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70年文学中的士兵形象

2019-02-21 04:05:42
关键词:英雄

姚 韫

(沈阳大学 文法学院,辽宁 沈阳 110015)

士兵形象,始终是新中国文学史册中流光溢彩的关照重点。于战火中焠炼而生的新中国,于严峻生死场中走来的人民武装,于红旗下饱浸革命理想主义教育的中国公民,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目光坚定、手握钢枪的兵,每个人的脑海中都会浮现着一个几近完美的、凝聚人性力量的英雄战士!

“我是一个兵,来自老百姓,革命战争锻炼了我,立场更坚定!”在这昂扬激越的旋律中,周大勇、董存瑞、黄继光、邱少云、雷锋、王杰、欧阳海等金光闪闪的士兵形象在我们眼前生动跃现,宛如岁月长河中的一道璀璨金链,生动而自然,耀眼而鲜明。

新中国文学史册中的士兵形象,不仅仅是一个个鲜活个体的存在,更是新中国各历史时段社会风潮的指向标,是定格每一段世态趋向的晴雨表。他(她)们的言谈举止、所思所想、生命理念、爱恨情仇,无异于所处社会时段的内在哲理抒发与外向的情感表达,仅此而言,一个兵的形象更类近于一个高度浓缩化、艺术化、场景化的特定的国家公民的典型代言,可谓“兵中有我,我中有兵”。

“兵”不遥远,如《凯旋在子夜》中勾勒、渲染的情境描述,前线烈火燃烧的残酷战场实则对应后方和平世界里的万家灯火,故而,说好“兵的故事”,也便读懂了芸芸众生场域中的你我他。

一、建国三十年文学中的战斗英雄和“共产主义战士”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革命历史题材的文学创作达到了空前繁荣,由于人们对于经过浴血奋战才获得的革命成果保持高度的热情,因而战斗英雄成为时代的骄子,作家尽情讴歌的对象。周扬在第一次文代会上呼吁作家:“不但写出指战员的勇敢,而且还要写他们的智慧、他们的战术思想,要写出毛主席的军事思想如何在人民军队中贯彻,这将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最有价值的艺术记载。”并认为只有这样才算达到了黑格尔所说的,站在“时代思想水平”上了。又由于战争是以辉煌胜利而告终,战争的胜利帮助人们实现了建立新的社会秩序的美好愿望,英雄主义、乐观主义的创作基调成为固定的审美模式。1949年7月召开的第一次文代会的基本精神就是团结起来,继续坚持毛泽东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的文艺为人民服务首先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认识工农兵,熟悉工农兵,表现工农兵,讴歌伟大的时代、伟大的人民,完成时代赋予的历史使命。此后,文坛洋溢着巨大的胜利喜悦和坚定信念的风尚,以塑造英雄人物、抒发豪情壮志为主要内容的作品大量涌现。无论是历经血与火的战争年代冲锋陷阵的无产阶级战士,还是相对和平时期舍己为人、无私奉献的共产主义战士,他们都传达着昂扬的理想主义与英雄主义的时代情绪,书写着宏大的历史叙事。

杜鹏程的长篇小说《保卫延安》被冯雪峰誉为第一部“真正可以称得上英雄史诗”的作品,其中就塑造了一个具有钢筋铁骨、英勇非凡的我军基层干部周大勇。这个形象是倾注了作家全部激情的理想化英雄。为革命事业而献身的大无畏精神是周大勇性格的本质特征。小说描述了这个“用特殊材料制成的”钢铁战士在极为艰苦的战斗中,表现出特殊的勇敢、机智和顽强,是千千万万个无产阶级战士的代表。这是塑造周大勇英雄形象的成功之处,然而由于作品构思和人物性格设计的单一,一切服从于战争,在这一总体框架下,周大勇及其战友除了战斗,几乎失去了作为一个人的生活。诚如作品所说,“战斗和学习”成了周大勇生活的全部内容。部队高度集体性和战斗的高频率所形成的军人群体意识往往将个体挤压、消融在生与死的集体战斗中。正如周大勇所想的“没有党,没有部队,没有那许许多多的战友,那自己便是一个毫不足取的人。”尽管小说也写了周大勇与战友、老乡间的感情,尤其是在与李振德老伴的交往中,联想到自己的母亲,但这一切完全为了描写他更勇猛地投入战斗。小说写到周大勇从苦大仇深的穷孩子成长为坚强的革命战士的过程(苦大仇深—参加革命—斗争中成长—取得革命胜利已成为塑造英雄人物的共同模式)。而且这个过程都是通过外部冲突完成的,我们很少看到周大勇内心世界的复杂矛盾。周大勇也有急躁,工作方法简单的缺点,但这只作为成长过程中必然出现的不成熟。同样作为政治工作者的李诚,总是不知辛苦,不知疲倦地做思想工作,随时发现战士们身上出现的问题并及时解决,像一架高速动转的机器。《保卫延安》中还塑造了我军高级指挥员彭总的光辉形象,这不能不说是个开拓性贡献。彭德怀成了毛泽东军事思想的“代表”体现者,党的化身。杜鹏程是在当时革命文化的哺育下走向文学创作的,不能不受当时英雄观、典型观的影响,笔下的人物就不可避免地染上时代的印记。又由于小说追求的创作契机是传达高昂英雄主义的时代情绪,而非出于纯艺术的追求,所以塑造出的英雄往往性格比较单纯,内外一致,是被理想化、浪漫化的英雄。从周大勇、王老虎、宁金山、卫毅、卫刚等英雄的名字上也可对其刚勇程度略窥一斑。随后问世的《红日》在塑造英雄形象方面取得了一定的进展。作者塑造了比周大勇更富个性的基层干部石东根以及既具备高瞻远瞩、运筹帷幄的帅才,又有普通人的儿女情长的我军高级指挥员军长沈振新等英雄形象。

传奇化、理想化的士兵形象。曲波的《林海雪原》描写的是解放战争初期解放军的一支小分队如何在林海雪原全歼国民党残匪的故事,小说成功塑造了带有传奇色彩的英雄人物杨子荣。作者这样描述杨子荣:“这个老有经验的侦察能手,是雇工出身,是山东省胶东半岛上牙山地区的抗口老战士,现在是团的侦察排长,已经四十一岁了。”他是带着血海深仇加入革命队伍的,作为侦查能手,他智勇双全,乔装打扮成匪徒,只身一人深入虎穴,随机应变,取得老奸巨猾的土匪头子座山雕的信任,智取威虎山。小说还成功塑造了善于运筹帷幄,同时又平易近人的青年指挥员少剑波,果敢勇猛、胆大心急的刘勋苍,耐力超人的孙达德,乐观幽默的栾超家等小分队队员。改编自《林海雪原》的“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更加凸显了重要英雄人物杨子荣。他就只身入虎穴,在“波澜起伏、曲折跌宕”的斗争中突破险中险,历经难中难,发挥智中智,战胜魔中魔,智取威虎山的。杨子荣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抒豪情寄壮志面对群山”“誓把座山雕埋藏在山涧,壮志撼山岳,雄心震深渊”的雄心壮志深入虎穴,并以打虎英雄的气势压倒群匪。他巧妙地应对了匪徒们的黑话拷问,识破了“军事演习”的骗局。尤其是他与小炉匠当面对证成为情节发展的高潮、矛盾激化的顶点,杨子荣沉着冷静,随机应变,抓住小炉匠的弱点,经过一番舌战后从精神上击溃了他,最终力擒座山雕胜利地完成了任务。由此我们看到顶天立地、智勇双全的侦察英雄形象。从小说《林海雪原》到样板戏《智取威虎山》,杨子荣的成长过程被略掉了,他一出场就“高大全”,在风口浪尖力挽狂澜。而少剑波、刘勋苍、栾超家、孙达德等小分队英雄形象却被稀释、淡化,可谓“众星捧月”。这也许正是贯彻三突出的典型样板。

刘知侠的长篇小说《铁道游击队》也塑造了一位具有传奇性的英雄形象刘洪,在抗日战争时期刘洪大队长率领铁道游击队员“扒火车、搞机枪、炸桥梁”,有力地抗击了日本鬼子。

魏巍的报告文学集《谁是最可爱的人》则生动地书写了抗美援朝斗争中中国人民志愿军的英雄事迹。他们“在防空洞里吃一口炒面,就一口雪”的艰苦环境下心念的是祖国人民。为击退敌人进攻,提着两颗手榴弹,炸毁敌人坦克而牺牲的小战士,在汉江南岸冒着烈焰抢救朝鲜儿童的马玉祥,以及那些为坚守阵地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英烈们,他们用生命谱写着英雄赞歌。他们才是“最可爱的人”。

如果说革命战争题材的作品塑造了众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战斗英雄,那么雷锋、欧阳海则用生命诠释着和平环境下“共产主义战士”的深刻内涵,平凡孕育着伟大。

贺敬之在长诗《雷锋之歌》中以无法抑制的激情放声歌唱:“在我们革命的/万能机床上,/雷锋——/你是一个/平凡的,但却/伟大的——/永不生锈的/螺丝钉!”雷锋精神成为一种象征、一种人生启示:“人呵,/应该/这样生!/路呵,/应该/这样行!……”雷锋这位共产主义战士爱憎分明、公而忘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先进事迹广为流传。《欧阳海之歌》被誉为是“毛泽东时代的英雄史诗”(郭沫若语)。小说叙述了解放军战士欧阳海从童年到参军、直到为抢救一列火车去推开受惊的军马而壮烈牺牲的成长历程。真是因为他时时刻刻想着人民,所以他能在最后的关键时刻(四秒)完成了英雄的壮举。由于小说的巨大成功,使得欧阳海成为继雷锋之后又一座精神丰碑。

二、新时期走下神坛的士兵形象

新时期军事文学深受苏联战争文学“第二次浪潮”的影响,取得了重大突破,作家们更加关注英雄作为个体的“人”的生存状态,探幽烛微地刻画出英雄人物丰富的精神世界。而新时期对“人”的重新发现,标志着人的主体意识的觉醒,并对文学创作尤其是对军事文学中士兵形象的塑造产生深远的影响。作家不再按照理想化原则和“三突出”创作模式去塑造英雄形象,而是如实地揭示人物性格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正如刘再复指出的:“真正的英雄式的观念,是不屈服自己心灵之外的各种压力,敢于面对人,面对人的真实的复杂的世界,把人按照人的特点表现出来,把人之所以成为人的那些价值表现出来。”[1]他提出的“人物性格的二重组合原理”就是以“文学是人学”这一命题为前提的,作为文学创作的美学原理,更加系统深入地探讨人物形象的塑造问题。

徐怀中的《西线轶事》并不正面描写战争的残酷性,而是把笔墨倾注到六个女电话兵和一个男步话机员刘毛妹身上。作者并不回避人物自身弱点和遭遇到的实际困难。这六个女兵初到部队,有的就被送了“五香嘴”“眼窝浅”的外号,初到战场又因害怕越兵死尸而延误时间,挨了批评,可是她们耐住了酷暑阴雨,熬过了嗓子出血、蚂蝗叮咬和特殊情况带来的不便,枪击匪徒,生擒敌人,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她们战胜了敌人的凶顽的同时,也战胜了自己的怯懦。正如邦达列夫所说:“一个人在战争中没有体验过包括自卫和死亡的威胁在内的正常的感情,这是种病态的现象。一个人能够战胜恐惧感,能够表现出勇敢精神,在这里我看到了英雄的本色。”[2]刘毛妹是带着身心的伤痕来到战场的,十年浩劫使他过早地失去了青年人的热情与天真,变得忧郁、迷惘、偏激、处世冷淡,作风散漫,甚至不守军规军纪(如看电影后对陶珂的失礼行为)。然而,生活的逆境又铸成他清醒而善于思考的头脑,外冷内热的性格。他敢于正视现实中的阴暗面、消极面,内心深处时刻系念着国家人民的安危,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献身战场。作者没有“洗去”刘毛妹的本色和本性,包括弱点和缺点,而是突出人物性格的复杂性,让人感到他首先是平凡的普通人,然后才是英雄。“从人性的视角关怀每一个人物,使全篇弥漫着浓厚的人情味,并将人物的英雄壮举与人性美的光辉完美融合”。[3]

无独有偶,《高山下的花环》中靳开来也是一个独具个性的战斗英雄,他别开生面的“牢骚”,把幽默、直率、粗鲁、机智融为一体。他满不在乎地对高干事说,“喂,笔杆子!一旦我靳开来‘光荣’了,你可得在报纸上吹吹咱呀!”战前提升他为副连长,他又戏称“是给我个首先去死的官衔”。如果按以往的英雄标准衡量,他不仅不可能是英雄,甚至思想觉悟也不高。然而就是这个满腹牢骚怪话的靳开来战斗中慷慨赴难。在战时十万火急的形势下,用生命砍回了一捆具有“战斗力”意义的甘蔗,救了一个连队的命。临牺牲前靳开来从左胸口袋里掏出的“全家福”照片,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展示英雄心灵的窗口,在那粗鲁刚毅的外表之下,还跳动着一颗热爱生活、与妻儿息息相通的心,可见,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这里人物的复杂性体现出外在表现和内在价值之间的差异,随着人物自身性格逻辑的发展,这种差异经历了一个较长的裂变过程,最终以内在价值的升华使差异性复归统一。靳开来的形象塑造使这种差异和裂变得到了和谐完善的统一,形成浑然一体的英雄性格,是打破英雄塑造单一模式的又一成功的创造。小说塑造了一个个性格各异的英雄群像,“位卑未敢忘忧国”的梁三喜,“知耻近乎勇”的赵蒙生,立志高远却死于臭弹的“小北京”,累死在急行军中的司号员金小柱……

如果说以上提及的是在炮火和硝烟中向我们走来的战场上的英雄,那么,郑志桐、袁翰、西帆、古沉星则是和平环境下军营中的英雄。《天山深处的“大兵”》里的郑志桐既眷恋爱情更要献身边防的爱国情。作品既写出了战士战胜困难的英雄气慨,更糅进了郑志桐战胜儿女柔肠的爱情纠葛,从而突破以往英雄人物不谈情的“左”的创作模式。《引而不发》中的老参谋西帆三十年来,一直潜心于未来战争的研究,处在“引而不发”的紧张的战备状态中,没有鲜花和荣誉的平淡生活中,在忍耐、期待、失望的煎熬中,“把一样的功劳铺得很平很远”,让自己的青春和生命默默地燃烧。同样,《凝眸》中的古沉星等守岛战士铭记父辈血染海疆的历史,把爱与恨凝成锐利的目光,时刻监视着海岛,在他们的内心深处传出了一代军人的神韵和心声。我们从这种“非可歌可泣”生活的背后,不难发现可歌可泣精神的熠熠闪光。

还有一些在以往军事文学中从未塑造过的士兵形象也从作家们尘封的记忆中钩沉而出。同样大鹰把笔触伸向一个曾被人们遗忘的角落:战俘集中营,有6000名志愿军战士因弹尽粮绝而被扣押在此。他们遭受着残忍的戕害,甚至被剐心剁肉而食,仍坚贞不屈,在炼狱、烈火中,净化心灵,涅槃永生,显示了中国军人志不可夺的国格和人格。作为战俘,是弱者;作为军人,却是勇士、英雄。在参谋长魏林的领导下,他们经过三年的浴血斗争,终于回到了祖国的怀抱。他们虽然没能像幸运的战友那样,挂着鲜花,走进凯旋门,享受着英雄的礼赞,但他们用生命、意志证实了人的价值与尊严,仍不愧为当代英雄。他们的出现正是新的英雄观念在文学作品中的投影。

物欲化、世俗化的价值取向更为明显地侵蚀了以书写英雄为指归的军旅文学。在80年代我们从梁三喜、靳开来、郭金泰身上感受到悲剧意蕴的崇高,在孟中天、苏子昂身上找寻到“英雄梦”“将军梦”,到1990年代我们看到的往往是《醉太平》中所展示的在太平盛世、歌舞升平中沉溺与迷醉的“英雄的碎片”。正如作者朱苏进所言:季墨阳、石贤汝“他们或许本可以成为英雄,可是却没有一个真正的英雄,他们只是一个个英雄的碎片,你可以在这里看到英雄的一个耳朵,在那里看到英雄的一个脚趾头,但你看不到一个完整的英雄。”[4]“英雄无觅”这是英雄的宿命,还是时代的悲哀?邓一光也无奈地感慨道:“英雄主义,如今很像一个传说,或者,它很像一个童话了。”然而他拒不相信“一个时代的英雄主义也会死去”[5],他投入全部的激情去寻找和确认英雄。从《父亲是个兵》到《我是太阳》《走出西草地》我们可以看出作者寻找英雄的心路历程。王曼铃《寻找太阳》中完成了一个“寻找英雄”的寓意表达。表面上她在寻找梦中情人,其实在寻找一种精神理想之光、英雄主义之光,它像太阳一样眩目迷人,即使经历失败,她仍不言悔。同样我们欣喜地发现无论是钩沉历史(《日出东方》《孙武》《赵一曼女士》),还是书写当下(《突出重围》《北方城郭》),都让我们看到了久违的英雄。这些英雄形象从“躲避崇高”“贬低英雄”的思潮中突围而出,回归文坛。

《英雄无语》通过带有当代知识女性诸多特征的“我”来对“我爷爷”“我奶奶”的生活历程及爱恨交织的情感纠葛的诉说,勾画出爷爷所实有的历史原色,体现了隔代人对先辈生活的解读。小说以不拘常习的叙事方式,结合了祖辈人的民俗进行考证和探究。一首流传至今尚不得解的客家歌谣,在作者精心梳理和注释下,显影为一个家族的庄严而沉痛、苦难而辉煌的史诗,从客家人独特的精神禀赋来感受和审视爷爷、奶奶的生活历史。同时又以鲜明的女性立场对历史和英雄进行质询。如作品中所揭示的,“我们现在听到的和看到的历史,究竟有多少是真的、有多少是被人演绎过的?多少在当时就被掩盖和谋杀了?”爷爷作为一名资深共产党人,曾在“特科”出生入死,立下赫赫战功。然而在个人生活和家庭关系上却一团糟。他对奶奶冷漠、专横,对二奶奶弃之如敝履,处处流露出对女性的支配欲和无视家庭责任与道德规范的男性专制意识。小说从事业与家庭生活两种人生领域,展现作为革命者的爷爷的整体形象,一种红色与黑色混杂糅合而成的人物色调。然而男性宏大叙事的缺失,为游离在历史和革命边缘的“奶奶”提供了广阔的空间。奶奶从闽西大山走来,质朴刚强、宽厚慈爱,为支持家庭和爷爷的事业忍辱负重,吞嚼苦难,做出巨大的牺牲,是“我”心中的英雄。与项小米一样,姜安也在《走出硝烟的女神》中书写女性的独特体验。作品给陈大曼所领导和护理的一群军中女性,一群即将临产的孕妇们,提供了展露各自往事与现状、精神创伤与严酷处境的契机,从女性和新生命的孕育者的角度,揭示了战争的严峻和残酷,为在特定历史时期承受比男性更多的痛苦和使命的巾帼英雄,谱写了独特的颂歌。

三、新世纪军旅文学中的多元化士兵形象塑造

新世纪以来,军旅文学创作形成了新的创作高潮,塑造了众多立体丰富、真实多元的军人形象。如狭路相逢敢于亮剑的李云龙、“另类英雄”梁大牙、充满革命激情性格倔强的石光荣、“不抛弃不放弃”的许三多、高学历高素质的新型科技新兵卢一涛、果敢的硬汉陆军特战队队长高风冷,以及诙谐幽默的炊事班士兵、“麻辣女兵”汤小米,还有被历史遮蔽的中国远征军战士……丰富了中国当代军旅文学士兵形象画廊。

新世纪之初,一些军旅作家不约而同地聚焦于革命时期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他们笔端塑造的另类英雄以鲜活强悍的性格和人格的光芒照亮了苍茫深邃的历史的天空。《亮剑》中的李云龙较早地参加了革命队伍,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爬过雪山,走过草地,担任过红四军主力团团长,他是一个有勇有谋、敢打硬仗,不按常规出牌的战将。但他又是一个有很多缺点的普通人,粗野、暴躁、霸气,充满了农民式的狡黠。身为八路军独立团团长,他视独立团如自家自留地一般,逢利便争、寸步不让,由于犯错误被下放到被服厂,优先给自己的部队换发新军装;借着帮助楚云飞清理叛徒,占地盘、抢装备。他也是一条有情有义、快意恩仇的好汉,他为给牺牲的警卫员魏和尚报仇,带领独立团攻打已接受整编的土匪队伍,他不经请示悍然攻打日本重兵把守的县城,为的是给陈家峪的死难乡亲报仇。他是一个令敌人胆寒、令领导头疼的接地气的另类英雄。他的人生信条是:面对强大的对手,明知不敌,也要毅然亮剑,即使倒下,也要成为一座山。而亮剑精神也是英雄内涵的应有之意。

《历史的天空》中着力刻画了英雄梁大牙这一形象。梁大牙因在迎亲路上遭到日军轰炸,为了躲避追杀逃到了八路军的根据地,而本想投国民党军的梁大牙,由于貌美心善的女指导员东方闻音的劝说,改变了主意,加入了八路军。刚参加革命的梁大牙自以为是,爱贪小便宜,有了战功更是洋洋自得,跟上级讨价还价,和绿林好汉没什么两样。小说真实地描写梁大牙如何为了博得东方闻音的好感,按照着自己的方式努力改造自己,把自己一身的匪气变成了霸气,不但成为了优秀的指挥员、坚定的革命者,还赢得了东方闻音的爱情。作家在充分还原人物形象“人”的各种欲望和缺点,将人物真实的内心世界加以展现,增强了人物的可信度和感染力。评论家朱向前认为,《历史的天空》在各种历史的偶然背后,显示出了历史的必然,纵向而又曲折地演绎了梁必达从一介草莽到高级将领的性格史与心灵史。以真切厚重的军人生命体验的细节和碎片,去填充和修补想象中的历史,使历史中的战争和战争中的英雄都变得更加真实、丰富和耐人寻味。

新世纪的军旅文学还塑造了新军事变革时代中的士兵形象。所谓新军事变革是指:“在工业化时代向信息时代转化的社会大背景下,随着以信息技术为核心的高技术在军事上的广泛应用而兴起的,主要表现在武器装备、军事技术、军事理论、编制体制、作战样式等由机械化形态向信息化形态的系统变革上。”[6]随着信息化时代的到来,高科技战争应运而生,军队对于高精尖的人才的需求日益强烈,因而知识性的大学生新兵成为军旅作家重点关注的对象。

《深海利剑》塑造了高学历高素质的新型科技新兵卢一涛。小说描写以卢一涛为代表的90后潜艇新兵,第一次登上潜艇时的好奇与茫然无措。作者着重描述了从海事大学误打误撞地进了军营的卢一涛,如何在经历了水下模拟、逃生训练等一次次生与死的考验后,从晕艇的新兵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坚强战士。这些朝气蓬勃、热爱生活的潜艇新兵用血洒海疆的“重剑”精神,捍卫了“听党指挥、生死与共、永不沉没”的誓言。

而以刘猛为代表的青年军旅作家把目光转向另一个陌生的领域——特种部队。刘猛的《狼牙》被称作“中国第一部真正具有国际意义的军旅小说”。作者描写了中国第一支陆战队的组建历史以及国际参赛、城市暴动突击、香港主权回归、部队的编制调整等重要事件,展现新世纪军人的存在价值、使命感和社会责任感。还有《我是特种兵》《特种兵之火凤凰》《陆军特战队》等作品都是塑造这一特殊群体的佳作。

《士兵突击》则塑造了许三多这个父亲眼中的“龟儿子”、连长眼中的“投降兵”、自己眼中“新兵连里最早现行的骡子”如何从一连串的挫败中走出来,摆脱懦弱与愚笨,成为优秀的特种兵、“兵王”。许三多坚信:“人要好好地活着,好好地活着就是做有意义的事”“不抛弃,不放弃!”他以坚韧不拔的意志和脚踏实地的执着完成了自我身份认同。

如果说许三多书写的是来自偏僻农村的小人物成长为英雄的历程,那么《麻辣女兵》则描写生活优裕的都市女孩历经坎坷、逐步成长为忠诚果敢的当代军人的青春励志故事。“麻辣”是以汤小米为代表的90后新兵们张扬个性的标识。她们在信息化的社会环境中长大,她们见多识广、青春勃发、充满活力,从初到军营对于军队只有严格训练严格要求,必须学会服从而感到不适应,到融入军营生活在磨砺淬炼中锻造了钢铁意志,并寻找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和意义。这也充分体现了新世纪军旅文学不同于以往的一个新质即叙写了当下时代90后新兵进入军营的成长轨迹。

卡西尔在《人论》中说:“人被宣称为应当是不断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个在他生存的每时每刻都必须查问和审视他的生存状况的存在物。人类生活的真正价值,恰恰就存在于这种审视中,存在于这种对人类生活的批判之中。”如果我们对于新中国70年文学中所塑造的士兵形象进行“查问与审视”,从中不难发现士兵形象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发生着内在的变迁。无论是冲锋陷阵的战斗英雄,还是在和平环境下的普通一兵,他们都传达出时代的情绪,无论作品的基调是昂扬激越的颂歌,还是慷慨沉郁,亦或浅吟低唱,亦或诙谐幽默都奏响出时代的最强音。通过对士兵形象的梳理、阐释与反思,寄望于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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