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 中 效
陕西理工大学 两汉三国文化研究中心, 陕西 汉中 723000)
元朝以蒙古族入主中原,征服欧亚,建立起前所未有的世界大帝国,保持了英雄崇拜的价值观念,因而敬仰两汉三国英雄。在这种大的文化背景之下,元代散曲中诸如“韩侯一将坛,诸葛三分汉”[1]252等两汉三国文化题材具有浓郁的时代特点,值得关注。
元朝在发展壮大和统一全国的过程中,始终保持着蒙古族强烈的英雄情结与英雄崇拜,形成了浓厚的英雄崇拜文化。成吉思汗去世后,成吉思汗季子、大蒙古国监国托雷为成吉思汗建立“白色宫帐”(白宫),全国上下进行祭奠,成为“全体蒙古的总神祗”。 蒙古人对“天之骄子”成吉思汗的崇拜,就是对英雄人物所固有的本质的崇拜,是对人本身是自然界的产物的理解,也包涵着对整个宇宙自然的好奇、向往、热爱、敬畏、仰慕之情。蒙古族的传统文学中,《蒙古秘史》《青史演义》等就塑造了一大批英雄形象。[2]元朝建立后,蒙古族的英雄崇拜进一步扩散到全国。两汉三国时期,就是一个英雄辈出的时代,而且这一时期的英雄年轻帅气,文韬武略,建功立业。西汉之雄浑大气远在东汉之文弱退守之上,因而元代散曲中的西汉与三国人物多于东汉时期。这与两汉三国在中国乃至世界文明史上的巨大影响相一致。元代文人常将两汉三国时期称为“汉三分”。邓玉宾《中吕·粉蝶儿》:“看时节寻道友,伴渔樵。从这尧舜禹汤周灭了,汉三分,晋六朝,五代相交。都则是一话间闲谈笑。”[1]350
首先,元朝文人墨客常将两汉三国杰出人物相提并论。西汉、东汉与蜀汉,皆是刘邦及其子孙建立的,进一步强化了汉文化在中华乃至世界文明史上的地位。元朝知识分子常将两汉三国英雄相提并论。庾天锡《雁儿落过得胜令》云:“谩说周秦汉,徒誇孔孟颜。人间,几度黄粱饭,狼山,金杯休放闲。”“韩侯一将坛,诸葛三分汉。功名纸半张,富贵十年限。”[1]252庾天锡认为韩信、诸葛亮是能代表两汉三国的英雄,但他认为功名富贵是过眼云烟。马致远《庆东原·叹世》云:“拔山力,举鼎威,暗鸣叱咤千人废。阴陵道北,乌江岸西,休了衣锦东归,不如醉还醒,醒而醉。”“明月闲旌旆,秋风助鼓鼙,帐前滴尽英雄泪。楚歌四起,乌骓漫嘶,虞美人兮,不如醉还醒,醒而醉。”“三顾茅庐问,高才天下知,笑当时诸葛成何计?出师未回,长星坠地,蜀国空悲,不如醉还醒,醒而醉。”“夸才智,曹孟德,分香卖履纯狐媚。奸雄那里?平生落的,只两字征西。不如醉还醒,醒而醉。”“画筹计,堕泪碑,两贤才德谁相配?一个力扶汉基,一个恢张晋室,可惜都寿与心违,不如醉还醒,醒而醉。”[1]282马致远作为元曲大家,在这首散曲中,他将项羽、诸葛亮、曹操三位英雄人物的功业一一罗列,但更注重他们的人生遗憾,为元代散曲家退守田园寻找依据。周文质《不知宫调·新时乐》:“千里独行关大王,私下三关杨六郎,张飞忒煞强,诸葛军师赛张良。暗想,这场,张飞莽撞,大闹卧龙冈,大闹卧龙冈。”[1]628-629周文质将关羽、张飞与宋代的杨六郎相比较,提出“诸葛军师赛张良”,但更渲染了张飞的“莽撞”。赵禹生《双调·雁儿落过清江引碧玉箫·美河南生》:“满腹才能,幕府夜谈兵。唾手功名,麟阁要图形。诸葛亮八阵图,周亚夫细柳营。羡此行,南蛮平定。听,和凯歌回敲金镫。[1]640-641作者在歌颂名将时,将治军有方的诸葛亮与西汉平定“吴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相提并论。刘时中《双调·新水令·代马诉冤》,用两汉三国英雄所乘名马的拟人化语言,巧妙地表达了个人的怀才不遇。“世无伯乐怨他谁?干送了挽盐车骐骥。空怀伏枥心,徒负化龙威。索甚伤悲,用之行舍之弃。”“花间不听紫骝嘶,帐前空叹乌骓逝。命乖我自知,眼见的千金骏骨无人贵。”“谁念我当日跳檀溪,救先主出重围?谁念我单刀会随着关羽?谁念我美良川扶持敬德?若论着今日,索输与这驴群队!果必有征敌,这驴每怎用的?”[1]761项羽的乌骓马、刘备的的卢马、关羽的赤兔马等三匹英雄名马相聚,它们最怕与驴群为伍。张可久《中吕·卖花声·怀古》:“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1]925作者将霸王别砸与赤壁大战、班超经营西域相联系,在赞美英雄的同时,更同情民众的痛苦。周德清《越调·斗鹌鹑·双陆》:“似萧何追韩信待回归,众军士傍观立。似敬德赶秦王不相离,有叔宝后跟随。百一局似关云长独赴单刀会,败到这其间有几?赢了的百中无一,输了的似楚霸王刎江湄。”[1]1533-1534“两家局安营地,施谋智,似挑军对垒。等破绽用心机,色儿似飞沙走石。汉高皇对敌楚项籍,诸葛亮要擒司马懿。那两个地割鸿沟,这两个兵屯渭水。”[1]1534“失家如误了吴元济,点颏如跳溪刘备。无梁如火烧曹孟德,撞门如拒水张飞。”[1]1534“把门似临潼会里,土占瓦颏如细柳军围,看诸葛纵擒蜀孟获。两下里,马来回,堪题。”[1]1534周德清将刘邦、项羽对阵与诸葛亮、司马懿的对阵相比较,其间还有萧何追韩信、关云长独赴单刀会、火烧曹孟德、诸葛纵擒孟获等两汉三国惊心动魄的故事,是两汉三国文化的一次壮美巡礼,呈现出作者对两汉三国时代的神往、对英雄们的崇敬。
其次,元朝词客诗人羡慕两汉三国杰出人物。元代虽然建立起了横跨欧亚的大帝国,但重武轻文,不重视科举取士,知识分子怀才不遇,以退守山林自娱,他们没有条件像两汉三国英雄那样建功立业,以隐居避世自我麻痹、逃避现实。因而在文化价值与文学审美上,他们在崇敬两汉三国英雄辉煌功业的同时,塑造了一个恬淡隐逸的山林田园,为自己的处境辩护。张可久《中吕·齐天乐过红衫儿·道情》:“人生底事辛苦,枉被儒冠误。读书,图驷马高车,但沾著者也之乎。区区,牢落江湖,奔走在仕途。半纸虚名,十载功夫。人传《梁甫吟》,自献《长门赋》,谁三顾茅庐?”“乐林泉远害全身。将军,举鼎拔山,只落得自刎。学范蠡归湖,张翰思莼,田园富子孙。”[1]928元朝知识分子地位低下,因此张可久对司马相如的驷马高车、诸葛亮被三顾茅庐虽然羡慕,对项羽的撼山动地消灭暴秦虽然敬仰,但以自刎乌江为戒,希望远离现实,浪迹江湖,自我陶醉。徐再思《双调·殿前欢·杨总管》:“玉堂臣,经纶大展致其身。腰间斗大黄金印,志在新民。文章汉子云,韬略吴公瑾,勋业商伊尹。一番桃李,两字麒麟。”[1]1196作者敬仰西汉扬雄的文才与三国周瑜的韬略,但残酷的现实,他们的态度是:“三台宰相阶,百两黄金带,万丈风波海。争如休去,胜似归来。”只好寄身于“半溪明月,一枕清风”之中。王仲元《双调·江儿水·叹世》:“功名玉关十万里,委实劳心力。争如四皓仙,不愿三公位,寻一个稳便处闲坐地。功劳既成名遂矣,便索抽身退。裴公绿野中,陶令东篱内,寻一个稳便处闲坐地。笑他卧龙因甚起?不了终身计。贪甚青史名?”[1]1241-1242作者将汉初四皓与三国诸葛亮相比较,赞赏四皓与陶令。李致远《双调·折桂令·读史》:“慨西风壮志阑珊,莫泣穷途,便可身闲。贾谊南迁,冯唐老去,关羽西迁,但愿生还玉关,不将剑斩楼兰,转首苍颜,好觅菟裘,休问天山。”[1]1421作者既“慨西风壮志”,又从“贾谊南迁,冯唐老去,关羽西迁”中找到“身闲”的理由。杨立斋《般涉调·哨遍》:“知进退宜休罢,便今日苏秦六国,明日早贾谊长沙。不如买牛学种洛阳田,抱瓮自浇邵平瓜。向甚云栈挥鞭,沧海撑舟,斗牛泛槎。”“前汉又陈,后汉又乏,古尚书团若损殷周夏。五代史止是谈些更变,三国志无过说些战伐。也不希咤,终少些团香弄玉,惹草粘花。”[1]1442-1443作者将两汉三国英才贾谊到长沙、张骞泛槎、邵平种瓜与诸葛亮云栈北伐比较,虽然两汉三国已远去,但仍然是金戈铁马的英雄气,“终少些团香弄玉,惹草粘花”。这才是元代文人喜欢两汉三国英雄的真正原因,是他们以拥有汉文化而自傲的真实写照。但现实让他们不得不“买牛学种洛阳田”。杨舜臣《仙吕·点绛唇·慢马》:“怎做的追风骏骥,再生不敢到檀溪。几曾见卷毛赤兔,凹面乌骓。美良涧怎敌胡敬德,虎牢关难战莽张飞。能食水草,不会奔驰,倦嘶喊,懒马店骤。”[1]1467作者将项羽的乌骓马、刘备的的卢马、关羽的赤兔马放在一起比较,它们随主人驰骋疆场,也成了天下闻名的英雄马。作者希望元代文人,“你可甚日行千里,报主人恩,何日把缰垂?”[1]1467-1468汤式《南吕·一转花·言志》:“自怜王粲狂,莫怪陈登傲;不弹贡禹冠,谁赠吕虔刀。十载青袍,况值烟尘闹,事无成人半老。黄金台将丧斯文,白玉堂空怀故交。”“闲拈斑管学张草,静对黄花诵楚骚。等待新雁儿来时问个音耗;若说道董仲舒入朝,公孙弘见招,看平地风雷奋头角。”[1]1736汤式将董仲舒、公孙弘与王粲、陈登的显达,视为两汉三国英雄的典范,但“事无成人半老”,还是隐在山林好。
总之,元朝是一个崇敬英雄的时代,同时又是知识分子地位最低的一个朝代。因此,崇拜两汉三国英雄与乐林泉白云相伴闲,二者同时并存。残酷的现实,让他们在兼济与独善之间受着煎熬,“不如醉还醒,醒而醉”。他们既赞叹两汉三国英雄,又感叹自己的生活窘迫,毕生在“一声长叹”中渡过。两汉三国英雄既是他们的文化偶像,又是他们避世远祸的借口。他们在庙堂与山林的人生矛盾选择中,还是以归隐山林为目标。张养浩《双调·沽美酒兼太平令》:“在官时只说闲,得闲也又思官,直到教人做样看。从前的试观,哪一个不遇灾难?楚大夫行吟泽畔,伍将军血污衣冠,乌江岸消磨了好汉,咸阳市干休了丞相。这几个百般,要安,不安,怎如俺五柳庄逍遥散诞?”[1]456这正是元朝文人无可奈何的政治悲剧,同时又是元曲大放异彩的文化奥秘。
秦末汉初的楚汉相争虽然从公元前206年到公元前202年,只有短短的四年,但项羽和刘邦两大政治集团的斗智斗勇,金戈铁马,最后出身亭长、品德低下的刘邦战胜了文武全才、出身贵族的项羽,使得这个时期成为千百年来炎黄子孙研究思考的对象和文学艺术表现的题材。地位低下的元朝知识分子对这个时期极为欣赏,对这个时期的英雄极为崇拜。
首先,元朝散曲对楚汉相争时期的历史格外钟情。马谦斋《越调·柳营曲·楚汉遗事》:“楚霸王,汉高皇,龙争虎斗几战场。争弱争强,天丧天亡,成败岂寻常。一个福相催先到咸阳,一个命将衰自刎乌江。江山空寂寞,宫殿久荒凉。君试详,都一枕梦黄粱。”[1]841楚霸王与汉高皇的龙争虎斗,是千百年来中国人最津津乐道的一段历史,元代文人起到了推波逐澜的作用。李爱山《双调·寿阳曲·怀古》:“项羽争雄霸,刘邦起战伐,白夺成四百年汉朝天下。世衰也汉家属了晋家,则落的渔樵人一场闲话。”[1]1346楚汉相争虽已远去,但奠定了四百年汉朝天下。无名氏《中吕·红绣鞋》:“楚霸王休夸勇烈,汉高皇莫说豪杰。一个举鼎拔山,一个斩白蛇。汉陵残月照,楚庙暮云遮,二英雄何处也!”[1]1937“搬兴废东生玉兔,识荣枯西坠金乌。富贵荣华待何如?斩白蛇高祖胜,举鼎霸王输,都做了北邙山下土。”“韩信机谋枉用,项羽争战无功。一般潇洒月明中。霸王刎乌江岸,韩侯斩未央宫,都做了北邙山下冢。”[1]1938作者崇拜楚汉相争时的英雄,但没有效法英雄的条件和勇气。汪元亨《中吕·朝天子》:“尘土衣冠,江湖心量,出皇家麟凤网。慕夷齐首阳,叹韩彭未央,早纳纸风魔状。”[1]1573-1577作者感叹韩信功高震主,被杀于未央宫。盍西村的《杂咏》云:“古今荣辱转头空,都是相般弄。我道虚名不中用,劝英雄,眼前祸患休多种。秦宫汉塚,乌江云梦,依旧起秋风。”[1]63这里的“乌江云梦”指的是项羽和韩信两位天才般的军事家,项羽自刎乌江,韩信被擒云梦,二人都成为刘邦帝业的垫脚石。马致远《叹世》云:“咸阳百二山河,两字功名,几阵干戈。项废东吴,刘兴西蜀,梦说南柯。韩信功兀的般证果,蒯通言那里是风魔?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醉了由他。”[1]272马致远认为刘胜项败的原因是韩信归附刘邦,如果韩信采纳了蒯通的意见,有可能在秦朝灭亡之后出现一个三国鼎力的局面。而发现韩信与除掉韩信的一个关键人物是萧何,即“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马致远《清江引·野兴》云:“楚霸王火烧了秦宫室,盖世英雄气。阴陵迷路时,船渡乌江际。则不如寻个稳便处闲坐地。”[1]273马致远虽然认为项羽是盖世英雄,但认为他应该渡过乌江,给生命一个安稳地。马致远《双调·拨不断》云:“布衣中,问英雄,王图霸业成何用!禾黎高低六代宫,楸梧远近千官冢,一场恶梦。”“竞江山,为长安,张良放火连云栈,韩信独登拜将坛,霸王自刎乌江岸,再谁分楚汉。”[1]285作者将惊心动魄的楚汉相争与闻名千古的楚汉英雄,都视为人生的一场恶梦。马致远《黄钟·女冠子》:“枉了闲愁,细寻思自古风流,都曾志未酬。韩信乞饭,傅说版筑,子牙垂钩,桑间灵辄困,伍相吹箫,沈古歌讴,陈平宰社,买臣负薪,相如沽酒。若朝金殿,时人轻马周,李斯岂解血沾裘。亚父争如饥丧丘,到老来终不将秦印收。”[1]312作者以韩信、陈平、范曾、朱买臣等人为例,认为“自古风流,都曾志未酬”。邓玉宾《正宫·端正好》:“想这皇帝王,至秦始皇,霸图相尚。前后两汉兴亡,魏许昌,晋建康,六朝隋炀,闹纷纷五代残唐。看这名标青史人千古,只是睡足黄粱梦一场,兀的回首斜阳。”[1]344作者以秦汉、隋唐间历史的更替为例,认为千古风流皆是“黄粱梦一场”。
其次,项羽破釜沉舟消灭秦军主力,是推翻暴秦的第一功臣,但楚汉相争时,“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楚霸王项羽败于平民亭长出身的刘邦之手,千百年来让后世为之慨叹。王伯成《般涉调·哨遍·项羽自刎》:“虎视鲸吞相并,灭强秦已换炎刘姓。数年逐鹿走中原,创图基祚隆兴。各驰骋,布衣学剑,陇亩兴师,霸业特昌盛。今日悉皆扫荡,上合天统,下应民情。睢河岸外勇难施,广武山前血犹腥。恨错放高皇,懊失追韩信,悔不从范增。”[1]369作者总结了项羽失败的原因。实际上项羽的失败关键在迷信武力,缺乏远见,不能用人。所以,项羽无脸见江东父老。薛昂夫《正宫·塞鸿秋·凌歊台怀古》:“凌歊台畔黄山铺,是三千歌舞亡家处。望夫山下乌江渡,是八千子弟思乡去。江东日暮云,渭北春天树,青山太白坟如故。”[1]788作者借安徽黄山的凌歊台,想起江东子弟的思乡情。张养浩《中吕·山坡羊·骊山怀古》:“骊山四顾,阿房一炬,当时奢侈今何处?只见草萧疏,水萦纡。至今遗恨迷烟树。列国周齐秦汉楚,赢,都变做了土;输,都变做了土。”[1]494作者将项羽推翻大秦帝国、火烧阿房宫看成是英雄胜事,但楚汉英雄都变成了土,又回到了元代文人的闲适生活。施惠《南吕·一枝花·咏剑》:“比镆铘端的全殊,纵干将未必能如。曾遭遇诤朝才烈士朱云,能回避叹苍穹雄天项羽,怕追陪报私仇侠客专诸。价孤,世无,数十年是俺家藏物。吓人魂,射人目,相伴着万卷图书酒一壶,遍历江湖。”[1]605作者借剑咏人,赞美项羽自刎乌江的英雄悲歌。张可久《越调·净沙·怀古疎翁命赋》:“翠芳园老树寒鸦,朱雀桥野草闲花。乌江岸将军战马,百年之下,画图流落谁家。”[1]1062乌骓马因项羽自刎乌江而成为名马。汤式《黄钟·山队子·酒色财气四首》:“图王争帝,半乾坤心未已。鸿门会上失兵机,行杀得血溅阴陵后悔迟。气,则为你断送了英雄楚项籍。”[1]1829作者为项羽感到惋惜。
再次,刘邦战胜项羽后定都长安,表里河山的关中是刘邦崛起建国的政治经济与文化中心。张养浩《中吕·山坡羊·潼关怀古》:“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1]496秦汉间表里山河的关中大地是全国乃至世界的经济文化中心,但巍峨的宫殿变成了土。张养浩《中吕·山坡羊·未央怀古》:“三杰当日,俱曾此地,殷勤纳谏论兴废。见遗基,怎不伤悲!山河犹带英雄气,试上最高处闲坐地。东,也在图画里;西,也在图画里。”[1]496在“不睹皇居壮,安知天子尊”的未央宫,留下了萧何、张良、韩信的丰功伟业,让关中山河犹带英雄气。张养浩的这两首怀古散曲,睹物思人,赞美英雄,得江山之助,恢弘大气,颇有宋词豪放派的遗韵,但少了宋代文人建功立业的情怀。范康《仙吕·寄生草·酒色财气》:“形骸随红尘化,功名向青史标。七英雄事业真堪笑,六豪王踪迹平如扫,两下里争战图前闹。一壁厢淡烟衰草霸王城,一壁厢西风落日高皇庙。”[1]530作者纵览前史,赞许“功名向青史标”,但英雄已成为荒草,只有“淡烟衰草霸王城”、“西风落日高皇庙”。睢景臣《大石调·般涉调·高祖还乡》:“你身须姓刘,你妻须姓吕,把你两家儿根脚从头数:你本身做亭长耽几杯酒,你丈人教村学读几卷书。曾在俺庄东住,也曾与我喂牛切草,拽坝扶锄。”“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麦无重数。换田契强秤了麻三秆,还酒债偷量了豆几斛,有甚糊突处。明标着册历,见放着文书。”“少我的钱差发内旋拨还,欠我的粟税粮中私准除。只道刘三谁肯把你揪捽住,白甚么改了姓、更了名、唤做汉高祖。”[1]611-612作者以刘邦邻居的口吻,用散曲叙事,讲述了汉高祖刘邦衣锦还乡的场面,揭露了刘邦青年时期的无赖行径,讽刺了他不学无术的丑恶形象。“过人的胆略,精巧的构思,生动活泼的语言,使此曲在我国文学史上获得很高的声誉。”[3]301刘时中《正宫·端正好·上高监司》:“天生社稷真卿相,才称朝廷作栋梁。这相公主见宏深,秉心仁恕,治政公平,莅事慈祥。可与萧曹比亚,伊傅齐肩,周召班行。紫泥宣诏,花衬马蹄忙。”[1]751“想商鞅徙木意何如?汉国萧何断其初?法则有准使民服,期于无刑佐皇图。说与当途:无毒不丈夫,为如如把平生误。”[1]755作者赞美萧何、曹参是可与商代伊尹、傅说比美的名相。薛昂夫《中吕·朝天曲》:“沛公,《大风》,也得文章用。却教猛士叹良弓,多了游运梦。驾驭英雄,能擒能纵,无人出彀中。后宫,外宗,险把炎刘并。”“邵平,不平,楚汉争秦鼎。将军便去作园丁,软了英雄性。瓜苦瓜甜,秦衰秦盛,青门浪得名。此生,本轻,不是封侯命。”“假王,气昂,跨下羞都忘。提牌不过一中郎,漂母曾相饷。蒯彻名言,将军将强。良弓不早藏。未央,法场,险似坛台上。”“叔孙,讨论,早定君臣分。礼成文武两班分,舞蹈扬尘顺。拔剑争功,垂绅消忿,方知天子尊。武臣,勇人,也被书生困。”[1]789薛昂夫将秦末汉初刘邦与韩信、邵平与叔孙通四大文武人才的功业放在一起进行评说,人生境遇、结局不同,给读者以深刻的启迪和教益。他们推崇邵平的“将军便去作园丁,软了英雄性”。徐再思《黄钟·红锦袍》:“那老子见高皇斩了蛇,助萧何立大节,荐韩侯劳汗血。渔樵做话说,千古汉三杰。想著云外青山,纳了腰间金印,伴赤松子归去也。”[1]1167作者在赞美张良的同时,也赞许了刘邦与萧何、韩信。赵显《黄钟·刮地风·叹世》:“小庵茅盖,主人常在。缄口藏舌,坐观成败。韩元帅阵开,楚重瞳命衰,汉高皇拆了坛台。”[1]1336作者注意到刘邦在楚汉相争胜利的同时,也提到韩信的功高震主,为自己明哲保身找理由。汪元亨《中吕·朝天子》:“汉室三杰,唐家十宰,数英雄如过客。置轩车第宅,积子女玉帛,见多少成和败。”“并处贤愚,同炉冰炭,怪先生归去晚。拜韩侯上坛,放张良入山,谁身后无忧患。”[1]1573-1577作者将萧何、张良、韩信视为英雄的同时,更注重防忧患于未然的放浪江湖。其中的奥秘乔吉在《南吕·玉交枝·闲适二曲》中说:“青春空过,早两鬓秋霜渐多。运筹帷幄簪笔坐,费心如安乐窝,黄尘黑海万丈波,绿袍槐简千家货。算世人难蹬脱,脱这金枷玉锁。问小哥,你省么?”怎样跳出牢笼呢?“急跳出风波大海,作个烟霞逸客,翠竹斋、薛荔阶,强似五侯宅。这一条青穗条,傲煞你黄金带。再不著父母忧,再不还儿孙债。险也啊,拜将台!”[1]647在乔吉看来,拜将台在开启韩信壮美人生的同时,也埋下了被杀的祸根。所以,他主张“看一卷道德经,讲一会渔樵话,闭上槿树篱,醉卧在葫芦架,尽清闲自在煞。”[1]646
总之,楚汉纷争时期,是大秦帝国崩溃之后第一次王朝更替之际的逐鹿中原,是刘邦与项羽两大政治集团为争夺全国统治权的大较量、大决战,出现了名垂千古的历史人物和惊心动魄的历史事件,这些都让元代文人为之着迷、为之倾倒,写下了一系列文采飞扬的散曲。“楚霸王,汉高皇,龙争虎斗几战场。”他们在歌颂英雄的同时,又无法摆脱现实生活中文人地位低下的苦痛,甚至沦落为“七匠八娼九儒十丐”的“臭老九”,这让他们又为自己的一事无成、平庸人生而辩护,批评秦汉英雄是“举鼎拔山,只落得自刎”,应该“寻一个稳便处闲坐地”,将那些龙争虎斗、凤翥龙翔,“都打入渔樵话里”。这正是元代散曲描写汉代英雄与文化的最大特色。
元朝实行民族压迫政策,将人民分为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四个等级,以种种法律的形式确立了对四种人的不同待遇。“故元一代之制,未有汉人、南人为正官者。”[4]689在受压迫的广大民众之中,文人的处境更为不幸。科举废立无常,仕进无门;即使实行科举,对四种人也有不同的对待,因此广大汉族文人的地位极为卑贱[5]376。在此背景下,一方面, 知识分子失去了仕进的机会, 理想泯灭, 丧失了积极进取的有为精神;另一方面, 他们也对元统治者采取不合作的态度, 冷眼旁观, 冷嘲热讽, 愤世嫉俗, 甚至玩世不恭;平和一点的则流连山水, 赏玩风景,在大自然中安顿自己的灵魂[6]。所以,元代散曲表现出“尚隐”的文化特质,对两汉人物中的张良、商山四皓、严子陵、郑子真等人格外着迷。
首先,两汉时期以张良为代表的道家人物受到元代散曲作者的敬重。白朴《知几》云:“张良辞汉全身计,范蠡归湖远害机。乐山乐水总相宜,君细推,古今几人知。”[1]219张良是汉初三杰之一,运筹帏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但西汉建立之后,他急流勇退,归隐山林,辟谷导引,明哲保身。冯子振《正宫·鹦鹉曲·四皓屏》:“张良更姓圯桥住,夜待旦遇个师父。一编书不为封留,字字咸阳膏雨。借箸筹灭项兴刘,到底学神仙去。待商山四皓还山,再不恋人间险处。逃吴辞梦无家住,解宝剑赠津父。十年间隶越鞭荆,怒卷秋江潮雨。”将张良与“商山四皓”视为进退自如的楷模。曾瑞《越调·行香子·叹世》:“名利相签,祸福相兼,使得人白发苍髯。”“跳下竿尖,摆脱钩钳,乐天真休问人嫌。顾前盼后,识耻知廉。是汉张良,越范蠡,晋陶潜。”[1]591将张良视为避祸保身的典范。周文质《越调·斗鹌鹑·自悟》:“弃职休官,张良范蠡,拜辞了紫绶金章,待看青山绿水,跳出狼虎丛中,不入麒麟画里。想爵禄高,性命危,一个个舍死忘生,争宣竞敕。”[1]632“想当日子房公会觅全身计,一个识空便抽头的范蠡,归山去的侍看翠巍巍千丈岭头云。”[1]633要象张良那样弃职休官,跳出狼虎丛,进入青山绿水间。薛昂夫《双调·庆东原·韩信》:“ 已挂了齐王印,不撑开范蠡船,子房公身退何曾缠?不思保全,不防未然,刬地据位专权。岂不闻自古太平时,不许将军见?”[1]390作者将张良与韩信相比,前者身退得保全,后者恋栈被杀害,功高震主,千古大忌。汪元亨《中吕·朝天子》:“珠履三千,金钗十二,朝承恩暮赐死。来商山紫芝,理桐江钓丝,毕罢了功名事。”“并处贤愚,同炉冰炭,怪先生归去晚。拜韩侯上坛,放张良入山,谁身后无忧患。”[1]1573-1577作者仍然提醒世人要学张良、莫做韩信。徐再思《黄钟·红锦袍》:“那老子见高皇斩了蛇,助萧何立大节,荐韩侯劳汗血。渔樵做话说,千古汉三杰。想著云外青山,纳了腰间金印,伴赤松子归去也。”[1]1167作者对张良的超凡脱俗、急流勇退极为神住。汪元亨《双调·折桂令·归隐》:“结茅庐膝可相容,驿路风尘,人海鱼龙。袖拂去张良,船撑开范蠡,冠挂退逢萌。间谈笑黄童皓翁,尽受用明月清风。休怪吾侬,性本疏慵,赢得清闲,傲杀英雄。”“荣与辱翻腾不暇,废和兴更变多差。尘事如麻,吾岂匏瓜,辞去张良,谏退。莺花十二行窝,几度东风,一枕南柯。”[1]1581-1587作者希望像张良那样既富且贵,逍遥江湖,清闲自在,傲杀英雄。马致远《双调·拨不断》云:“子房鞋,买臣柴,屠沽乞食为僚宰,版筑躬耕有将才。古人尚自把天时待,只不如且酩子里胡捱。”[1]285马致远希望穿上张良鞋浪迹江湖。云龛子《中吕·迎仙客》:“张子房,扶大汉,功名掉去青山伴。咽龙肝,吞凤卵,金丹养就,没底篮儿满。”[1]1881诗人对张良隐居后的快乐生活极尽想象之能事。无名氏《中吕·快活三过朝天子四换头·道情》:“韩信埋伏,萧何法律,张良见世途。子不如闻早归山去。”[1]1960无名氏《双调·一锭银》:“汉室张良有见识,早纳了朝衣。深山埋名隐迹,无是非快活了便宜。”[1]2024这两首无名氏的作品,其精神都是要早学张良,归隐深山,快乐自己。与张良同时代的四皓,也是元代文人的最爱。王仲元《双调·江儿水·叹世》:“功名玉关十万里,委实劳心力。争如四皓仙,不愿三公位,寻一个稳便处闲坐地。功劳既成名遂矣,便索抽身退。”[1]1241要在功成名就后即时隐退。张养浩《中吕·山坡羊·洛阳怀古》:“天津桥上,凭栏遥望,舂陵王气都凋丧;树苍苍,水茫茫,云台不见中兴将。千古转头归灭亡。功,也不久长,名,也不久长。”[1]495对东汉英雄的描写除了班超之外,就是张养浩的这首曲子,他赞美刘秀及其身边的“云台二十八将”[7]432是中兴汉室、建立东汉的英雄和功臣。云台二十八将,是指汉光武帝刘秀麾下助其一统天下、重兴汉室江山的功劳最大、能力最强的二十八员大将。东汉明帝永平三年(公元60年),汉明帝刘庄在洛阳南宫云台阁命人画了28位大将的画像,称为云台二十八将。但他们当年建功立业的国都洛阳城已是山水苍茫的田野。
其次,两汉三国时期的邵平、严子陵等人,都是元代文人欣赏的隐者。邵平是秦末汉初历史人物,秦朝时期被封为东陵侯,负责看护管理始皇帝生母赵姬之陵寝。秦为汉灭,沦为布衣,于长安城东南霸城门外种瓜,瓜味鲜美,皮有五色,世人称之“东陵瓜”。孛罗御史《南吕·一枝花·辞官》:“懒簪獬豸冠,不入麒麟画。旋栽陶令菊,学种邵平瓜。”薛昂夫《双调·庆东原·自笑》:“邵圃无荒地,严陵有顺流,向终南捷径争驰骤。”钟嗣成《双调·凌波仙》:“菊载栗里晋渊明,瓜种青门汉邵平。”[1]1554马致远《般涉调·哨遍·半世逢场作戏》:“青门幸有栽瓜地,谁羡封侯百里?”邵平生当秦末汉初的乱世,种瓜田园,得以保全。杨立斋《般涉调·哨遍》:“知进退宜休罢,便今日苏秦六国,明日早贾宜长沙。不如买牛学种洛阳田,抱瓮自浇邵平瓜。向甚云栈挥鞭,沧海撑舟,斗牛泛槎。”学习邵平,耕读传家。严子陵名光,曾与东汉光武帝刘秀同游学。当刘秀中兴汉室,做了东汉开国皇帝之后,曾多方设法把严子陵请到京城,要严子陵辅佐他治理天下,但被严子陵所拒绝。严子陵无意仕途,钟情于自由自在的山野生活,曾隐居富春江,耕钓为生。他的高风亮节,受到历代人们的高度赞颂。薛昂夫《中吕·朝天曲》:“子陵,价轻,便入刘郎聘。等闲赢得一虚名,卖了先生姓。百尺丝纶,千年高兴,偶然一足横。帝星,客垦,不料天文应。”汪元亨《中吕·朝天子》:“孟浩然跨驴,严子陵钓鱼,快快煞闲人物。”鲜于必仁《越调·寨儿令》:“汉子陵,晋渊明,二人到今香汗青。”张养浩《双调·沽美酒兼太平令》:“也不学严子陵七里滩,也不学姜太公磻溪岸。”张养浩《中吕·朝天曲》:“严子陵钓滩,韩元帅将坛,那一个无忧患。”[1]484马致远《般涉调·哨遍·半世逢场作戏》:“嚼蜡光阴无味,旁观世态,静掩柴扉。虽无诸葛卧龙冈,原有严陵钓鱼矶,成趣南园,对榻青山,绕门绿水。”[1]295马致远《叹世》云:“东篱半世蹉跎,竹里游亭,小宇婆娑,有个池塘,醒时渔笛,醉时渔歌。严子陵他应笑我,孟光台我待学他,笑我如何?倒大江湖,也避风波。”[1]272作者将隐居待时的诸葛亮与严子陵作为榜样。严子陵与陶渊明的耕读生活,令元代文人极为向往。任昱《中吕·上小楼·隐居》:“荆棘满途,蓬莱闲住。诸葛茅庐,陶令松菊,张翰莼鲈。不顺俗,不妄图,清风高度。任年年落花飞絮。”[1]1137这里的“诸葛茅庐,陶令松菊”,好似元代文人在不能兼济天下的理想破灭之后,独善其身的标志性符号。
再次,元代文人向往司马相如和朱买臣那样的人生际遇。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的凤求凰,开启了古代文人打破传统、追求浪漫生活方式的新样式。这让在民族压迫与文化压抑下的元代文人极为向往。马致远《临邛市》云:“美貌才,名家子。自驾着个私奔坐车儿,汉相如便做文章士。爱他那一操儿琴,共他那两句儿诗,也有改嫁时。”[1]265马致远《双调·拨不断》云:“谩读书,读书须索题桥柱。桥柱虽乘驷马车,乘车谁买长门赋。 且看了长安回去。”[1]283郎才女貌,两情相悦,羡煞马致远,但司马相如显达之后,生活也不再浪漫。朱庭玉《双调·行香子·癡迷》:“既不知心,便不知音,既知音岂不知心。文君有意,司马调琴,想从初,思已往,怨而今。”[1]1383诗人意识到从前的司马相如、卓文君贫穷而且快乐着,富贵后只有虚名。陈克明《中吕·粉蝶儿·怨别》:“汉相如有朝归故乡,卓文君多曾亲见睹?一星星自把衷肠诉。将我这受过的凄凉慢慢的数。”[1]1677陈克明在散曲中表达了与前者同样的意思。汤式《仙吕·赏花时·题友田老窝》:“虚敞似临邛市马相如酒垆,潇洒似浣花溪杜子美茅庐。”汤式《南吕·一转花·卓文君花月瑞仙亭》:“晃绿窗十分月色,隔幽花一片琴声。明出落求鸾觅凤,暗包藏弄燕调莺。一字字冰雪之清,一句句云雨之情。卖弄他穷书生酸溜溜调美才高,迤逗的俊女流急穰穰宵奔夜行,辱末煞老丈人羞答答户闭门扃。那生,可称。一峥嵘便到文园令,富贵乃天命。长门赋黄金价不轻,可知道显姓扬名。”[1]1745作者借卓文君之口批评富贵后的司马相如,为元代文人栖居山林找借口。无名氏《双调·水仙子过折桂令·饮兴》:“涤酒器的是司马相如,伴着个俊俏文君,卖酒当垆。有的是当酒环絛,换酒金鱼。酒馆中有神仙伴侣,酒楼上红粉娇姝,当揣着买酒青蚨,不喫酒的愚夫,敢参不透这野花村务。”[1]2029这也是讲酒楼兴旺之后,有灯红酒绿、有红粉娇姝,蚕食了贫贱夫妻男耕女织的纯真恩爱,反讽追求功名,应该回到田园。朱买臣以穷苦农家子弟,靠卖柴为生,显达于大汉盛世的汉武帝时代。《汉书·朱买臣传》说:“而吴有严助、朱买臣,贵显汉朝,文辞并发,故世传《楚辞》。”[8]1328所以,元代文人在散曲中多次提及朱买臣。马致远《黄钟·女冠子》:“枉了闲愁,细寻思自古风流,都曾志未酬。韩信乞饭,傅说版筑,子牙垂钩,桑间灵辄困,伍相吹萧,沈古歌讴,陈平宰社,买臣负薪,相如沽酒。”作者将朱买臣与司马相如成名之前的辛苦,视为人生最快乐的时期。马致远《双调·拨不断》云:“子房鞋,买臣柴,屠沽乞食为僚宰,版筑躬耕有将才。”马致远《金字经》云:“擔头擔明月,斧磨上苔,且做樵夫隐去来。柴,买臣安在哉?空崖外,老了栋梁材。”[1]268马致远欣赏的也是未进入长安前打柴的朱买臣。冯子振《正宫·鹦鹉曲·买臣负薪手卷》:“赭肩腰斧登山住,耐得苦是采薪父。乱云升急澍飞来,拗青松遮风雨。记年时雪断溪桥,脱度前湾归去。买臣妻富贵休休,气焰到寒灰舞处。”[1]395元代文人还是希望象朱买臣那样,牢记显达之前的快乐。
总之,元代散曲作家由于感到现实没有出路,未来无法把握,但又不甘对严酷的现实无动于衷。于是,他们对眼前的功业,身后的名誉,常发出貌似旷达而又不无愤激的议论,追求一种身在尘世而精神超脱的生活,张良便成为他们的文化偶像,“归隐”成为他们的理想境界。汪元亨《双调·沉醉东风》:“志不愿官高禄显,心只图子肖妻贤。胸中藏班马才,舌上掉苏张辩,总不如问舍求田。家住青山古渡边,平隔断红尘路远。”
总之,元朝散曲在艺术风格上可以分为豪放、清丽两派。“豪放派以马致远称首,清丽派则以张可久为魁。”[9]293他们都对两汉三国文化有着浓厚的兴趣和精湛的描写。张可久《中吕·卖花声·怀古》:“美人自刎乌江岸,战火曾烧赤壁山,将军空老玉门关。伤心秦汉,生民涂炭,读书人一声长叹。”他们在崇拜英雄的同时又有着一种看破红尘极度失望的情绪。他们既有强烈的拯物济世观念,又迫于黑暗统治而怀才不遇,导致他们企慕半隐半俗的生活,向往一种身在尘世而精神超脱的境界。无名氏《双调·雁儿落过得胜令·指甲》:“荣华似风内灯,富贵如槐安梦。恰六朝贺太平,十二国干戈动。人海混鱼龙,浮世隐英雄,收楚韩元帅,兴周的姜太公。功名,到底成何用?悉是,南柯一梦中。”[1]2028反映了他们“济世”“兼善”理想破灭后的“避世”“尚隐”情怀。由于元代文人普遍阅历丰富又受到压抑,也使他们能够大胆揭露一些历史英雄人物的丑陋。如睢景臣的《高祖还乡》,以嬉笑怒骂的手法,通过一个熟悉刘邦底细的乡民的口吻,把刘邦“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之举,现出一场滑稽可笑的闹剧,以辛辣的语言,揭露了刘邦微贱时期的丑恶行径。全曲有背景、有人物、有故事情节,情节中有铺垫、有发展、有高潮,堪称一部情节完整、充满夸张和幽默的讽刺喜剧[10]661。散曲大盛于元,集中体现了元朝的社会特色与文化风貌。他们对汉代英雄与隐者的吟唱,既是对两汉三国文化的传承与创新,对两汉三国英雄的描写与渲染,更体现了元代文人积极进取与超脱放旷重叠交织的悲剧性人格,使得元代散曲在中国文学史与文化史上独树一帜,千古流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