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迪
老街是鲁东南的商贸重镇,有商号二百四十家,遍及三百六十行;会馆一十二座,交通四海商客。每年正月初五这天,那些有头有脸的阔商大户,譬如钱庄的乔东家、布庄的曹东家、酒行的吴东家、药行的袁东家,还有老街首富海爷,都要到天外楼热热闹闹地吃一顿财神饭,说说这一年的生意。
这年正月初五,天外楼上已过未时,东家们仍旧没有离开的意思,大都喝得东倒西歪,杯子都拿不稳了。这时,钱庄乔东家硬着舌头说,不如这样吧,能喝的自己喝,不能喝的找人代,代完以信物为证。都说生意人门路宽、人脉广,这不明摆着是看谁找的代酒人来头大嘛!
乔东家话音未落,就有人拍手附和,唯有老街首富海爷没有表态,乔东家问海爷意下如何,海爷笑笑,没有反对。于是,东家们纷纷喊来管家、仆人,耳语一番。接着,一干人等用器皿盛好酒水,咚咚咚跑下楼,而后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各奔西东。
一炷香的工夫,布庄曹东家就有信了。曹东家的下人带来一双绣花鞋,做工精致,用料讲究,鞋非常小,托在手上,只有半个手掌大,一般人是不可能穿進去的。鞋面散发着一股异香,像是西洋香水。左边鞋上绣着“琴”字,右边绣着“香”字,合在一起,就是“琴香”。东家们见了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琴香,乃鲁东南第一名妓,据传这琴香脚小不足三寸,人也十分的傲气,鲁东南流传着一句话,叫“白银千两不卷帘”,说的就是她!这话的意思是,任你拿着一千两银子在她面前,她都不一定让你进屋!能隔着帘子跟你说句话,就算不错啦。东家们再一细瞧,这双精致的绣花鞋上,各绣着一枝梅花,因为琴香姓梅。不用问,这鞋从花式、气味、文字和大小式样来看,是琴香的无疑!
曹东家为了讨琴香的欢心,可没少下功夫!赣榆老街往东十里就是海,那里出产一种鱼,叫沙光鱼,正月时味道最是鲜美,煮出来的鱼汤状似牛奶,入口黏滑,老街人有“正月沙光赛羊汤”的说法。琴香酷爱沙光鱼汤,每年正月,她不惜重金,派人到老街买沙光鱼。曹东家得知后,为讨其欢心,专门备下良车快马,每日在海边守候。车内炊具齐全,并配厨娘数名,只等渔民抓到又大又肥的沙光鱼,送到车内,车立马掉头,厨娘就在车里杀鱼、煮鱼,等车停在琴香楼前时,鱼刚刚做好,这娘儿们吃的就是这个新鲜!
正当曹东家洋洋得意时,酒行吴东家的下人给吴东家拿来了一把旧梳子,梳子做工极普通。吴东家若无其事地把它递给曹东家,曹东家接过去看了一眼,脸刷地绿了!这把梳子,不是别人的,正是自家婆娘的。这婆娘,号称老街第一悍妇,发起疯来,见盆踢盆,见罐砸罐,鸡见飞墙,狗见夺路。吴东家竟能让她代酒,可谓大有能耐,大有文章!吴东家一脸狡黠,笑而不语,曹东家眼睛斜着他,酒已醒了一大半,不知这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当着众人的面,曹东家也不好问。
这边,药行袁东家也有信儿了。只见袁东家将一个寒光闪闪的东西放在了托盘里,洋洋得意地围着桌子走了一圈,让大伙过目。
那是一支飞镖,上刻一个“李”字,那可是李光头的飞镖!
李光头是鲁东南地界出了名的悍匪。方圆百里,谁家门前要是插着李光头的飞镖,非破财保命不可。本地官商,一听李光头的名字,脚后跟就发软。可今儿个,袁东家竟然请了李光头为他代酒,并将贴身的飞镖作为信物送来,可见这袁东家水有多深!
嘿,来啦!乔东家站在楼梯口,见自家下人上来了,搓着手,一脸兴奋地喊。可当乔东家看到酒原封不动地被带回来时,气得啪地摔了酒杯。下人禀告乔东家,代酒的人说身体不适,恕难从命。
其他东家听罢,哄堂大笑。
乔东家憋红了脸,大吼道,他不适?他不适就让我当众出丑?快把酒拿来,今儿个他就是把头缩到鳖壳里,我也要把他的嘴撬开!
正当大伙热火朝天地猜测那人是谁时,乔东家一脸得意地回来了。他将一根木棍往桌上一甩,来来来,自个儿瞧瞧!
嘿,这哪是根木棍啊,这分明是衙门前击鼓鸣冤用的鼓槌!
不用问,给乔东家代酒的那位,不是别人,准是县令!
喝了?大伙纷纷问乔东家。
没喝。乔东家板着脸说。
不过,我直接泼到他身上了。乔东家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惊叹不已。乔东家的家族势力大,人脉广,朝廷里头也有亲戚。区区一个县令,他压根儿不放在眼里。
玩了一圈,东家们发现,唯有坐在一角的海爷没有动静。乔东家哼地一笑,说道,看来海爷请的人有点远。
海爷不言语,这时,海爷的人上来了,隔着人群,对着东家点了点头。
海爷缓缓起身,走到窗前,下人抢先几步,将窗户推开,一阵寒风夹着几片雪花从海爷面前飘然而过。东家们靠近窗户往下一看,纷纷大吃一惊!只见酒楼外,黑压压的全是人,每个人都捧着一个器皿,还有几个孩子骑在父母头上,手里也端着黑乎乎的碗。看到海爷,他们一齐将器皿举过头顶。
海爷恭敬地举杯,环了一周,随后和老街的街坊们一道,一饮而尽。
海爷回过身,轻轻抱了抱拳,没说话,直接下楼回府。海爷一走,楼下的百姓立刻散了。
原来,海爷让人到街上,跟街坊们讲了代酒的事儿。海爷素来乐善好施、急人之困,那些街坊们平日里受海爷恩惠颇多,有的还是救命之恩。于是,大伙儿都争着给海爷代酒,可酒只有一杯。后来大伙儿就想出了个主意,把那一杯酒倒进老街的东井里,然后每人从井里舀一口“酒水”,来到天外楼,不顾天寒地冻,纷纷站在酒楼外等着给海爷代酒。
楼上的东家们看罢,闭嘴不语。
〔本刊责任编辑 袁小玲〕
〔原载《故事会》
2018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