《书题》的基础之上改写扩充,《书题》介绍陶宗仪的生平,《总目》则因前已著录其《国风尊经》,故从略。可以看出,《总目》有明显承袭《书题》的痕迹,如“是书纪元一代制度及末年战争之事”“考订书画文艺”“鄙俚戏谑之语”等,《总目》皆承袭其词。对于《书题》的错误,《总目》也未加详考。《书题》中所言“丙午者,至正二十七年,为明太祖吴元年,是年已平张士诚,尽得浙江地。”丙午实为至正二十七年,《总目》不加详考而承袭其误。从学术旨趣上来看,《书题》更重视对于陶宗仪志向的评价,而《总目》则注重《辍耕录》学术价值的评判。

综上所述,姚鼐所撰提要拟稿的流传情况比较复杂,最通行的徐宗亮刊本与稀见的魏锡曾抄本差异较大,可能是由于撰写的时间前后所产生的,而且《书录》在刊刻前经过了李兆洛的编辑,已经失去了姚氏原稿的本来面目。《书题》显然比《书录》更为接近姚鼐的原稿。《书题》对于《书录》而言具有重要的校勘价值,将二者相对照,从而整理出一个完善的文本,对于研究姚氏在四库馆时的活动是十分必要的。而没有被《书录》收入的四篇拟稿,都是十分可贵的文献资料。实际上,不论是《书录》还是《书题》,所收录的都不是最全的。姚鼐撰写的拟稿简洁明了,为《四库全书总目》的编纂提供了最基本的材料和框架,而《书题》一直以抄本的形式流传,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其文献价值尚有待于进一步的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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