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婴与韩诗学派探析

2019-02-21 06:50秦进才
石家庄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传授学派博士

秦进才

(河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汉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实行以经治国,设立五经博士,注释解说经典,传授五经,培养博士弟子。人才选拔考五经,士人以经进入仕途,官员以《诗经》为谏书、以《春秋》断狱、以《禹贡》治河等,以经术润饰吏事,政事以经术为准则,标志着历史进入了经学时代。五经中的《诗》形成了齐诗、鲁诗、韩诗、毛诗四大家,除毛诗外,其他三家属于今文经学而立博士传授,形成了各自的学派。韩诗学派的开创者是韩婴(约前200-约前130年),字子夏①唐陆德明撰《经典释文》第一《序录》载:“子夏《易传》三卷。”注引《七略》云:“汉兴,韩婴传。”(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7页)其言可作多种解释。宋李昉等撰《文苑英华》卷七六六引司马贞《孝经老子注易传议》曰:“王俭《七志》引刘向《七略》云:‘《易传》,子夏,韩氏婴也。’”(《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湾商务印书馆1986年版,第1 340册,第469页)据此记载,可知韩婴,字子夏。清臧庸撰《拜经日记》卷五《子夏易传》曰:“婴,为幼孩,故名为婴。字子夏,夏,大也。”(《续修四库全书》,第1 158册,第92页)韩婴名与字的含义相反相成,符合古人的“名以正体,字以表德”(王利器撰《颜氏家训集解(增补本)》卷二《风操》,中华书局2013年版,第111页)的习惯。清宋翔凤撰《过庭录》卷一《子夏易传子夏为韩婴孙商之字》亦载:“子夏当是韩商之字,与卜子夏名正相同。当是取传韩氏易最后者题其书,故韩氏易传为子夏易传也。”(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9页)宋翔凤既解释了人名,又解释了书名,推测不无道理,但认为子夏当是韩商表字,与汉朝人说法不同。清章学诚著、叶锳校注《文史通义校注》卷八《外篇三·修志十议》载:“地近则易核,时近则迹真。”(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843页)汉朝人的说法时间更早些,可信度更高些,笔者认同子夏为韩婴表字。,又称韩生,燕人②韩婴籍贯,请参阅秦进才《常山太傅韩婴籍贯初探》,载《石家庄学院学报》2016年第1期。。汉文帝时,为《诗》博士,推断《诗》作者的立意,而作《韩诗内传》和《韩诗外传》数万言,列于学官,开门传授,逐渐形成了两汉时代薪火相传的韩诗学派——以韩诗为纽带聚集起来的、以官方博士和民间经师传授为骨干的学术流派。随着朝代的更替、制度的变化、经今古文的兴替、毛诗的兴盛等,韩诗学派同其他的今文诗经学派一样失去了存在的基础,辉煌不再,《韩诗内传》失传了,但《韩诗外传》一直流传到现代,成为了汉代今文三家诗唯一比较完整地流传到现代的著述。清代今文经学复兴,整理《韩诗外传》,辑录韩诗著述者不断。现代研究《韩诗外传》取得了丰硕成果,笔者在前人成果基础上③前人研究《韩诗外传》的情况,马鸿雁的《〈韩诗外传〉研究综述》考察了宋代直至民国年间对《韩诗外传》的辑佚、校勘、注释等情况,介绍了今人从文学、思想、教育、文化等方面研究《韩诗外传》的成果(《古籍整理研究学刊》2004年第2期);房瑞丽的《清代〈韩诗外传〉校注成果述评》介绍清代赵怀玉、周廷寀、陈士珂等校注、疏证《韩诗外传》的成果(《商丘师范学院学报》2008年第11期);白云娇的《二十世纪以来〈韩诗外传〉研究述评》从《韩诗外传》的篇名卷帙、辑佚校注、版本流传、解经用经、思想内涵、文学价值等方面,介绍了20世纪的研究成果(《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2009年第5期)。上述三篇文章,从不同角度综述了《韩诗外传》研究的成果,为了解《韩诗外传》研究学术史提供了方便。,试对韩婴、韩诗学派探讨分析,以请教于大家。

一、韩诗学派的开创者韩婴

战国时,宋、魏等国曾经设置博士,以教授子弟。秦统一六国后,仍旧设置博士官,多至70人,其中有诸子、诗赋、方伎、占梦等各方面的博土,职掌通古今、参议典礼、议论朝政等事。汉承秦制,汉文帝时,博士亦达70余人,其中包括了诸子百家等各方面的人才。刘邦本来瞧不起儒生,曾把儒冠当作尿罐,但刘邦当了皇帝之后,角色变化了,由造反者转化为最高统治者,任务也由武力夺取天下转化为以文治理国家,需要由逆取转为顺守、文武并用,这就为“难与进取,可与守成”[1]3278的儒者,提供了新的发展机遇。儒生叔孙通制定的朝仪,一改开国功臣们在朝廷上舞剑击柱、挥拳喊叫、争吵不休的混乱局面,使朝堂上尊卑分明,秩序井然,刘邦才真正体会到“吾迺今日知为皇帝之贵也”[1]3280,逐渐改变了对儒生的看法,并礼祭儒家祖师孔子,其中固然有表演作秀的成分、英雄欺人的含义,但也可算是尊重儒学的具体表现。儒家学者也“与时迁徙,与世偃仰”[2]235。陆贾著《新语》总结秦亡汉兴的原因,叔孙通“希世度务制礼,进退与时变化,卒为汉家儒宗”[1]3283,贾谊提出《治安策》等,都在主动地寻找发展机会,争取在朝廷上有更多的发言权。

汉文帝时,开始设置经典博士,韩婴就是在这时出任《诗》博士的。不过,“孝文本好刑名之言。及至孝景,不任儒,窦太后又好黄老术,故诸博士具官待问,未有进者”[3]3592;“窦太后好黄帝、老子言,帝及太子、诸窦不得不读《黄帝》《老子》,尊其术”[1]2381。“因阴阳之大顺,采儒墨之善,撮名法之要”[1]3966的黄老之学占据统治地位,清静无为的政策适合当时的社会需要。在这种情况下,韩婴作为《诗》博士①,只能做些传授《诗》教育生徒、钻研《周易》自成一家的工作,虽然有时也参议朝政,不过是具官待问,不可能有太大的作为。

汉景帝时,韩婴出任常山宪王刘舜的太傅。作为太傅,职掌辅导、监督诸侯王,秩二千石,也算是高级官僚了。但实际上,常山王太傅也并非是美差。因为常山宪王刘舜是汉景帝的小儿子,母亲是王皇后的妹妹、夫人儿姁,子以母贵,于汉景帝中五年(前145年)受封为常山王,有宠于皇帝,骄怠而淫乱,或是夷灭人家,或是药杀二千石,多次违犯国家禁令,因血缘亲近、地位尊贵,而常被皇帝所宽恕。作为学者的韩婴来陪伴这个地位尊贵而骄纵放荡的诸侯王,其处境的险恶是可想而知的,因为汉代诸侯王犯罪,要追查王国有关官员的责任。尤其是在汉初王国体系中,太傅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好在韩婴精明强干,善于处理各种关系,还没有留下什么太难堪的记录,也没有造成太大的麻烦,全身而退。

汉武帝时,韩婴善于论辩,曾经在皇帝面前,与大儒董仲舒辩论诘难。韩婴为人精悍,处事分明,即使以天人三策著名、曾多次战胜对手的董仲舒②《汉书》卷八八《儒林传》载:“瑕丘江公受《榖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仲舒通《五经》,能持论,善属文。江公呐于口,上使与仲舒议,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于是上因尊公羊家,诏太子受《公羊春秋》,由是公羊大兴。”(第3 617页)。由此,既可以看到董仲舒善于论辩、擅长著述的特点,亦可以看到《春秋公羊传》受重视的原因,皇帝选择尊崇某部经学典籍,某家经学流派的兴盛,是由多种因素促成的。,也难不住他。

《诗》博士、常山太傅,既是韩婴在仕途上的升迁③西汉时代,由博士而任诸侯王国太傅,是博士上升的途径之一。如《史记》卷一二一《儒林列传》载:“辕固生者,齐人也。以治《诗》,孝景时为博士。”“景帝以固为廉直,拜为清河王太傅。”(第3 767、3 768页)《汉书》卷七一《彭宣传》载:“彭宣,字子佩,淮阳阳夏人也。治《易》,事张禹,举为博士,迁东平太傅。”(第3 051页)《汉书》卷八六《师丹传》载:“师丹,字仲公,琅邪东武人也。治《诗》,事匡衡。举孝廉为郎。元帝末,为博士,免。建始中,州举茂材,复补博士,出为东平王太傅。”(第3 503页)《汉书》卷八八《儒林传·瑕丘江公》载,丁姓“为博士,至长沙太傅,徒众尤盛”(第3 618页)。由上述可知,韩婴是众多由五经博士晋升为诸侯王太傅中的一个。、等级、地位的体现,又是反映其人生历程的标志,也因此由诗经博士而成为与鲁诗、齐诗鼎足而立的韩诗学派的开创者。

二、韩诗学派的特色

《诗》三百篇,是中国保存至今最早的诗歌总集或选本,也是传世的重要典籍,中华上古文明的载体之一。内容丰富多彩,记载了古往今来的社会变迁,记述了天文地理等诸多方面的情况,是重要的历史资料,包括了风、雅、颂三部分。

“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4]566古人用《诗》譬喻不直谏的形式,上下均托之乐歌,以便救过补阙。“以一国之事,系一人之本,谓之风。”[4]568古代的“国”字,本意是指城市,先秦两汉时指诸侯国④如黎翔凤撰《管子校注》卷一《权修》曰:“天下者,国之本也;国者,乡之本也;乡者,家之本也;家者,人之本也;人者,身之本也;身者,治之本也。”(中华书局2004年版,第52页)清焦循撰《孟子正义》卷一四《离娄上》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注曰:“天下谓天子之所主,国谓诸侯之国,家谓卿大夫家也。”(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493页)汉刘向集录《战国策》卷五《秦策三·蔡泽见逐于赵》载蔡泽曰:“主圣臣贤,天下之福也;君明臣忠,国之福也;父慈子孝,夫信妇贞,家之福也。”(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212-213页)上述都可以说明,战国时代,国有时指诸侯国,与两汉以后指称国家不同。,有时指地方、地域,也就是“风”代表地方,反映诸侯之政的得失,分为周南、召南、卫、曹等十五国风,是反映各地风土民情的诗歌。

“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风,谓之雅。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废兴也。政有小大,故有小雅焉,有大

①黄晖撰《论衡校释》卷二八《书解》载:“世儒说圣人之经,解贤者之传,义理广博,无不实见,故在官常位;位最尊者为博士,门徒聚众,招会千里,身虽死亡,学传于后。”(中华书局1990年版,第1 151页)反映了一些人对于博士的羡慕之情,也体现了博士的价值。雅焉。”[4]568大雅、小雅,是在宫廷和京畿地区演唱、流传的诗歌。

“颂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于神明者也。”[4]568颂分周颂、鲁颂、商颂,是在宗庙祭祀时所演唱的诗歌。

总之,“侯国为风,王朝为雅,宗庙祭祀为颂”①清姜炳璋撰《诗序补义》卷一四《小雅》(《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9册,第180页)。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孔子诗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图版第11-41页,释文考释第119-168页),为研究孔子诗论、诗论与诗序关系等提供了新史料。。这些诗歌既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也反映了当时的社会生活、风俗习惯、精神风貌等情况,有些是史诗,具有很高的学术价值,是属于华夏民族的经典文献。

(一)汉代今文三家诗

春秋时代,孔子整理《诗》,作为教育弟子的课本,认为:“《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5]39强调《诗》的道德伦理和政治作用,把《诗》作为体现仁义礼制原则的载体,看成指导人们修身、交往、从政的读本,天长日久就把《诗》伦理化、政治化了。孔子弟子中,如言子夏(卜商)接受了孔子的诗说,并对《诗》继续研究,据说他写成了《诗序》,后人认为子夏的《诗序》在韩诗中传播,或是韩婴自己所撰写的《诗序》。②齐、鲁、韩、毛四家诗原本都有序。韩诗序,《新唐书》卷五七《艺文志一》称:“《韩诗》,卜商序,韩婴注。”(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429页)三家序已经失传,只有《毛诗序》流传至今。但卜商序韩诗的说法,肯定者很多,否定者亦有人在。或是因为韩婴字子夏,所撰写的《子夏诗序》,以孔子弟子卜子夏名气大,就被后人归为卜子夏所写。孔子弟子、再传弟子等推崇《诗》、传授《诗》者不断。

战国末年,荀子隆礼重法,并在其著述中广泛引用《诗》,以证明自己的论述。荀子之后辗转传授,传授给浮丘伯、毛亨、申培、韩婴、毛苌等人。

西汉初年,毛亨、毛苌所传的是古文诗,人称毛诗。申培所传的是今文诗,人称鲁诗。韩婴所传的也是今文诗,人称韩诗。再加上辕固(一说后仓所作)所传的今文诗,人称齐诗。鲁、齐、韩是为汉代今文三家诗。“《诗》。经二十八卷,鲁、齐、韩三家。”③《汉书》卷三〇《艺文志》(第1 707页)。句读标点,用张舜徽著《汉书艺文志通释》二《六艺略》(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98-199页)的说法。即是说今文经三家诗经文相同,都为二十八卷。清人皮锡瑞说:“《史记》载三家申培、辕固、韩婴为初祖,而三家传自何人,授受已不能详。三家所以各成一家,异同亦无可考。”[6]3又说:“以《史记》之说推之,可见鲁齐韩三家诗,大同小异,惟其小异,故须分立三家,若全无异,则立一家已足,而不必分立矣;惟其大同,故可并立三家,若全不同,则如毛诗大异而不可并立矣。”[6]24鲁齐韩三家再加上古文经的毛诗,就构成了两汉《诗经》的四大家。四大家同源而异流,以政治教化说诗,以颂美讽刺言诗,将《诗经》的解释与道德上的彰善贬恶联系起来,则多有相通之处。

(二)韩诗学派解诗特点

韩婴在汉文帝时以善长《诗》的解说而被立为博士,开门传授,师徒相传,影响日见其广,徒众日益兴盛,逐渐就形成了韩诗学派,韩婴也就理所当然地成为韩诗学派的开创者。

韩婴推断《诗》作者的本旨、立意,而作《韩诗内传》和《韩诗外传》数万言,其解释《诗》的说法,与齐诗、鲁诗相比,韩诗多引古事、古书、古语,并不仅仅是逐字逐句地解释字面的含义,解说更为具体、详细,注重讲道理,思想性较强。多引古代历史记载,因此使很多历史故事、人物生平,得以流传至今。多引古书、古语,由此使很多散佚古书的只言片语,得以传播后世。与《毛诗》相比,韩诗注重探讨《诗》的微言大义,被称为“义学”,这样更有教化作用,不像毛诗那样仅有全面、系统而简明的训诂,这是韩诗比毛诗更受西汉统治者重视的地方。“茧丝卵雏之喻,董仲舒取之为《繁露》;君群王往之训,班固取之为《白虎通》。精理名言,往往而有,不必尽以训诂绳也。”[7]136韩诗虽然在对《诗》的解释、解说方面,与鲁、齐、毛诗有些差异、分歧,方法有些不同,“太傅本燕人,说殊齐鲁教。推意传万言,往往成独造”[8]556,但其宗旨却是和鲁、齐、毛诗是一样的,那就是适应维护汉家皇权统治的需要而说教。同时,韩诗在诗序、篇名、章句、文字、注释方法等方面也自有其特点。

在诗序方面。《孔子诗论》言:“《肠肠/阳阳》,小人。《有兔》,不逢时。……《邶·柏舟》,闷。《谷风》,背。《蓼莪》,有孝志。《隰有苌楚》,得而谋之也。”④参见季旭升主编、郑玉珊撰《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一)读本·〈孔子论诗〉译释》(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64页);周凤五《上博馆藏战国楚竹书研究·〈孔子诗论〉新释文及注解》(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55页)。两者释文有不同,以前者为主。用简洁的语言说明诗篇的宗旨,以便于读者理解。《礼记》曰:“《驺虞》者,乐官备也。《狸首》者,乐会时也。《采苹》者,乐循法也。《采蘩》者,乐不失职也。”[9]1439两者“率以一语括其旨”[8]121的方式是一致的,受这种解说《诗》方式的影响,后来形成了《诗序》。韩诗与毛诗—样,有所谓子夏所作的序(有人认为是由多人相继作的),或称为叙,以概括说明每篇诗的背景、目的、题旨与性质,文字精炼,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有利于人们对诗的理解。《韩诗序》早已经散佚了,所幸在古诗文注释中,还保存了吉光片羽,宋代以来学者们进行了辑录,为后人研究提供了线索。①如宋王应麟撰《诗考》一卷、清范家相撰《三家诗拾遗》十卷、宋绵初撰《韩诗内传徵》四卷等书。如“《韩诗序》曰:‘《汉广》,悦人也’”[10]487,体现了“韩诗序亦括以一语”[8]121的特色;“《韩诗序》曰:‘《蝃蝀》,刺奔女也。蝃蝀在东,莫之敢指。诗人言蝃蝀在东者,邪色乘阳,人君淫佚之征。臣子为君父隐臧,故言莫之敢指’”[11]1781,既有“《蝃蝀》,刺奔女也”的概括,又有后人的补充、发挥。

《韩诗序》与《毛诗序》相比较,两者有同有异,不可一概而论。如《毛诗序》曰:“《抑》,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治韩诗的侯包亦云:“卫武公刺王室,亦以自戒。”[4]1194由此见《毛诗序》与韩诗有相近之处。下面《夫栘》《采苢》两条,虽然引文没有标明是《韩诗序》,从格式看是《韩诗序》是没问题的。“《夫栘》,燕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12]1546“《常棣》,燕兄弟也。闵管、蔡之失道,故作《常棣》焉。”[4]870韩诗曰《夫栘》,毛诗曰《常棣》,篇名相异,而诗序大同小异。“《采苢》,伤夫有恶疾也。”[10]748“《芣苢》,后妃之美也。和平则妇人乐有子矣。”[4]591韩诗曰《采苢》,毛诗曰《芣苢》,篇名不同,诗序相异,一悲伤丈夫有恶疾,一赞美后妃之美,两者差异较大。

在章句的划分方面,《载驰》,毛诗分为五章;韩诗却合四、五章为—。《缁衣》,毛诗与鲁诗章句相同;而韩诗无首章。《雨无极》,韩诗首句为“雨无其极,伤我稼穑”;而《毛诗》无首句,又脱“极”字,遂以《序》的“正大夫刺幽王也”之“正”字属上读,并改篇名为《雨无正》。

在文字方面,《诗经》传至现代两千余年了。在汉唐以抄写本为主的时代,书写三遍鲁鱼帝虎之讹,人所常见。在宋元以来的印本时代,校书如秋风扫落叶旋扫旋生,难以避免。时至今日,不仅毛诗各版本之间转写滋异难以枚举,而且韩诗与毛诗之间文字异同更为习见。有鉴于此,从宋代以来学者辑录已经散佚的三家诗佚文,撰写了一些著述,考察诗经异文,事如积薪,后来居上,为研究三家诗提供了方便。②《经学通论》二《诗经·论郑笺朱传间用三家其书皆未尽善》载:“据王应麟《诗考序》云:‘扶微学,广异义,亦文公之意。’则其采辑三家,实由朱子《集传》启之。后来范家相、马国翰更加摭拾,至陈乔枞益详,未始非朱子先路之导。”(第65页)除前面所举王应麟、范家相、宋绵初辑佚外,还有清人冯登府撰《三家诗异文疏证》二卷、李富孙撰《诗经异文释》十六卷、周邵莲撰《诗考异字笺余》十四卷、黄位清撰《诗异文录》三卷、陈乔枞撰《韩诗遗说考》五卷、《鲁齐韩毛四家诗异文考》五卷、王先谦撰《诗三家义集疏》等。对于诗经异文,笔者仅举例说明而已。如《毛诗·周南·汉广》曰:“南有乔木,不可休息。”《艺文类聚》卷八十八《木部上·木》与《列女传》卷六《阿谷处女》引文与毛诗同。《毛诗音义》言:“休息。并如字,古本皆尔。本或作‘休思’,此以意改尔。”[13]84陆德明指出古本均如此,当包括鲁诗、齐诗,推测本来作“休思”,后人以意改“休息”。《毛诗正义》曰:“经‘求思’之文在‘游女’之下,传解‘乔木’之下,先言‘思,辞’,然后始言‘汉上’,疑经‘休息’之字作‘休思’也。何则?诗之大体,韵在辞上,疑休、求字为韵,二字俱作‘思’,但未见如此之本,不敢辄改耳。”[4]592孔颖达阐述了其理由,坚持了疏不破注原则。阮元校勘记云:“《正义》之说是也,此为字之误。”[4]599《韩诗外传》引《诗》曰:“南有乔木,不可休思。”③《韩诗外传笺疏》卷一(第4页)。并指出:“‘休思’之文,胜于‘休息’,孔氏之说,虽不可易;然韩、毛古本,实作‘休息’,此不可不明辨者也。”(第10页)此可谓一家之言,有待继续探讨。韩诗可印证陆德明、孔颖达之说,可纠毛诗之误字。韩、鲁、齐三家诗多用本字,而毛诗多用假借字。

韩诗说诗采用赋比兴的方法。解为兴者,如《采苢》,《韩诗序》云:“伤夫有恶疾也。”解为比者,如《鸡鸣》,《韩诗序》云:“谗人也。”韩诗与毛诗有些不同,如《芣卫》,韩诗认为是兴,毛诗认为是赋;《鸡鸣》,韩诗认为是比,毛诗认为是赋;《伐檀》,韩诗认为是赋,毛诗认为是兴等。

至于训诂文字、说明典章制度等方面,韩诗与其他三家诗相比也自有特色。

(三)韩诗学派思想主张

一个学派的核心思想和知识体系等是由其开创者所创造的,开创者的生活经历、知识结构、思想境界、爱好追求等给其学派打上了深刻的烙印,弟子多是作补充、引申和发挥的事情,在汉朝称为“学通师法”或“自依家法”,后学则要与时俱进作新的阐释、发展以适应社会的需要。韩诗学派也不例外。韩诗注重思想性,增强了韩诗学派的凝聚力。韩诗注重探索微言大义,增强了适应社会需要的张力。韩诗广征博采,兼容众长,融合汇通,自成一家之言。诸如这些都体现出了韩诗学派的思想特色。

从汉文帝时,韩婴被立为博士传授《诗》开始,到东汉末年,前后历时三百余年,韩诗学派培养了无数学者,撰写了系列的韩诗著述,为许多人敲开了仕途之门,带来了政治经济利益,带来了荣华富贵。虽然到北宋,《韩诗内传》散佚失传了,但它研究《诗经》的成果,被吸收到东汉郑玄的《毛诗传笺》、唐朝孔颖达的《毛诗正义》《尚书正义》等书中保留下来,还被佛教学者所汲取,如唐朝僧人玄应的《众经音义》、慧琳的《一切经音义》,辽代僧人希麟《续一切经音义》,都吸收了韩诗的注释成果,《艺文类聚》《太平御览》等类书,也都收录了韩诗的一些内容,而《韩诗外传》则一直流传到现代。韩诗成为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组成部分。

三、兴盛的韩诗学派

韩婴不仅撰写了《韩诗内传》和《韩诗外传》等书,以阐明他对《诗》的看法,探讨《诗》的意义,并且以《诗》博士等身份,传授韩诗。燕赵人喜好《诗》,跟着韩婴学习《诗》的人很多。韩婴学问精到,“门徒聚众,招会千里,身虽死亡,学传于后”[14]1151,影响日益扩大,亦传播到其他地域。

之所以如此,在于西汉“自武帝立五经博士,开弟子员,设科射策,劝以官禄,讫于元始,百有余年,传业者浸盛,支叶蕃滋,一经说至百余万言,大师众至千余人,盖禄利之路然也”[3]3620。从汉武帝时代开始,表章六经,以经治国,设立五经博士,开置博士弟子员,设科射策,只要考试合格就给以大小不等的官职。把读经与仕宦联系在一起,开辟了以经取士的途径;把教育与选官结合起来,使“学而优则仕”“以学干禄”变成了现实。读经做官成为在行政权力支配社会里,要实现改变自己的命运,要实现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等方面追求的正规途径之一。“士病不明经术。经术苟明,其取青紫如俛拾地芥耳。学经不明,不如归耕。”[3]3159因为察举等要考试五经经义,行政、教化、刑罚需要用儒术来粉饰,经书成为打开荣华富贵大门的钥匙,读经成了做官食禄的敲门砖。随之,经学博士太学讲经,民间经师私学传授,蔚然成风。同时,经师政治地位的高低,传授人数的多少,弟子官职的大小、政治地位的高低,也就成为标志、衡量经学学派是否兴盛的标志之一,我们也从这个角度去看看韩诗学派的人员构成。

(一)韩诗传授者

韩诗的传播,主要依靠一代又一代的传授人持续不断地研读、注疏、讲解、传授,传播规模越来越大,传播地域越传越广。从传授人的身份看,可以大致可分为两种类型:官方博士传授和民间经师传授。

首先是官方博士传授。

韩婴不仅是朝廷立的诗经博士、是韩诗学派的创始者,而且是身体力行的传授者。不但在社会上传授,也在家中传授,将韩诗传授给了其孙韩商和后人涿郡韩生①《汉书》卷八八《儒林传·韩婴》载:“孝宣时,涿郡韩生其后也,以《易》征,待诏殿中,曰:‘所受《易》即先太傅所传也。尝受《韩诗》,不如韩氏《易》深,太傅故专传之。’”(第3 613-3 614页)可见韩婴将韩诗传授给了涿郡韩生。从韩婴来看是传授韩诗,从韩商、涿郡韩生来看则是继承其家学。,韩商后为博士。韩婴不仅传授韩诗给燕赵人,而且也传授给淮南(治今安徽六安北)贲生和河内(治今河南武陟西南)赵子,使韩诗由燕赵之域走向了中原、江淮大地。

赵子传授给河内温县(治今河南温县招贤乡上苑村北)蔡义(蔡谊)②《汉书》卷八八《儒林传》载:“赵子,河内人也。事燕韩生,授同郡蔡谊。谊至丞相,自有传。”(第3 614页)卷六〇《杜周传》载:“前将军韩增、御史大夫蔡谊功比颍阴侯灌婴。”(第2 665页)卷六六《蔡义传》载:“蔡义,河内温人也。以明经给事大将军莫府。”(第2 898页)上述河内人赵子“授同郡蔡谊”与“蔡义,河内温人”记载虽详略不同,但同郡与河内是为同一地。从经历看,蔡义与蔡谊经历相同。清王先谦撰《汉书补注》卷八八《儒林传》载,王先慎曰:“纪、表、传并作‘义’,谊、义字通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第5 448页)由上述可知,蔡谊与蔡义同为一人。清唐晏著《两汉三国学案》卷五《诗·韩诗派》列蔡谊、蔡义为两人(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12页),误,当更正。。蔡义以师受《韩诗》,为博士,后为待诏,上书曰:“臣山东草莱之人,行能亡所比,容貌不及众,然而不弃人伦者,窃以闻道于先师,自托于经术也。愿赐清闲之燕,得尽精思于前。”[3]2898皇帝召见,蔡义说《诗》,甚为喜欢,擢为光禄大夫、给事中,授汉昭帝韩诗。③《汉书》卷六六《蔡义传》载:“上召见义,说《诗》,甚说之,擢为光禄大夫给事中,进授昭帝。”(第2898页)《汉书》卷七三《韦贤传》载,韦“贤为人质朴少欲,笃志于学,兼通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征为博士,给事中,进授昭帝《诗》,稍迁光禄大夫詹事,至大鸿胪”(第3107页)。《汉书》卷八八《儒林传》载:“申公卒以《诗》《春秋》授,而瑕丘江公尽能传之,徒众最盛。及鲁许生、免中徐公,皆守学教授。韦贤治《诗》,事大江公及许生,又治《礼》,至丞相。”(第3608-3609页)蔡义传授当是韩诗,韦贤传授当是鲁诗,两人均授汉昭帝《诗经》,可见汉昭帝学《诗经》没有局限于所谓的师法、家法之见。由上述可知,严守师法,恪守家法,是经生、经学家的事情,而作为皇帝则是不受其师法、家法限制的。元平元年(前74年),任丞相,封阳平侯。以讲授、传播《韩诗》的角色,成为博士,转为帝师,进而成为韩诗学者中取得拜相封侯荣耀的第一个人。

蔡义(蔡谊)传授韩诗给河内食子公和琅邪皋虞(治今山东即墨市温泉镇东皋虞村北)王吉。

食子公为博士,传授给泰山(治今山东泰安市岱岳区范镇故县村)栗丰。栗丰为部刺史,传授给山阳(治今山东菏泽市巨野县大谢集镇前昌邑村)孙就。

王吉,少好学兼通五经,为昌邑王中尉,髠为城旦。后起家复为益州刺史,因病去官。复征为博士、谏大夫。王吉传授韩诗给淄川(治今山东寿光县纪台镇纪台村)长孙顺。长孙顺为博士,传授给东海(治今山东郯城北)髪福,皆至大官,徒众尤盛。

由此,韩诗学派有食氏、王氏、长孙氏之学,增加了新的学派分支,标志着韩诗有了新的发展。

汉光武帝中兴,尊崇经学,设立五经十四博士,韩诗名列其中。经学博士“所处,不远万里之路,精庐暂建,赢粮动有千百,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编牒不下万人,皆专相传祖,莫或讹杂”,“所谈者仁义,所传者圣法也。故人识君臣父子之纲,家知违邪归正之路”[11]2588,2589。在这种情况下,东汉韩诗传授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薛汉,字公子,淮阳人也。世习《韩诗》,父子以章句著名。汉少传父业,尤善说灾异谶纬,教授常数百人。建武初,为博士,受诏校定图谶。当世言《诗》者,推汉为长。……弟子犍为杜抚、会稽澹台敬伯、钜鹿韩伯高最知名。”[11]2573薛汉是东汉韩诗传授的重要人物。其中“澹台敬伯”,《通志二十略》载:“《风俗通》,澹台灭明字子羽,武城人。汉有博士澹台恭。”[15]204澹台敬伯与澹台恭应为同一人,名恭,字敬伯,名与字含义相呼应。是否为博士则没有直接证据可言。《风俗通义》记载“汉有博士澹台恭”,王国维认为这是“误从古书,以列儒林、文苑之人泛称博士也”,搜集了《风俗通》《高士传》等13种书中20人的证据,“核之史传,诸人均未尝为此官”[16]550,551。所言持之有故,言之成理,可信从。

“山阳张匡,字文通。亦习《韩诗》,作章句。后举有道,博士征,不就。”[11]2575张匡具备了担任博士的资格,但并未出任其职。

“郅恽,字君章,汝南西平人也。……及长,理韩诗、严氏春秋,明天文历数。”“后令恽授皇太子韩诗,侍讲殿中。”[11]1023郅恽授皇太子刘彊韩诗,在此之前蔡义曾经给汉昭帝讲韩诗,可见皇家认同韩诗为皇帝、皇太子学习的经典文献。

“召驯,字伯春,九江寿春人也。……驯少习韩诗,博通书传,以志义闻,乡里号之曰‘德行恂恂召伯春’。累仕州郡,辟司徒府。建初元年,稍迁骑都尉,侍讲肃宗。拜左中郎将,入授诸王。帝嘉其义学,恩宠甚崇。”[11]2573召驯为皇帝诸王讲学,实为帝王之师。

上述韩诗传授者中,《史记》《汉书》《后汉书》明确记载为博士者,仅有7人:韩婴、韩商、蔡义、食子公、王吉、长孙顺、薛汉。其他人是否是博士,尚待有确切资料证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是笔者目前所知的韩诗博士。两汉400年,韩诗作为官学,韩诗博士应当前后相继,绝不会是两汉韩诗博士仅有上述7人,今后也许会随着新资料的发现而有所增加。

其次是民间经师传授。

民间经师传播与官方博士传授有着多方面的联系。他们都是韩诗的传授者,这是两者的共同点,而身份有官方与民间的区别。有些民间经师传授者是官方博士传授人的弟子,有些民间经师推辞了官方博士之职,有些人先为民间经师后为官方博士等,两者有着多方面的交集、互动,共同推动了韩诗的传授、传播。

“杨仁,字文义,巴郡阆中人也。建武中,诣师学习韩诗,数年归,静居教授。……举孝廉,除郎。太常上仁经中博士,仁自以年未五十,不应旧科,上府让选。”[11]2574主动推辞了博士之位。汉章帝时,“拜什邡令。宽惠为政,劝课掾史弟子,悉令就学。其有通明经术者,显之右署,或贡之朝,由是义学大兴”[11]2574。在地方推行经学教育。

“杜抚,字叔和,犍为武阳人也。少有高才。受业于薛汉,定《韩诗章句》。后归乡里教授。沈静乐道,举动必以礼。弟子千余人。”①《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下·杜抚》(第2 573页)。周天游辑注《八家后汉书辑注·谢承后汉书》卷五《儒林传》载:“杜抚,字叔和,犍为武阳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第165页)《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下·赵晔》载:“到犍为资中,诣杜抚受韩诗,究竟其术,积二十年,绝问不还。”(第2 575页)晋常璩撰、刘琳校注《华阳国志校注》卷一〇中《先贤士女总赞中·犍为士女》载:“杜抚,字叔和,资中人也。”(巴蜀书社1984年版,第776页)《汉书》卷二八上《地理志上》与《后汉书》志二三《郡国志五》均载犍为郡,有武阳、资中县。《后汉书·儒林列传下》校勘记针对“犍为武阳人也”指出:“《集解》引惠栋说,谓《华阳国志》作‘资中人’。按:张森楷《校勘记》谓案下《赵长君传》,言到犍为资中诣杜抚受《韩诗》,疑‘资中’为是,‘武阳’非也。”(第2 591页)所言不无道理。但《后汉书》对于杜抚籍贯在同一卷中有犍为武阳和犍为资中两种不同的记载,又有薛汉“弟子犍为杜抚”(第2 573页)笼统的记载,是作者失于审核所致。而《谢承后汉书》和《华阳国志》又各执一词。当是各书根据不同的资料来源而记载的,而作者又失于审核。或是杜抚祖籍犍为武阳,到赵晔求学之时迁居犍为资中,而笼统地说“犍为杜抚”不会错,但失于精确。限于史料,现在还不能作出准确的判断,列于此以待后来者。杜抚不仅是韩诗传授者,还是《韩诗章句》等著述的编定者。

“廖扶,字文起,汝南平舆人也。习韩诗、欧阳尚书,教授常数百人。”[11]2719

“唐檀,字子产,豫章南昌人也。少游太学,习京氏易、韩诗、颜氏春秋,尤好灾异星占。后还乡里,教授常百余人。”[11]2729

“李恂,字叔英,安定临泾人也。少习韩诗,教授诸生常数百人。”[11]1683

“夏恭,字敬公,梁国蒙人也。习韩诗、孟氏易,讲授门徒常千余人。”[11]2610

上述所谓诸生,指众多有知识学问之士、众多儒生、众多弟子等。门徒,指弟子、徒弟。弟子与门生有别,欧阳修认为:“其亲受业者为弟子,转相传授者为门生。”[17]2092顾炎武认为:“汉人以受学者为弟子,其依附名势者为门生。”[18]1385从细微方面观察来看,两者的确有所区别。在不同时代、不同语境下,同一词语表述含义不尽相同。就上述引文所言,笼统地说诸生、门徒、弟子,都可以泛指学生。诸人教授的规模“常百余人”“常数百人”“常千余人”,在当时看来其数量比较可观。诸生、弟子、门徒等众多,这既是韩诗学派兴盛的基础,也是其兴盛的标志。

山阳郡金乡县人武梁“体德忠孝,岐嶷有异,治韩诗经,阙帻传讲,兼通河洛诸子传记,广学甄彻,穷综典□靡不□览。……安衡门之陋,乐朝闻之义”[19]74-75,广泛汲取其他相关知识,深化对于韩诗的研究,又以对韩诗的理解,促进经学的研究,更有利于韩诗的传播。

有些人虽未直接记载是韩诗的传授者,从其行为看,也应当属于韩诗传授者。如郑玄“又从东郡张恭祖受《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11]1207,张恭祖应当也是一个韩诗传授者。还有蜀郡人王阜“欲之犍为定生学经”[20]512,犍为定生也应当是一个韩诗的传授者。张纮“又于外黄从濮阳闿受韩诗及《礼记》《左氏春秋》”[21]1243,濮阳闿也是一个韩诗传授者。

两汉时代,教授韩诗者,无论是官方博士,还是民间经师,他们都是韩诗的传授者,是韩诗学派的中坚力量、韩诗学派的标志人物。韩诗传授亦有时代特色,在西汉时代,官方博士是传授韩诗的主体,起着重要的主导作用。在东汉时代,主要是靠民间经师来传授的,私学增加,队伍扩大,经师人数更多。正是通过一代又一代韩诗传授者的努力,承前启后,薪火相传,拓展了韩诗学派的社会基础,推动了韩诗研究的深化,扩大了韩诗学派的影响。

(二)研究韩诗的学者

上述韩诗的传授者中,有的人同时也是研究韩诗的大家、名家。此外,还有一些学习、研究韩诗的学者,坚持不懈,刻苦追求,深入钻研,他们为两汉韩诗的传授、发展作出了贡献。

“杜乔,字叔荣,河内林虑人也。”李贤注引《续汉书》曰:“乔少好学,治韩诗、京氏易、欧阳尚书,以孝称。虽二千石子,常步担求师。”[11]2091,2092意志坚定,不辞辛劳。

“尹勤治韩诗,事薛汉。”[20]703尹勤是追随薛汉研究韩诗的学者。

“君讳硕,字季睿,交址都尉之孙,太傅安乐乡侯少子也。……总角入学,治孟氏易、欧阳《尚书》、韩氏诗,博综古文,周览篇籍。言语造次必以经纶,加之行己忠俭,事施顺恕,公体所安,为众共之。”①邓安生《蔡邕集编年校注》卷上《陈留太守胡公碑》(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17页)。同书《胡广碑》载:“公讳广,字伯始,南郡华容人也。其先自妫姓建国南土,曰胡子,《春秋》书焉,列于诸侯,公其后也。考以德行纯懿,官至交址都尉。”“复拜太傅,录尚书事。”(第160、161页)两碑相比较,可知胡硕为胡广之子。胡硕是太傅胡广之少子,入学时间早,治学眼界开阔,研究精神专注。

田君丧母服除后,“乃始游学,治韩诗、《孝经》”[19]443。

“广汉属国故都尉丁君讳鲂,字叔河。……治易、韩诗,垂意春秋,兼究秘□,五义率由。”[19]173碑刻虽有残泐,但丁鲂治韩诗是清楚的。

“君讳安,字子仲,南阳湖阳人。……君幼以好学,治韩诗、《论语》《孝经》,兼通记传古今异义,甘贫乐约,意不回贰。天姿淑慎,禀性有直,秉操不移,不以觊贵。”[19]78樊安执著于经典文献研究,安贫乐道,意志坚定。

《隶释》载,冯“君讳绲,字皇卿,幽州君之元子也。少耽学问,习父业,治《春秋》严、韩诗仓氏,兼律大杜,弱冠诏除郎”[19]86。《后汉书》载:“冯绲,字鸿卿,巴郡宕渠人也。少学《春秋》《司马兵法》。父焕,安帝时为幽州刺史,疾忌奸恶,数致其罪。”[11]1280两书相对照,表字有“鸿卿”与“皇卿”不同;“幽州君”,因其父冯焕曾为幽州刺史故称;学《春秋》,两书相同,而治韩诗仓氏则不为《后汉书》本传所载,《韩诗》仓氏学,也仅见于此书。②陈直著《汉书新证·儒林传》载:“直按:隶释卷七冯绲碑云:‘治春秋严,韩诗食氏。’据此食子公亦有韩诗章句,特不载于艺文志耳。”(天津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425页)《隶释》卷七《车骑将军冯绲碑》作“韩诗仓氏”(第86页),而非“韩诗食氏”,释文有误。

“何随,字季业,蜀郡郫人也,汉司空武后。世有名德,征聘入官。随治《韩诗》《欧阳尚书》,研精文纬,通星历。”[22]846

上述尹勤、杜乔、胡硕、丁鲂、田君、樊安、冯绲、何随等人,有一个共同身份都是治韩诗的学者,有的“博综古文,周览篇籍”,打破了今古文经的藩篱。有的“兼究秘□,五义率由”,有的“兼通记传古今异义,甘贫乐约,意不回贰”,有的“研精文纬,通星历”等,安贫乐道,博览群籍,在研究韩诗上下功夫,并兼通其他经典文献,有的还涉猎谶纬之学,由此可见东汉经学风尚。

汉元嘉元年为尚书令的梁景,“少习韩诗,为世通儒”①唐释道宣撰《广弘明集》卷二三《僧行篇》梁沈约《南齐禅林寺尼净秀行状》,《宋思溪藏本广弘明集》,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8年版,第8册,第192页。。

田君,“周、秦之际,家于东平阳。君总角修韩诗、京氏易,究洞神变,穷奥极微”[17]2115。年纪很小的时候,开始学习韩诗,日久天长,洞悉其中的奥妙。

“君讳睦,字元德,济阴己氏人也。……潜心耽学,该洞七典,探嘪穷神,无物不辩。”[19]81又曰:“龀鬈入学,修韩诗、严氏《春秋》,七典并立,□综百家。”[19]83-84早年打下基础,熟读七典,博综百家,终究成为渊博的学者。

“刘宽,字文饶,弘农华阴人也。”李贤注引《谢承书》曰:“宽少学欧阳《尚书》、京氏易、尤明《韩诗外传》。星官、风角、算历,皆究极师法,称为通儒。未尝与人争势利之事也。”②《后汉书》卷二五《刘宽列传》李贤注引谢承《后汉书》(第886页)。《隶释》卷一一《刘宽后碑》载:“周览五经,泛笃《尚书》。□□□微,潜隐讲诲,世之荣利,不滑其守。”(第125页)两书可互相补充。博学多才,终成一代通儒。

会稽“陈嚣,字君期,明韩诗,时语曰:‘关东说诗陈君期’”[20]884。

“君讳江,字元海。济阴乘氏人。……玄然清妙,长有令称,通韩诗经,赞业圣典,左书右琴,明于光上之术,显于君臣之道。”③《隶释》卷八《郎中马江碑》(第95页),其中有“通韩诗经”的记载。《隶释》卷六《从事武梁碑》亦有“治韩诗经,阙帻传讲”(第74页)的说法。《汉碑集释·尹宙碑》载:“治公羊春秋经,博通书传。”(第437页)《汉碑全集》三《执金吾丞武荣碑》载:“治鲁诗经韦君章句。”(河南美术出版社2006年版,第1 145页)《汉碑全集》六《巴郡太守樊敏碑》载:“总角好学,治春秋严氏经,贯究道度,无文不睹。”(第1 898页)由上述可知,汉代不仅五经可称经,立于博士学官的各家经典也可以分为经和传两部分,如分“公羊春秋经”与“书传”两部分。因此,称韩诗为韩诗经也属于正常。

“平陵朱勃与〔马〕援同年,能说韩诗。”[23]68

上述梁景、田君、祝睦、刘宽、陈嚣、马江、朱勃等人,他们习韩诗、修韩诗、明韩诗、通韩诗、说韩诗的行为,说明他们治韩诗起步比较早,从懵懂的少年时就已经开始了。他们通过听经师讲解韩诗,自己学习韩诗,逐渐了解了韩诗的内容、精神,掌握了研究韩诗的方法,日积月累、博学深思、融会贯通,逐渐达到了明韩诗、通韩诗的境界。他们由学习韩诗到讲解韩诗,传授韩诗,实现了由学习者到传授者的转化。有些人达到了“究洞神变,穷奥极微”的境界,取得了“赞业圣典,左书右琴,明于光上之术,显于君臣之道”的成就,由学习者转化成了研究韩诗的学者。

“王阜,字世公,蜀郡人。少好经学,年十一,辞父母,欲出精庐。以尚少,不见听。后阜窃书诵尽,日辞,欲之犍为定生学经,取钱二千、布二端去。母追求到武阳北男谒舍家得阜,将还。后岁余,白父升曰:‘令我出学仕宦,傥至到今,毋乘跛马车。’升怜其言,听之定所受韩诗,年(七)十〔七〕,为食侍谋童子传授业,声闻乡里。”④《东观汉记校注》卷一三《王阜传》(第512页)。《八家后汉书辑注·谢承后汉书》卷五《王阜传》载:“王阜幼好经学,年十一,辞父母欲出就学,父母以阜少,不允。窃书负笈,乘跛马,后安定受韩诗。年十七经业大就,声闻乡里。”(第158页)《东观汉记校注》详实具体,但“年七十为食侍谋”文意难明疑有脱误,而《谢承后汉书》的“年十七经业大就”,可以证“年七十”当为“年十七”之误。王阜历经艰难曲折的求学历程,少年早成,变成了韩诗的传授者,著名于乡里。

“薛汉字公子,淮阳人也。世习韩诗,父子以章句著名,汉少传父业。”既然薛家“世习韩诗,父子以章句著名”,那么薛汉之父薛方丘也应当是治韩诗的学者。“郑玄字康成,北海高密人也。……遂造太学受业,师事京兆第五元先,始通《京氏易》《公羊春秋》《三统历》《九章算术》。又从东郡张恭祖受《周官》《礼记》《左氏春秋》、韩诗、《古文尚书》。”[11]1207郑玄学无常师,博采众长集大成,“括囊大典,网罗众家,删裁繁诬,刊改漏失”[11]1213,遍注五经,韩诗仅是其治学的一部分。

上述诸研究韩诗学者,他们生活地域不同,文化背景不同,治韩诗起始的年龄不同,治韩诗的方法不同,取得成就的大小不同,但有着共同的韩诗研究事业,走过了不同的人生历程,经历了不同的治学过程,殊途同归,他们都成了研究韩诗的学者,为韩诗的发展作出了自己独特的贡献。

(三)学习《韩诗》者

不仅有上述诸多的薪火相传的韩诗传授者、研究者,而且还有来源广泛、人数众多的韩诗学习者,他们构成了韩诗学派的社会基础。

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汉昭帝曾经向蔡义学习韩诗,向韦贤学习鲁诗,一人学习两家诗,两家诗融合于一人之身。汉灵帝曾听深入研究尤明《韩诗外传》的刘宽讲经。

作为皇帝的储君,汉光武帝皇太子刘彊曾师从郅恽学习韩诗。

作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汉顺帝梁皇后,“少善女工,好《史书》,九岁能诵《论语》,治韩诗。大义略举”[11]438,少女时代,就开始学习韩诗了。

作为权臣、外戚,大将军梁“商少持韩诗,兼读众书传记,天资聪敏,昭达万情”[20]613。“持韩诗”就是“治韩诗”,因唐朝人避唐高宗李治讳而改。

上述的皇帝、皇太子,他们学习韩诗,并非是要成为韩诗的博士、学者,也不是要以此作为仕宦的敲门砖,而是要从中汲取治国理政的思路,丰富自己的知识储备,增加社会历史的经验,增长治国兴邦的本事。有时也把韩诗的理念运用到颁布天下的诏书中,如汉明帝永平八年(65年),因十月壬寅晦日食,令诸臣“勉修职事,极言无讳”。阅览群臣的奏章后,下诏称“昔应门失守,《关雎》刺世;飞蓬随风,微子所叹。永览前戒,竦然兢惧”[11]111。这里“应门失守,《关雎》刺世”体现的就是韩诗的理念。①《后汉书》卷二《显宗孝明帝纪》李贤注曰:“《春秋说题辞》曰:‘人主不正,应门失守,故歌《关睢》以感之。’宋均注曰:‘应门,听政之处也。言不以政事为务,则有宣淫之心。《关睢》乐而不淫,思得贤人与之共化,修应门之政者也。’薛君《韩诗章句》曰:‘诗人言睢鸠贞洁慎匹,以声相求,隐蔽于无人之处。故人君退朝,入于私宫,后妃御见有度,应门击柝,鼓人上堂,退反宴处,体安志明。今时大人内倾于色,贤人见其萌,故咏《关睢》,说淑女,正容仪,以刺时。’”(第112页)由上述可见汉明帝诏书此句,取义于韩诗当中。皇后、外戚学习韩诗,多是在尚未成为皇后、外戚之时,学习韩诗等经典,既是当时社会的潮流趋势,又是提升自己素质的实际需要,韩诗成为他们知识的构成部分,增强了他们竞争的软实力。同时,这些皇帝皇后、皇戚贵族等人学习韩诗,无疑会增加韩诗学派的号召力和凝聚力,扩大韩诗的社会影响。

韦著“为三辅冠族。著少修节操,持京氏易、韩诗,博通术艺”[11]1747。“‘持’本当作‘治’,李贤避唐讳所改。”[24]20即韦著治京氏易、韩诗之学,并且博通历数、方伎、卜筮之术,体现了东汉经学的时代特色。

“公沙穆字文乂,北海胶东人也。……自为儿童不好戏弄,长习韩诗、《公羊春秋》,尤锐思《河》《洛》推步之术。”[11]2730公沙穆学习韩诗等,韩诗等成为公沙穆的基础知识。

清河东武城人崔琰,“少朴讷,好击剑,尚武事。年二十三,乡移为正,始感激,读《论语》、韩诗”[21]367。崔琰进入青年,才开始阅读《论语》、韩诗。

孟孝琚,“十二随官,受韩诗,兼通《孝经》二卷”[25]15。孟孝琚幼年即能学习韩诗和《孝经》等汉文经典,说明中原文化已深入传播到云南地区。

“张纮,字子纲,广陵人。”裴注引《吴书》,纮入太学从博士韩宗,“治京氏易、欧阳尚书。又于外黄从濮阳闿受韩诗及《礼记》《左氏春秋》”[21]1243。张纮是在太学学习京氏易等经典后,又从民间经师学习韩诗等经典文献。

上述韦著、公沙穆、崔琰、孟孝琚、张纮等人,治韩诗、习韩诗、读韩诗、受韩诗等行为,说明他们是以韩诗作为知识、学问来学习的,韩诗成为他们知识增长的源泉,提高了他们的知识水平,提升了他们的素质,韩诗转化成了他们的知识财富、人生智慧,有时韩诗成为他们进入仕途的敲门砖,敲开了仕途之路的大门,有时韩诗也成为他们治国安邦的装饰品。

还有些人,虽未明确记载他们学习韩诗,但实际上他们也是韩诗学习者。如南阳人冯良,“遁至犍为,从杜抚学。……积十许年,乃还乡里。志行高整,非礼不动,遇妻子如君臣,乡党以为仪表”[11]1743。杜抚以治韩诗著名,马良从杜抚学所学当为韩诗。又如,“夏恭,字敬公,梁国蒙人也。习韩诗、孟氏易,讲授门徒常千余人。”“子牙,少习家业,著赋、颂、赞、诔凡四十篇。”[11]2610夏恭以娴习韩诗、孟氏易著名,这就是其“家业”,其子夏牙“少习家业”,当亦是学习韩诗、孟氏易。 诸如上述此类学习韩诗的人数众多,只是能够在史册上留下姓名的太少了。

李恂,“少习韩诗,教授诸生常数百人”[11]1683。唐檀,“习京氏易、韩诗、颜氏春秋,尤好灾异星占。后还乡里,教授常百余人”[11]2729。“夏恭,字敬公,梁国蒙人也。习韩诗、孟氏易,讲授门徒常千余人”[11]2610。笔者目前尚未发现关于李恂、唐檀、夏恭等诸生、门徒们姓名的记载。

汝南郡平舆人廖扶,“习韩诗、欧阳尚书,教授常数百人”[11]2719。笔者仅知道,“太守谒焕,先为诸生,从扶学,后临郡,未到,先遣吏修门人之礼,又欲擢扶子弟,固不肯,当时人因号为北郭先生”[11]2720。由此可知谒焕是廖扶弟子,仅占数百分之一。

杜抚,“后归乡里教授。沈静乐道,举动必以礼。弟子千余人”[11]2573。南阳冯良,“遁至犍为,从杜抚学”[11]1743。赵晔,“到犍为资中,诣杜抚受韩诗,究竟其术,积二十年,绝问不还”[11]2575。由上述可知,冯良、赵晔是杜抚弟子千余人中的两个,在历史文献中留下姓名的仅占千分之一二。

薛汉,“教授常数百人。……弟子犍为杜抚、会稽澹台敬伯、钜鹿韩伯高最知名”②《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下·薛汉》(第2 573页)。《东观汉记校注》卷一八《薛汉传》载:“薛汉,字子公,才高名远,兼通书传,无不昭览,推道术尤精,教授常数百弟子,自远方至者著为录。”(第834-835页)可补充《后汉书》的记载。。除上述引文所说的三个最知名弟子外,还有廉范“诣京师受业,事博士薛汉”[11]1101;“尹勤治韩诗,事薛汉”[20]724。这是薛汉教授常弟子数百人中,姓名见于记载的5个人,也是东汉时代韩诗传授者中,知名弟子最多的一个。

仅就上述6位韩诗传授者经常教授学习韩诗者计算,就有数千人之多,如果将全部韩诗博士和民间经师所传授的弟子综合计算,当是一个庞大的数字,而今明确知道6位韩诗传授者中的弟子者,仅有8人,所占比例仅占千分之几。即使极力搜集所有见于记载的韩诗学派人员不足百人,大多数人没有记载下来,有幸进入历史记载的是极少数。但我们不能因为见于记载者极其稀少,而就认为学习韩诗者甚少,其实从见于记载的6位韩诗传授者资料中,可以知道东汉时代学习韩诗者人员众多。正是这人员众多的学习韩诗者,构成了韩诗兴盛的社会基础。

东汉时代韩诗的兴盛,不仅可以从众多传授韩诗、研究韩诗、学韩诗者的数量上体现出来,而且还可以从《两汉三国学案》卷五不完全统计中体现出来。两汉三国时,与鲁诗相关者60人(按《两汉三国学案》卷五所列名单计算,其他三家均同),西汉44人,东汉16人;与齐诗相关者26人,西汉17人,东汉9人;与毛诗相关者38人,西汉6人,东汉32人;与韩诗相关者54(除去重复1人),西汉11人,东汉43人。从上述不完全统计可知,鲁诗在西汉时兴盛,知名者44人,韩诗在东汉时兴盛,知名者43人。鲁诗、齐诗在东汉时衰落了,在韩诗兴盛的同时,毛诗业逐渐崛起,知名者达32人,仅次于韩诗,比鲁诗、齐诗两者的总和还要多。

两汉虽说重家法、习家业、传家学,但也不是没有变化。如前面注释已经说明西汉韦贤传授鲁诗,“少好学,修父业”[3]3108,韦贤孙“东海太守弘子赏亦明《诗》”[3]3115。两人当亦是治鲁诗。而作为韦贤五世孙、韦玄成四世孙的韦著①《后汉书》卷二六《韦彪列传》载:“韦彪字孟达,扶风平陵人也。高祖贤,宣帝时为丞相。祖赏,哀帝时为大司马。”(第917页)。又载,韦彪“族子义。义字季节。高祖父玄成,元帝时为丞相。初,彪独徙扶风,故义犹为京兆杜陵人焉”(第920页);韦义“次兄豹,字季明”(第920页);韦“豹子著,字休明。少以经行知名,不应州郡之命”(第921页)。据上述史料计算,韦著为韦贤五世孙,韦玄成四世孙。西汉时,韦贤、韦玄成父子为丞相,韦贤孙韦赏为大司马车骑将军,韦赏“宗族至吏二千石者十余人”(《汉书》卷七三《韦贤传·韦玄成》,第3 015页),“韦氏为三辅冠族”可信。,“少修节操,持京氏易、韩诗,博通术艺”[11]1747。韦著由家传鲁诗改为治韩诗,由此亦可见韩诗学派的兴盛。

东汉韩诗学派兴盛的另外一个标志,是传播区域越来越广。西汉时,韩诗起源于燕地,先行于燕赵,逐步传播到中原、江淮等地。东汉时,又传播到齐鲁、关中、巴蜀等地,传播区域逐渐由北向南、向东、向西扩展,越传越广。

从上述可知,在行政权力支配的两汉社会,升官发财是很多人的理想追求,读经踏入仕途,是改变命运、社会上升流动的重要途径。韩诗是两汉今文经学的重镇,也是社会上升流动的重要媒介。韩诗学派的核心力量是韩诗博士,中坚力量是治韩诗的学者,韩诗薪火相传主要靠韩诗传授者,韩诗传授者主要由官方博士和民间经师组成,数量众多的韩诗学习者,是韩诗学派的社会基础。两汉以经治国和韩诗立于官学,学而优则仕,韩诗成为打开仕途之路大门的钥匙,与仕途、官场相联系,与禄利紧密相连是韩诗学派形成的重要前提条件。韩诗学派是以韩诗为纽带连接起来的学派,没有严密的组织系统,也没有分明的等级结构,在太学、郡学、私学、精舍等场所,围绕着官方博士、民间经师形成了一个又一个数十人、百余人、数百人、千余人的同门等组成的韩诗团队,综合起来形成了人数众多的韩诗学派。韩诗学派的学者,从开创者韩婴开始,就不仅仅只是治韩诗之学。韩婴除了传授韩诗,还传授韩氏易学,其他韩诗名家,也在治韩诗之学的同时,还治易学、《礼记》《尚书》、春秋等,往往还要学《论语》《孝经》,涉猎谶纬等,这些都与当时的社会环境密切相关。因而他们在纪传体史书中,除了韩婴、薛汉、杜抚、杨仁、赵晔等在儒林列传中立有传记外,蔡义、王吉、杜乔、廉范、冯绲等立有专传,廖扶、唐檀等进入了方术传,夏恭等进入了文苑传,冯良等被列入了附传中,也就是说韩诗学派的成员,并非都是经学家,有些人是以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方术家等身份名标青史。这既是韩诗学派学者的特色,也是中国古代是行政权力支配的社会,学术与政治紧密相连、学者与官员身份混合、社会分工不充分等特征的具体体现。

随着朝代的更替、统治思想的变迁、毛诗的日益盛行,朝廷不再设立韩诗博士,韩诗不再与仕途联系在一起,韩诗也失去了升官发财敲门砖的作用。魏晋以后,韩诗就衰落了,韩诗学派不复存在,但民间仍然有些人在传习韩诗。“陈脩,字奉迁。少为郡干,受韩诗、榖梁春秋。”[26]1819晋人董景道,“少而好学,千里追师,所在惟昼夜读诵,略不与人交通。明春秋三传、京氏易、马氏《尚书》、韩诗,皆精究大义”[27]2355。唐朝初年,“齐诗魏代已亡,鲁诗亡于西晋,韩诗虽存无传之者,唯《毛诗》郑笺至今独立”[28]918。到北宋靖康之乱后,《韩诗内传》散佚,而《韩诗外传》经过隋唐时期人们的编辑加工,一直流传到了现代。是两汉时朝廷列于学官,设立博士的鲁、齐、韩三家诗中,生命力最强的一种。

四、著述流传两千余年

作为一个学派,不仅需要有其代表人物、学者、传授者、学习者等,而且更需要有其代表性著述,作为其思想、学说、主张、知识的载体,作为传承、学习、诵读、交流的经典与读本等。同时,著述的撰著、传播等,也与学派的形成、发展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作为韩诗学派的开创者,韩婴撰写了一系列关于韩诗的著作,《汉书·艺文志》著录有:《韩故》三十六卷,《韩内传》四卷,《韩外传》①《韩外传》,即《韩诗外传》,又作《诗外传》,《中国古籍善本书目·经部·诗类》载:“《诗外传》十卷。汉韩婴撰。元至正十五年嘉兴路儒学刻明修本。”“《诗外传》十卷。汉韩婴撰。元至正十五年嘉兴路儒学刻明修本,黄丕烈校并跋,顾广圻、瞿中溶跋,傅增湘跋。”此外,还有以《诗外传》为名的明清五种版本,收藏在国家图书馆等多处(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版,第161-162页)。《天津地区馆藏珍贵古籍图录》载《诗外传》十卷,明嘉靖刻本,南开大学图书馆藏(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2年版,第141页)。《津逮秘书》《四部丛刊》等丛书中,亦收录有《诗外传》为名的《韩诗外传》。六卷,《韩说》四十一卷等。总数近九十卷。汉代今文三家诗,都有称为“故”的著述,颜师古注“鲁故”曰:“故者,通其指义也。它皆类此。今流俗毛诗改故训传为诂字,失真耳。”[3]1708《韩故》,是韩婴对于《诗》通论其指义的著述,即对于思想、价值等方面的诠释、解释之作。《韩内传》《韩外传》,是“韩生推《诗》之意而为《内外传》数万言,其语颇与齐鲁间殊,然其归一也”[1]3768-3769。即韩婴依据《诗经》而作的推演之词。汉代《诗》的内传、外传有区别,“如《毛诗故训传》专释训诂,期于经文字句通晓,不须多为辞说,此内传之体也。若《韩诗外传》旁征故事,其所论说多出经文外者,此外传之体也”②王国瑞撰《学荫轩集》卷二《诗内外传异同考》,转引自余嘉锡著《〈汉书艺文志索隐〉选刊稿》,《中国经学》第二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1页。,基本上描绘出了内外传的特点。上述韩婴撰写的韩诗著述,是韩诗学派的标志性著述,是传承、传播韩诗学派思想的经典,是学习韩诗知识的读本,奠定了韩诗学派的学理基础。

西汉时,韩诗学派的著述,还有侯苞(侯芭)③《论衡校释》卷二九《案书》载:“杨子云作《太玄》,侯铺子随而宣之。”《校释》曰:“方以智曰:‘侯芭,字铺子。’惠栋《汉书补注》说同。并据此文也。俞曰:侯铺即侯芭,‘芭’与‘铺’一声之转也。……晖按:《汉书·扬雄传赞》云:‘钜鹿侯芭常从雄居,受其《太玄》《法言》焉。’《隋志》有《杨子法言》六卷,侯芭注,亡。又案:侯芭,字铺子,疑方、惠说是。”(第1 174-1 175页)清姚振宗撰《后汉艺文志》卷一载:“《七录》儒家有侯苞注《法言》六卷,而《文选·王元长诗》注引侯芭《法言注》。按:《法言注》实侯芭撰,而《七录》作侯苞,《选》注又以芭为巴。苞与芭形声相近,非别为一人,即杨雄弟子钜鹿人也。”(《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七卷,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5页)姚振宗撰《隋书经籍志考证》卷二《诗类·韩诗翼要》亦载:“苞、芭字形相近,义亦相通,故自来传写不一。其称侯包者,则又因‘苞’之误也。《论衡·案书篇》有云:‘子云作《太玄》,侯铺子随而宣之。’则其字铺子。唐王涯《说玄》称‘钜鹿侯芭子常’,则又字子常。由是知《扬雄传》‘芭’下敓‘子’字,其原文则云‘而钜鹿侯芭子常,从雄居’。王邑、严尤谓桓谭曰:‘子常称扬雄书,岂能传于后世乎?’此称子常,即谓侯芭,非称桓谭。”(《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萃编》第十五卷(一),清华大学出版社2014年版,第113页)由上述可知,侯芭有字子常、字铺子的不同,更有侯芭、侯苞、侯包、侯巴的不同写法,实际上,多为传写之讹,均指侯芭一人而已。撰写的《韩诗翼要》十卷④《隋书》卷三二《经籍志一》载:“《韩诗翼要》十卷。汉侯苞传。”(第915页)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四六《经籍志上》载:“韩诗翼要十卷。卜商撰。”(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970页)《旧唐书·经籍志上》校勘记曰:“《韩诗翼要》十卷。卜商撰。‘卜商撰’,闻本、殿本、惧盈斋本、局本同,广本作‘侯苞撰’。《隋书·经籍志》(以下简称隋志)作‘汉侯苞传’。《新书·艺文志》(以下简称新志)有‘《翼要》十卷’,无‘韩诗’二字。《殿本考证》云:‘韩婴,汉人,安得卜商为撰《翼要》乎?《新书》无韩诗字为合。’校勘记卷二八云:‘考《隋志》云:《韩诗翼要》十卷,汉侯苞传。是卜商二字误,而‘韩诗’二字固非衍也。”(第2 017页)按:《新唐书》卷五七《艺文志一》载:“《韩诗》,卜商序,韩婴注二十二卷。又《外传》十卷。卜商集《序》二卷。又《翼要》十卷。”(第1 429页)从上述著录看,韩诗冠于《外传》《序》等书名之前,应当为《韩诗外传》《韩诗序》,同理,《翼要》应当是《韩诗翼要》,也就是《新唐书·艺文志》《隋书·经籍志一》与《旧唐书·经籍志上》均作:《韩诗翼要》十卷。,已佚。侯苞或侯包的诗说,见于《毛诗正义》者,有《斯干》《白华》《抑》等篇。清代学者辑佚韩诗著述,《韩诗翼要》,有王谟辑本,一卷,收入《汉魏遗书钞》;有马国翰辑本,一卷,收入《玉函山房辑佚书》;有王仁俊辑本,一卷,收入《玉函山房辑佚书续编》《玉函山房辑佚书经编》等,可见侯苞《韩诗翼要》的只言片语。还有王吉、食子公、长孙顺等人,开创韩诗分支,形成王、食、长孙之学,传授韩诗,亦应当有其撰写的韩诗著述,不见著录,当是散佚了。

东汉时,韩诗学派走向兴盛,编撰的韩诗著述也比较多,代表性著述是以薛汉为代表的《韩诗章句》,其父薛方丘开其端,薛汉修改完善,杜抚编定其书,⑤《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下·薛汉》载,薛汉,“世习韩诗,父子以章句著名”(第2 573页)。清惠栋撰《后汉书补注》卷一九《薛汉》载:“唐人所引韩诗,其称薛君者,汉也。称薛夫子者,乃方丘也。故《冯衍传》注有薛夫子章句是也。传不载汉父名字,后人以章句专属诸汉,失之。”(《续修四库全书》,第270册,第608页)《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下·杜抚》又载,杜抚“受业于薛汉,定《韩诗章句》”(第2 573页)。由上述可知,《韩诗章句》,当是集中了几代韩诗传授者的智慧编纂修订而成,薛汉贡献较大。集中了几代韩诗学者的治学成就,传播广泛,影响重大。此外,还有:杜抚撰《诗题约义通》①《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下·杜抚》载:“其所作《诗题约义通》,学者传之,曰《杜君法》云。”(第2 573页)校勘记针对“杜君法”曰:“按:汲本、殿本并作‘杜君注’。”(第2 591页)吴陆玑撰《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下《韩诗》载,杜抚“其所作《诗题约义通》,学者传之,曰杜君注”(《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70册,第168页)。由上述可知,“法”改为“注”字为是。,赵晔撰《诗细》②《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下·赵晔》载:“晔著《吴越春秋》《诗细历神渊》。蔡邕至会稽,读《诗细》而叹息,以为长于《论衡》。邕还京师,传之,学者咸诵习焉。”(第2 575页)。任莉莉著《七录辑证·经典内篇一·诗部》载:“韩诗谱二卷,汉有道征士赵晔撰,亡。”证曰:“赵晔,附见《后汉书·儒林传》。此书又名《诗细》,见《后汉书·赵晔传》和《经义考》卷一百一。”又载:“诗神泉一卷,汉有道征士赵晔撰,亡。”证曰:“赵晔有《韩诗谱》,见前。惠栋《后汉书补注》曰:‘《经籍志》梁有《诗神泉》,一作《历神渊》’,以‘历’言‘诗’,犹《诗纬》之《泛历枢》也。”(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51页)《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汇编》第六卷收录的钱大昭撰《补续汉书艺文志·经部·诗类》载:“赵长君 诗细二卷。”“赵长君历神渊一卷。”(清华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6页)顾櫰三撰《补后汉书艺文志》卷一《诗类》载:“赵晔 诗细。”“赵晔 历神渊。”(第50、51页)《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汇编》第七卷收录的姚振宗撰《后汉艺文志》卷一《诗类》载:“赵晔 诗细。”“赵晔 历神渊一卷。”(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27、28页)《二十五史艺文经籍志考补汇编》第八卷收录的曾朴撰《补后汉书艺文志并考》卷一《六艺志内篇第一之一》载:“赵长君 韩诗谱。”“赵长君 诗神渊。”(清华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65页)据上述可知,东汉赵晔,字长君。《诗细》和《历神渊》,当各是一部书。《诗细》与《韩诗谱》和《历神渊》与《诗神渊》,当各是同书异名。《后汉书·儒林列传下》标为“《诗细历神渊》”有误,当更正。和《历神渊》,又称《韩诗谱》与《诗神泉》③《隋书》卷三二《经籍志一》载:“梁有《韩诗谱》二卷,《诗神泉》一卷,汉有道徵士赵晔撰,亡。”(第916页)《诗细》改为《韩诗谱》,《历神渊》改为《诗神泉》,“渊”字改为“泉”字,为避唐高祖李渊的名讳。“历”字改为“诗”字,标明了与《韩诗》的关系。,张匡撰《韩诗章句》④《后汉书》卷七九下《儒林列传下·张匡》载:“时山阳张匡,字文通。亦习韩诗,作章句。”(第2 575页)宋王钦若等编纂,周勋初等校订《册府元龟》卷六〇五《学校部·注释第一》载:“张正,习韩诗,作章句。”(凤凰出版社2006年版,第6 976页)张正,即张匡,“匡”改为“正”,为避宋太祖赵匡胤讳而然。,杜琼撰《韩诗章句》⑤《三国志》卷四二《蜀书·杜琼传》载:“杜琼,字伯瑜,蜀郡成都人也。”“著《韩诗章句》十余万言,不教诸子,内学无传业者。”(第1 021、1 022页)这是一部篇幅比较大的《韩诗章句》。等。冯绲所治韩诗仓氏学[17]86,当亦有著述,未有著录当早已散佚。韩诗著述数量之多,空前绝后,仅《韩诗章句》至少就有四部,既可以见韩诗学派的兴盛、韩诗学者的治学趋势,又可见当时的经学特点。

东汉时,学者们不仅研读、传播韩诗,还引用韩诗,作为立论的依据。如古今文经学的集大成之作《白虎通义》中四次引用了《韩诗内传》⑥陈立撰《白虎通疏证》卷一《爵》引用《韩诗内传》曰:“诸侯世子三年丧毕,上受爵命于天子。所以名之为世子何?言欲其世世不绝也。”(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29-30页)卷五《诛伐》引用《韩诗内传》曰:“孔子为鲁司寇,先诛少正卯,谓佞道已行,敌国政也。佞道未行,章明远之而已。”(第217页)卷七《王者不臣》引用《韩诗内传》曰:“师臣者帝,友臣者王,臣臣者伯,鲁臣者亡。”(第326页)卷九《姓名》引用《韩诗内传》曰:“太子生,以桑弧蓬矢六,射上下四方。明当有事天地四方也。”(第408页)《白虎通义》引用《韩诗内传》,不仅保留了其吉光片羽,弥足珍贵,而且也可以说韩诗的贡献,成为了汉代统治思想的组成部分。,并作了引申发展,成为了汉代统治思想的组成部分。

人们把韩诗所注释的诗句、记述的语言、讲述的故事、阐述的道理应用在日常生活当中,既是韩诗著述传播的证据,也是韩诗著述影响社会、学派兴盛的标志。

如樊准上疏言:“夫建化致理,由近及远,故《诗》曰‘京师翼翼,四方是则’。今可先令太官、尚方、考功、上林池籞诸官,实减无事之物,五府调省中都官吏京师作者。如此,则化及四方,人劳省息。”樊准引用“京师翼翼,四方是则”,以说明京师是首善之区,应当从京师做起,成为四方的楷模。李贤注曰:“韩诗之文也。翼翼然,盛也。”[11]1127,1128而《毛诗·商颂·殷武》作:“商邑翼翼,四方之极。”与韩诗文字不同。

又如张奉叹曰:“贤者固不可测。往日之喜,乃为亲屈也。斯盖所谓‘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者也。”李贤注曰:“《韩诗外传》曾子曰:‘任重道远,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引用的是《韩诗外传》不错,但此处李贤言曾子曰不准确,应当说《韩诗外传》曰。⑦《后汉书》卷三九《刘赵淳于刘周赵列传序》及李贤注(第1 294页)。《韩诗外传》卷一载:“曾子仕于莒,得粟三秉。方是之时,曾子重其禄而轻其身。亲没之后,齐迎以相,楚迎以令尹,晋迎以上卿。方是之时,曾子重其身而轻其禄。怀其宝而迷其国者,不可与语仁;窘其身而约其亲者,不可与语孝。任重道远者,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者,不择官而仕。”(《韩诗外传笺疏》,第1页)又曰:“枯鱼衔索,几何不蠹!二亲之寿,忽如过隙。树木欲茂,霜露不凋使;贤士欲成其名,二亲不待。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韩诗外传笺疏》,第30页)。《韩诗外传》卷七载曾子曰:“往而不可还者亲也。至而不可加者年也。是故孝子欲养而亲不待也,木欲直而时不使也。是故椎牛而祭墓,不如鸡豚逮存亲也。故吾尝仕齐为吏,禄不过钟釜,尚犹欣欣而喜者,非以为多也,乐其逮亲也。既没之后,吾尝南游于楚,得尊官焉,堂高九仞,榱题三围,转毂百乘,犹北乡而泣涕者,非为贱也,悲不逮吾亲也。故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若夫信其志约其亲者,非孝也。”(《韩诗外传笺疏》,第319页)由上述所引三段来看,曾子说过“家贫亲老,不择官而仕”,而“任重道远者,不择地而息;家贫亲老者,不择官而仕”,是《韩诗外传》语,而非曾子言。汉刘向撰、向宗鲁校证《说苑校证》卷三《建本》载子路曰:“负重道远者,不择地而休;家贫亲老者,不择禄而仕。”(中华书局1987年版,第59页)其文字与《韩诗外传》不同,而所表达的意思,则是一致的,由此也可证李贤注说“曾子曰”有误。

魏晋时,随着今文经学的衰落,韩婴与韩诗学派的有些著述就逐渐散佚了。《隋书·经籍志》著录了《韩诗》二十二卷、《韩诗外传》十卷等。《旧唐书·经籍志》和《新唐书·艺文志》著录基本与《隋书·经籍志》相同,著述数量已经少于两汉时期。

唐朝时,韩诗著述以新的方式、新的格局传播,唐人的《五经正义》中仅《毛诗正义》一书至少就汲取了韩诗著述220余处的注释成果。佛教经典中也大量汲取了韩诗著述的说法,如《一切经音义》中“直接引用《韩诗》各类文献,包括经、传等,共计约二百七十六条”[29],欧阳询所编的《艺文类聚》中引用韩诗著述49条,《初学记》多处引用《韩诗外传》《韩诗章句》等。韩诗中记载了一些先秦秦汉时代的人物事迹、典章制度、学说观念等,为后人注释先秦秦汉时代的著述所采用,朱熹称:“李善注《文选》,其中多有韩诗章句,常欲写出。”[30]2066据不完全统计,李善《文选》注中引用韩诗著述达300余条。陆德明《经典释文》中也引用了韩诗著述的注释成果。唐朝以后《韩诗内传》逐渐散佚了,赖汉唐经史子集的注释中保留下了一些吉光片羽。

同时,韩诗著述也被后学所批评,宋朝洪迈称:“谓孔子见处女而教子贡以微词三挑之,以是说《诗》,可乎?其谬戾甚矣,他亦无足言。”[31]313随着时代的推移、社会的变迁,人生价值、审美观念等也有所不同,随之产生出诸多不同的看法,对前人有所批评,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宋史·艺文志》则仅著录《韩诗外传》十卷,其他则都散佚了。“韩婴之书至唐犹在,今其存者十篇而已,《汉志》婴书五十篇,今但存其《外传》,非婴传诗之详者,而其遗说时见于他书,与毛之义绝异,而人亦不信。”[17]1881《韩诗外传》,成了不仅是韩诗学派,而且是汉代今文经学三家诗流传下来的唯一比较完整的著作,其重要性可想而知,一些读者相信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流传下来,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其重要性。《韩诗外传》,“其及经盖寡,而遗说往往见于他书,如‘逶迤’‘郁夷’之类,其义与《毛诗》不同。此书称《外传》,虽非其解经之深者,然文辞清婉,有先秦风”[32]64。《韩诗外传》自有价值保存在其中。仍然有些大型类书收录韩诗的资料,如李昉等撰《太平御览》中收录《韩诗外传》、韩诗等160余条。

西汉至隋唐,《韩诗外传》以手抄本传世为主,随着雕版印刷技术的发展,在北宋庆历年间有了雕版刻本。“庆历中,将作监主簿李用章序之,命工刊刻于杭,其末又题云:‘蒙文相公改正三千余字。’”[31]313这是目前所知最早的雕版印刷本。元明时,多家刊行《韩诗外传》,先后有元至正十五年(1355年)嘉兴路儒学刻明修本、明嘉靖十四年(1535年)苏献可通津草堂刻本、嘉靖十八年薛来芙蓉泉书屋刻本、嘉靖二十五年舒良材刻本、嘉靖年间沈辨之野竹斋刻本等刊本传世。其中以野竹斋本较他本为胜。明代有些学者研究《韩诗外传》,余寅、茅坤等进行评论,黄从诫撰《韩诗外传旁注评林》,总结研究的成果。

清朝末年,随着“通经致用”“更法改图”等思想影响的扩大,今文经学的微言大义引起了学者的注意,不仅《春秋公羊传》及董仲舒、何休等人的著作一时成为注目的焦点,而且韩婴、申培、辕固等今文《诗》说也成为学者研究的重点。晚清学者从类书、诸子、文史著述的注释等各种文献中辑录散佚的韩婴与韩诗学派的著作。马国翰的《玉函山房辑佚书》中辑有《周易韩氏传》两卷、《韩诗故》两卷、《韩诗内传》一卷、《韩诗说》一卷。除马国翰外,龙璋、王谟、黄奭、宋绵初、王仁俊、沈清瑞等人也纷纷辑录韩婴著述的佚文。侯苞的《韩诗翼要》、薛汉的《薛君韩诗章句》、赵晔的《韩诗赵氏学》(《韩诗赵氏义》)等韩诗学派的著述也被辑录出来。

《汉魏丛书》《学津讨源》《畿辅丛书》《安徽丛书》《四部丛刊》《鹤寿堂丛书》《古经解汇函》《积学斋丛书》《黄氏逸书考》《积学斋丛书》《灵鶼阁丛书》《汉魏遗书钞本》《龙溪精舍丛书》《丛书集成初编》等丛书中都收录有韩婴与韩诗学派的著述。

魏源、臧庸、桂昌、俞樾、陈寿祺、陈乔枞等研究韩婴的著述,推出了《韩诗遗说》《韩诗遗说考》《韩诗内传考》《韩诗内外传补遗》《韩诗外传平议补录》等。整理《韩诗外传》者不少,如赵怀玉校辑《韩诗外传》十卷补逸一卷、周廷寀撰《韩诗外传校注》、李濂堂校《韩诗外传校记》、许瀚撰《韩诗外传校议》、陈士珂撰《韩诗外传疏证》、吴棠撰《韩诗外传校注》、周宗杬辑《韩诗外传校注拾遗》等。

韩诗著述在经过元明清初数百年的沉寂后,再次引起世人的注意,辑佚、校勘、整理、研究的丰硕成果,为研究韩婴与韩诗学派奠定了文献资料基础。

现代学者继续校勘、注释韩婴的著述,有赵善诒撰《韩诗外传补正》、屈守元撰《韩诗外传笺疏》、许维遹校释《韩诗外传集释》、赖炎元撰《韩诗外传今注今译》等,其他的今译、今注、或是选本不胜枚举。研究韩诗的著作,如阎琦著《韩诗论稿》、于淑娟著《韩诗外传研究》、罗立军著《从诗教看韩诗外传》、艾春明著《〈韩诗外传〉研究》等,近年来也是日益增多。以韩婴与韩诗学派作为研究对象的博士、硕士学位论文,不胜枚举。

两千余年来,韩婴与韩诗学派的著述,经历了西汉的兴起,东汉的兴盛,撰著者增多,著述数量多,传播广泛,影响深刻。魏晋以后,韩诗学派衰落了。唐宋时期,韩婴与韩诗学派著述转换了传播方式,由整部书传播,而变为各种经史著述的注释引文,作为丛书、类书的资料来源,分散在诸多著述当中,化整为零保存下来了一部分。清末以来,韩婴与韩诗学派著述再次复兴,主要以辑佚、校注等方式为主,集零为整,奠定了后人研究的文献资料基础。改革开放以来,学者以新的视角,探索韩婴与韩诗学派的思想内涵,借鉴、转化为现代的精神财富。继承前贤成果,按照新的学术规范,整理韩婴与韩诗学派的著述,转变为适合当今社会需要的书籍文献。韩婴与韩诗学派研究开辟了许多新领域,至今方兴未艾,历经两千余年的韩婴与韩诗学派的著述,焕发了蓬勃的生机。纵观两千余年的历史演变,韩婴与韩诗学派著述的撰写、传播与研究,与今文经学的兴盛衰落联系在一起,与国家文化学术事业的兴衰联系在一起,与中华民族的命运休戚相关,以其独特的内涵滋润着中华民族的精神家园。

“世上功名兼将相,人间声价是文章。”[33]297这是唐朝刘禹锡对文章地位的肯定。“文章草草皆千古,仕宦匆匆只十年。”[34]247这是清代黄景仁对人生的感慨之言。固然并不是所有草草而就的文章都能流传千古万年,伟大的政治家的经世韬略、治国政绩也绝不会仅仅存在10年,但确实世上没有百年赫赫的权势威风,却有千古流传的文章著述。当年常山王太傅韩婴的政迹,今天已经无从查考,但韩婴与韩诗学派的著述却能历时两千余年而流传到今天,而韩婴则是这源远流长、影响深远的韩诗学派的开创者,他的著述奠定了韩诗学派的学说、理论基础,并被后人发扬光大;他传授的弟子为韩诗学派培养了骨干力量,使韩诗学派薪火相传,传播广泛。研究者自成一家,学习者人员众多,著述流传,使韩诗学派成为两汉时代重要的学术流派之一,韩诗学派著述带着两汉时代多方面的信息,成为中华民族文化宝库的精华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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