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 谊,郭霞珍
(1.北京市垂杨柳医院针灸科,北京 100022; 2.北京中医药大学中医学院,北京 100029)
中药在临床多以组合成方的形式出现,按照君臣佐使的原则进行配伍,可以通过药物之间的相互作用,达到增强或减弱药性、减少或消除毒副作用、引药归经、调和药性和口感等目的。而有一些药物,在治疗某一类疾病时,单用一味即可达到疗效,称为单行方,又称单味中药方,如治疗轻度的肺热咳血单用一味黄芩即可,驱绦虫单用一味鹤草芽等[1]。随着后世方剂学的不断发展,方剂组成更加复杂,临床常见几十味药的大方,故单行方易被忽视。但目前有许多患者对大方药存在顾虑,尤其是在长期服药时,且由于临床关于中药毒副作用的报道越来越多,故患者对大方也可能存在配伍不当的担忧。此外,因中药材价格上涨,患者的经济压力逐渐增加,而单行方的使用可有效降低药费。临床辨证论治脾胃病时,根据病情的轻重缓急,选择适合的单行方,可取得良好的临床疗效。现代人生活节奏快,生活不规律,造成脾胃病的发病率越来越高,而脾胃病往往调理周期较长,加之“是药三分毒”,故一般采用临睡前服药一次,白天根据不同的辨证,以各种单行方配合主方使用的服药方法。现就单行方在脾胃病中的临床应用予以综述。
单行方治疗脾胃病使用的药物一般具有口味较易为患者接受,服用方法简便等特点,目前常用以下几种。
1.1 神曲 神曲为辣蓼、青蒿、杏仁泥、赤小豆、鲜苍耳子加入面粉或麸皮后发酵而成的曲剂[2],其最早记载于《药性论》:“化水谷宿食,癥结积滞,健脾暖胃。”炒神曲作为单行方用于调理脾胃,其服法为将炒神曲略炒或微波加热以消毒,一日用量为5~6粒,捣碎成粗末状,每次一小勺,缓缓咀嚼至产生大量唾液,将唾液咽下,所剩药渣咽下或吐出均可。炒神曲临床常用于脾胃不和证,脘腹胀满、呃逆嗳气、食欲不振、嗳腐吞酸等表现者均可使用。
宋代唐慎微在《证类本草》中言:神曲“味甘,大暖”[3]。明代张景岳在《景岳全书·本草正》中记载:神曲“味甘气平,炒黄入药,善助中焦土脏,健脾暖胃,消食下气,化滞调中,逐痰积”[4]。 神曲多为炒用或炒焦用,一方面可以去除生神曲的酸腐之味,取其焦香醒脾,焦能消食,香可醒脾;另一方面炒制神曲也是灭菌的过程,可以去除发酵过程中产生的杂菌,减少毒副作用[5]。研究表明,神曲炒制后淀粉酶虽然减少,但蛋白酶活力增强,且有较强的抑菌和杀菌能力[6-7]。药理实验表明,神曲的炒制品和炒焦品均可促进胃肠分泌功能、增强胃肠道推进功能和调节肠道菌群平衡,故神曲中的消化酶并非其发挥作用的唯一有效成分[8-9]。
历代医家使用神曲多用于丸散剂中,如保和丸、磁朱丸、消积散等。有学者认为,神曲不应入煎剂使用[10-11]。虽然临床运用炒神曲入汤剂者众多,但在调理脾胃时,炒神曲嚼服较入汤剂更能发挥其健脾和胃的功效,慢慢咀嚼利于口腔分泌唾液,产生大量的唾液淀粉酶,混合神曲咽下,促进了胃肠消化功能。《素问·宣明五气篇》曰:“五脏化液,心为汗,肺为涕,肝为泪,脾为涎,肾为唾,是为五液”。咀嚼产生的唾液应包含涎与唾,涎具有保护口腔黏膜、润泽口腔的作用,其在进食时分泌旺盛,以助谷食的咀嚼和消化,故有“涎出于脾而溢于胃”之说。唾由肾精化生,经肾气的推动作用,沿足少阴肾经,从肾向上经过肝、膈、肺、气管,直达舌下之金津、玉液二穴,分泌而出。故嚼服神曲,除消导食积外,也有健脾补肾之效。中药服法中的嚼服法在医籍中常有记载,但受口味不佳的影响,现其应用并不广泛[12]。据患者反映,初嚼服神曲时,唾液分泌较少,干涩难咽,随着脾胃功能的改善,嚼服时唾液增多,润泽神曲,焦香之气缓缓而出,咽之则脾胃顿觉和顺舒畅。不论是虚证的脾气不足、脾失健运,还是实证的胃气有余、胃失和降,嚼服神曲均可促进消化吸收、脾升胃降、气机通畅,疗效倍增。
1.2 玫瑰花 玫瑰花是蔷薇科植物玫瑰的花蕾,性温,味甘、微苦,主要功效为行气解郁、和血止痛。常用于治疗肝胃不和、胁痛脘闷、胃脘胀痛;月经不调、经前乳房胀痛;跌打损伤、瘀肿疼痛等[13]。玫瑰花一般代茶饮使用,但需注意应选用药用品种,且以外形含苞待放、颜色鲜艳者为佳,平时应密封存放,若颜色发暗则不可再用。因玫瑰花性温,所以每次使用量不宜过大,防止耗散肝阴、肝火偏亢。
玫瑰花始载于明代姚可成的《食物本草》,其“主利肺脾,益肝胆,辟邪恶之气”。《本草纲目拾遗》载:玫瑰花“和血行气,理气治风痹”。《本草正义前集》中论:“玫瑰花,香气最浓,清而不浊,和而不猛,柔肝醒胃,流气和血,宣通窒滞,而绝无辛温刚燥之弊,断推气分药之中,最有捷效,而最为驯良者,芳香诸品,怠无甚匹”[14]。玫瑰花以气分药而能入血,盖因其色赤气香而辛散,故用时须注意其形状,颜色鲜艳,气味芬芳方可使用。
玫瑰花具有行气解郁、疏肝和胃之功效,开水冲泡,更助性芳香走窜,能行气而散郁结,用量得当,则无伤肝阴之弊,尤其对肝郁化热者,可借助其辛散之性透热外出;对郁结成瘀者,还有化瘀散结之效。现代社会生活节奏快,精神压力大,脾胃病往往受各种因素的影响,迁延不愈,很多患者尤其是女性脾胃病患者,多夹杂肝气郁结[15]。故脾胃病患者若出现面色晦滞、舌色偏暗沉或舌下络脉迂曲等气血瘀滞之象均可使用,其疏肝解郁之功效可让患者心情舒畅,肝木条达则脾胃得养。
1.3 白梅花 白梅花又名绿萼梅,味酸涩、性平,可升阳气、解毒、生津、开胃、散郁。其主要用于治疗痰热壅滞、暑热烦躁、瘰疬结核、痈疽肿毒等[16-17]。白梅花每次8~10朵,以沸水冲泡,频服,亦可将白梅花含服或嚼服。
玫瑰花与白梅花虽然均有疏肝解郁之功效,但玫瑰花性偏温,行肝气而散郁结,偏升散;白梅花性偏凉,芳香行气而入肝胃,偏和降。故白梅花临床多用于肝胃郁热证,主要用于脘腹胀满、嗳气纳呆、咽喉肿痛、口舌生疮、口气重的患者。
此外,白梅花亦可用于痰气壅滞郁结之证。《本草纲目拾遗》中记载:白梅花“微酸涩无毒,清头目,利肺气,去痰壅滞上热,安神定魂,解先天痘毒”[18]。同时,白梅花也常用于痰气交结所致之有形无形之郁结证,如梅核气,其病机为痰气交结与咽喉,常有咽喉部梗塞感,咽之不下,吐之不出[19]。
1.4 茵陈 茵陈苦、辛,微寒,归脾、胃、肝、胆经。其主要功效为清热利湿、利胆退黄。茵陈用于肝胆湿热、胆热犯胃等证时,每日5~10 g,沸水冲泡,随后缓缓饮用。若临床症见脘腹疼痛、胀闷不适,以右肋下缘为重者,多为胆囊炎初起,或慢性胆囊炎,或饮食不当致肝胆不利,可予茵陈配合服用,以清肝利胆、祛湿和胃。
茵陈单行方取茵陈蒿汤之意,但较茵陈蒿汤无大黄与栀子之苦寒伤胃,清热泻火之力较轻,可长期服用。《神农本草经》将茵陈列为上品,称其可除“热结黄疸,久服轻身益气耐老”,且茵陈虽苦寒却不伤正,清热而不伤胃[20]。许多脾胃病患者多有嗜食肥甘厚味,或长期饮酒,致湿热熏蒸,胆热犯胃,急症时可用龙胆泻肝、茵陈蒿汤,清热泻火,利胆除湿,平常可以茵陈代茶饮服,利胆和胃。
1.5 海螵蛸 海螵蛸是乌贼科动物无针乌贼或金乌贼的干燥内壳。其味咸、涩,性微温,归肝、肾经,具有收敛止血、涩精止带、制酸止痛、收湿敛疮之功效。因此,海螵蛸常用于治疗胃痛反酸、吐血便血等症,见于胃食道反流、胃溃疡、消化性溃疡出血等疾病。
海螵蛸的主要成分为碳酸钙,其主要通过中和胃酸来达到减轻反酸和胃黏膜损伤的目的。而海螵蛸粉末以其黏附作用可在溃疡面形成保护层,其中含有的海螵蛸多糖成分对消化道溃疡有修复作用,可有效减轻溃疡面损伤及促进溃疡修复[21]。同时,海螵蛸还具有凝血作用,但其凝血作用与其主要成分碳酸钙无关[22]。
海螵蛸用于治疗反酸及消化道溃疡,一般用作散剂服用疗效更佳[23]。有学者认为,海螵蛸入煎剂的效果不如散剂,可能由于其入煎剂时被其他药物大量吸附,有效成分不溶于水,以及入煎剂降低了海螵蛸对胃黏膜创面的黏附保护作用[24]。用于治疗胃痛反酸时,海螵蛸的一般用量为5~10 g,用于消化道出血则可加大用量至25~30 g。对于反酸和消化道溃疡的治疗,海螵蛸作为单行方使用即可见效,若兼夹其他病证,可配合其他汤药服用。
临床治疗脾胃病时,除以上几种常用单行方外,还有多种便捷有效的单行方,如鸡内金打粉冲服治疗小儿脾胃积滞、消化不良[25];大黄漱口治疗胃火炽盛所致口臭或牙龈出血;蒲公英水煎服治疗胃幽门螺杆菌感染等。单行方用于脾胃病的治疗可散见于各种临床报道,但在实际应用时,由于缺乏对单行方使用方法的了解,或受到单味中药不予报销政策限制的影响,单行方的使用受限。
2.1 佐助增效 佐助增效是临床运用单行方最常见的用药目的。由于临床慢性疾病的发生发展过程比较漫长,患者的病情一般比较复杂,对于主要病证若主方占比过重,则会影响其他兼证的疗效,且主证一般见效较慢,而兼证又影响了患者情绪,故适宜使用单行方作为日常使用以佐助治疗主证。
单行方的佐助增效作用在慢性脾胃病患者中使用最为普遍。脾胃为后天之本,脾胃一伤,则易累及他脏,导致兼病。如“胃不和则卧不安”,“脾虚则肝旺”,脾土受损日久,土不制水,致肾虚水泛等。尤其是证候复杂,症状之间互相影响时,应理清证候之间的主次关系,以调理脾胃为本,以单行方治兼证为标,标本兼治,则疗效倍增。
2.2 兼治他证 在主治病证之外,患者偶有他证,当其与主证关系不大时,若于主方中加药会改变主方配伍结构,影响疗效,此时宜不变主方,另予单行方单治新患之证,两者兼顾。单行方用于兼治他证常见于慢性疾病(脾胃病)兼临时出现急性病症时,如有胁肋疼痛,以右肋下缘为主,考虑胆囊炎,可予茵陈单行方;反酸胃灼热,甚至泛吐酸水,可予海螵蛸粉冲服。
2.3 引经 中药归经是中药药性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基于四气五味的功能表现[26-27]。《素问·至真要大论》曰:“五味入胃,各归所喜。故酸先入肝,苦先入心,甘先入脾,咸先入肾。”后世医家基于此不断归纳完善,在金元时期,归经理论比较成熟。李东垣在《用药心法》中提出“引经报使”,并列出25种引经药[28]。到明清时期,关于归经的研究更为丰富,临床更重视其使用,尤在泾在《医学读书》中说“兵无向导则不达贼境,药无引使则不通病所。”
单行方在临床常作为引经药使用,用于配合中药煎剂或中成药使用。其不仅可引领主方直达病所,还可增强主方功效,扩大治疗范围等[19]。在脾胃病的迁延发展过程中,因脾胃为后天之本,五行属土,故其他脏腑也易影响脾胃的运化,如肝木克土,肝气郁结则克脾致运化不利;胆木郁热则横逆犯胃致胃失和降。同时,脾胃运化失司也易引起其他脏腑功能失调,如脾胃久虚易损及肾阳,致脾肾两虚;脾不统血,则心血失养,致心脾气血两虚等。在治疗脾胃病时,单行方的引经之用可在调理脾胃的同时兼顾多个脏腑。
2.4 减少毒副作用 自古以来历代医家对中药的毒副作用已有大量积累,如《神农本草经》将药物列为上、中、下三品,下品中有不少为有毒性的药物。《药典》根据历代医家的临床经验,以及古典医籍记载,结合现代药学研究,将有毒副作用的中药分为大毒、中毒、小毒,常见的有80余种[29]。
中药的减毒增效可以通过对药物的炮制、合理的配伍、限制用量、剂型、给药途径的选择和煎服方法等多方面来达成[30]。许多单行方的使用也是为了达到与主方配伍,从而减少主方中药物毒副作用的目的。如在失眠患者的主方中常加入珍珠母、煅龙牡等重镇安神之品,予炒神曲单用嚼服,可助这类金石、贝类药物的消化吸收,避免伤及脾胃。
2.5 长期调理 中药用于日常调养一般包括两种情况:①是患者本无大病,仅有稍许不调和之状;②是患者久病将愈,长期用药已无必要。脾胃病多为慢性疾病,迁延不愈,比较适合使用单行方进行长期调理,尤其是使用食药两用的药物,让患者易于接受。这也贯穿了中医“治未病”的思想,患者出现比较轻微的身体不适,类同于西医亚健康状态,疗疾于“未盛”或“已衰”之时[31],则事半功倍。
古代中药方剂的发展从单行方至配伍形成各种复杂的方剂经历了漫长的过程。从最早的《五十二病方》到内经十三方较多以单味药成方[32-34],如兰草汤、生铁落饮等。随着方剂理论的发展,单行方占比逐渐减少,但历代医家仍常有应用。如汉代张仲景的《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中记载了大量经典方剂,总共283首方剂中有19个单行方,如甘草汤、蜜煎导方、猪肤汤等[35]。张锡纯的《医学衷中参西录》中收录了多个单行方,如蒲公英汤、一味薯蓣汤、一味莱菔子汤等[36]。目前,许多有效的单行方仍为临床熟知和应用。脾胃之疾“三分治,七分养”,调理脾胃宜徐徐图之,由于患者一般均有其他兼夹症状,病情较为复杂,养护不当也容易迁延反复,且长期服药对患者身心有较大的负担,故使用单行方进行长期治疗,或在主方的基础上配合使用单行方进行治疗。一方面可减轻患者的经济与生活负担,另一方面也能减少药物偏性对身体的影响。未来针对单行方的研究,一方面可以从历代医籍中进行挖掘,通过临床实践验证,筛选出切实有效的单行方;另一方面可以扩大单行方的主治范围,总结其在情志病、更年期综合征、心脑血管疾病等慢性疾病的使用规律;另外,可对单行方的煎服方法、使用剂量等方面进行更加深入细致的研究,以提高临床量效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