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盛国
(河南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7)
华林甫《中国历史地理学·综述》[1]343-384一书与彭卫《20世纪以来中国的秦汉城市史研究》[2]1-36一文曾对中国古代城市研究成果作了细致梳理,对研究中国古代城市问题大有裨益。20世纪以来,大批简牍出土并被整理,为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研究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时至今日,中外学者有意识地应用简牍资料研究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的做法变得越来越引人注目,并取得了一些颇有分量的研究成果。目前,对这种研究进展动态作出全面梳理者尚未见到。有鉴于此,本文对20世纪70年代以来有关简牍与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研究的主要成果进行了梳理和评介。
都城历来是一个国家的政治、文化和行政中心,在城市问题研究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应用简牍资料研究中国古代都城问题主要有以下情况:
这一类型的研究成果主要体现在两方面:一是研究楚国都城布局观念。晏昌贵利用郭店楚简《太一生水》和九店楚简《日书》对楚国的都城布局观念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楚国都城内部布局是以东部或东北部为重心,这与九店楚简《日书》反映的建筑住宅方位吉凶观念大体吻合。[3]二是研究西汉都城的重要建筑。人们一直认为,西汉长安城祭祀汉文帝是在文帝生前所建的顾成庙。侯旭东结合《汉书》与悬泉汉简“失亡传信册”作出新的推断,认为至少在汉元帝以后顾成庙已改在长安东南七十里的霸陵旁边的孝文庙进行祭祀活动。[4]206-209晏昌贵对于都城布局观念的研究视角颇为独特,侯旭东为都城建设研究再添新说。
1987年湖北荆门包山二号楚墓出土竹简简文中出现的蓝郢等三个地名与楚郢有密切的联系。刘彬徽、何浩认为,它们都是作为楚国中枢直辖的别都。[5]564-568王恩田对新蔡葛陵楚简中的楚国地名作了考证,推断新蔡楚简卜筮祭祷记录的“蓝郢”读为“鄢郢”,“鄩郢”读为“新郢”,“新郢”即“鄀”。包山楚简卜筮祭祷记录的“栽郢”,即故郢。楚国为了区别江陵的旧都郢,称新都鄀曰新郢,而改称江陵的旧都为故郢。[6]193-195王恩田指出了一种文化现象,国都在迁徙过程中,往往伴随国都名称的变化。尹弘兵、吴义斌分析认为,清华简《楚居》中的“京宗”,应为传说时代末期楚人居住地的统一名称,其含义与后来楚都之名“郢”有相似之处。[7]
准确定位都城所在的地理位置,是开展都城遗址发掘和保护的前提条件。这一类型的研究成果比较丰硕,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一是郢都地望考证。郭德维综合云梦秦简、江陵凤凰山168号汉墓木牍、包山楚简和考古遗址发掘报告,推断纪南城是楚之郢都。[8]刘彬徽依据江陵望山一号墓竹简、云梦睡虎地秦简中秦始皇二十年南郡守腾文书与江陵凤凰山汉墓出土的竹牍告地书,并结合《史记》《汉书》的记载,推定楚郢都自始自终在今江陵县纪南城,它作为楚郢都的时间大致为四百年左右。[9]26-37日本学者谷口满利用包山楚简受期简、湖南常德夕阳坡2号墓出土的战国楚简、天星观楚简,并结合传世文献,推测纪南城在公元前519年已成为郢都,直至公元前278年迁都为止。[10]463-475郭德维、刘彬徽、谷口满一致认为楚郢都地望是在纪南城,但刘彬徽与谷口满在郢都存在的时间认识上有分歧。周宏伟释读新蔡楚简,推断楚武王熊通五十一年(前689年)徙郢,其统治中心位于新蔡楚简所载的“林丘”,大致在今湖北襄樊的真武山西周遗址一带。楚武王所徙的郢是新蔡楚简中多次出现的“鄀郢”,大致在今湖北当阳季家湖古城遗址。从公元前519年至公元前278年的230余年间,除楚昭王、楚惠王短暂向北迁徙都鄀郢(鄢郢),楚国的统治中心一直是在纪南城。[11]44-81罗运环分析楚简和金文有数处楚国别都的记载,指出包山楚简关于“王廷于蓝郢之游宫”的记载,此郢城非一般的城邑,是等级较高的楚之别都。发现郢仅见于新蔡葛陵楚简,并推测简文中的郢即在汉代的寻阳县,在今湖北黄梅县西南。[12]382-385比较两者而言,周宏伟认为楚郢都有两个地望,而罗运环认为楚郢都只有一个地望。黄锡全从清华简《楚居》入手,结合张家山汉简、岳麓秦简、里耶秦简和传世文献,推断楚武王所居之“郢”,应在“郢州故城”一带。[13]261-273赵平安考证清华简《楚居》,认为楚灵王有两个都城:一个是为郢,一个是乾溪之上。为郢就是《左传》昭公十三年、《史记·楚世家》灵王十二年的鄢,可对应1990年发掘的宜城郭家岗遗址。[14]赵庆淼分析认为,清华简《楚居》中的“为郢”,其实是指楚国别都“鄢”。“为郢”自春秋早期至战国初年曾为楚王多次徙居,在《楚居》诸“郢”中具有特殊地位。从传世文献和北京大学藏秦水陆里程简册来看,“为郢”的地望应在今宜城东南的楚皇城遗址。[15]黄锡全、赵平安、赵庆淼利用清华简再考郢都地望,提出多个郢都地望之说。
二是丹阳地望考证。丹阳曾经作为楚国早期都城,地望究竟何处?牛鹏涛利用清华简《楚居》,结合葛陵楚简、里耶秦简、岳麓秦简等资料对丹阳地望作了历时性考察,认为文献中的早期楚都“丹阳”,其内涵相当于《楚居》中的京宗、夷屯、发渐、旁屽、乔多、鄀、焚、宵等。[16]尹弘兵应用包山楚简、新蔡楚简和望山楚简等资料对楚国都城丹阳重新考证,认为“丹淅说”优于“枝江说”。[17]丹阳作为楚都,历时长久,牛鹏涛分时段研究楚都丹阳地望的思路值得特别肯定,这显然是探讨楚都地望的一个切实可行的思路。
三是楼兰地望考证。《汉书·西域传》云:“鄯善国,本名楼兰。”楼兰在汉代历史上久负盛名,楼兰国都地望颇有争议。林梅村曾提出“罗布泊北岸LE古城为汉楼兰国始都,而不是西北岸LA古城”的说法。[18]黄盛璋认为,林文考虑不周,致其结论有误。楼兰城与国都之争议须遵循地理方位和烽燧证据,他利用居延汉简等资料重新考证,认定LE古城不是楼兰城。LE城除了具有屯田与戍防职能外,在全国交通路线上,特别在西域邮置系统中占有重要地位。[19]孟凡人指出,楼兰城所出怯卢文简牍记载鄯善王遣使于阗,派兵护卫南且末以及将征收的部分实物运至且末储存,间接反映出鄯善都城应在且末之东不远。[20]172-173孟凡人后又围绕鄯善都城和楼兰城的关系展开分析讨论,他以汉晋木简、汉唐史籍等资料为佐证,推断楼兰城在汉通西域时尚未出现,在魏晋前凉时期不是鄯善国都,鄯善国都应在扜泥城,在今诺羌县附近。[21]249-269林梅村、黄盛璋、孟凡人等学者对鄯善国都的地望持不同说法,孰是孰非,尚需进一步考证。
马先醒、王子今、张俊民和周长山对都城里居问题进行了积极探索。马先醒,山东日照人,毕业于台湾大学,获文学博士学位,曾在台湾文化学院、辅仁大学任教。他于1976年成立简牍学会,在简牍研究方面成绩斐然,代表性著作有《汉简与汉代城市》《简牍论集》。其《汉简与汉代城市》一书中的《汉长安里第考》,共计考出长安里名20个,其中,利用居延汉简考出的里名有7个:“南里、棘里、宜里、乐陵里、发利里、瑕阳里、有利里。”[22]270-271马先醒在应用简牍研究中国古代城市里居问题上无疑作出了开创性的贡献。此后,王子今依据居延汉简和甘肃武威新出王杖诏令简册资料又考出长安里名4个:当利里、假阳里、嚣陵里、敬上里。[23]对于长安里居问题的研究,王子今既纠补前人过失,如马先醒所考证的“瑕阳里”应为“假阳里”,又有新的开拓。张俊民继续拓展简牍资料的范畴,他进一步梳理悬泉汉简和金关汉简中的长安乡里新资料,又新发现长安里名有:张里、谒老里、随昌里、定陵里、阳曲里、新里、长产里、成乐里、雀昌里、平都里、富昌里、步安里、孝宣里、阴平里、宜张里、大原里、长乐里、青柳里、章阳里、宜平里、骧里、长寿里、中安里、水上里、大京里、善居里、左弋里、宜产里、复阳里、邓里、金城里。[24]414-439由于多种汉代简牍资料的梳理和应用,上述研究成果大大丰富了汉代长安里名的认识。此外,周长山《汉代城市研究》一书亦曾应用汉代简牍资料对汉代城市长安里居问题展开研究。其书第六章《汉代城市居民的基本编制——里》,曾引用居延汉简对长安“里中门”的设置作了印证,说明当时一个里内除了闾门外,里内各家各户的门又以数字相排列,类似于现在的门牌号码。[25]147
楚国历时长久,迁都活动频繁。清华简《楚居》详述了从季连至楚悼王时的迁徙,是一篇极具价值的先秦历史地理文献。李学勤分析认为,清华简《楚居》记载的楚悼王徙居鄩郢一事,是楚国最后一次迁徙,其写作时间是在楚肃王时。楚徙鄩郢又见于葛陵楚简的记载,据其历日可推定为楚悼王四年(前398年)。[26]邓宏亚剖析了清华简《楚居》所见楚王“徙郢”的主要原因,《楚居》明确记载“徙郢”的原因有国内动乱、外敌入侵、自然灾害等因素。[27]牛鹏涛结合铜器铭文、包山楚简、上博楚简与传世文献,分析《楚居》记载的楚昭王时期郢都迁徙状况,有乾溪之上、媺郢、鄂郢、为郢、鄀、乾溪之上,推断楚昭王居于“为郢”是在“阖庐入郢”之前,楚昭王复国第二年。楚国迁郢于鄀的具体时间,从清华简《楚居》推断,可能是在楚惠王即位时。[28]杜勇分析认为,清华简《楚居》记述了楚人起源及其都邑迁徙情形。季连部落起源于中原洛阳一带,其后北迁殷商腹地方山,盘桓楚丘一带。殷商末年,楚人的一支在穴熊带领下,沿黄河西进,复归故地京宗,暂作开拓江汉的据点。熊绎之时,楚人南迁丹水之阳,揭开了不断发展壮大的历史新篇。[29]李学勤、邓宏亚、牛鹏涛、杜勇分别对楚迁都史实、迁都原因、迁都时间、迁都历程等问题进行探讨,从简牍的利用情况看,主要利用了清华简、葛陵楚简、上博楚简进行相关问题的研究。
普通城市在中国古代不仅分布广,而且数量多,具有复杂性和多样性的特点,应用简牍资料研究中国古代普通城市问题主要有以下情况:
李学勤、邢义田、郑威和熊贤品对之作出卓有成效的研究。李学勤提出了银雀山汉简《市法》是集市建设的重要理论。市的建设规模设计是《市法》最宝贵的部分,这种理论主张市要建立在城邑中间,大小须与城邑相称。并且,《市法》所记载的市与汉代的市颇为近似。[30]70-76李学勤还关注鲁阳公为郑筑城的史事,从包山楚简“鲁阳公以楚师后城郑之岁”入手,进一步考证鲁阳公是楚惠王时始封的县公,文献称鲁阳文君或文子。鲁阳文君本有意伐郑,但因墨子谏言,转而为郑国筑城,目的是为了防备韩国的攻击。[31]邢义田批评“罗马人建骊轩城”为古今中外学者“共同制造”的历史。通过考证中外历史记述,他强调虽然肩水金关简、悬泉简牍中有与骊轩相关的几则材料,但骊轩城并不是罗马人或罗马俘虏所建。骊轩建制与汉代一般内地郡县并无差异,骊轩居民应为汉之齐民,其中或许有若干数量汉化的“胡人”,但却无法证明他们原本是罗马人或罗马人的后裔。[32]361-379邢义田提醒城市问题研究力求做到实事求是,不可妄下定论。郑威利用尹湾汉墓简牍等资料分析指出,西汉初年城邑分布继承了先秦以来的城邑格局,东海郡的这些城邑中,郯作为郡治,地位最高。其他城邑地位相对而言要低一些。[33]171-188熊贤品分析了周代淹城建设情形,指出常州武进淹城起源,学界从“淹”“奄”的地名相关性,推断淹城为周成王东征之后,由山东地区奄人南迁所建。而清华简《系年》记载周初东征后,将山东地区盍(盖—奄)人西迁,可推断武进淹城并非山东奄人南迁所建。[34]银雀山汉简、包山楚简、肩水金关简、悬泉汉简、尹湾汉墓简牍和清华简为中国古代普通城市建设问题研究再添新的看点。
银雀山汉简《孙膑兵法·擒庞涓》不仅记载了桂陵之战的大致过程,而且涉及了诸多城市地名,如何确认这些城市地名,诸多学者为之展开热烈讨论。赵振铠认为,齐国的茬丘城当因茬山而取名,茬山是齐国另一个军事重镇历下城西面的屏障,茬山失守将直接影响历下城的安全,而威胁首都临淄。平陵一定不是齐国的城邑,应该是属于魏国及其盟国的城邑。[35]黄盛璋认为,这些军事要地解读是否准确到位,唯一可用来检验的标准是符合战争的实际情况。通过实地考察,他对擒庞涓之战的有关城邑试图进行复原,并推断《孙膑兵法·擒庞涓》篇中的茬丘就是沮丘。[36]438-455赵吕甫再次对《擒庞涓》中涉及的城邑地名问题作了辨析,认为平陵城和齐国的平陵城无关,与桂陵之役有关的平陵、平陆、平丘实系三个城邑,分别属于宋、齐、郑三国,其间没有任何的关系,绝不能因“陵”与“陆”两字字形结构相似,也不能因“陵”与“丘”字义相同,遂将三者捏合在一起,定为一地,那就未免失之武断。[37]赵振铠、黄盛璋、赵吕甫虽然都是以银雀山汉简作为基本资料,但由于各自的逻辑思维和推理方法不同,导致这些地名考证的结果,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重要的一点是,这些地名与军事作战行动密切相关,因而不可偏离作战的实际情况,这应是考证这些地名最基本的思路。由此而言,结合正确的战术分析才是最终解决这一问题的关键。
晏昌贵利用葛陵楚简和银雀山汉简《孙膑兵法·擒庞涓》,考证葛陵简中的“肥县郢”是指“肥县”境内的城邑,其地很可能就在今寿县一带。[38]考古研究指出,1996年湖南龙山县里耶镇发现的秦代里耶城,获得了里耶秦城的一些珍贵资料,里耶秦简为秦朝黔中郡是否存在、郡址在何处等问题提供了新的资料。[39]吴礽骧根据居延破城子驿置里程木牍和敦煌悬泉驿置里程木牍,结合相关文献资料,具体探讨了汉代河西驿道具体走向及其沿线一带的姑臧、张掖郡、酒泉郡、敦煌郡等重要古城遗址的方位。[40]336-357孟凡人引用楼兰汉文简牍中的Cha.No.765号记载:“去蔚黎城可四十余里焉耆军在苇桥□□云苇桥去蔚”,以此佐证张植在遮留谷战败龙熙后所进据的尉犁,是指尉犁国尉犁城,其位置显然应在铁门关之北。[21]270-284吐蕃简牍①吐蕃简牍形成的时间大致是公元7世纪至9世纪。记载了“七屯城”,很多学者认为“七屯城”是由伊循城演化而来,孟凡人重考其说,认为“屯城伊循说”是唐代文献记载错误而造成的一种误会。导引这一附会之说的“米兰古城伊循说”实际上是不成立的。他指认,米兰古城大约出现在伊循城衰落之后,是唐代吐蕃人的驻屯之城,而不是汉代伊循城的故址。[20]139-141葛陵楚简、银雀山汉简、里耶秦简、居延破城子驿置里程木牍、敦煌悬泉驿置里程木牍、楼兰汉文简牍、吐蕃简牍为判定中国古代普通城市地望提供了重要的参证资料,并展现出美好的前景。
此类成果主要从两个角度探讨了城市经济的发展状况:一是研究城市集市问题。徐乐尧、周长山和蒋福亚对此作了细致入微的分析。徐乐尧专门对新旧居延汉简中有关市场问题的简牍资料作了梳理,重点探讨了汉代居延县与肩水县所设置的商业市场,认为这些市场具有一定的规模,并有一定的管理制度,反映出居延地区商业具有一定的发展水平。[30]49-69周长山《汉代城市研究》一书的第七章《汉代城市中的市场》,征引银雀山汉简《市法》,对城市设立集市作了阐述,在普通的郡县城市中,一般于城郭之内设置一市,满足居民的日常生活需求。[25]173蒋福亚应用长沙走马楼吴简对长沙郡的经济市场风貌和市场管理风格作了勾勒。[41]182-194二是研究城市经济发展。柴焕波指出,里耶古城出土的秦代简牍资料显示,里耶盆地发现的里耶古城、魏家寨古城和大板古城,很可能与历史上的迁陵、酉阳、黔阳有关。里耶所在的秦代迁陵县城是秦王朝在武陵山区的一个偏远小城,呈现出秦代经济等各方面的制度和当时的社会风貌。[42]杜瑜征引居延汉简指出,经过长期的屯田之后,河西地区的城市粮食能够做到自给有余。[43]43-53上述成果主要应用了新旧居延汉简、银雀山汉简、长沙走马楼吴简、里耶秦简探讨城市经济问题,不仅涉及不同时期城市集市经济状况,而且涉及不同区域城市经济发展情形。
王先福以清华简《楚居》为基础,结合其他文献进行推断,至迟在西周中晚期,楚国就活跃在鄂西荆山一带,而楚王城城址的文化面貌又与中原姬周文化基本相同,位置也正处鄂国统治区域内。这一文化最好的结合点是,楚王城曾为鄂国城邑,后为楚王所占据,印证了西周晚期楚熊渠征伐鄂国并分封中子红为鄂王的历史史实。[44]638-641陈谷栋指出,在推进文化建设的热潮中,孝感市已确立了建设中华名城的战略目标,加强对云梦睡虎地秦简全方位的发掘研究,打造本土文化品牌,让云梦睡虎地秦简成为孝感文化建设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他特别强调建设好云梦秦简文化城,是打造云梦法律之都的基石,也是建设文化名城的题中之义。[45]王先福和陈谷栋应用清华简、云梦秦简,积极倡导发掘古代优秀的城市文化。
张继海《汉代城市社会》一书,并非全是关注汉代城市的社会生活。其书第一章《汉代的城郭与基本聚落形态》,征引睡虎地秦墓竹简《魏户律》,对魏“弃邑居野”行为处罚规定作出分析,认为“民或弃邑居野”反映的是一种居住形态和居住方式的变化。魏国的基本聚落形态是“邑”,“弃邑居野”是非法的。合观云梦睡虎地4号秦墓的木牍家书与传世文献,似乎可以认为,无论是六国,还是秦国的人民,主要住在城里。[46]88-89张继海这一结论为研究中国古代城市居住制度增添了新亮点。
肖爱玲对汉代城市的等级问题作了卓有成效的探讨,她的《西汉初年汉郡区城市等级及空间分布特征探析——张家山汉简研究》和《西汉末年城市等级结构分析——尹湾汉简研究》犹如姊妹篇,对汉代城市等级情况与空间分布结构作出新的观察。前者应用张家山汉简分析了西汉初年汉帝国统治区内四种不同类型城市的名数及其管理者的秩等,为西汉城市等级划分提供了依据,总结出西汉初年汉郡城市等级越高越密集于区域核心的空间分布特征。[47]后者梳理出尹湾汉墓简牍记录的西汉末期东海郡38个城市,然后运用加权法对影响城市等级关系的要素进行综合分析,计算出西汉末年东海郡城市等级数量之比接近于1∶2∶4,阐明这一比例关系,反映出西汉时期东海郡城市等级与城市数量成反比的“金字塔”模式。[48]肖爱玲以张家山汉简和尹湾汉简来研究汉代城市等级问题,令人耳目一新,这种应用新理论和新资料研究古代城市问题的思路方法值得学习。
城市问题综合研究是指针对一个重要城市展开多方位的研究,或者是把普通城市与都城结合在一起进行研究。前者有王子今和孟凡人为代表,后者以岳庆平、张继海为代表。王子今从居延汉简、敦煌悬泉汉简、肩水金关汉简等资料进一步发掘了有关汉代长安的史料,具体分为汉简长安行政史料、汉简长安治安史料、汉简长安交通史料、汉简汉代河西长安人史料、以汉简为资料的西汉长安乡里研究、肩水金关汉简提供的长安新信息、有关长安诸陵的简牍资料七个方面。[49]273-290王子今梳理多种简牍资料,多层面观察长安,对于了解汉代长安城历史信息颇具价值。孟凡人利用楼兰汉文简牍和怯卢文简牍,对魏晋时期楼兰城的社会基本概况作了勾勒:一是楼兰城的居民构成。从楼兰汉文简牍来看,楼兰城驻有各类人员,有军人、当地土著居民,汉族普通居民是楼兰城居民构成的主体,还有一定数量的流动人口。二是楼兰城的宗教文化。在楼兰城出土的怯卢文简牍中,几乎看不到与文化有关的内容;而汉文简牍反映的文化内容则更多一些,主要表现为文化教育、医药、风俗三个方面。三是楼兰城的商业和手工业。楼兰城是西域地区丝绸贸易中心和转运中心。楼兰汉文简牍中的“转运”“转售”大概是这一情况的反映。楼兰城的商品交换以货易货为主,并多用粮食和丝绸作价交易。四是楼兰城的屯田。从楼兰汉文简牍来看,魏晋兴盛时期楼兰城的兵力达千人左右,除去戍守及从事各种杂务者,屯田约有500人。五是长史机构对楼兰城的统治。从楼兰汉文简牍来看,长史机构对楼兰城和楼兰地区的居民实行户籍管理,设置刑狱,以军队维持当地社会治安,并在各地之间建立邮政网,让部分土著居民在长史机构中任职,在长史军队中服役,表明长史机构对该地区进行着有效的统治。
[20]176-190
岳庆平、张继海对张家山汉简《奏谳书》反映出的案件发生地作了分类讨论,梳理出不同类型的18个城市:县治城市有内史的雍县、好畤、枅(汧)邑、郦邑、胡(湖)县、杜县,南郡的江陵、醴阳、安陆、攸,淮阳郡的新郪、桂林郡的苍梧、巴郡的巴县,蛮夷的县有南郡的夷道,郡国治所的有西汉初河南郡的洛阳、齐都临淄和赵都邯郸,国都有战国时秦的咸阳。除了对汉代城市分类研究之外,还利用《奏谳书》探讨了战国末年城市的里名问题,从《奏谳书》梳理出9个城市里名:安陆和众里、郦邑建成里、洛阳杨里、新郪都隐里、故市里、广德里、汧邑里,杜县泸里、咸阳最里。还进一步分析了《奏谳书》的内容,并且指出古代城市里生活着农民,耕种着城外的田地。[32]335-341从上可见,针对多个城市,分类考察显然是一种卓有成效的研究方法,值得充分肯定。居延汉简、敦煌悬泉汉简、肩水金关汉简、怯卢文简牍、楼兰汉文简牍和张家山汉简大大促进了古代城市微观层面的研究。
综上所述,出土简牍资料的梳理与应用,不仅有利于发现新问题,而且可以提供研究新视角。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应用简牍资料研究中国古代城市问题已取得了颇为令人欣喜的成绩,这些研究成果主要表现出如下特点:第一,应用简牍资料多角度地审视和探讨中国古代城市问题。从研究的时段来看,从先秦时期一直延伸到魏晋隋唐时期;从研究的区域来看,既有内地的古代城市研究,也有边疆地区的古代城市研究;从研究的内容来看,涉及中国古代城市建设、地望、地名、迁徙、经济、文化、类型、等级等多个主题。第二,多种简牍资料在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研究中得到应用,主要有郭店楚简、九店楚简、悬泉汉简、云梦秦简、江陵凤凰山木牍、包山楚简、江陵望山竹简、湖南常德战国楚简、天星观楚简、新蔡楚简、张家山汉简、岳麓秦简、里耶秦简、北京大学藏秦水陆里程简册、居延汉简、楼兰怯卢文简牍、清华简、上博楚简、甘肃武威王杖诏令简册、肩水金关汉简、银雀山汉简、吐蕃简牍、居延新简、长沙走马楼吴简、尹湾汉简、楼兰汉文简牍等,进一步拓展了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研究的资料范畴。第三,研究者普遍采用了“二重证据法”来研究中国古代城市问题,注重实证研究与逻辑推理相对合。中外研究者围绕楚国都城地望问题展开热烈讨论,并试图对前人的研究成果进行纠偏。学界所取得的成绩虽然非常值得赞许,但依然存在着广阔的努力空间:第一,在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研究过程中需要有机整合简牍资料、传世文献和其他考古资料,尤其是在不同种类简牍资料参证上更需下功夫,方能使其论证更为科学、合理;第二,有待于进一步发掘和梳理出土简牍中有关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的资料,方能不断深化与促进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的研究;第三,需要加强不同研究领域专家学者的学术对话与交流,以更好地弥补个体学术研究的短板。总而言之,共有20多种简牍资料在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研究中得到发掘和应用,这一学术研究趋势为中国古代城市问题研究注入了活力,带来了新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